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依稀聽明白,她嗚嗚嗚的,是在哭肚子餓。
賀司嶼翹了下唇。
空腹就敢上酒吧這么喝,到底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他故作冷淡地吐出一個字:“該�!�
“你又兇我……”蘇稚杳悶聲控訴,就要哭給他看的語氣,隨后不高興地哼了聲,突然張嘴,往他胸膛“啊嗚”咬了一口。
沒咬著他,咬了一嘴馬甲的呢面布料。
蘇稚杳那時候醉糊涂了,肆意妄為,哪還管得著他是不是那個讓人聞風喪膽的大老板,一口沒咬到,不死心地往別處繼續(xù)咬。
一連好幾口下去,從馬甲咬到襯衫領。
個子不夠高,她扯住他領子,借力踮腳,嘴.巴一徑往上走,一下啃著了他下巴。
“嘶……”賀司嶼皺眉,頭抬到她夠不著的高度,避開她亂啃的牙齒。
結果仰起的脖子暴露在了她面前。
蘇稚杳眼前是重影,神志不清,雙手想也不想地攀上去,抱住他脖子,朝他的脖頸一口咬下去。
“啊嗚”
牙齒磕到一塊硬凸,下意識牢牢叼住。
回應她的是男人一聲沙啞難抑的悶哼。
在靜謐無人的黑暗里,這樣的聲音算不上清白,聽得人臉紅心跳,牽引著浮想出一幕幕不堪入目的畫面。
倏地,湖面有不明光源一閃。
賀司嶼當時闔緊了雙眸,電流從喉結顫到神經末梢,刺.激得他猛地揚起頭。
那陣酥麻一過去,他立刻掐住她兩腮,迫使她松開牙齒。
命門被扼住的感覺退去,賀司嶼重重一喘,喉結敏.感地不停上下滾動,幸虧女孩子的咬合力較輕,造不成傷害。
但也讓他短暫呼吸困難,血液異常沸騰,支配與臣服倒錯,介于窒息和享受之間。
賀司嶼深喘幾下緩過氣息,手加重了力道掐她下巴,一把抬高,陰沉的臉壓近她,嗓音剛受過激,嘶啞得厲害:“再咬?”
蘇稚杳被捏得雙唇嘟起,話出聲含糊不清,像小魚吐泡泡,全成了嗚咽。
可能是他聲線太冷,惡狠狠的聽著嚇人,也可能是臉被他掐痛了,蘇稚杳眼眶頓時濡濕了一圈,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賀司嶼蹙眉,撤開桎梏。
他一松手,她的哭腔就溢了出來,嚶一聲埋下頭去,胳膊也從他頸后滑下來。
模樣委屈得,倒成他欺負人了。
司機開著車不知何時已經停在路邊。
賀司嶼不再兇她,女孩子發(fā)酒瘋足夠麻煩了,弄哭了更棘手,他呼吸還留有不穩(wěn)的低喘,語氣放平和:“乖了沒有?”
“嗯……”
她悶著鼻音,肩膀微縮,犯錯后很是溫順,他的不悅也就無從發(fā)作了。
“上車�!彼f。
蘇稚杳再“嗯”一聲,懵里懵懂地蹲下去,撿起手機抱在懷里,站回起身時酒勁一沖,又撲了他個滿懷。
賀司嶼嘆氣,撈過她雙.腿,一把抱起她。
今晚對她,他自認是用盡了好脾氣。
徐界和司機都愕然了,從車里的角度看,這兩人完全是在耳鬢廝磨,尤其他們上司親自抱著人坐進車里后,第一句話就是“暖氣調高”。
“先生,是先送蘇小姐回家,還是……”
徐界想說是否要去國貿開間房,上流圈男歡.女愛就那么回事,老板再清心寡欲,情調到了這地步,也不可能沒有生理反應。
座椅放平,蘇稚杳身上蓋著男人的大衣,剛躺下時還嬌聲嬌氣地哼著聲,一暖和起來,沒兩分鐘就睡著了。
總算是不再鬧騰。
賀司嶼揉了揉眉心,考慮片刻,說:“梵璽�!�
睡著前她死活不要回蘇家,他再絕情,也不可能把醉到不省人事的女孩子一個人丟在酒店。
徐界怔住兩秒,忙不迭回答明白。
前段時間因京市行程頻繁,為便他在寸土寸金的梵璽大廈置辦了一套頂層住宅。
別說那里他自己都還沒住過幾回,就是在常居的港區(qū)別墅,這么多年徐界也沒見他帶任何女性回去過。
徐界回首答話時,余光下意識留意了眼后座的姑娘。
她躺著入眠,男士商務大衣掖到肩頭。
