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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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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底繡合歡花的比甲,梳著雙螺髻,發(fā)髻上只用幾支珍珠釵稍稍綴飾,眉心一點朱砂痣,更顯出她的嬌俏可人來。

    看著就像一個水靈靈、覆著雪膩糖霜的白玉桃子。

    “不冷。”戚嶼柔輕聲道。

    “聽芳晴說你今日未曾下樓,只開著窗看那荷塘,可是喜歡荷花?”裴靳盤腿坐上榻,自己提壺斟了一盞茶,那雙鳳目帶了溫溫笑意望過來。

    “還好�!逼輲Z柔溫順回道,頭垂得更低,卻不小心露出玉色脖頸上的青色指痕,她今日雖特意穿了豎領(lǐng)衫,可那指痕的位置太高,依舊是沒能遮住。

    裴靳擅騎射,能于百步之外射中空中鷹目,眼力甚佳,此時兩人距離不過三五步,那枚指痕自然被他瞧了清楚。

    指痕是昨夜在浴池內(nèi)留下的,那時戚嶼柔被他抵在池壁上,他又急又貪,似是把她弄得有些害怕,便想扭開身子,他不準(zhǔn),抓住了她的后頸,迫她仰頭迎合。

    他不知少女的肌膚竟這般嬌嫩,只稍稍用力便留下這樣的青痕,昨夜給她上藥時,并未注意到此處,所以如今那痕跡便有些駭人。

    “過來�!彼輲Z柔伸手。

    戚嶼柔呼了一口氣,朝前走了兩步,忍著顫意將手放在裴靳掌中,他收攏手掌,拉著她坐上他的腿,戚嶼柔立刻被龍涎香的味道籠罩,她有些喘不過氣,想從他懷中掙脫出來,腰肢卻被他捉在掌中。

    “小柔兒別動,讓我看看�!彼龀粒揲L的手指一顆一顆解開了她豎領(lǐng)衫的盤扣。

    突然的涼意讓戚嶼柔瑟縮一下,她緊緊揪住自己的衣擺,忍著羞恥別過臉去。

    帶著薄繭的手指緩緩劃過她的頸側(cè),氣息也越來越近,如同昨夜一般,戚嶼柔覺得自己被一只豹子攏在抓下,唯一能做的便是順從。

    微涼的藥膏涂在那幾枚青色指痕上,裴靳一面擦手,一面垂眼去看懷中躺著的嬌兒,只見她鴉羽顫顫,耳垂兒紅紅,一雙美眸里水光點點,似是被人欺負(fù)了一般,他心覺好笑,便又想逗弄,將擦手的帕子隨便丟在炕幾上,將戚嶼柔抱坐起來。

    “怎么隨那些婢子叫我二爺,為何不叫哥哥?”

    戚嶼柔就知裴靳不是好糊弄的,好在她早想好了一番說辭。

    “嶼柔家中有位哥哥,若是又叫二爺哥哥,二爺豈不和家中的哥哥成了兄弟,那便是對二爺?shù)牟痪粗亓��!?br />
    戚嶼柔說的是倫理輩分,裴靳想的卻是情分,他笑笑,低頭親了一下戚嶼柔的鼻尖,將她嚇了一跳,他卻依舊不依不饒,“那你叫琛哥哥,便不必同你家中的哥哥論輩分大小了�!�

    戚嶼柔抿唇,還是不肯叫,裴靳以為她面皮薄,怕再把人逼惹哭了,終于撒手放過了她。

    雙腳重新落地,戚嶼柔不動聲色往后退了半步,拉開與裴靳的距離,快速將頸間的幾顆扣子系好。

    裴靳看了她的動作,并未多言,只是微微一笑。

    可這笑落在戚嶼柔眼中確有另外的意思。

    昨夜,他們二人已經(jīng)兩次歡好,她的身子被看了個干凈,摸了個徹底,閨閣女子最重視的貞操也被他輕易拿走,如今她又這副貞節(jié)閨秀的模樣做給誰看?難怪他要發(fā)笑。

    想到此處,戚嶼柔的臉白了白,纖細(xì)的身子微微顫了顫。

    父親教她以詩書禮儀,母親教她貞孝節(jié)烈,又給她選了重禮守節(jié)的閆家定親,就是想讓她一生規(guī)規(guī)矩矩,從一而終,不生波瀾。

    偏偏因她一時興起,出城看了一眼湖光山色,這一生的路便走歪了,十幾年的謹(jǐn)慎小心也前功盡棄了。

    如今她被藏在這宅子里,成了見不得人的外室,成了裴靳心上人的替身禁|臠,都是因為她不夠安分,她若是足夠安分,不曾央求哥哥帶她出門,年底她就會嫁入閆家,嫁給她的小閆哥哥,一生都能規(guī)矩、清白、坦蕩地過活。

    戚嶼柔心里不痛快,可這不痛快不能被裴靳發(fā)覺,否則便是戚家的大禍,好在此時芳晴帶著婢女入內(nèi)擺飯,給了她片刻時間平復(fù)心緒。

    擺完六盤六盞,芳晴帶著婢女退了出去,戚嶼柔猶豫了一下,站到裴靳旁邊,準(zhǔn)備服侍他用膳。

    裴靳模樣俊美,一雙鳳目更是常帶笑意,讓人見了如沐春風(fēng),可戚嶼柔知道這都是他的偽裝,她雖生在深閨,卻因父兄在朝為官的緣故,知道這位新帝很是有些手段,那些先帝多年不曾做到的事,他不過幾月便做到了,這樣的人,怎會只是一個溫和的好人?

