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解釋的時候,徐運墨幾次走神,不在狀態(tài)。他與家人關(guān)系不好,具體原因從沒說過,埋在心里不肯講。但夏天梁觀察于鳳飛對他的態(tài)度,直覺徐家媽媽對他是虧欠大過怨懟,那更像是一種無能為力的遺憾。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不是自己那本,硬要念也念不來。夏天梁不想給他太大壓力,沒有過問更多,只說你去吧,我晚上等你。
徐運墨想了一會,扔給他什么,說你要用浴室就自己開門進(jìn)去好了。
夏天梁看看那把備用鑰匙,有點驚訝問你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徐運墨表現(xiàn)得理所當(dāng)然,反正你每天都來。
隔天,夏天梁提前關(guān)店。
兩桌食客頗為不滿,說這才八點半,今晚就翻一次臺,生意不做啦?
夏天梁端上笑臉,說是啊,不做了,回去燒飯。
忙完回遇緣邨,徐運墨還未歸。夏天梁開門進(jìn)到他家,拿出昨天余下的菱角煮粥。煮上之后看手機,與徐運墨的上條信息還是六點鐘發(fā)的,他問對方有沒有開席。
徐運墨始終沒有回復(fù)。
他轉(zhuǎn)小火,又發(fā)一條過去:回來了嗎?
仍舊沒有反應(yīng)。夏天梁想起晚上徐家門這頓飯約在小如意,給林至辛撥了個電話,對方倒是很快接了,直接上來就說:我剛閑下來,正想找你呢,徐老師和他家里人今晚在小如意大吵了一架,飯沒吃完就走了。
夏天梁吃驚,他看徐運墨出發(fā)前那副樣子,預(yù)想這頓飯或許會鬧點不愉快,但沒想到搞那么大,于是問徐運墨幾點走的。
林至辛:七點多,坐下沒一會就吵起來,還好在包廂,沒影響到外面,我看徐老師一個人沖出去,車也沒喊,本來我想追的,結(jié)果一轉(zhuǎn)彎人就不見了。
夏天梁匆匆言謝,掛斷后重新打給徐運墨,那邊不接。
他頓時心慌。徐運墨會去哪里?他似乎總在辛愛路,很少去到外面。這條馬路就像徐運墨的一座城堡,保護(hù)他也圍住他,外邊世界對他而言是遍地沼澤,他一步都不愿意邁出去。
夏天梁趕緊下樓,出遇緣邨時想到于鳳飛,猶豫是否要聯(lián)系,又擔(dān)心貿(mào)貿(mào)然打過去太過輕率,自己以什么立場詢問?
深夜的辛愛路一派昏暗,商鋪歇息,只有街頭街尾兩盞路燈運作著,光亮有限。夏天梁打開手機電筒,他站在路中間,一時不知道該往左還是右。
離開辛愛路,原來他與徐運墨的連接如此薄弱。成天待在一起時是沒有這種認(rèn)識的。
他緊緊攥著徐運墨家里鑰匙,直到街頭的那盞路燈忽然滅了,夏天梁舉起手機照過去,只見遠(yuǎn)遠(yuǎn)一個身影向他走來。
那道身影在電筒一束光的照射下,高大又矮小,薄薄一層,似乎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
徐老師?夏天梁試探喊。
路燈重新亮起來,一張蒼白的面孔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不等夏天梁再說一句,徐運墨抱住他,頭埋進(jìn)夏天梁脖頸。
摸到對方皮膚的溫度,夏天梁怔怔。
他好冷啊。
第41章
腐乳空心菜
去小如意的路上,徐運墨收到周奉春的信息:你哥回來了?