俗話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徐界頭一回感覺到,他這六欲清靜的上司,有正常的活人氣。
但沒必要大驚小怪。
他也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能免俗。
車子暢通無阻,一直開到梵璽。
大廈最頂部整整一層,都屬于賀司嶼套房的獨.立空間。
房門打開,廊道至客廳的燈帶自動亮起。
賀司嶼抱著蘇稚杳,把人放到沙發(fā),女孩子重量輕得很,他氣都沒喘一下。
蘇稚杳睡得也深,一路被抱上來都沒醒。
賀司嶼居高臨下看著她,脫下西服外套,解掉襯衫袖扣,丟在一旁,開始挽袖子。
上輩子一定是欠了她什么。
否則他不會把一個喝醉的女人帶回住處,現在還得親自去客臥給她鋪被套。
賀司嶼前腳剛踏進客臥,后一秒,蘇稚杳迷迷糊糊轉醒,明亮的水晶吊燈灼得她睜不開眼。
酒意仍上頭,蘇稚杳并沒有清醒,她揉著眼睛,慢慢坐起來,不舒服地蹬掉靴子。
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下,她赤腳踩上地毯,夢游似的,從客臥門口一蕩而過,尋著味,推開另一間臥室的門,無聲無息飄了進去。
等賀司嶼再出來,想抱她去客臥時,沙發(fā)上空空無人,只有他的大衣一半歪著,一半拖地。
望一圈都沒看見人。
直到他目光落到主臥虛掩著的門上。
賀司嶼皺眉,朝著主臥過去。
門口過渡廳的燈亮起,光線延伸.進寬闊的臥室里,逐漸暗沉下來。
遠遠看去,鉛灰色被褥下鼓起一團。
賀司嶼一步一步輕輕走到床邊。
果不其然,這姑娘正舒坦地躺在他的床上,雙手捏住被子蓋到鎖骨,只露出一顆漂亮的腦袋,和一點彎曲著的白里暈粉的指尖。
她溫馴地闔著雙眼,睫毛很長,濕.潤地覆在眼瞼,睡顏安安靜靜。
即便是他也不可否認,畫面十分養(yǎng).眼。
真是會挑地方睡。
賀司嶼扯了下唇,呵出一聲無奈的氣笑。
他俯身,從她手指頭里抽出那一截被沿,被子往上輕拽,蓋過她肩頭。
正要起身,胳膊突然被抱住。
蘇稚杳臉蹭蹭他小臂,眉眼舒展開,睡夢中愉悅呢.喃:“香香……”
“不準咬。”賀司嶼陰下臉警告。
不知是聽進去了話,還是又睡過去,身下的人倒是安分了會兒,沒再亂蹭,只是雙唇微微翕動,發(fā)出模糊的聲音。
因身高,這么躬著身不舒服,賀司嶼不得不在床沿坐下,依稀聽清她話:“賀司嶼……都不加我微信……”
“說過了,我不用微信�!彼S口應了句。
賀司嶼自己也說不明白,為何那晚沒有直接抽胳膊離開,而是坐著陪她,仿佛把積攢幾十年的耐心都給她了。
醉酒的人連夢都凌亂不定,蘇稚杳又夢到別的什么,嗯著鼻音,嬌聲咕噥:“不要叫我蘇小姐……”
她白皙的臉頰和鼻尖都浮著緋.紅,嘴唇略癟著,像是做夢都在生他的氣。
賀司嶼眸底閃過一瞬薄薄的笑意,目光籠著她臉,語氣帶著很輕的氣音,不經意間放低下去。
“所以,你想我怎么叫你?”
問完賀司嶼頓了下。
小姑娘醉得一塌糊涂,在那胡言亂語,但他是清醒的,怎么還跟著對上話了。
“小寶貝……”蘇稚杳慢騰騰說了句夢話,不曉得是否是在回答他。
聲音動聽又撓心,綿言細語:“我乖……”
她沒再出聲,呼吸淺淺,再次熟睡過去。
賀司嶼低頭看著她。
昏暗的臥室靜悄悄,空氣里浮動著恒溫的融融暖意,沉浸在靜默中。
雪飛整夜,于翌日初霽。
一束明朗的晴光照在眼皮,蘇稚杳肚子空空,眼睫顫了顫,被餓醒過來。
四周環(huán)境陌生。
陌生的冷棕紅墻面,陌生的港式耀黑皮質大床,陌生的鉛灰色絨被。
蘇稚杳望著吊燈迷惘,思緒放空兩分鐘。
酒精比溶解劑還可怕,灌入腦中,把記憶都溶解掉,蘇稚杳只回想起昨夜,她靠在什剎海邊醒酒,后來隱約有遇見賀司嶼。
然后記憶就斷斷續(xù)續(xù)的,全是碎片,記不完整了。
這里莫非是他在京市的住所?
