第31章
林晃盯著海賊王不干膠仔細觀察。
“說話�！�
“你比小時候還啰嗦�！绷只蔚芍凤w囂張的臉，“能不能不要總是刨根問底，邵明曜，十萬個為什么是你寫的吧�！�
邵明曜一頓，“別拿小時候轉(zhuǎn)移話題，頭轉(zhuǎn)過來。”
“沒拿�！绷只慰焖兕┧谎�，又看回路飛，“不全是。我想賭王金浩碰過藥�！�
之前看王金浩精神狀態(tài)微妙，想弄進警察局碰碰運氣�？上]賭中，尿檢都做了，愣沒查出東西。
林晃說完，半天都沒聽邵明曜吭聲，朝那邊一瞥，卻見某人正屈起手指。
“喂！”林晃捂頭，“第三次了！邵明曜你夠了吧！”
邵明曜滿眼全是恨，“我就說你渾身八百個心眼子，都敢算計到警察頭上去了是吧！”
“警察都沒你介意！”林晃叫道。
他這輩子都沒和人驚叫著說過話，全都讓邵明曜給激出來了。
邵明曜舉著手，他捂頭瞪著眼，兩人僵持好半天，邵明曜才終于放下手，哼了聲，過來又在他頭上按了一下。
飯盒拎開，他挨著他坐下，“下不為例。”
*
夜深，馬路上的車變得稀稀拉拉，樓宇燈火漸暗，小城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寂靜下去。
林晃打了個哈欠，有點犯困。
他往旁邊一瞟，在邵明曜手機上瞥到一張表格。
“什么東西？”
“給你制定的學(xué)習(xí)計劃。”
“？”
什么鬼。
“你到底要看著我學(xué)到什么時候？”林晃不耐煩地問道：“期中、期末，不會要到你下學(xué)期轉(zhuǎn)走吧？”
邵明曜點開編輯頁面，調(diào)整那些細項，“不可能，想什么呢�！�
“哦�！�
“先到高考結(jié)束，讀不讀研再說�！鄙勖麝状蛑蛛S口道。
林晃震驚：“你還上癮了是吧？”
邵明曜打字暫停，扭頭看了他一會兒，“你這個句式是不是和我爺學(xué)的？”
林晃一愣，“什么句式？”
“是吧，是吧。”邵明曜皺眉道：“別這么說話，從小他就這么威脅我，我有心理陰影�！�
“……”
說人之前能不能先監(jiān)聽一下自己。
林晃徹底懶得辯了。
邵明曜沒說要走，他就坐在他邊上，晃著腿看他仔細編輯那些學(xué)習(xí)計劃。
修長的手指敏捷地敲擊屏幕上的鍵盤，時而停頓，按兩下刪除，又迅速敲起來。
那雙黑眸在專注時會格外沉靜，眸心隨著視線偶爾動一下，像靜謐中蘊著波光的湖，看得久了，看的人心也會靜下來，緩緩沉入那湖水。
林晃對邵明曜專注時的氛圍很熟悉，在那些深夜的電話里。他想象中邵明曜學(xué)習(xí)的樣子，也無非就是如此了。
“邵明曜�！�
“嗯？”
林晃抿了下唇，輕問道：“真的不在意么�！�
“什么不在意？”邵明曜看他一眼，了然地一頓，“你說我家的事？”
“嗯。傳開了多少？”林晃在電話里沒敢問錢佳。
“就那些吧。私生子，送回老家不管了，能不能轉(zhuǎn)走不好說�！鄙勖麝壮读讼伦旖�，繼續(xù)打著字，“都是你知道的，沒什么新鮮�！�
林晃側(cè)頭注視著他，“你從來沒被人這么看過吧。”
“嗯。那又怎么樣，他們是我什么人呢，我管他們？”邵明曜輕笑一聲，“重要的事都顧不過來，哪有那個閑心�！�
“這種事都不重要么。”林晃輕輕撥拉著素戒，“那什么才值得你在意？”
邵明曜打字的動作頓住了。
“有很多�！彼従徴f道，“比如——”
“比如什么？”
邵明曜揣起手機，停頓了許久才輕聲開口：“比如讓你對我公平一點�！�
林晃晃著的腳懸住了。
他慢慢把腿放下，“你還是想知道我家里的事？”
“不光是這個。我還希望你能真心的想上大學(xué)，希望你別再遮著自己�！�
邵明曜視線掠過林晃的口罩，低聲道：“晃晃，毀容怎么了，人總不能一輩子戴著口罩吧，別人還沒孤立你，你先給自己畫了一座牢�！�
他左手輕輕摩挲著飯盒，“我也想和你一起吃飯。爺做了那么多頓好飯，每次都要打包送過去，很麻煩。而且……”他喉結(jié)動了下，又問：“憑什么陳亦司能看，我不能？”
