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回店。嚴青走之前，將天天里外打掃干凈，以補償缺勤的兩小時。其實她沒必要這么做，夏天梁聽老馬提過這位老同學(xué)的情況，答應(yīng)她來工作，既是感謝老馬幫忙，也是念其情況特殊，心中同情。
夏天梁坐下，將最后一點對賬的工作做完，伸個懶腰，看時間，已至五點晚市。
來辛愛路，并非夏天梁的第一選擇。
開個自己的飯店，是很久之前就有的想法。離開前東家時，幾名熟客聽說夏天梁的計劃，紛紛拋來橄欖枝，說如果是你，我們愿意投資，多大規(guī)模都能考慮。
夏天梁婉拒。開家什么店，多大，做什么，他早有規(guī)劃。一有投資，自己的話語權(quán)必定會被稀釋，夏天梁不想這樣。
存款加貸款，他湊夠初始資金，最早看中的店面在普陀，都進到合同階段，臨時被人截胡。
房東當(dāng)場反悔，要求兩方競價，夏天梁不愿意，遂棄。
后來兩個月，他不停輾轉(zhuǎn)于各個區(qū)域【vb:kazuyayaya】，看過的商鋪少說也有三四十個。到辛愛路，已是山窮水盡，還好有位舊識推了他一把，說我?guī)湍慵s了那邊的中介，人很好，去見見吧。
老馬是個實在的，初次見面，就向夏天梁交底，將辛愛路的利弊與他分析透徹。
這條馬路，最大問題就是人少，商業(yè)生態(tài)糟糕。辛愛路沒有餐飲，半公里內(nèi)拼拼湊湊，最多只幾家千里香和早餐店，吸引的客流量有限，達不成集群效應(yīng)。
好的一面，步行可達的范圍內(nèi)，居民區(qū)縱橫交錯，還有大批辦公樓——辛愛路位于老盧灣，離開淮海中路這種交通要道，只隔五條橫馬路。
不能小看這個距離，在市區(qū)，遠開一條路，每月租金就能往下跌兩千。然而辛愛路99號是張白紙，從金魚店改成飯店，需要大幅調(diào)整，光是裝修費，絕對不算小數(shù)目。
在上海做餐飲，太容易踩坑。夏天梁涉水多時，心知在市區(qū)同等規(guī)模的餐飲門店，光是轉(zhuǎn)讓費就要十萬朝上，有些資質(zhì)還不一定達標(biāo)。99號雖要大改，但各方面條件齊全，還能下重餐飲執(zhí)照，好壞相抵，他手上的預(yù)算勉強可以覆蓋。
計算器按了兩天，夏天梁得出結(jié)論：有時搏一搏也很重要。
店面成本比預(yù)想中高出一截，人手方面，他只好精簡。除去現(xiàn)在店里的幾個員工，就剩下夏天梁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
新建的團隊，磨合在所難為，哪怕如童師傅所說，確是個草臺班子，也逼不得已，要拿出來見人了。
天天開業(yè)那天，一些老客人送來花籃，看過飯店位置以及內(nèi)部配置，不免懷疑，說小夏，你這家店開的真夠刁鉆。
他也同意，不過多方權(quán)衡之下，這已是自己能拿出的最好方案。
老客念其年輕，以鼓勵為主，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給這位小如意的前領(lǐng)班捧捧場。
謝謝，要不先上三菜一湯，試試口味。
老客均是老饕，三菜一湯結(jié)束，又追加三菜，吃得意猶未盡之時，拉過夏天梁，問你的大菜師傅是誰。
童師傅出山有過規(guī)定，不愿以真名示人，夏天梁便隱去名字，說是一位老前輩。
世外高人也！老客們心服口服，離去前皆道，好好經(jīng)營，小夏，你這家店，必能闖出一些名堂。
夏天梁倒沒這么大的宏圖偉愿，一個月酬賓期眼看就要結(jié)束，客流必然驟減，大把煩惱正在路上。
老天也這么認為，將其中一枚前置。天天當(dāng)晚就出了一樁事情。