    他似笑非笑看著戚嶼柔,道:“你站過來做什么,坐下一起吃吧。”

    能離他遠(yuǎn)些,戚嶼柔自然是愿意的,她退到炕幾另一邊,側(cè)身坐在軟榻上,見裴靳提了箸,她才動筷。

    總共十二道菜,菜量雖不大,卻有葷有素,味道也不錯,可惜戚嶼柔沒什么食欲,吃了兩口,便覺得那飯堵在胸口,又不能放筷,只得又陪了一會兒,等裴靳用完才放下筷子。

    芳晴帶婢女入內(nèi)撤了碗盞,又上了茶水。

    裴靳飲了口茶,對戚嶼柔道:“是今年的敬亭綠雪,小柔兒嘗嘗怎么樣�!�

    敬亭綠雪,從產(chǎn)地送到京城快馬也要十日,只怕還是今年頭一批新茶,自然是極品。

    戚嶼柔端起白瓷釉茶盞,見里面茶葉兒舒展,湯色碧綠清澈,她啜飲一口,醇和爽口,茶是好茶,泡茶的手藝也接近完美。

    “如何?”他問。

    戚嶼柔點頭,贊了一聲“好喝”,便再無別話。

    天色漸暗,炕幾上的那盞白紗臺燈便不夠明亮,芳晴入內(nèi),將臥房里其余燈盞點亮,又送上幾樣茶點,便退了出去,戚嶼柔聽她下了樓,又聞樓下門響,便知此時這幢樓里只剩自己和裴靳,不免惴惴不安。

    暖色的燈光從明紗燈罩透出,戚嶼柔整個人都散發(fā)著一股柔光,她五官本就生得姣美,尖尖小小的下巴,翹翹的瓊鼻,兩靨少女的盈腴未消,如同剝了殼的荔枝肉,便又添了幾分甜蜜,偏偏性子溫婉柔順,實在太讓裴靳滿意了。

    他放下茶盞,身體靠在榻圍上,問:“小柔兒平日在家可有讀書?”

    戚嶼柔挺直了腰背,比往日應(yīng)對女夫子考校時還緊張幾分,謹(jǐn)慎斟酌詞句,緩聲道:“父親為我請了一位女夫子,只略習(xí)得幾個字,讀些《千字文》、《百家姓》,又學(xué)了《女孝經(jīng)》、《女論語》等書,去歲女夫子母喪,回鄉(xiāng)守孝,因未尋到合適的新夫子,便沒再進(jìn)學(xué)�!�

    裴靳登基之后,心思都放在工、吏、兵、戶四部之上,對禮部并不上心,對戚燮這個新上任的禮部侍郎更是沒印象,如今聽戚嶼柔這般說,便道:“你家中不錯�!�

    戚嶼柔松了一口氣,便聽裴靳又問:“你在家中時,平日都喜歡做些什么?”

    父母對戚嶼柔的要求雖嚴(yán)格些,卻因家中只她這一個女兒,所以十分嬌慣,完成女夫子交代的課業(yè)之后,倒也不逼著戚嶼柔學(xué)女紅,知道她喜愛丹青,特意尋了位技藝頗好,擅畫肖像的女畫師,教授她畫技,只為了讓戚嶼柔消遣時光,并不圖她在書畫一途上有什么建樹。

    那位女畫師在京中頗有名氣,時常出入高門大戶,專為那些閨秀們畫肖像,既得神韻,又添風(fēng)采,很受追捧,可惜年紀(jì)上來后,手腕的陳年舊傷愈發(fā)厲害,便不能長時間作畫,戚母幾番邀請,她才同意做戚嶼柔的師傅,住到了戚家。

    她先教技法,又教畫法,不過兩年多,戚嶼柔便皆掌握,女畫師常贊她聰穎有天賦,戚嶼柔跟著這位女畫師學(xué)了七年,女畫師再無可教,便辭離歸鄉(xiāng)去了。

    閨閣之內(nèi)的時光,戚嶼柔多是耗費在書畫之上,可如今裴靳問,她不想讓他知曉,于是只猶豫片刻,便道:“不過是做些女紅,看些雜書,偶爾練字、畫畫�!�

    “二樓西間是書房,你若想要看書,可自去里面找,若里面沒有,或是想要什么東西,同芳晴說便好�!�

    戚嶼柔起身,端莊恭敬福身,聲音嬌柔婉轉(zhuǎn):“謝二爺�!�

    “安歇吧。”

    第4章

    妹妹

    “安歇吧�!�

    “安歇吧�!�

    說完,裴靳起身。

    戚嶼柔本來還惶惶不安,聽了這話,惶惶不安化作絕望,她覺得自己不該犯傻,應(yīng)該早早就把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掐滅——皇宮離這宅子甚遠(yuǎn),他來不是為了問她讀了什么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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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她不明白,這位新帝既然如此喜歡薛柔音,為何會容她嫁去梧州?即便薛柔音身上有婚約,可天子要的人,誰敢爭?她身上還有婚約呢。

    難道是薛柔音不喜歡他?

    “小柔兒�!�

    低沉醇厚的聲音在戚嶼柔頭頂響起,她嚇了一跳,急忙收斂心神,抬眼見男人似笑非笑看著她,雙臂展開,正在等她服侍更衣。

    昨夜他能自己更衣,今日就不能了,分明就是喜歡指使她,戚嶼柔心中羞惱,面上卻不敢顯露,忍著羞意,伸手去解他的玉帶扣,第一次沒能解開,第二次才成功。

    暗色的梅花方勝紋長袍失去束縛,下擺瞬間散開,那暗袍下的勁壯身體如同即將被釋放的野獸,讓戚嶼柔有些懼怕。

    昨夜的荒唐放縱讓戚嶼柔心有余悸,此時身上還酸疼不已,她不敢想今夜裴靳會怎么折騰她。

    裴靳沒給戚嶼柔退縮的機(jī)會,執(zhí)起她的手放在他領(lǐng)口盤扣處,鳳目沉沉,嗓音溫和:“解開�!�

    戚嶼柔扭頭避開他的凝視,解開了第一顆扣子,然后是第二顆,到第三顆時卻卡住了,她正準(zhǔn)備再次嘗試,人已被橫抱而起,裴靳將她放在床榻上,一下撕開那解了一半的袍襟,暗色的外袍被扔在地上,玄色的中衣被脫下,露出內(nèi)里的白綢里衣。