他轉(zhuǎn)給徐運墨一張海報,是徐藏鋒受邀參加的那個學(xué)術(shù)論壇,主題定的中西方當(dāng)代藝術(shù)哲思,還有個副標(biāo)題:徐氏父子對談。
徐懷岳名字之后的一堆后綴就不看了,徐藏鋒的抬頭是旅美藝術(shù)家、芝加哥藝術(shù)學(xué)院副教授以及北美中國畫學(xué)會榮譽會員,又臭又長,排版都放不下。
海報兩張肖像照,同個模子里刻出來一般。徐家兩兄弟的長相一個隨爸一個隨媽,徐藏鋒從外貌到才能,均是父親的翻版。
徐運墨回復(fù):嗯。
只想盡快把這頓飯吃完,早點回去。夏天梁講了會在家里等他。
到小如意,徐運墨下車,林至辛親自迎接。他為感謝徐運墨在景德鎮(zhèn)幫忙找廠,替他留了餐廳最好一間包廂,領(lǐng)位上去的時候,說臨時多來一位,幫你補寫了兩道菜,算我的。
徐運墨還沒來得及問哪里多一個,迎面就被人撲上來抱住。
徐藏鋒一張臉與印象中幾乎沒有改變,三十三的人了,仍舊精力過剩。徐運墨皺著眉擋開他,有點嫌棄說:“別搞外國人這套�!�
見他還是那副老古董做派,徐藏鋒開懷大笑,重重拍他后背,隨后咦一聲,“感覺你結(jié)實很多啊�!�
伙食好呀。于鳳飛笑著拉過徐運墨,將他從上到下看一遍,見氣色不錯,安心了,隨后低聲囑咐,“待會進(jìn)去,你不要急著生氣噢,人是鋒鋒喊來的,沒別的意思,就是到中秋,想要一家門吃頓飯�!�
徐運墨預(yù)感不妙,他被徐藏鋒往前一推,進(jìn)到包廂。
徐懷岳也在,全家齊整。
見到對方,徐運墨心中冷笑,二話不說扭頭要走,被后面的徐藏鋒堵住,小聲勸道:“我難得回來一趟,就當(dāng)賣我一個面子,坐下吃完再走,實在不行,你閉著眼睛吃,行伐啦�!�
徐運墨窩火,可想想這么早回去,夏天梁又該擔(dān)心了,好壞忍住,眼睛向上飄,硬是不去看對面,摸著椅子坐到于鳳飛身邊。
看他愿意留下,于鳳飛激動得要命,與徐藏鋒連連對眼色。
到齊上菜,林至辛跑來招呼,從冷碟開始介紹。他特地提起小如意新?lián)Q的餐具,說當(dāng)時火燒眉毛,多虧徐老師四處奔走,真是感激不盡。于鳳飛聽完立即接話,說是呀,這間包廂就是特意留給墨墨的,平常想訂還訂不到呢。
徐藏鋒也應(yīng)和,說幾年不見,小阿弟越來越有本事了。
徐運墨無動于衷,他不想吹噓任何事情,也知道這些夸獎根本入不了徐懷岳的眼,全程沉默,筷子也不撥一下,任由于鳳飛不停給他夾菜,將面前的小碗堆成小山。
進(jìn)到熱菜,桌上只有于鳳飛與徐藏鋒兩人說話的聲音。這時端來一道招牌紅燒肉,三層五花肥瘦相宜,改刀切成五乘五大小的精巧方塊,四枚擺盤,服務(wù)員見他們一家正好四口,溫聲提議不如分餐。
徐藏鋒眉開眼笑,說太久沒吃正宗的本幫紅燒肉了,偌大一個芝城,找不到幾家好吃的上海菜,他只好自己磨煉做廚子,好在老婆孩子都捧場,尤其樂蒂,生就中國胃,早上比起牛奶麥片,更愛吃泡飯。
說到孫女,于鳳飛有些失落,說明明講好過年回上海的,誰曉得小東西生病,見都沒見到。
徐藏鋒安慰她,說明年春節(jié)不遠(yuǎn)了,到時候回來也是一樣的,跟著看向徐運墨,說侄女像叔叔,樂蒂和阿弟小時候長得特別像,尤其穿裙子那個樣子,喏。
他拿照片分享,于鳳飛捧著心口說可愛的,又轉(zhuǎn)向徐運墨,感慨,要是笑起來就更像了。
手機遞到徐運墨面前,里面的小女孩扮成迪士尼的白雪公主,眉眼與他確有幾分相似,卻開朗活潑得多。
他哥當(dāng)家長帶大的小孩很難不外向。徐運墨推回手機,聽見對面那個與他一起保持緘默的人說道:“像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己的�!�
于鳳飛立時警惕,飛去一眼。對方裝沒看見,繼續(xù)道:“學(xué)校那邊的事情,這么多年過去,算了,就當(dāng)翻篇了,我在美協(xié)替你重新找了個——”
儂做撒啦!于鳳飛在下面狠狠踢他一腳,“講好今天只吃飯不提這些事情的�!�
對方語氣仍是冷硬,“既然坐下吃飯,說明都有心想解決問題,那么大家各退一步。你的生活作風(fēng)我不管了,回來找點正經(jīng)事情做,老是留在辛愛路干什么,不曉得的還以為我徐懷岳搞流放,讓自己兒子在外面自生自滅也不管�!�
于鳳飛杏目怒睜,攔住話頭:“好了!動筷不動嘴,不準(zhǔn)再講!”
見她離發(fā)火不遠(yuǎn),徐懷岳不再出聲,但他該發(fā)表的也發(fā)表完了,餐桌安靜下來。此時服務(wù)員恰好來分紅燒肉,感覺氛圍微妙,動作分外小心翼翼,剛要將小盤放到徐運墨面前,他抬手示意不用了。
“怎么不是流放?我是徐家的難民,去辛愛路就是逃難。五年前走的時候我不說得很清楚了嗎?一、不要再插手我的事情;二、我是同性戀。如果你接受不了,隨時歡迎和我斷絕關(guān)系�!�
“這講的什么話?”徐懷岳大怒,“你怎么現(xiàn)在變成這樣?”