作者有話說：
*阿扎里：騙子
第7章
土豆色拉
當(dāng)時夏天梁正在招待兩桌預(yù)定的熟客，忽然有人招手，喊，老板，你過來看。
嚴青未歸，店內(nèi)點單傳菜抹桌只有夏天梁一個，忙得足不點地，聽見之后趕忙說句稍等，飛快將手頭單子開完，才過去關(guān)照，問怎么了。
對方揚起一張生面孔，用筷子將碗里的米飯扒開，從中挑出一顆比飯粒還小的石子。
這不太干凈啊�？腿四樕粣�，說話聲音不小，引得左右頻頻扭頭。
夏天梁心底有些猜測，但難以論證。晚市人多，糾結(jié)小石子怎么跑進飯里，沒有意義，要做的是平息事端，否則展開拉鋸，無論真相如何，在其他客人眼中都是自己不占道理。
他好聲好氣，說抱歉，我現(xiàn)在就幫您換一碗，這餐也給您免單。
客人掀起眼皮看他，似乎在思索什么，隨后搖頭，說算了，沒胃口不吃了。
那天營業(yè)結(jié)束，夏天梁留下，親自將二十多升的電飯煲重新洗了一遍，又仔細整理過米箱，確保萬無一失。
他心里記著這件事情，最好是想太多，結(jié)果次日就有了后續(xù)：中午，有個不認識的客人光顧完，以開發(fā)票名義加他微信，到晚上，發(fā)票抬頭遲遲不給，反而甩來一張病歷單。
附一句：你家飯菜不干凈，我中午吃完腹瀉，這是醫(yī)院開的證明，請賠付。
金額四位數(shù)起。
診斷結(jié)果上下兩行的字體都沒統(tǒng)一，PS技術(shù)堪憂。夏天梁覺得有點可笑，但還是配合演演，讓對方提供詳細的化驗報告。
那邊拖著，沒有下文。隔兩日，天天在食評網(wǎng)站的商家頁面下，突然多一條差評。
千字小論文通篇都在描述自己腹瀉三天的悲慘經(jīng)歷，筆者質(zhì)疑飯店食安的同時，還秀出與夏天梁的“聊天記錄”，基本都是“他”在搪塞客人，以證明店家不作為，可恨可恥。
夏天梁的一筆預(yù)算，全拿去開店，在餐廳運營的投入有限。上了食評網(wǎng)站，也從未給平臺交過維護費，無法立即刪除差評。小論文和劣質(zhì)P圖明晃晃掛在頁面最顯眼的位置，騙得不少路人在下面回復(fù)：謝謝避雷，本來收藏了，還好沒去。
兩個意外前后一串，答案很明顯，天天被職業(yè)打假的盯上了。
第一次摸底，第二次勒索，兩回安排的人手都不一樣，明顯背后有團隊，流水線操作。夏天梁一點不陌生，過去他在小如意工作，那樣等級規(guī)模的名店，不知多少騙子和打假人暗中盯梢，無不想趁機撈個偏門。
新店剛開，正是做口碑的階段，卻招惹來這種事情，夏天梁當(dāng)即決定，找辛愛路的幾位鄰居了解情況。
99-1號沒開，徐運墨大約又去少年宮教書。夏天梁也沒想從他這邊開始，先跑了一次煙紙店。
胖阿姨親切，向他和盤托出：有的，從去年開始變多了，隔段時間，就會換個人換個花樣來訛一遍。前兩個月還來過我店里，故意要買臨期的東西，回去反咬我一口，說我存心賣過期食品，去舉報就是十倍賠償。我一算，十倍要好幾千了，怕麻煩，就給了他們五百塊私了。
水果攤老板眉頭皺皺，不肯透露，還是胖阿姨代替講了：紅福也一樣，有客人要他送塑料袋，結(jié)果調(diào)轉(zhuǎn)槍頭，又拿禁塑令威脅。他那個脾氣，哪能會答應(yīng)和解，頭皮一翹，不肯呀。最后市場監(jiān)管局的人過來，罰了三千塊，肉痛一個禮拜，不敢再有聲音。
也不止辛愛路遭殃。夏天梁跟著跑了隔壁幾條馬路，中華笑臉真誠雙眼，三管齊下，摸出實情：打假團伙是流竄作案，這兩年尤其猖獗，行蹤遍布周邊餐飲、超市各類商鋪，每次人員都有變化，消費借口不一，教人防不勝防。
唯一幸免于難的，只有澗松堂。聽旁人描述，不是沒去文房店找過事，只是徐運墨根本不鳥，來一個趕一個，直接說要么報警，要么起訴，判多少罰多少，他全部認，至于私了，想也不要想。