林晃反應(yīng)了半天，“毀容？”
“等等。”他納悶道：“陳亦司跟你說我毀容了？”
邵明曜一怔，“他沒說，但不就是毀容么？”
林晃被問住了。
他也不知道算不算毀容，真要說，臉上最初的印子確實是燒灼后留下的疤，但那些痕跡是平的，不猙獰，色沉也隨時間淡去。
戴口罩純粹是為了遮紋身，省去被人探頭探腦的麻煩，也順了老師的要求。戴久成了習(xí)慣，就像近視的人戴眼鏡一樣。
邵明曜見他發(fā)著愣不說話，收回視線道：“我只是隨口一提，你不用覺得——”
“邵明曜�！绷只未驍嗨澳闶遣皇氰F了心，非要擦掉那條線不可？”
邵明曜一頓，“什么線？”
他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從小到大，林晃遇到的每個天之驕子都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定要劃出一道楚河漢界。
唯獨邵明曜纏著他、煩著他、非要管、非要一次又一次地來搗亂、非要模糊掉那條他努力劃出的線。
甚至來警察局收拾爛攤子這種破爛要求，他還沒說出口，他已經(jīng)朝他跑了過來。
“那只是一攤垃圾堆里的垃圾事，沒有被知道的必要�！绷只屋p提了一口氣，抬眸朝他看過去，“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那就一件一件都告訴你。”
“我爸叫林守定，是律師。據(jù)說頭腦很好，青年得志，愛家愛妻。奶奶反對開眠蝶，他偷著把攢的錢全拿出來，全力支持我媽媽的夢想。
“但因為我的病，他變了，我記憶里只有他打人，打過我?guī)状�，大多是打媽媽�?br />
“后來有個冬天，他打完我媽后去喝酒，睡在大街上凍死了。從那以后，學(xué)校的人就說我克死生父，找我的茬。
“怕狗是因為我奶也這么想，她把我和一只狼狗關(guān)在一起，我被咬了一口，在腿根上�！�
林晃抿了下唇，“后來奶奶帶著所有錢走了，靠小姑接濟著，眠蝶才撐下來。過了有兩年吧，眠蝶剛有起色，就發(fā)生了那場火災(zāi)，源頭是個質(zhì)量不過關(guān)的小電鍋�！�
林晃說到這忽然停頓了。
再提起那件事，他還是會腦子一瞬間空一下，心臟后頭像有根錐子一下一下地頂著，刺不出血，卻讓他驚惶失措地想躲。
“邵明曜。”他沉默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垂眸低道：“那天是我用它煮東西，沒有斷電�！�
邵明曜放在腿上的手顫了下。
“就這些�！�
林晃吁一口氣，偏過頭看他一眼，又轉(zhuǎn)回來，在口罩下無聲地笑笑，“爺生日那天，你說你的出生是原罪。那算什么罪呢？是父母對不起你。我這才是罪吧。
“我沒見過林守定好的樣子，所以不愧疚。
“但，我知道媽媽有多好。
“所有的記憶，每一個她的畫面，都是她的好�！�
林晃忽然抿住唇，不再吭聲了。
手掌下?lián)沃拇u面很冰，風(fēng)也很涼，他縮了一下肩膀，扭頭朝另一個方向看去，看那陌生的長街不見盡頭，看那路燈的光圈一重又一重，暈開道道錯覺般的影子。
隔了很久，邵明曜也沒出聲，估計是被嚇到了。
沒人聽到這樣的故事會不震驚，尤其是邵明曜——他家里亂，可他從始至終問心無愧，他不負任何人，他始終站在光下。
又如何能面對污溝里的家伙。
林晃垂下頭，盯路燈久了，眼前有點花。
他低聲問道：“是不是后悔一定要擦掉那條……”
一只手掌忽然覆在他的手上，打斷了他的問。
手背能感受到掌心的溫度，骨節(jié)的舒展。那些手指慢慢撥開他的手指，穿插在他的指縫間，骨節(jié)硌在一起，硬的，不太舒服，但又懶得去掙開。
嫌煩又想要，就像被他管著的感覺。