“我一直都這樣,你們不接受而已,外面多的是人想認(rèn)你當(dāng)?shù)�,但我不想,要是能選,我寧愿不出生在這個家里�!�
說完起身,沒一絲猶豫。徐運墨只恨自己剛才居然留下了,與其坐在這邊苦熬,還不如回辛愛路幫王伯伯監(jiān)督垃圾分類。
于鳳飛卻不肯放他走,在桌子底下死死拉住他,徐運墨抽出手,“媽,你也是,要想一家團聚,去美國就行了。徐藏鋒有家有業(yè),什么都強過我,有他做你兒子足夠了,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這么一句,聽得于鳳飛頓時臉色慘白。
徐運墨!走到門口,這次輪到徐藏鋒阻攔。他低聲說你冷靜點,說什么不生在家里,這種話講出來,媽要難受死了。至于爸那邊,他是有問題——我還不了解他?以前我和他吵過的架不比你少,但他就是這個性格,你稍微順著他意思講兩句才有的談,非要硬碰硬只有兩敗俱傷,那有什么意思?
“我哪里不冷靜,我現(xiàn)在腦子清楚得很,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過日子,你們不接受是你們的問題,不是我的錯,我不會改。這頓飯你自己和他們吃吧,反正他們也只想看你,我從來都是多余的那個�!�
你怎么這么想?徐藏鋒步步緊跟,到小如意門口那株分叉的榕樹,他終于抓住徐運墨,“今天是我太心急,想著過節(jié)至少一家人應(yīng)該坐下來吃個飯,你要怪的話,怪我好了,這樣,我讓爸媽先回去,我和你留下單獨談。”
“談什么?給我看你女兒照片?還是聽你講家庭生活?我一樣都不感興趣�!�
“徐運墨!”徐藏鋒摁住他,“我和你不是什么隔壁鄰居,兄弟兩個四年沒見,大把事情好講,我也想知道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徐運墨冷冷看回去,“你真的關(guān)心嗎?還是看到我這樣不舒服,影響了你美滿一家人的設(shè)想?”
你這張嘴巴真的是。徐藏鋒恨恨道,努力捋平氣息,繼續(xù)說:“我不想強迫你,我到下個月才走,如果你想找我,給我打電話,好嗎?”
“說完了?”
徐運墨問,隨后甩開徐藏鋒,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九月底的天氣愈發(fā)冷了。出門匆忙,外套忘記披,徐運墨決定只著單衫走下去。他沒有目的地,只要有路,就向前走。
徐藏鋒沒有追來,今天操之過急,他犯了錯誤,或許正在懊悔。他哥認(rèn)為解決家庭矛盾是自己的責(zé)任,但徐運墨并不需要突如其來的調(diào)停。這幾年都這么過來了,無人改變的補救沒有意義。
他沒停下腳步,前面的路變窄了,他還是走著。外人都覺得他踏上的是康莊大道,羨慕他會投胎,卻沒人探究生在一個全是天才的家庭有多大壓力。
書畫不分家,他從小練習(xí)書法國畫,徐藏鋒每天練四小時,自己就練足八小時。即使如此,刻苦寫來畫出的東西都不及徐藏鋒簡單兩筆的勾勒。
認(rèn)識到這一點是個漫長的過程。年幼時不懂,落筆僅憑直覺,胡亂一通涂抹就很高興,然而轉(zhuǎn)身才發(fā)現(xiàn)太多人、太多父母的朋友、沙龍的訪客在看完徐藏鋒的作品之后,開始用一種可憐的目光望向他。
那種目光落到身上,刀割般疼痛,一眼一眼的累積,讓徐運墨逐漸明白什么叫作天資。有段時間,他和徐藏鋒一道臨習(xí)宋畫小品。徐藏鋒不喜歡,討厭被困在咫尺之間中反復(fù)琢磨同一只鳥或同一株花的工筆畫法,因此總是很快糊弄完,隨后偷偷逃出去。
他見到徐藏鋒在外面上躥下跳,羨慕之余想起自己有臨不完的習(xí)作,只好忍下來,悶在屋里埋頭苦練。他也想休息,想玩。那么好的天氣,自己只能隔著窗戶欣賞,心中實在蠢蠢欲動,于是他那天畫了兩只離巢鳥,一只紅隼,一只山雀。前者兇猛,展翼直沖凌霄,后者稚拙,振翅徘徊枝頭。
徐藏鋒很少主動點評他,唯獨看到這張后驚訝不已,脫口而出畫得真好,紅隼看似引人矚目,實際整幅畫的畫眼卻在山雀,羽翼未豐,卻流露冒險之姿,其中自有一番遨游天地的無拘無束。
徐運墨也自覺那是一幅生動的作品,想拿去給徐懷岳點評,結(jié)果聽到父母之間的對話。徐懷岳正為徐藏鋒敷衍的學(xué)習(xí)態(tài)度生氣,說他過于跳脫,抓不住,實在難教。
于鳳飛便安慰,至少墨墨聽話許多。
徐懷岳責(zé)怪大兒子的激烈語氣發(fā)生改變,轉(zhuǎn)為無奈,說他問題更嚴(yán)重。大的那個我只怕路子走歪,小的這個你也曉得,路都不一定都走得上,又長了徐家人說不聽的性格,若是一意孤行,心不在此,力不能及,他未來路很難走。