實足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是徐運墨那種性格會干的事情，夏天梁這次與他站在同一陣營。碰到無賴，退一步不會海闊天空，只要妥協(xié)一次，必定后患無窮。
牽連如此之廣，已不是自己一家店的問題，夏天梁認為還是要向上解決。他與王伯伯詳談，希望聯(lián)合周邊商戶，向市場監(jiān)管局反應(yīng)情況，申請調(diào)查。
老頭子一聽，頭搖成撥浪鼓：你講得輕巧，我們這種小社區(qū)，連商戶聯(lián)盟都沒有。周圍那些小店，做的也是小本生意，平時各掃門前雪，你想把這些人擰成一股繩，不可能的。
夏天梁動之以情：這種打假和傳銷差不多，上線發(fā)展下線，進去一條龍教學(xué)，學(xué)成就出來敲詐�，F(xiàn)在還只是一點苗頭，放任不管，等他們做大，只會愈演愈烈，我們吃苦的日子在后面。
王伯伯搖頭速度放慢：街道評選已經(jīng)開始了，你這明擺著給我找麻煩。
夏天梁曉之以理：如果成功了，對辛愛路是好事一件，街道過來看，你也有成果匯報，對吧。
沒有這么簡單！王伯伯沖他擺手，轉(zhuǎn)頭想，這個問題能解決，總歸對社區(qū)評分有幫助，因此也沒把話說死，只告訴夏天梁，這件事居委沒法幫手，他要想做，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去說通那些商鋪。
得到應(yīng)許，夏天梁迅速行動，然而成果慘烈。王伯伯果然了解民情，夏天梁接觸的多數(shù)店面，想法是息事寧人，挺著腰板硬剛，誰知那些團伙會不會被逼到跳腳，來店里蓄意報復(fù)，就說每次錢也不多，就當(dāng)破財消災(zāi)，反而是夏天梁跳出來挑事，屬于刺頭行為，應(yīng)被剿滅。
多少根中華與燦爛的笑臉也沒用了，夏天梁連續(xù)吃了幾次閉門羹，不再受到歡迎。
只有極少數(shù)人表達同情，比如胖阿姨，說小夏你真要做，我支持你——
你就不要蹚這個渾水了！紅福連忙攔住她，趕夏天梁出去，怪里怪氣說要逞英雄隨便你，別來拖累我們。
夏天梁暗自嘆氣�；靥焯�，還沒進門，那張“內(nèi)設(shè)雅座”的生宣不知何時從墻上掉落，背面朝上，被不知情者踩了好幾個腳印。
他拾起。離開小如意那天，故友同事們哭的哭恨的恨，一股腦都在怪他，說夏天梁，你以后混不出個人樣，別回小如意，不想見你！
還準(zhǔn)備等天天步上正軌之后，請他們過來吃個飯，現(xiàn)在看，這頓筵宴遙遙無期。
“你準(zhǔn)備在這里站多久？”
身后有人埋怨，夏天梁趕快將紙折好，以免被對方發(fā)現(xiàn)，不過還是晚了少少。徐運墨顯然瞧見他的小動作，板起面孔，徑直走進澗松堂。
夏天梁早已習(xí)慣這坨千年冰雪，回店時間還早，員工們尚未現(xiàn)身，他獨自盤貨，剛盤沒幾分鐘，天天的玻璃門就被人一拍。
門后站著徐運墨。
夏天梁有點意外，跑去開門，被對方迎面甩過來兩樣?xùn)|西，低頭看，一張全新的內(nèi)設(shè)雅座，以及一卷雙面膠。
心情突然轉(zhuǎn)好，夏天梁揚起臉，問徐運墨要不要進來坐坐。
對方動也不動，發(fā)芽生根似的站在玻璃門之外，嚴格與他保持一定距離。
“我聽老馬講，最近你想聯(lián)合辛愛路和旁邊幾條馬路的商戶，聯(lián)名投訴打假行為，是不是？”
對，夏天梁點頭，“你想加入？”
“不會成功的。”
徐運墨說得斬釘截鐵。
夏天梁有點被逗樂，抿抿嘴，“我才剛開始呢�！�
“他們能團結(jié)在一起，太陽就從西邊出來了。你去幫這些人出頭，只會吃力不討好�！�
辛愛路紀律大隊長這個稱號，徐運墨不是白拿。平常誰家有點逾越的舉動，比如公共道路上攤東西忘了收，又或者店外垃圾沒整理干凈，只要被他發(fā)現(xiàn)，轉(zhuǎn)頭就在商戶群里發(fā)出提醒。
文化人，罵人不帶臟字，但一口一個“必須”、“馬上”、“很難嗎”，搞得眾人啞口無言。偏偏又找不出徐運墨的毛病。他的文房店，整條馬路事最少，店面最干凈，從不行差踏錯，因此那些挑剔由他來做，老板們唯有認了，只在私下抱怨。
為了面子上過得去，勉強叫他一聲徐老師，至于私底下，不知取了多少綽號。
他對辛愛路和附近商戶從沒好臉色。這群小市民，日常最喜歡干的事情不是抱團嚼舌根，就是互相占便宜，個個投機取巧份子。
徐運墨在辛愛路觀察五年，深有體會，打假團伙會挑他們下手，也是知道這些小老板寧愿花點小錢息事寧人，都不肯站出來解決問題。
“大家都是出來討口飯吃，顧慮多，膽子小，人之常情。”
夏天梁樂觀得多，邊貼紙邊說：“人多力量大，如果非要一個人站出來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愿意�！�
徐運墨的主張是獨善其身。槍打出頭鳥，現(xiàn)在居然有人傻兮兮伸長脖子，主動挨一刀，真是糊涂透頂。
這破馬路有什么值得付出，他不解，夏天梁卻眼珠子轉(zhuǎn)轉(zhuǎn)，語氣輕松：“其實我有私心，這件事情如果辦成，天天就算在辛愛路立足了，以后大家多少會給我個薄面，對生意也有好處，所以現(xiàn)在稍微辛苦點，不算吃虧。”
……白寫了。
最近看夏天梁跑進跑出，連飯店生意都照顧不及，還以為他真心在為鄰里奔波，結(jié)果人家算盤打得響亮：這不過是夏天梁再一次施展他賺取人心的陰謀邪數(shù)。
徐運墨不由懊惱萬分。多管閑事多吃灰，就不應(yīng)該特地跑來提醒一句。夏天梁之市儈，足以申請專利，哪里輪得到自己操心。
他面色僵硬，一把奪過夏天梁手上的雙面膠，“懶得管你們�！�
怎么又生氣啦？
看著徐運墨怫然離去的背影，夏天梁有些哭笑不得。
還以為徐運墨終于肯放下架子，與自己正常聊上幾句，誰知連個玩笑都沒開完，對方又恢復(fù)高不可攀的模樣，氣勢洶洶走了，仿佛剛才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假的一樣。
不對，那能叫關(guān)心嗎？或許徐運墨只是想來看看自己笑話。
不管哪種，撫平那張內(nèi)設(shè)雅座，夏天梁不由嘆息：白雪公主的心思，真的很難猜啊。
第8章
糖醋小排
聯(lián)合商戶一事處于僵持狀態(tài)，夏天梁決定放緩步調(diào)。
他沒再提這件事，反而問王伯伯可不可以辦個同樂會，讓周邊商家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天。
王伯伯不解其意，夏天梁解釋，自己在辛愛路開店以來，受過居委優(yōu)惠政策的照拂，尤其王伯伯，給他開了一路綠燈，他始終心懷感激。近期由于自己考慮不周到，引來一些麻煩，實在過意不去，所以才想用這個辦法回饋社區(qū)。
聽他說得這么誠懇，王伯伯也不好拒絕，批了，只是居委沒地方辦這種活動，也沒人手支持，就讓夏天梁自己解決。
最后，天天休業(yè)半日。童師傅聽后無語至極，鍋鏟一扔，指著夏天梁鼻子，說六個月我都算多了，這店開得過三個月，以后我小孩也跟你姓。
為慶祝自己做便宜干爹，夏天梁干脆給員工放了半天假，又特意光顧煙紙店與水果攤，買了一些米面糧油和進口水果。
參加同樂會之前，商家半信半疑，以為夏天梁是變著法子想說服他們。結(jié)果一到現(xiàn)場，有吃有喝，夏天梁對聯(lián)合一事只字不提，反而親切地給眾人倒茶。