    臥房內(nèi)燈火明亮,他也沒去熄燈,只揮手放下了床帳。

    戚嶼柔抓緊了自己的裙擺,不敢再看他,那只修長的手已飛快脫下了她的褙子。

    骨香腰纖的少女坐在床邊,酥山翹翹妖嬈,玉腿垂掛床沿,膚若凝脂,偏偏眉心生了一顆朱砂痣,便如完美無瑕的玉人生了精魄。

    可裴靳還是覺得她更像一顆桃子,一顆覆著雪膩糖霜的白玉桃子。

    身上的香氣也是桃子蜜的香氣,讓他想一口吃了。

    裴靳抬起戚嶼柔微低的臉,拇指緩緩摩挲著她的臉頰,指上的墨翠扳指有些涼,讓戚嶼柔很不舒服,但她依舊保持著柔順的姿態(tài),努力鎮(zhèn)定。

    他的眸色愈發(fā)的幽深,那只手緩緩下移,解開了戚嶼柔豎領(lǐng)衫的扣子,玉頸似雪。

    戚嶼柔呼吸一窒,別過頭去,只當(dāng)自己是一條死魚,盼這今夜快些過去。

    裴靳上榻,攬著戚嶼柔躺在軟枕上,比昨夜多了許多耐心。

    紫檀拔步床吱吱呀呀,月影灰瑞獸紋的床帳晃晃蕩蕩,整整一個時辰,房內(nèi)的聲音才住。

    帳內(nèi)彌漫著一股子清新發(fā)甜的蜜香,戚嶼柔的半張臉埋在軟枕上,身上蓋著薄衾,雪白濕漉的肩背露在外面,上面雖有昨夜留下的紅|痕,今夜并未添新傷。

    裴靳搖鈴要了水,讓婢女給戚嶼柔收拾,自己則是披了衫子去了后廈浴池,準(zhǔn)備冷靜了再回來。

    在戚嶼柔之前,他沒有過女人,雖有欲望,卻尚能壓制,如今有了戚嶼柔,他反而嘗到了欲求不滿的滋味。

    他若想要,戚嶼柔那樣乖順的性子自不會拒絕,可他念著她初嘗人事,年紀(jì)尚小,不忍心讓她吃苦頭罷了。

    那廂婢女服侍戚嶼柔清洗后,拿了干凈的寢衣給她穿上,又重新?lián)Q了濕污的床單,才熄滅臥房內(nèi)的燈盞,下了樓去。

    今夜并不算好過,可也沒那樣難熬,裴靳比昨夜要溫柔許多,戚嶼柔一半的時間都能忍住不出聲,可剩下一半時間裴靳總誘她喊勞什子的琛哥哥,她不張嘴,他就使出那些下作手段,戚嶼柔覺得他簡直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堂堂大兆的皇帝,竟欺負(fù)她這個小姑娘,簡直太壞了。

    戚嶼柔最終還是沒叫。

    昏沉欲睡之時,裴靳回來了,他脫靴上榻,將戚嶼柔拉進(jìn)懷里,啞聲問:“可有哪里不舒服?”

    戚嶼柔覺得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此時被他抱著的時候。

    “這里疼不疼?”他溫?zé)岬氖终聘苍谄輲Z柔的腰上,問。

    戚嶼柔快速點了下頭,小聲咕噥:“有點酸�!�

    她這樣說,本是希望裴靳知道節(jié)制,別再碰她了,誰知他竟真的給她揉捏起腰來,她睡意瞬間全消,生怕他又起了興兒,還好他再無別的動作,戚嶼柔乏累極了,他捏得又舒服,便昏昏欲睡。

    “小柔兒�!彼穆曇艉鋈辉谒呿懫�,戚嶼柔嚇了一跳,人已被抱坐在他膝上。

    少女身材嬌纖,生春玉體橫陳帝王懷中,是說不出的旖旎惑人。

    戚嶼柔看著裴靳俊美的臉朝她壓下來,認(rèn)命閉上了眼。

    他如同一個好性兒的獵人,輕輕撫弄著她的肩,含著她的唇瓣,引著她、惑著她,織就了一張細(xì)密的網(wǎng),將戚嶼柔這條可憐的魚兒牢牢纏縛。

    戚嶼柔頭腦發(fā)昏,由著他攻城略地,卻毫無反抗之力。

    許久,裴靳終于饒過她,輕笑一聲,將人攬在懷里,雙雙沉沉睡去。

    天快亮?xí)r,戚嶼柔又被弄醒,裴靳又要了一回,雖然比較克制,但也累得戚嶼柔眼皮沉沉,只隱約聽見他喚“小柔兒”,后面她昏昏睡去,不知最后是怎么結(jié)束的。

    再醒時,房內(nèi)已掌燈,窗外卻還黑漆漆的,芳晴正服侍裴靳穿衣,戚嶼柔坐起身,呆了呆,不知是否應(yīng)該下榻,正猶豫著,肚子卻有些隱痛,便待在床上沒動。

    婢女竹桃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藥來,戚嶼柔知是避子湯,端起藥碗“咕嘟嘟”喝下去。

    裴靳雖一直未曾說話,余光卻注視著戚嶼柔,見她面色極平靜地喝了避子湯,并未顯露出不滿來,愈發(fā)覺得滿意。

    女人一旦貪心,就變得面目可憎,讓人討厭,還是本分才讓人喜歡。

    他走到榻邊,見少女鬢發(fā)散亂,一側(cè)香腮上還帶著點壓痕,那雙杏目里猶存醒后茫然之色,粉嫩的唇瓣因沾了藥汁而泛著水光,一副嬌嬌憨態(tài),便忍不住揉揉她的發(fā),柔聲哄道:“起來陪我用早膳,上午讓芳晴陪你在宅里逛逛�!�

    小腹疼得愈發(fā)厲害,戚嶼柔忍著不適點頭,讓竹桃服侍起身梳洗。

    待梳洗完畢,早膳已經(jīng)擺好,戚嶼柔在裴靳對面坐下,腹內(nèi)翻攪得厲害,疼得整個人都要坐不住。

    “是哪里不舒服?”

    裴靳見她面色青白,過來探她的額,卻摸到一手的冷汗。

    “肚子……疼�!逼輲Z柔呼吸都艱難起來。

    裴靳將人抱起來,讓芳晴去尋太醫(yī)院院正孟岐,自己則陪著戚嶼柔。

    細(xì)密的冷汗從她額上沁出,原本就白的肌膚此刻沒有一絲血色,幾縷發(fā)絲被汗水濡濕,緊緊貼在她的頰側(cè),看著便如溺水的人兒一般,可憐兮兮。

    裴靳握她的手,安撫道:“莫怕,大夫很快便來�!�

    戚嶼柔疼得說不出話,只能死死握住他的大掌,那疼痛卻一波波襲來,她的意識也逐漸朦朧。

    宅門口,承喜本牽馬等著裴靳出來,誰知卻等來了芳晴,她急道:“柔姑娘忽然病了,主子讓去尋孟院正來,你快去,莫要耽擱!”