指間若有似無的依伴感，就像他們的那五年。
“想她么�！鄙勖麝纵p聲問。
林晃怔然，“什么？”
“想媽媽吧�！�
“嗯�！绷只我暰�落在他覆著自己的手上，“有時候會想。但也許我就是遲鈍又冷漠，雖然一直會有點負罪感，但大多數(shù)時候是覺得遺憾�！�
“遺憾什么？”
“她沒見過我好起來的樣子。”林晃聲音里有些泛空，“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堅信我沒病的人，可她卻沒見到我真的變好的樣子。”
每當(dāng)想起這些事時，童年那種空茫就會再次包裹住他。
龐大、虛無的混沌感，是他最恐懼的滋味。
邵明曜的手指收緊了，硌著他的骨節(jié)，那枚戒指也一起硌著，微涼的痛楚讓他一忽間又清醒過來。
一陣風(fēng)來，把邵明曜的聲音也吹得微涼。
“你要相信，晃晃�！�
邵明曜輕聲說道：“一定會有一個時刻，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與死去的人再次相遇�！�
“等吧，一定有�！�
風(fēng)過去了，林晃還在發(fā)怔。
這句話像有回音，在他的腦海里一重重回蕩。每一次回響，那個人的聲音仿佛都更低沉一分、溫柔一分。最后縈繞在他耳畔，不斷地低聲哄著他。
像夜深人靜時哄北灰那樣。
“過十二點了�！鄙勖麝灼鹕恚幌滤氖�，“回去吧。”
“邵明曜，等一下�！�
林晃突然抬眸，又拽著他坐下。
“嗯？”
林晃接著說：“我臉上當(dāng)年留了灼痕，拆掉繃帶后就好得差不多了，但那些印子成了我放火燒死媽媽的罪證，學(xué)校里的日子就更難捱。”
“晃晃�！鄙勖麝灼鹕碚驹谒媲埃褚阉褪澜绺糸_。
“都無所謂�！绷只握Z氣淡然，“回去后大概過了一年多吧，有一次被打狠了，陳亦司路過，幫我處理了那些混混，把我撿回家，我倆就是那么認識的。他胸口有紋身，我想著也把痕跡遮住算了，所以……”
邵明曜驚訝，“也在臉上紋了一只狼頭？”
“嗯……也不是。”
林晃突然抬眸定定地看著他，“邵明曜，你很想看我的臉嗎？”
邵明曜遲疑片刻，“可以嗎�！�
“嗯。”
林晃抬手摘口罩。
手指觸碰到耳邊，又停頓住。
片刻，他仰起頭直勾勾地看著邵明曜，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耳邊。
“摘吧，邵明曜�！绷只屋p聲說，“你想看，你自己來摘�！�
邵明曜的手指在他臉頰上猶豫了很久。
體溫漸漸透過口罩傳過來，溫?zé)嶂切┐糖唷?br />
許久，他的手指終于順著他的耳廓摸到后面，挑起口罩帶子。
邵明曜眸光微動，一勾指，摘下了那只輕飄飄的口罩。
口罩下，少年五官清俊溫婉，皮膚白玉透光，像那新生的杏，結(jié)著一層絮絮的絨。一串淺藍色的蝴蝶刺青沿著下頜緣，從唇邊到臉側(cè)，蝶翼輕顫，翩躚起飛。
像要落在人心尖上。
邵明曜怔住，垂眸與仰頭看他的林晃對視。
像注視一個陌生人，又像隔著歲月注視五年前那個死氣沉沉的小孩。
小孩拆開繃帶，摘下口罩，抽節(jié)生長，又站在他面前。
這雙瞳仁里，昔年的戾氣早被歲月洗刷殆盡。
只留下清白，澄澈，煥如新生。
邵明曜怔了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搭著林晃的臉頰。
他松了手，緩緩把那根帶子掛回林晃臉上。
刺青被遮住的一瞬，那只大手又忽地掀掉了口罩。
邵明曜凝視著林晃，輕聲問：“紋身過的皮膚還有觸覺嗎？”
林晃長睫微顫，“什么？”
邵明曜伸手抬起他的臉，拇指懸在他唇側(cè)，似有克制，但最終還是輕輕落在蝴蝶紋身上，指腹沿著蝴蝶們蹁躚的動線逐個摩挲過，停留在最上方那只。
他單手托捧著他的臉頰，在他的仰視中，拇指在刺青上重按兩下。
軟的，薄的，有些涼。