大家坐著嘎訕胡*，臨走還有禮物拿，好不快活，相互約定下次再來。
夏天梁如法炮制，又辦了幾次活動，小老板們漸漸習(xí)慣每周抽個幾小時去天天飯店轉(zhuǎn)一轉(zhuǎn)。
到月底，情況急轉(zhuǎn)直下，同樂會突然結(jié)束，積極參與的商戶問怎么啦，夏天梁面露難色，抱歉說碰到點事情。
都是生意人，自然聽得出弦外之音，追問到底什么事。夏天梁卻不肯透露，只說等過去之后，我再組織活動。
又過數(shù)日，仍舊不見動靜。幾個與辛愛路走得近的店家，知道胖阿姨與夏天梁來往頻繁，在女人組織的麻將牌局上詢問詳情。
胖阿姨嘆一聲，小夏不讓我告訴你們呀。
秘密越是打聽不到，探查的心思就越癢。搭子們難受得要命，打牌興致都沒了，保證自己嘴巴像拉鏈，絕不泄露分毫。
胖阿姨打出一個東風(fēng)，幽幽道，還不就是那樁事。
她的版本：也不曉得是誰，把小夏之前聯(lián)合商家投訴的事情捅了出去，那伙人現(xiàn)在是盯上小夏了，老是去找他麻煩。他不說，是硬撐呀，不想讓你們難做，一個人把事情頂下來。二十幾歲的小年輕開個小店，相當(dāng)于掏空所有身家，估計堅持不了很久，我看著，真是蠻心疼的。
哎喲，眾人神色黯淡下來。胖阿姨用蘇州口音講故事，和聽評彈似的，就差一把琵琶來催人淚下。
牌局結(jié)束，再遇上夏天梁，天天飯店門可羅雀，年輕人卻始終開朗，站在外面招攬生意。幾個心軟的，紛紛腦補出一段有為青年創(chuàng)業(yè)受阻的悲情故事，試圖從他的笑容中解讀生活的苦難。
此事未完。幾天后，中介老馬提著一大包東西上門，挨個發(fā)給商家。
眾人困惑，你什么時候搞起這套玩意兒。
老馬搖頭，不是我，小夏托我來送的，說同樂會辦不成，他很不好意思，給大家送點慰問品。
小夏有心了。眾人唏噓，逮著老馬問天天飯店現(xiàn)在到底什么情況。
老馬用似曾相識的語氣，幽幽道，還就不是那樣。
大家心急，到底哪樣啦！
他的版本：也不曉得是誰，跑出去說小夏得罪了你們這些店家，所以沒人給他撐腰，現(xiàn)在打假的就針對他一個。小孩就是小孩，都孤家寡人了，還不服輸，要血戰(zhàn)到底。我估計，再沒有人幫手，天天關(guān)門也就是這兩個月的事情。
哎喲！當(dāng)初他們對夏天梁推三阻四，拒絕的話說得振振有詞，都想著明哲保守，但是小夏不一樣�。⌒∠氖钦嫘臑槿罕娭�，不僅沒有怪他們，還以德抱怨，獨自承受所有……
眾人多有不忍，看著老馬遞過來的慰問品，更覺羞愧難當(dāng)。
不多久，一場自下而上的動員悄然展開，起初只是個別商戶起了同一念頭，但經(jīng)歷胖阿姨的幾場牌局，老馬的幾次助動車之行，很快發(fā)酵。
半個月后，同樂會在天天飯店如愿重開。結(jié)束時，夏天梁手上多了一份由眾多商戶共同簽署的聯(lián)名協(xié)議。
附加鼓勵：小夏，放膽去做！這種違反和諧社會的不道德行為，理應(yīng)受到懲罰，我們?nèi)χС帜愦驌艚诸^的不良團伙！
夏天梁看上去極受感動，眼淚汪汪說，我一定不辜負大家期望。
后續(xù)，他親自負責(zé)。為了加快調(diào)查進程，夏天梁跑去每家商鋪查看監(jiān)控，調(diào)出打假團伙的影像資料，向上提交。
材料準(zhǔn)備充分，市監(jiān)局響應(yīng)也相當(dāng)迅速，針對性展開行動。不多時，放出公告，職業(yè)打假團隊經(jīng)查明，確實存在訛詐行為，已移送公安機關(guān)。
眾多商戶聽后，恨不得放鞭炮慶祝。瑞金街道得知此事，高度贊揚了辛愛社區(qū)商戶自治的主觀能動性，并作為先進事跡宣傳，獲得認可的王伯伯更是喜笑顏開。