    “可馬上就到上朝的時辰了……”承喜話未說完,便被芳晴瞪了一眼。

    “主子都不急你急什么?讓你尋人就快去,晚了只怕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芳晴素來沉著,脾氣也好,承喜時常同她玩笑,從未見她這般的聲色俱厲,當(dāng)下唬了一跳,再不敢多言,騎上自己的馬便往城中烏衣巷去了。

    宅子里藏了個美人兒,這事兒承喜知道,那日是他陪著裴靳游的玉鏡湖,也是他親自去戚家傳的口諭,可主子的脾性他最了解,什么事兒也大不過政事,便是他自己病得厲害時,也是要強(qiáng)撐病體去上朝的,從登基至今沒有一日因私廢公。

    可如今這時辰,等請了孟院正過去,宅子里再耽擱一會兒,只怕是真的要晚了。

    此時真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等承喜到孟府門口時,正巧碰上孟岐要去太醫(yī)院,承喜只簡單說了緣故,便將孟岐塞進(jìn)馬車?yán)�,親自駕車往城東的宅子趕……

    第5章

    腹痛

    “可有男子服用的避子藥?”……

    臥房內(nèi),戚嶼柔已經(jīng)疼昏過去,兩彎柳眉顰著,唇也失了血色,裴靳有些不耐煩,“孟岐怎么還沒來?”

    芳晴忙道:“承喜已經(jīng)騎馬去請了,應(yīng)該快到了。”

    話音才落,便聽門外承喜的聲音響起:“孟大夫來了!”

    這一路,承喜的馬鞭子都掄得冒了煙,孟岐被顛得下車就吐了,還沒等吐完,就被承喜拉著往宅內(nèi)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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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樓下時還叮囑他只管看病,別的不許問。

    孟岐如今已到花甲之年,此一番折騰得眼冒金星,好在他經(jīng)歷不少,內(nèi)宅陰私更是滿肚滿腦,今日又是皇帝近身內(nèi)監(jiān)來請他,便猜到這宅子里住的人應(yīng)該與裴靳有些關(guān)系。

    可等他入內(nèi),見到是裴靳本人,還是驚嚇不小,本能就要下跪請安,膝蓋還沒碰到地面,就被承喜硬攙起來。

    “孟大夫,這是我家二爺,內(nèi)眷突發(fā)急癥,快看診吧�!背邢部此谎邸�

    孟岐反應(yīng)過來,知道裴靳這是瞞著自己身份呢,只得彎彎腰,算是行了禮,裴靳已讓開床邊位置,孟岐走過去,見是一個額間生有胭脂記的絕色少女,只是此時冷汗津津,臉色蒼白,他移開眼,從醫(yī)箱內(nèi)取出脈枕和帕子,仔細(xì)給戚嶼柔把脈。

    片刻之后,孟岐便知是什么病,可還要謹(jǐn)慎再確認(rèn)一番,問芳晴:“這位姑娘最近可吃過或喝過什么寒涼之物?”

    芳晴想了想,如實回道:“飲了兩次避子湯藥。”

    孟岐點點頭,起身對裴靳拱手,恭敬回道:“貴眷體弱,似先天不足,八歲前應(yīng)是生過一場大病,治了許久才好,因此落下氣虛血虛的毛病,避子湯藥雖加上了溫補的藥材,卻還是偏涼之物,她體質(zhì)太弱,是故血瘀阻滯,才會腹痛�!�

    “怎么治?”裴靳問。

    “先服藥通淤阻,然后再細(xì)細(xì)調(diào)養(yǎng),平日還要保持心情愉悅,不要多思多慮,便也沒有大礙,只是……”

    裴靳皺眉,很是討厭這些太醫(yī)的欲言又止,若是平時便罷了,此時他快沒有耐心了。

    “只是不能再喝那避子湯了,否則還會腹痛難忍�!泵厢焖僬f完,小心瞧著裴靳的神色。

    裴靳登基后,雖前朝多次勸他立后封妃,可次次都無疾而終,人人都盯著新帝那懸空的后位眼熱,其中斗得最厲害的,便是慶元王府和鎮(zhèn)遠(yuǎn)將軍府,孟岐雖不涉黨爭,兩家卻都請他去過,為的是給府中的小姐調(diào)理身體,入宮之后也好早早有孕。

    誰知兩家斗得火熱,皇上卻偷偷在宮外養(yǎng)了個嬌嬌兒?

    孟岐被請到西間書房去寫藥方,寫好后藥方被芳晴取走,他有事想問承喜,沒等開口裴靳卻進(jìn)了門內(nèi)。

    “日后她的身子交給你調(diào)理,不準(zhǔn)有絲毫差池�!蹦贻p帝王自帶威壓,孟岐點頭應(yīng)是,脊背已經(jīng)生了一層冷汗。

    “她不能喝避子湯,可還有別的法子避孕?”

    宮中后位空懸,嫡子尚未出生,自然不能讓這位懷了龍種,這些孟岐也懂,想了想道:“太醫(yī)院有一種絕子藥,雖服下后會疼兩日,但喝些止痛的湯藥,熬過這兩日,便能永絕后患了,于身體也無大礙�!�

    年輕帝王金屋藏嬌,為的不就是紓解欲|火,且那姑娘既然被藏在這宅內(nèi),想來身份低微,日后最多也就是封個低品級的才人、美人罷了,應(yīng)是不指望她綿延子嗣……且她既不能喝避子湯,便只剩下絕嗣秘藥,孟岐如此忖度,才敢說出那番話來。

    裴靳冷笑一聲,鳳目冷凝,淡淡道:“你敢讓她絕了子嗣,朕就把你的后嗣都砍了�!�

    孟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急急告罪,“老臣糊涂!老臣糊涂!”

    裴靳揉了揉眉心,不耐煩問:“可有男子服用的避子藥?”

    ……

    從宅內(nèi)出來時,孟岐已腳步虛浮,承喜扶著他上了馬車,皮笑肉不笑道:“今日之事,還請院正爛在肚子里才好。”

    孟岐連連點頭:“知道的,多謝喜公公提醒�!�

    當(dāng)今天子的陰私,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說啊……給天子配避子藥?這事兒誰聽過?誰干過?誰敢干?

    若是一個不慎給龍體留下了隱疾,孟家的祖宗十八代都得給挖出來丟河里!