讓人想一直捧著，暖一暖。
林晃唇邊抿了一絲笑。
“不能算毀容吧，邵明曜�！�
邵明曜沒答，他像是恍神了，許久，才重又將視線落在林晃的刺青上。
“為什么紋蝴蝶？”他嗓子發(fā)啞。
為什么它們明明在林晃臉上振翼，卻像在他心底掀起一股颶風(fēng)。
“本來是要紋一只兇狠的小狼。”林晃頓了頓，“但躺下后又忽然想起——”
那年火場里，媽媽抱著他。
老院里，邵明曜捧著燒瓶。
他們都對他說，冬眠的蝴蝶總會蘇醒，穿越寒冬，振翅起飛。
那年他找不到振翅的理由，也不相信會有任何奇跡降臨在他的生命。
但最終還是紋了蝴蝶。
因為世界上唯二沒有理由就對他好的人都這么期待著。
那就不要辜負吧。
作者有話說：
【小劇場-34】
呆蛋讓明蛋摘下它蛋殼上的小粘貼。
明蛋洗手、消毒、閉眼。
蛋殼繃緊，緩緩揭開。
睜眼一看，嚇了一跳：怎么是小狗。
你看錯了。呆蛋面無表情地看著它。
突然張開雙手朝它吼了一聲。
這是狼。它放下手又面無表情地說。
****
蛋殼圖案與正文無關(guān)。
人的紋身可以參考封面，是一串翩躚向上的小蝴蝶，羽翼逐漸舒展。封面的畫色彩比較實，人設(shè)紋身淡一些，線條為主。
第35章
|“這么乖�！�
回去車上，邵明曜把學(xué)習(xí)計劃發(fā)給了林晃。
幸虧老手機沒電了，看不了。
林晃一路困得迷迷糊糊，到坡街底下，眼皮子徹底撐不起來，真要睡著了。
邵明曜攥著他手腕，半拉半拽地往坡上走，又說：“口罩想戴就戴吧，不習(xí)慣讓人看，那就遮著�！�
林晃腦袋耷拉著，煩道：“讓摘也是你，讓戴也是你，少管我�！�
稀罕，邵明曜竟然沒懟回來。
院里亮著燈，陳亦司搬個小板凳坐在院門口，“喲，你倆一起去打的架？”
“碰上的�！绷只伟腴]著眼推了下院門，“回了，困�！�
陳亦司起身拎起小板凳，看著林晃拖沓步子進屋，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這個給他�！鄙勖麝自谏砗笳f。
一回身，眼前是團皺巴巴的口罩。
陳亦司錯愕抬頭，邵明曜平靜無波地對他說：“洗洗吧，沾灰了�！�
終于意識到哪里不對，小崽子光著臉回來的。
陳亦司遲疑地開口，“給你看紋身了？”
邵明曜“嗯”了聲，手揣進褲兜轉(zhuǎn)身回家，輕描淡寫地丟下一句，“我爺燜的牛肉被他吃光了，下次再喊你們來家里吃飯�！�
“等等�！标愐嗨旧袂閲烂C下來，“他家的事，也都跟你說了？”
邵明曜回頭瞥著他，“說了。父母，奶奶，眠蝶，怕狗，還有火災(zāi)起源。怎么了？”
陳亦司一愣，“火災(zāi)起源？不是烤箱起火么？”
幾步之外，邵明曜瞳心忽然縮了一下，久久凝視著他，似在反復(fù)品味他那一瞬的茫然。
而后邵明曜轉(zhuǎn)過身來，輕勾了下唇，意味深長的笑意在那雙黑眸中一閃而過。
“對，就是那樣。”他輕飄飄地落下一句。
坡街半寐在肅殺的秋夜，兩人對視，一時都再無話。
陳亦司哼笑一聲，“奇怪了，沒相處幾天，小崽子和你的話倒比和我要多。”
“怪么。”邵明曜看著他，緩道：“或許因為，我們認識比你更早�！�
周遭寂靜了片刻，邵明曜垂下眼，“困了�！�
他轉(zhuǎn)身又淡道：“不過我倒沒想到他會紋蝴蝶，還以為會和你一樣紋頭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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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林晃睡過頭，半閉眼往嘴里塞了兩口陳亦司烙得黢黑的大餅，一提書包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