解決這個問題的夏天梁居功至偉。吹牛皮的大家見多了，辦實事的少之又少。商戶為表支持，常來天天飯店消費，連帶著辛愛路也一改往日的垂暮之姿，變得熱鬧起來。
倔強的只有99-1號。
徐運墨沒想到夏天梁的本事不小，居然真能將那團散沙聚到一起，驚訝之余，仍是嗤之以鼻。
這座孤島拒絕一切來往的搜救船只，不愿意加入這派其樂融融之中，連周奉春都看不下去，說你何必呢？人家小夏開店兩個多月，左右逢源，現(xiàn)在是大家的寵兒。你待了五年，換來點什么，紀律大隊長？
小夏小夏，叫得親熱。周奉春才認識夏天梁幾天，不過去了一次同樂會，回來像被灌迷魂湯一樣，居然還給自己洗腦子。
真正的版本：免費的東西才最貴。
徐運墨冷笑，他從老馬那邊撬出了事情全貌。一招以退為進，夏天梁用得爐火純青。從商家踏進同樂會那天開始，就走進了夏天梁為他們設(shè)置的經(jīng)典道德場景，從好奇到同情，再到產(chǎn)生愧疚，最后升華主題，讓眾人收獲滿足與集體榮譽感，幕后推手沒有強迫誰做任何事，只在正確時間做出引導(dǎo)。
夏天梁不過是靠一些歪門邪道的交際功夫，接連攻陷了那群沒有辨別能力的凡夫俗子。
他不同，徐運墨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牛鬼神蛇，一望便知。
哈哈！周奉春聽完，狂笑不止，指徐運墨鼻梁上的眼鏡，“看人準(zhǔn)？就你？”
徐運墨有些近視，不深，眼鏡只在伏案工作的時候戴上。他睫毛長，卻不是上翹，而是蓋下去，垂眼時遮住半個眼瞳，讓這雙鏡片后的眼睛顯得頗為陰郁。
他盯著對方手上的飯盒，一股極強的香氣久久不散。
“你存心的是吧，明知道我和他不對付，還跑到我這里吃他家的外賣�！�
“店里人多，我坐著占位置，影響他們翻臺�！�
你當(dāng)我這里大排檔？徐運墨翻眼睛，低頭繼續(xù)篆刻，手中一枚四字閑章，印文：孤芳自賞。
周奉春扒兩口醬爆豬肝，含糊說：“我覺得你對小夏偏見太深了�！�
“不叫偏見，我是透過事物看本質(zhì)�！�
“聯(lián)合商戶這件事，他辦得多漂亮，事跡都傳到我紋身店那片了，”周奉春若有所思，“小夏做人有大智慧，把敵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你應(yīng)該向他多學(xué)習(xí)——”
鏡片后面飛來一眼，異常凌厲。
“好，不說做人，至少學(xué)學(xué)他做生意吧，這個月澗松堂開張了沒有？”
一句話成功讓徐運墨收聲。
“真有困難，別不好意思說。你是和我開口難，還是回去對著你家老子開口難？這么簡單的題目不會做？”
徐運墨換個執(zhí)刀姿勢，雕琢“孤”字。
“你哥前兩天還問我，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煩，半年了都不肯回家陪你媽吃飯——丑話說前面，你們徐家的事情，我不敢摻和，但你哥你媽是真的關(guān)心你，你總歸意思意思，別老是讓他們擔(dān)心�！�
徐運墨心煩，說我知道。周奉春見他不愿多談，長嘆一聲，環(huán)顧澗松堂，只覺此處陰暗濕冷，實在不夠陽光，哆嗦著搖搖頭，趕緊吃完飯出去了。
也沒走，人一閃，奔入天天飯店，很快傳來他笑嘻嘻的聲音：小夏，你們這個大菜師傅可以的，再給我打包一【vb:kazuyayaya】份醬爆豬肝，我?guī)Щ氐昀锝o我徒弟嘗嘗。
隔壁盤絲洞，進去就無人生還。徐運墨看著手里那枚印章，四個字無論怎么刻，都不夠自如。
他感到煩躁，扔下，心里計算上海與芝加哥的時差，隨后打開手機。
你閑得發(fā)慌？告狀告到周奉春那里。
五分鐘后，那頭回復(fù)：媽和我鬧，說你不愛她了。