空有想法有什么用,山雀再如何展翅,終究也飛不過紅隼。含在他嘴里的從不是金湯匙,而是一把火鉗子,燒得火紅燙進(jìn)去,留下血肉模糊,他無法言語。
徐運墨回去把那幅畫撕了。他不甘心,始終認(rèn)為自己的才能未被挖掘,從此之后如同苦行僧一般要求自己,舍棄所有閑暇時間,雷打不動地沉浸于訓(xùn)練之中。他想要打破父親那句命運的批語,因此犧牲所有時間與享樂的正當(dāng)機會,以求這種極致的獻(xiàn)祭能夠換取才能的垂青。
真正的天才無需如此。徐藏鋒不會講自己困在哪里,他總能將現(xiàn)實生活經(jīng)營得非常好,用大把時間學(xué)游泳、打球,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年少叛逆,他轉(zhuǎn)學(xué)西方美術(shù),和朋友合辦雜志,跑出去做背包客。認(rèn)識他們兩兄弟的都說,明明是哥哥,卻是弟弟顯得老成,十多歲就像個小老頭子一樣,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不肯出來。
徐藏鋒不是壞人,他照顧弟弟,每次開拓新方向都會邀請徐運墨加入,徐運墨一概不理。他很明白自己和徐藏鋒差在哪里。天才不能理解凡人的痛苦,就像徐藏鋒從來不懂為什么徐運墨要費勁巴拉做那些訓(xùn)練,他困惑,這種東西有什么難畫的嗎。
那種本能,那種自己都無法察覺的高人一等,才最殘忍。
十八歲,徐藏鋒考上國美,讀了一年輟學(xué),說學(xué)校教的東西老套,沒意思。這件事情把徐懷岳氣得半死,拎出雞毛撣子抽了他哥一頓。徐藏鋒二話不說,隔日就離家出走,足有兩年沒有音訊。
家里提到他,徐懷岳永遠(yuǎn)嘆氣,隨后看著徐運墨說你千萬不能像你哥那樣。
別無他法,他只好咬緊牙關(guān),后來奮力考上國美,轉(zhuǎn)而專修書法。那一年,徐運墨終于得到喘息,認(rèn)為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然而也是那年,徐藏鋒回來了。
他宣布要去歐洲學(xué)純藝,多個大學(xué)向他投來橄欖枝,給出全額獎學(xué)金,任君挑選——徐藏鋒連國內(nèi)大學(xué)都沒讀完,如此輕松就能通過申請,在徐運墨看來是千斤重的美院錄取對他而言不過廢紙一張,可以輕易舍棄。
哥哥永遠(yuǎn)擁有任性的資本。當(dāng)初徐藏鋒輟學(xué),徐懷岳氣得差點進(jìn)醫(yī)院,似乎父親總對哥哥展現(xiàn)出憤怒的一面。因為徐藏鋒經(jīng)常忤逆他,是那個“不聽話卻被偏愛”的小孩,又或許是由于徐藏鋒太像自己,徐懷岳忍不住會對他投放更多的感情。
而徐運墨是“聽話所以不用擔(dān)心”的那個。成長時期,徐懷岳習(xí)慣拿徐運墨來指責(zé)大兒子,說你為什么不能學(xué)弟弟那樣少點折騰,少惹我生氣。徐運墨因此明白,他是一枚中庸的硯臺,可以放在案頭,與枯燥的練字為伴,實用但無趣。而徐藏鋒是安置在匣中的珍品,稀有、危險,凡人難以駕馭。
去美院念書的幾年,徐運墨遠(yuǎn)離家庭,頭一次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在那個時候意識到自己的性取向,察覺到的那一刻,并不恐懼,反而生出一種隱秘的優(yōu)越感——他是不同的。
身為同性戀者的自己突然變成了天才家庭中的少數(shù)份子。他獨自品嘗這種特別,此后留校深造,又排除萬難拿到教職資格,慢慢接受了這樣太平的日子。如果一輩子就這樣擱置于學(xué)術(shù)的象牙塔,并不是一件壞事,至少那都是他靠努力換取而來。
但老天卻從不偏愛庸才。
那些以為是通過自己得到的一切,到頭來不過是徐懷岳動用人際關(guān)系幫他鋪平的道路。苦心維持的最后一道墻塌了。得知真相當(dāng)天,徐運墨辦公室東西也不要了,出學(xué)校打了輛車和司機說回上海。
生平第一次如此意氣用事,毫不顧忌后果。他必須向徐懷岳要求一個說法。那場驚天爭吵印刻在記憶中,如此清晰,回到家中的他與父親大吵一架,質(zhì)問對方: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借你的蔭頭,就沒辦法留在那里,我能有現(xiàn)在的成績只因我姓徐?