    此時的紫宸殿內(nèi),眾大臣已候立多時,天子今日竟遲了一個時辰,內(nèi)監(jiān)只說讓他們在殿內(nèi)等候,眾人心中瞎猜,卻無人敢出言詢問。

    正人心惶惶之時,便聽一道微沉的腳步入了殿內(nèi),眾人斂目屏息。

    已換上龍袍的裴靳坐在龍椅之上,并未多說什么,便讓眾位大臣稟事。

    最先開口的是執(zhí)金吾、龍鱗衛(wèi)大統(tǒng)領(lǐng),崔簡。

    “夷狄被趕出稻積城后,又去侵?jǐn)_突厥,兩日前于沛垣河谷遭遇突厥圍剿,夷狄損失慘重,此時正是剿滅夷狄殘部的好時機(jī),臣請率兵前往北境殺敵!”

    崔簡本是小小御前侍衛(wèi),新帝登基不過半年,便成了龍鱗衛(wèi)統(tǒng)領(lǐng)、執(zhí)金吾,可謂一步登天,誰不艷羨嫉妒。

    龍鱗衛(wèi)掌管大兆情報秘聞,是裴靳手中最鋒利的一把刀,崔簡既然自請率兵前往稻積城,自然是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可見那夷狄殘部已潰敗得不成樣子,崔簡此去定如探囊取物,這軍功撿得實在輕松,回來只怕又要加官進(jìn)爵了。

    年輕帝王生得儒雅俊美,聽了這話卻幽幽嘆了口氣,沉默良久,才開口道:“我知崔愛卿忠君愛國,可金吾衛(wèi)有巡防京城之責(zé),大兆之內(nèi)的信息傳遞又全靠龍鱗衛(wèi),崔卿若離開京城,朕實在心中不安�!�

    崔簡上前一步,似乎還想爭取,可沒等開口,便聽帝王長長一嘆:“如今正是徹底鏟除夷狄的好時機(jī),可惜崔愛卿不能離京,這可如何是好��?”

    徹底滅了夷狄表面看是永絕后患,可北境的禍患不只有夷狄,還有突厥,還有北鶻三部,沒了夷狄,這兩股勢力必然壯大,依舊威脅北境安穩(wěn),昨日裴靳已同崔簡定下了驅(qū)虎吞狼之計,要用夷狄這條喪家犬去攪擾北鶻、突厥,讓他們自相魚肉,無瑕南顧。

    要行此計,最難的一步,便是讓肖金泉取信夷狄首領(lǐng)浉陀晟,所以裴靳要讓肖金泉帶一份大禮去投誠。

    如今,香餌已經(jīng)被崔簡拋出,單看那大禮上不上鉤了。

    慶元王馮禎見崔簡又要開口請命,忙上前一步,搶先一步道:“夷狄乃無德無信的蠻族,屢肆侵凌,擾得北境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正是斬草除根的好機(jī)會,臣請率兵前去討賊!”

    馮禎是馮太后的胞弟,如今已五十多歲,年輕時與夷狄、突厥多次交手,打得也算有來有往,后來裴靳登基,軟硬兼施,奪了馮禎手中的兵權(quán),慶元王府雖然富貴依舊,權(quán)勢到底不如從前了。

    好在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朝中尚有從前的門生故吏,依舊能與鎮(zhèn)遠(yuǎn)將軍府較較勁,爭爭后位。

    這次出征,若能順利剿滅夷狄,便是件大大的軍功,當(dāng)然,這軍功并不是馮禎自己想要。

    “慶元王年事已高,區(qū)區(qū)夷狄殘部怎需要勞動您呢?”鎮(zhèn)遠(yuǎn)將軍趙畊之上前一步,趙馮兩家素來敵對,如今又有現(xiàn)成的軍功可撿,趙畊之自然不會拱手相讓。

    “此事自然無需勞動父親,”馮禎嫡子馮紹安忽站出來請命,道,“夷狄屢次侵凌稻積城,若不能徹底將之鏟除,北境靡有寧歲,微臣雖無能,卻有一顆赤誠之心,愿為陛下分憂!”

    年輕帝王面如冠玉,高鼻鳳目很是俊美,他輕輕“嘶”了一聲,溫和寬仁道:“兩位愛卿都愿替朕分憂,拳拳之心日月可鑒,只是此去剿滅夷狄殘部只有一位主帥……”

    御階之下的幾人聽聞此言,便紛紛拋出自己的誠意來。

    鎮(zhèn)遠(yuǎn)將軍趙畊之愿立軍令狀。

    慶元王府世子馮紹安也愿意立軍令狀。

    一時爭執(zhí)不休,紛紛加了籌碼。

    裴靳端坐高臺,看著下面烏煙瘴氣,唇邊掛著一抹淡笑。

    慶元王府累世勛貴,鎮(zhèn)遠(yuǎn)將軍府手握重權(quán),都需要修理,只不過眼下裴靳更想修理慶元王府。

    這場酣暢淋漓的唇槍舌戰(zhàn),最終是被裴靳笑著平息的,他道:“馮卿既然愿立軍令狀,又有慶元王作保,想來是有十分的把握,既如此,此次便由你做主帥罷�!�

    自裴靳登基之后,馮趙兩家角力,馮家次次落了下風(fēng),馮家是馮太后的母家,見了這樣的局勢怎么能不焦急,所以沒等大選便讓馮寶瓊?cè)肓藢m,想要近水樓臺先得月,若馮家門楣里能再出一位皇后,也能保住馮家往后幾十年的榮耀了,可馮寶瓊那里也沒有進(jìn)展。

    前往北境剿滅夷狄,按道理來說是趙畊之更有優(yōu)勢,他畢竟熟悉戰(zhàn)場,是有戰(zhàn)功在身的,可新帝偏偏將這鍍金加官的機(jī)會給了馮家,一時之間,不管是馮家父子,還是朝中官員,心思都活泛起來

    椿21日21

    ,以為皇帝又要重用慶元王府了。

    前朝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慈安宮,馮太后保養(yǎng)頗好的面容上終于浮現(xiàn)一抹笑意,她道:“皇帝到底是哀家親兒子,不會忍心慶元王府失勢的。”

    又對馮寶瓊道:“你如今就在宮內(nèi),殷勤些,早些讓他定下你,也免去了后面的許多波折,鎮(zhèn)遠(yuǎn)將軍府家的姑娘也眼饞后位呢�!�

    宮女正在給馮寶瓊?cè)巨⒌ぃ嫔瓢恋溃骸肮媚改翘�,爹爹是慶元王,鎮(zhèn)遠(yuǎn)將軍府一個無爵的武官兒,若是手中沒有京畿的五萬駐軍,誰會多瞧他趙家一眼?還有那趙檀兒,張口便是酸詩靡詞,只怕顯不出她是才女一般,她那樣還想做皇后?真是笑死人�!�

    馮太后被這一番話逗笑,心中的沉郁消散許多,點了點侄女的臉頰,道:“你這張不饒人的嘴呀!”