……你在美國還管那么寬。
關(guān)照弟弟，不分距離，況且媽是真的想你。
知道了，有空我會去看她的。
又補：他不在的話。
那邊打來一串省略號，十分鐘之后，又一條信息：老房子如果待不下去，可以來我這里，Julia歡迎你，樂蒂也是，她都四歲了，還沒見過你真人。
徐運墨：我在辛愛路過得蠻好。
騙誰，隔壁那個新鄰居不是把你折騰得要死要活？
周奉春這個大嘴巴！徐運墨面色一黑，不再回復(fù)。
作者有話說：
*嘎訕胡：聊天。
第9章
糟三樣
十二月，上海氣溫驟降，初顯寒冬的前兆。
澗松堂的空調(diào)出了點問題，連續(xù)幾天制熱沒反應(yīng)。徐運墨翻出保修卡，發(fā)現(xiàn)過了時限，沒辦法，只能先找辛愛路上的維修師傅過來檢查。
對方上門看過，對他說這臺機器時間太久，壓縮機老化，換一個蠻貴的，不如重新買一臺。
又走兩步，好心提醒徐運墨，地板也該修修嘞。
莫名多出兩筆開銷，徐運墨暫選其一。新空調(diào)買完，還需等兩天才配送，店內(nèi)溫度低，但存有太多筆墨紙硯，取暖器不敢亂用，怕出事，只好先物理取暖將就一下。
跑完業(yè)務(wù)的老馬順路過來，進門時冷得直哆嗦，說搞什么，冰天雪地的，你怎么連電費都交不起了。
徐運墨裹緊黑色羽絨服，給自己續(xù)杯熱水，“空調(diào)壞了，新的還沒送來�！�
“那你干嘛待在這里，回家不好？”
“約了人談生意�！�
生意？老馬看著外面一片漆黑，“八點半了，什么生意要大晚上談�！�
徐運墨不響。他為了不在某個半夜接到芝加哥來電，抽空回了一次家。上次去，還是年初，他被母親騙去吃年夜飯，結(jié)果一進飯廳就見到不想見的人，當(dāng)場甩臉子，走出別墅一公里才打到車。
這次去，當(dāng)然也不進門，透過可視門鈴，說我見一下你就走。
母親又喜又氣，你還真是見一下！趕忙披上外套，說你爸去美協(xié)了，不要管他，我們兩個出去吃飯。
一餐飯在小如意，城中名館，母親托人訂了位置，徐運墨卻沒有胃口，吃得非常沉默，全程只有母親提問，最近累不累，生意好不好，云云。
聽到生意兩個字，徐運墨更加寡言。澗松堂向來是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普通的大路貨，他不屑進，專做市面上難尋的孤品。過去還有雅士，愿意為心頭好一擲千金，近兩年經(jīng)濟下行，雅士也要縮緊褲腰帶，為五斗米折腰，再加上網(wǎng)購沖擊，下半年生意確實慘淡。
做生意，徐運墨不是能手，但他是寧愿餓死在外邊，也絕不回家討飯吃。
知兒莫若母，哪怕過了三十歲，徐運墨在他媽看來也是剛從肚皮出蹦出來的模樣，嘆氣說一家門三個男人，脾氣躁的、烈的、倔的，牛馬驢齊全了，我命真苦嗚嗚。
常在臺上演戲，女人情緒收放自如，不一會又笑嘻嘻逗兒子，我聽鋒鋒講了，你那個新鄰居開了家飯店，怎么樣，吃過沒有。
提到夏天梁，徐運墨就煩。母親瞧出端倪，不怒反笑，說有個人治治你，蠻好，要是過得不舒坦，不如早點回來。
這話說的，像是要么攻克夏天梁這個小鬼，要么攻克家里那座大山，憑什么他必須選一個？
小如意一道二十年陳皮赤豆羹，吃下去無一絲甜味。分別前，徐運墨去買單，被禮貌告知您同桌的客人結(jié)過賬了，接著送上兩個沉甸甸的打包盒，說是那位女士特意囑咐給您帶走的。
生意對象長久不回消息，徐運墨只好再次催促：今天到底什么時候過來？
那頭終于閑閑發(fā)來一句：哎呀，臨時有事，要不下次？
沒誠意不想來，為什么不早點說。徐運墨沉下臉，手機扔到桌上，只覺堅持等到現(xiàn)在的自己同樣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