頭一回見到徐運墨真實的情緒爆發(fā),徐懷岳感覺陌生。這不是他印象中性格孤僻卻循規(guī)蹈矩的弟弟。于鳳飛試圖勸架,徐運墨卻不領(lǐng)情,說媽你也這樣想,是吧?老是說我做得很好,好個屁,我什么都比不上哥,你們早放棄我了,從來不要求從我身上得到什么是因為對我根本沒有期望,不是嗎?
于鳳飛語塞,她難以反駁,從小到大她對徐運墨說的最多一句話是“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如此蒼白無力,呵護(hù)溫室小花般怕他受到打擊。
這種鼓勵的教育方式原來對徐運墨來說是一種巨大的不認(rèn)可,她沒話說,可又必須說點什么,最后只問,那之后呢,你準(zhǔn)備去哪里?
徐運墨等的正是這個時機,他直接投雷:我住我男朋友那里。
徐懷岳差點心肌梗塞:你說什么?
我是同性戀。
于鳳飛驚訝,卻沒有那樣意外,她沒想到的是徐運墨竟然這么大膽將真相說出,畢竟他從小就沒那樣愿意和他們說真心話。然而丈夫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徐懷岳話都講不清,你你你了半天,與徐藏鋒輟學(xué)那次極為相似。
原來父親能對自己產(chǎn)生如此之大的情緒反應(yīng)。徐運墨體會到了報復(fù)的快感。
面對徐運墨遲到的自我釋放,徐懷岳將其理解為一種離經(jīng)叛道,認(rèn)為他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嚴(yán)肅道,你是不是覺得在藝術(shù)圈子里,頂個同性戀身份很特別?你是存心的是不是?
徐運墨盯著他,突然笑了,接連好幾聲冷笑。
他說,以前的我什么都忍著,你不會對那樣的我生氣,但我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想做什么,你卻生氣了?
徐家再留不得,說來好笑,就連離家出走,他都只能走徐藏鋒的老路。
之后,徐運墨與美院認(rèn)識的男友同居過一陣子。對方與自己一樣都是藝術(shù)上的失意者,走到一起是覺得彼此相似,而真正過日子卻是另一回事。對方在金山租了個工作室,那個地方離化工廠很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每天聞著從大煙囪飄出的怪味道,徐運墨精神非常不好,長時間坐在河堤邊看蘆葦,一晃,天黑下去,再一晃,天變亮了。
遠(yuǎn)離俗世的生活沒有為他帶來任何好處。男友后來額頭碰上天花板,入圍了某個藝術(shù)獎,跟著混進(jìn)編制,日日大談實用主義,令徐運墨無比厭煩,兩人因此紛爭不斷。
彼時徐藏鋒已前往美國進(jìn)修,同時拿到了芝藝的講師名額。如今兩人身份互換,成家立業(yè)的徐藏鋒變成了那個好的典范,而徐運墨則是那個折騰家人的壞小孩。他聽說家里事情,幾次想要回國找徐運墨,無奈Julia剛生完樂蒂,身體不好。等到狀態(tài)緩和,他踏上回程,按照徐運墨給的地址找到人,見面的時候幾乎嚇到。
徐運墨瘦得沒有人形,整張臉都是蠟黃色,兩只眼深深凹下去,像個骷髏架子。
他看著這個自小與他不算特別親近的弟弟,長嘆一聲,說媽讓我來問你,記不記得阿爺走的時候給你留過一些東西。
徐運墨曾在辛愛路待過很短的一個暑假。祖父是離群索居的學(xué)者,不喜歡與人來往。徐家一門都是交際的性格,徐懷岳豪情萬丈,于鳳飛八面玲瓏,徐藏鋒年輕氣盛,只有徐運墨,他是不發(fā)芽的種子。一老一少,相隔幾十來歲,卻萌生出天然的親近感。
老人的遺囑早就立好,將身前所有遺產(chǎn)全部留給徐運墨,包括辛愛路99-1號,以及遇緣邨的這個雙開間。
那是一份極其偏心的遺囑,也許是因為他早有預(yù)感。終有一天,比起意氣風(fēng)發(fā)的徐藏鋒,徐運墨更需要它們。
從金山到辛愛路,坐車兩個小時。那天徐運墨拖著一口箱子,看到眼前99號的店面。左邊人去樓空,右邊是一家幽暗的金魚店,老頭子以極慢的速度擦拭水箱玻璃,幾條小魚在其中游弋。
它們生于何處?又是否知道自己被困在一個只有五十厘米寬的水族箱中,卻誤以為那是真正的汪洋。