    復(fù)又叮囑道:“馮家是你的倚仗,可你到底是要討得皇帝的歡心才是,你要全心全意去侍奉他、討好他,讓他非你不可,才是你的出路呢……”

    別院內(nèi),戚嶼柔喝了藥悠悠轉(zhuǎn)醒。

    她腹內(nèi)還是隱隱墜痛,芳晴扶她靠在丹碧紗紋的引枕上,柔聲詢問道:“姑娘感覺如何了?腹內(nèi)可還疼?”

    戚嶼柔肌膚瓷白,如今病中,肌膚更是霜雪一般顏色,襯得眉間那顆胭脂記愈發(fā)紅艷,一雙水眸似藏了半城的霧氣。

    “好多了,只是稍有墜痛之感�!彼吐暭�(xì)語,沒什么力氣。

    芳晴服侍戚嶼柔用了飯食,又奉了水漱口,見她精神尚好,問道:“姑娘小時可是生過大��?大夫說因這場病,姑娘落了氣血兩虧的毛病�!�

    戚嶼柔想了想,隱去了一些信息,只道:“我出生時身體便不好,后來被嚇到了,病了許久,家中雖然尋了幾個大夫細(xì)心調(diào)養(yǎng),可也不見明顯效用。”

    兩人正說著話,婢女竹桃說承喜來了。

    芳晴一怔。

    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承喜又素來是跟著裴靳的,這時候來怕是有事交代。

    想到此處,芳晴忙斂神快步下樓去見承喜。

    第6章

    賞賜

    避子藥。

    芳晴下了樓,并未見到裴靳身影,只有承喜一身褐色常服站在池邊,手中還拎著個半人高的描金木提盒。

    “柔姑娘可醒了?現(xiàn)下怎么樣?”承喜迎上來低聲急問。

    “才醒不久,好多了,才喝了藥,這么晚,你怎么來了?”

    承喜比芳晴小幾歲,早先在宮中沒少受她的照顧,是故對芳晴格外客氣敬重,他揉了揉手腕,面色發(fā)苦:“主子被事情纏住了,最近幾日怕是都過不來了,又不放心柔姑娘這里,特意讓我來瞧瞧�!�

    “姑娘這里沒大事了,孟院正明個兒一早還會來給姑娘診脈,若是有事,我立刻讓人去知會你�!�

    “姑姑你做事妥帖,我自然放心,只是主子對柔姑娘似乎格外不同些,今早竟因姑娘誤了公事……”承喜四下張望了一圈,見無人,才繼續(xù)道,“姑姑你在內(nèi)里伺候,看事又通透,和我說說,也讓小喜子明白以后這差事該怎么當(dāng)�!�

    芳晴不敢過多揣測,只道:“主子曾對我說,日后柔姑娘也是我的主子,至于其他的,你自己想想罷。”

    承喜本以為將這位姑娘藏在別院,是主子一時興起,將來是納是放都不一定,如今有了芳晴的話,便知這位日后定是要帶回宮中去的,謝了芳晴,又指著旁邊那半人高的描金手提盒道:

    “這是瓊州進(jìn)貢的蓮花貴種,叫做‘君拂塵’,主子讓我?guī)斫o柔姑娘,姑姑你千萬好生侍弄著,聽說幾千株里就育出這一株來,金貴著呢�!�

    芳晴應(yīng)承了,見承喜冷得不停搓手,便道:“我讓竹桃給你沏一碗茶,吃了暖和暖和再回去�!�

    “別麻煩了,宮中還有事,我這便走了�!�

    因裴靳今日上朝遲了,才散朝,中書省便有奏疏遞上來,內(nèi)有勸諫勤政之語,偏偏起草之人還是柔姑娘的親哥,承喜當(dāng)時都不敢看自家主子的臉色。

    之后馮寶瓊又來送什么馬蹄糕,主子臉色愈發(fā)不好,那馬蹄糕更是一眼也沒看。

    緊接著慶元王府的小馮大人又來覲見,要同主子詳議北境出兵之事……

    主子那臉色實在是太嚇人了,這幾天御前伺候更要小心,他若遲些回去,還不知出什么亂子。

    承喜一刻未敢耽擱,持腰牌入宮之后,直奔御書房,當(dāng)值的小太監(jiān)說崔簡在內(nèi)議事,承喜便站在門口等,一步也不敢離開。

    過了半刻鐘,崔簡終于從御書房內(nèi)出來,承喜忙端著熱茶入了殿內(nèi)。

    裴靳此時已換上常服,正坐在寬闊的書案之后看奏折,承喜輕手輕腳上前,將茶放下,等候問話。

    “那邊如何了?”他將批過的奏折放在一邊,捏了捏鼻梁,并未抬頭。

    承喜如實回稟后,又道:“芳晴說若有事,會立刻派人稟告宮里。”

    裴靳默了片刻,未再開口。

    那邊芳晴和竹桃將描金提手盒搬進(jìn)了二樓臥房內(nèi),兩人素來也不干什么重活,偏這立雪樓又不準(zhǔn)別人進(jìn),二十多級的木階便將她們累得渾身是汗,難怪方才承喜說話時要一個勁兒地揉手腕。

    戚嶼柔聽了動靜看過來,見芳晴和竹桃扶著腰喘粗氣,兩人腳邊正放著個半人高的木盒,心中覺得奇怪,卻并未開口問。

    芳晴順了一會兒氣,才道:“姑娘,這是二爺送來的蓮花名種,叫做‘君拂塵’,奴婢搬出來給姑娘瞧瞧�!�

    戚嶼柔抿了抿唇,沒說話。

    揭開朱紅的蓋子,見盒內(nèi)端放著一個白瓷藍(lán)紋缸,幾片荷葉和三五朵要開不開的粉蓮浮在水面,那粉蓮長得確實與平日所見蓮花不同,花瓣錯落,色濃色淡各有不同,且自帶一股清雅的花香。

    戚嶼柔幼時養(yǎng)病的蘇州府便盛產(chǎn)蓮花,她曾見過“君拂塵”這個品種,確是極珍貴的,可心中卻因不喜裴靳,對這花也沒有好印象。

    芳晴見戚嶼柔只遠(yuǎn)遠(yuǎn)瞧了兩眼,興致缺缺,便道:“二爺知道姑娘昨日在窗前望荷塘,猜想姑娘應(yīng)該是喜歡蓮花荷花一類,這才特意讓人送了來,姑娘想將這缸蓮養(yǎng)在哪里?”