自己還能去哪里?自己哪里都不能去。辛愛路是徐運墨的避風(fēng)港灣,也是他的海上囚室。他就此留下,為99-1號取名澗松堂。郁郁澗底松,郁郁不得志,這一留就是五年。
夜更深了,徐運墨體會到初秋晚風(fēng)的威力。他走出太遠(yuǎn),周圍景色輪番變化,此刻極度陌生,但生活每處都是相似的:晚市時間,路邊小炒店人進(jìn)人出,熱火朝天地運轉(zhuǎn)著,白霧、香料的氣味以及喧囂聲連綿不斷。
想吃飯的時候,每個人總能找到去處。城市另一端,也有這樣一家店,好像還在亮著燈等他。
徐運墨回頭,重新開始走,這次是踏上歸途:他想起昨天剩下的菱角,夏天梁說好要給他煮粥。
第42章
清炒蝦仁
上樓時,徐運墨腳步虛浮。夏天梁摸他胳膊都是冷冰冰的,一進(jìn)家門,立即將人推進(jìn)浴室。
先洗個熱水澡,他要求,隨后回去翻出金銀花加水煮,又切兩個橙子。換季的天氣容易生病,徐運墨回來那副樣子,衣服單薄,外套都不見了,游魂一般不知道在外面徘徊多久。
還好最后回來了。夏天梁想起林至辛那通電話,估計徐運墨與家人吵架,飯還沒來得及吃就走了,于是開火重新煮熱菱角粥。他很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讓徐運墨如此失魂落魄,卻不確定對方愿不愿意告訴自己。正思忖,身后覆上重量,他落進(jìn)一個潮濕的懷抱。
徐運墨雙手勒住他,抱他抱得很緊,像在海上抓住一枚救生圈,生怕撒手就無人再來施救。
夏天梁感覺到痛,但他暫時忍住了,沒有出聲,直到徐運墨先松手——氣息不穩(wěn),有兩聲咳嗽。夏天梁扶他坐到桌旁,讓他先吃橙補充維c。
舀完粥,轉(zhuǎn)身見徐運墨手上拿著橙片也不吃,似乎正在發(fā)呆。夏天梁走到他身邊。徐老師?他喊,連續(xù)兩次徐運墨才抬頭看他,對方洗完澡皮膚泛紅,一張臉尤甚,劉海齊齊蕩在額前,視線卻是失焦的。
夏天梁怕他發(fā)燒,但摸額頭,暫時沒什么問題,正要收回手,徐運墨忽然拉住他的手臂,將夏天梁拽到面前靠到他身上。
仍在漂流,無法放走這枚救生圈,夏天梁輕輕拍他后背,自己早已習(xí)慣被他人依靠,只在心中想,小如意那頓晚飯必定相當(dāng)辛苦。徐運墨如果不高興,多少要發(fā)點脾氣出來,然而這個晚上他十分安靜,躺下之后連翻身都很少。
夏天梁擔(dān)心他半夜突然發(fā)燒,沒敢走,窩在沙發(fā)上陪著,中途犯困,忍不住瞇了一會,半夢半醒之間聽見屋里有窸窸窣窣的聲音,跟著聞到一股焦糊味。
他睜眼,見到徐運墨起了。黑暗之中,徐運墨坐在地板上,面前放個垃圾桶在燒什么,用的還是他收繳夏天梁戒煙的那枚打火機。
在家做這種事情也太危險,夏天梁立即清醒,到廚房抄起鍋蓋,沖過去將垃圾桶蓋上。
失去空氣,火很快熄滅;只剩殘屑飛舞。那是紙張的碎尸體,夏天梁這才發(fā)現(xiàn)徐運墨在燒自己的臨帖。
徐運墨練字對每張紙都很愛惜,一定寫完正面寫反面,直到寫不下為止。夏天梁忽而揪心,要移走垃圾桶,對方卻擋住他,說渾身骨頭疼,睡不著,不如起來做點事情。
那燒這個干什么?夏天梁怕他是不舒服導(dǎo)致神智錯亂。徐運墨卻很平靜,打開鍋蓋,重新點燃打火機。
“敬惜字紙。一個字寫成了,就會生出魂靈,有自己的生命,所以寫完字的紙哪怕是廢紙,也不能隨便扔了,過去有惜字塔可以收集,現(xiàn)代人用碎紙機,但我還是習(xí)慣燒掉�!�
他將臨帖放進(jìn)去,“這些字投胎在我筆下,太浪費了,只能燒成字灰送它們走�!�
火舌無情吞噬紙張。藝術(shù)、書畫,這些東西離夏天梁的生活太遠(yuǎn),他實在聽不明白,也很難說出點什么名堂來安慰徐運墨,只隱約感覺那是徐運墨心中最深處的一些東西,可現(xiàn)在的自己觸摸不到,沒有這個途徑。
他寬慰的從來都是徐運墨的胃,他的食欲,唯有如實說:“我不懂,但字寫出來是給人看的,是不是有人看到,這個字就不算浪費?你記不記得之前給天天寫的那張內(nèi)設(shè)雅座,自從貼在門口之后,很少再有客人走錯了。如果按你說的,字寫出來就是活著的,那么我想,這幾個字在天天的一生肯定過得很好。”
徐運墨停下動作,不響,夏天梁趁機滅掉火,“我也是瞎講,是不是很傻?”
半晌過后,徐運墨搖頭,“沒有,只是我以前從來沒這么想過�!�
大概我頭腦比較簡單。夏天梁同他開個玩笑,跑去開窗,讓燒糊的味道散出去�;剡^身時,徐運墨坐著不動,靜謐得像座被遺忘的雕塑。
他走近他,彎腰抱住他。
下半夜,徐運墨睡得稍微安穩(wěn)一些,只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夏天梁早晨被手機的震動鬧鐘弄醒,他輕手輕腳摸到床邊,想替徐運墨量個體溫,剛碰上,對方醒了。
“感覺怎么樣?”夏天梁問,將溫度計遞給他。
徐運墨說還行,身體沒什么力氣。夏天梁看有幾分熱度,開火重新煮了一鍋小米粥。徐運墨本來沒什么胃口,但夏天梁半哄半強迫,給他塞了小半碗下去,又拿出昨晚配好的藥片,備了一壺?zé)崴旁诖才赃�,囑咐徐運墨隔二十分鐘再服藥。
昨晚半夜醒過,徐運墨休息得不夠好,眼下人很疲乏,半瞇著眼睡不醒的樣子。夏天梁卻覺得此刻像只煨灶貓一樣的徐運墨有幾分可愛,俯身親他一下,離開時被徐運墨拉住。
對方握住他,輕輕捏他手。夏天梁知道他是在做某種回應(yīng)。
“睡吧,我先去店里,待會再來看你�!�
早知道不安排今天進(jìn)貨了,可答應(yīng)好的事情臨時改也不行,夏天梁投入工作,忙到午市開檔,還是抽不出時間,只能先給徐運墨發(fā)條信息,問他還好嗎。
那邊回得挺快:頭有點疼。
再量一下體溫,超過38度告訴我。
嗯。
又一條:還來嗎?
他想他去。夏天梁心軟了,可惜食客上門,外場只有嚴(yán)青一個忙不過來,他匆匆打字:你先睡,醒了我就來了。
手不停,忙到一點,高峰期終于過去。夏天梁回遇緣邨,見到徐運墨睡得沉沉,他不打擾,陪著坐了一會。
徐運墨這一覺睡了很久,再醒來,咳嗽加重許多,煮了雪梨姜湯也不管用。
夏天梁尋思,如果晚上還是這樣,最好送徐運墨去趟醫(yī)院。晚市期間,他每隔半小時就發(fā)信息詢問徐運墨情況,對方大約睡睡醒醒,回得并不是很及時。
今晚也決定提前關(guān)門,食客頗有不解,說這都連續(xù)兩天了,家里有事?