    這蓮花雖是養(yǎng)在缸里的,可卻小巧精致,便是這瓷缸也是出自名家之手,若是喜歡,養(yǎng)在臥房內(nèi)也方便觀賞。

    昨夜裴靳才毫無顧忌折騰了她兩頓,今日又賞賜這象征高潔的蓮花,戚嶼柔心中實在別扭得很,想讓將這蓮花拿到樓下去,可看著芳晴和竹桃氣喘吁吁的樣子,又不想折騰她們,只得道:“能不能放在西面的書房里……若是不行,便放門外的廳內(nèi)吧�!�

    書房畢竟是裴靳的,戚嶼柔不會進(jìn)去,這蓮花放進(jìn)去她就看不到了,只是擔(dān)心那書房不許隨意放東西進(jìn)去,才補了后面的話。

    芳晴一愣,但也實在摸不準(zhǔn)戚嶼柔的心思,只得和竹桃將蓮花搬到了西間書房內(nèi)。

    第二日,孟岐又來給戚嶼柔診脈,略微調(diào)整了藥方,讓再喝兩日。

    戚嶼柔喝著藥,心中卻想著裴靳已經(jīng)好幾日沒來了,心中不免揣測裴靳的心思,她這場病既然是避子湯引起來的,只怕日后再飲那湯藥還是會犯病,但裴靳將她養(yǎng)在這宅院里,為的也就是那事兒……

    給她喝避子湯是不想讓她有孕,如今她侍奉之后又喝不了避子湯,那便有懷孕的風(fēng)險。

    她聽說先帝極寵的那位蔣貴太妃,也是體寒喝不得避子湯,又已生了兩位皇子一位公主,為了方便時時寵幸,先帝便賜了絕嗣的秘藥給那位。

    裴靳會不會也給她吃那藥?

    想到此處,戚嶼柔身體微微發(fā)抖,只覺渾身冷得厲害。

    她確實不想有孕,可更不想因是禁臠而被絕嗣。

    戚嶼柔心中惶恐憂憤,可要將她囚在這里的是當(dāng)今天子,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心中越發(fā)的厭惡裴靳。

    之后幾日,她心中惴惴不安,可裴靳一直沒來,最后她實在沒忍住,問芳晴:“二爺……他這幾日很忙?”

    其實心里到底是存了幾分妄想,說不定他覺得自己無趣,丟開了,若是這樣,過些日子她就能回到戚家去,雖然同閆家的婚事肯定是不成了,但她還可回到家鄉(xiāng)的祖宅里,即便一輩子不成婚,也沒什么的,總比被囚在這里強(qiáng)多了。

    雖是這

    春鈤

    般寬慰自己,可想到閆鳴璋,戚嶼柔心里還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她的小閆哥哥是那樣溫柔的郎君,品性溫厚,對她也用心,原本是兩家都期盼的一樁婚事,竟就這樣被毀了。

    芳晴正坐在軟榻邊的春凳上纏絲線,聽戚嶼柔問,心中一動。

    戚嶼柔進(jìn)了這宅院話便極少,似個沒主意的瓷美人,讓人看不出她的心思想法,給她避子湯,便溫順喝下去,主子送她名貴蓮花,也不見多喜悅,反倒讓放到西間書房去,如今這算是頭次表露出對主子的關(guān)心在意。

    遂柔聲道:“二爺這幾日生意忙,實在不得空回來,可每日都會讓人來問問姑娘的情況,心中是惦念姑娘的。”

    聽了這話,戚嶼柔原本舒展的眉眼顫了顫,可又很快沉寂下去,如同一粒極小的碎石墜落平靜湖面,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人還未來得及揣測她的心思,便蛛絲馬跡也尋不到了。

    見戚嶼柔又沉默下來,只低頭看手中的那冊詩集,芳晴勸道:“姑娘來了這些日子,還未去院子里逛逛,如今身上大好了,外面也暖和,不如出去走走?”

    這話是裴靳交代的,芳晴自然要盡心盡責(zé),前兩日便同戚嶼柔說過類似的話,戚嶼柔只說乏累,不想出去,如今芳晴說完,見戚嶼柔又是沉默不言,心中便知了答案,正準(zhǔn)備安靜纏絲線,戚嶼柔卻忽然開口:

    “好。”

    芳晴心下有些驚訝,卻是欣喜,她給戚嶼柔穿上了夾棉的天水碧斗篷,叫上竹桃,一起往園子里去。

    戚嶼柔平日常在窗邊看樓外那荷塘,那樣的高度雖看不太遠(yuǎn),卻能稍稍望到這宅院的大體樣貌,故而知道這座宅子雖不大,卻是仿了蘇州的園林樣子,只不過比正經(jīng)的園林小些罷了。

    她隨芳晴下了樓來,幾日未曾出門,眼睛見了強(qiáng)光有些難受,緩了緩,被芳晴引著走上荷塘邊的小徑,上了拱橋,才知立雪樓前那片荷塘竟是連著活水的。

    下了曲橋,又走片刻,便到了一處楊柳堤,堤畔是粼粼春水,又有湖心亭、湖石造景、游廊拱橋做點綴,錯落雅致,頗有意境。

    芳晴道:“春日風(fēng)大,不適合坐船游湖,等入夏天氣熱起來,坐船游湖倒是涼爽�!�

    戚嶼柔垂眼看去,果見那柳堤邊上停著一艘畫舫,她抿唇,想起生辰那日自己非要去游湖,結(jié)果將自己游到了這里來,心下立刻難受起來。

    又見芳晴指著不遠(yuǎn)處的石板曲橋道:“從這里穿過去便是綠蕉苑,里面種了芭蕉和翠竹,景致亦雅,姑娘若是不累,我們可去那里走走�!�

    戚嶼柔便隨芳晴和竹桃往那曲橋走去,踏上曲橋,便見另一番景色,方才柳堤碧湖的空曠疏闊轉(zhuǎn)為掩映幽徑,不過走了半盞茶的時間,便見修竹綠蕉,戚嶼柔恍惚覺得自己又回了蘇州府。