夏天梁連聲說抱歉,等處理完就恢復(fù)營業(yè)時間。
店里員工也察覺他今天心不定,老是分神看手機。嚴(yán)青勸他先走,收檔的事情交給自己就好。
出99號,夏天梁原本想直接回去,臨過馬路接到電話,于鳳飛打來,說想和他談?wù)勑爝\墨的事情。
這通電話來得遲了些,但足夠解答那頓飯吃得有多七零八落。夏天梁默默聽,期間有幾次,他想開口講點什么,卻止住,最后才說徐運墨昨晚在外面逗留很久,吃了風(fēng),人有些不舒服。
聽到兒子生病,于鳳飛擔(dān)心不已。早知如此,那頓飯不如不吃,是她和徐藏鋒太過著急,以為徐運墨近來態(tài)度轉(zhuǎn)好,或許可以……還是太快了,五年過去,矛盾從未消失分毫。
她嘆一聲,問夏天梁,你和墨墨在一起了,是嗎。
夏天梁沒有立即回答,于鳳飛也不逼他,說你要不想講,不用告訴我,我心里有數(shù)的。你們之前,我多少就有感覺。他爸想不通是他爸的事情,死腦筋牛一樣難拉,我懶得說他,墨墨喜歡什么樣的人,我沒有意見,他現(xiàn)在就是喜歡餐巾紙,我都能接受的,最主要他開心。
走前徐運墨說的那番不愿生在徐家的氣話,其實并不最令于鳳飛心痛。她難過是徐運墨認(rèn)為自己有所偏愛。兩個小孩,她也知道天平左右不好擺,已盡最大努力端平,可仍舊做得不好。
她誠心囑托夏天梁,說近期自己都無法再來辛愛路,麻煩他多看著點徐運墨,如有任何問題,隨時聯(lián)絡(luò)她。
電話掛斷,夏天梁站在遇緣邨門口。他仿佛回到昨晚。徐運墨是以什么心情走完回家的這段路?街頭街尾那兩盞路燈頻頻閃爍,這一路的孤獨難以與他人分享,他不是徐運墨,得不出答案,只覺心里被細(xì)針扎一下,再是好幾下。
開門進(jìn)屋,室內(nèi)全暗,床上的人動也不動,他以為徐運墨又睡著了,走到床邊才覺得不對勁。
他摸到徐運墨的身體,滾滾燙,燒得厲害。夏天梁立刻開燈,徐運墨整張面孔都紅了,緊皺著眉,體溫量完直往上飆到39度。
不是讓你燒高了立即告訴我嗎?夏天梁想說他,卻不忍心,話到嘴邊變成無奈。
徐運墨伏在他肩膀,吐息都是熱的,有氣無力說不想影響他開店,以為吃了藥,熬一熬就過去了,誰曉得燒成這樣,一點壓不下去。
你真是的,病到這個程度,不去醫(yī)院不行了。夏天梁扯出衣服,把徐運墨包成粽子,打車將人塞進(jìn)去。
半夜急診熱鬧,候診區(qū)差點坐不下,硬是排了一個小時才輪上他們。醫(yī)生看過驗血單,說上呼吸道炎癥導(dǎo)致高燒,吊鹽水吧。
兩人在輸液室找個角落的位置。吊上針,徐運墨渾身軟,一抬手就骨頭酸,不得已半個人斜到夏天梁身上。
他從進(jìn)急診開始就不發(fā)一言,嘴唇抿得很緊,顯然覺得這么晚了還折騰夏天梁心里過意不去,又沒別的辦法,干脆閉上眼裝死。
正宗煨灶貓了。夏天梁笑他,戳一戳徐運墨。對方不讓碰,但也無處可躲,只好睜開眼睛,“別弄�!�
我昨天陪了你一晚上,現(xiàn)在碰碰都不行?夏天梁假裝委屈,徐運墨沒轍了,扭頭露出臉頰讓他戳,低聲咕噥到底誰生病。
他咳得喉嚨腫,講話軟綿綿的,夏天梁聽得心底也軟,手指落下變成撫摸,“徐老師,以后不管是生病,還是心里有事情,你不用硬撐的,告訴我就好了,無論如何,我都會聽的�!�
第43章
油燜筍
徐運墨沒立即答他,隔了大約半分鐘才說:“我不想把你當(dāng)作垃圾桶,一有不好的情緒就往你這邊倒,我自己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拿去煩別人有什么用?沒意思。”
“我怎么是‘別人’?”
夏天梁突然加重力道,戳到他臉上。
“我們是在一起了吧?還是我做夢呢,你其實還當(dāng)我鄰居,友好禮貌但偶爾可以親個嘴的那種?”
這是什么形容,徐運墨皺眉,“我們當(dāng)然——哪里有鄰居偶爾親嘴的?”
他不樂意,音量也高兩度。對面原本一派萎靡吊水的病人聽了,耳朵動動,紛紛朝他倆這邊看過去。
徐運墨只好放低聲音,轉(zhuǎn)為竊竊私語,“當(dāng)然在一塊了……你故意的是不是?”
夏天梁沒否認(rèn),“我不是別人,每天在你身邊,你不來煩我想去煩誰?而且我不討厭麻煩,我開飯店的啊,怕煩的話怎么做生意?再說我們從認(rèn)識開始,你來我這里吃飯,我去你那邊上課,不就是這樣一路互相煩過來的嗎?”
他認(rèn)真看徐運墨,“一個人不能解決的問題,兩個人一起,講不定就能多想出一條路,哪怕今天想不出,講不定明天就有答案了,所以不要老是自己憋著,徐老師,你可以多依賴我一點的,這又不是壞事情�!�
徐運墨語塞。他從小要強,不喜歡仰仗他人解決問題,認(rèn)為這種示弱的方式會顯得自己無能。
但在夏天梁這里,無能是可以被接受的,那不是什么罪無可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