    “前面便是見霜齋,姑娘小心足下�!�

    戚嶼柔聞聲抬頭,見幽徑盡頭,芭蕉翠竹合抱之處,軒室的一角露了出來,應(yīng)該就是芳晴說的見霜齋了,心中忽升起一股怪異之感。

    心想這位皇帝真是喜歡雪和霜,日常住的樓叫立雪樓,這軒室叫見霜齋,他也如同這雪這霜,摧花折枝的,不叫人喜歡,更叫戚嶼柔討厭。

    見霜齋內(nèi),并無過多雜飾,東邊靠窗放著一張矮榻,其余三面都是藏書架,另有一張書案擺在西側(cè),上面筆墨紙硯俱全,只是并無使用的痕跡。

    與立雪樓所用的支摘窗不同,見霜齋用的是冰裂紋檻窗,窗扇皆可全部推開,正好賞外面的芭蕉翠竹。

    此時正是晌午,芭蕉葉的影子被映在檻窗上,蕉影搖曳,幽雅清致。

    戚嶼柔開口探問:“二爺平日可常來此處?”

    “并不常來,姑娘若是喜歡看書,這里面的書盡可拿回去看,二爺還叮囑奴婢,立雪樓那間書房里的書,姑娘也可隨意揀看。”

    先帝晚年沉迷酒色,掏空了身子,便又去尋了游方道士在宮內(nèi)煉丹藥,一方面想重振雄風(fēng),一方面也是想尋長生,奈何反倒死在了丹藥上,一國之主忽然駕崩,裴靳猝然登基,事情千頭萬緒,曾幾月未來這宅院,直至年后才偶爾來一次,但也只在立雪樓,并不來見霜齋。

    戚嶼柔點點頭,移步走向西墻邊的書架,隨意選了兩本書,對芳晴道:“姑姑,我想在這里看會兒書,你們不必服侍了�!�

    第7章

    過來

    “缺德鬼�!�

    戚嶼柔要看書,芳晴自然順著她,讓竹桃在外聽候吩咐,自己則回去準(zhǔn)備茶水點心。

    戚嶼柔坐在矮榻上,勉強(qiáng)維持的堅強(qiáng)到底崩塌了,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姑娘,父母和兄長對她都十分嬌慣,沒受過苦,更沒經(jīng)過什么風(fēng)浪,本來諸事順?biāo)�,可眨眼竟成了裴靳的替身禁臠,被他擺布,任他所求,不知什么時候是個頭。

    先帝晚年那樣昏庸淫褻,裴靳又能好到哪去?

    先帝為了時時能寵幸那位蔣貴太妃,便給她吃了絕嗣的秘藥,裴靳就不會給她吃嗎?

    戚嶼柔用帕子捂著臉,纖細(xì)的身子哭得顫顫可憐,偏又不敢發(fā)出聲音,只恐被外面的竹桃聽到,給戚家惹了禍?zhǔn)隆?br />
    芭蕉疏影被風(fēng)吹動,似在安慰戚嶼柔這可憐倒霉的姑娘。

    許久,她終于平復(fù)下來,起身輕輕推開一扇窗,見竹桃正閉眼倚靠在遠(yuǎn)處的廊廡下,心中才稍稍安穩(wěn),她用帕子沾干臉上的淚痕,又走到銅鏡前理了理發(fā)髻,見雙眼紅紅的,擔(dān)心芳晴回來要疑,便拿了一本書扇風(fēng),想讓眼睛不那么紅。

    如今她哭也要躲避著人,哭了之后還不能被人瞧見,都是被裴靳害的。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忍了又忍,最后還是忍不住用極小的聲音咕噥了一句:

    “缺德鬼。”

    此時“缺德鬼”正在馮太后的慈安宮內(nèi),他面前擺放著一碟十分精致的桂花糕。

    馮太后道:“你派紹安去稻積城的事哀家知道了,到底我們才是一家子,你舅舅和表弟對你忠心耿耿,萬不要再寒了他們的心才是�!�

    裴靳唇角輕微抽動了一下,便又恭敬開口:“兒臣知道�!�

    馮太后生下次子裴肇后,便失了圣心,被冷落了十幾年,如今裴靳登基,雖同她關(guān)系不算親近,但到底是她的兒子,如今又聽她的話,實在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候。

    “這是寶瓊親手做的桂花糕,用了許多心思的,快嘗嘗看�!瘪T太后道。

    馮寶瓊此時就站在她身側(cè),含羞帶怯垂著頭。

    裴靳不知這兩人怎么就愛給他送糕點,他本不喜歡甜食,也厭煩把“貪”字寫在腦門上的馮寶瓊,這兩樣加在一起,實在讓他難受。

    “瓊兒用了干桂花和桂花蜜,香氣很足,表哥嘗嘗,若是覺得好吃,瓊兒便多做些�!瘪T寶瓊雖驕縱,對這位皇帝表哥卻很是喜歡,如今這殷勤嬌羞倒不是裝的。

    裴靳拿起一塊桂花糕,正要放進(jìn)口中,忽然“嘶”了一聲,便捂著頰又將桂花糕放下,歉聲道:“前兩日犯了牙疾,太醫(yī)叮囑不可食甜膩之物,我方才竟忘了。”

    馮太后不疑有他,叮囑了裴靳幾句,圖窮匕見:“你登基也有半年了,三十六日的孝期也早過了,該立后選妃早日綿延后嗣才是,前朝禮部幾次上奏,你都駁回了,先皇去世你便是傷心難過,也該以國本為重才是。”

    裴靳垂眸,并未應(yīng)聲。

    因有馮紹安被任命為軍隊主將一事,又加上這段時間裴靳對她還算恭敬,馮太后便憑空生出幾分自信來,微正了臉色,讓馮寶瓊出去,復(fù)又開口:“我是你母后,凡事都是為了你好,自是不會害你,后位空懸人心不穩(wěn),早日立后,你的皇位才坐得穩(wěn)。”

    “我不會立后選妃�!迸峤曇綦m平靜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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