渾身抽筋扒皮般的酸軟,出于本能,蘇稚杳倏地往被子里探一眼,針織裙還好端端在身上,一顆扣子都沒解開。
她又恢復平靜。
昨夜她掉在護欄邊的手機,此刻正躺在床頭柜上震動。
蘇稚杳摸過手機接聽。
小茸在電話里說:“杳杳,下午兩點的航班,你準備好了就和我說哦,我和楊叔去接你�!�
蘇稚杳猛然記起,自己今天要去滬城。
她敷衍兩句掛斷電話,立刻下地跑出臥室。
前一秒還匆匆忙忙一團亂,下一秒,目光越過客廳,一眼看見開放式廚房。
蘇稚杳印象中,廚房是個煙熏火燎的地方,她幾乎不踏進去。
但眼前的畫面顛覆了她的認知。
男人立在黑巖島臺前,一只手閑閑抄在褲袋里,單手持握廚用噴.火.槍,火焰勻動,鋪在海鮮燴飯表面的芝士慢慢融化。
另一口鍋里咕嚕咕嚕正在熬著什么。
手上動作不緊不慢,格外從容,看著是個常年做菜的老手。
他應該沒有外出過,短發(fā)沒打理,只隨意抓了兩下的樣子,身上單一件白襯衫配休閑褲,紐扣松著幾顆,袖子挽到小臂,再無過多配飾。
晨午時分的陽光灑進落地窗,極有氛圍落在他身上,讓他的身影變得虛虛實實,不清晰。
蘇稚杳呆呆望著,移不開眼。
聞著飄來的濃郁香味,她肚子更餓了,再想想,誘.人的似乎不止是食物。
賀司嶼撩了下眸子,不著痕跡地瞅了她一眼,她光著腳丫子,在地毯上站著。
顯然她剛蘇醒,宿眼惺忪,長發(fā)蓬亂。
有句詩叫,濃睡不消殘酒,還有句詩叫,睡得春酲欲醒,完全是她當時困懶的模樣。
賀司嶼斂眸,視線回到手上。
他抽出褲袋里那只手,不說話,也不看她,只隨意往某個方向大致指了下。
蘇稚杳懵怔看過去,沙發(fā)旁擺著一雙拖鞋。
她反應過來,乖乖跑過去,把赤.裸的雙足兜進拖鞋里,因男士拖鞋過大,她再走動就有了噠噠聲。
賀司嶼聽著趿拉的聲音靠近。
“你還會做飯�!碧K稚杳到他對面,扒拉在島臺巖邊,探頭去望香噴噴的燴飯,又去瞧那口正沸騰的鍋,勾起饞蟲,忍不住咽口水。
她舔舔嘴唇,抬頭崇拜地望著他笑。
“好厲害�!�
緊接著,蘇稚杳笑意一收,可憐巴巴地問他:“有我的份嗎?”
賀司嶼唇角掠過一絲微不可見的弧度,他關掉噴□□,揭開鍋蓋,用湯匙攪動過濃稠的小米粥,才漫不經心開口。
“可以有�!�
蘇稚杳臉上復又掛起笑容:“感謝你�!�
“占我的臥室,睡我的床�!辟R司嶼放下湯匙,蓋回鍋蓋,再慢悠悠抬眼看她:“蘇小姐就是這么感謝我的么?”
蘇稚杳愣住,原來她睡的是他的臥室。
梳理片刻頭緒,印象零碎,好像昨晚是她自己摸著黑,稀里糊涂鉆進了一個被窩里。
真相大白,蘇稚杳往下矮了點身子,心虛問:“那你原本……預備讓我睡哪兒?”
“沙發(fā)。”
他回答不帶猶豫,冷漠又無情。
蘇稚杳難以置信地驚了幾秒,一下支棱起身,半怨半氣道:“你帶別的女孩子回家,也是讓人家睡沙發(fā)的嗎?”
他語氣很淡:“不是。”
一股不被待見的委屈涌上心頭,還未等蘇稚杳憂愁,接著就聽見他淡沉的聲音散漫響起。
“我沒可能帶別的女孩子回家�!�
大抵是醉酒后遺癥,蘇稚杳當時反應了半晌,才遲鈍地明白這意思。
所以她是例外,至少目前為止,她是唯一被他帶回過家的女孩子。
蘇稚杳眨了下眼睛,嘴角的笑痕矜持不住,略有些小得意:“有且僅有我嗎?”
賀司嶼沒搭腔,雙手插著褲袋,懶散看著她。
心情起起落落之后歸于愉快,蘇稚杳不在意他的無視,人往島臺面一伏,歪歪臉,眼中涌動著濃厚的興致:“賀司嶼,我都還沒有問過,你有沒有鐘意的女孩子呀?”
并非有心這么問,她當時因宿醉神志尚未完全復蘇,思維的神經系統(tǒng)處于半罷.工狀態(tài),得意忘形,一開口,話不過腦。
問完她自己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蘇稚杳溫溫吞吞,找補一句:“女朋友,不是……就是跟著你的……”
后果就是越描越黑。
很容易讓人誤以為這是在暗示,暗示對他這樣的男人而言,女朋友的說法太正經,形容自己的女人,他們只會說,跟著他的人,或者,他身邊的人。
這話,聽著是自動把他歸為了私生活混亂的那一類男人。
氣氛猝不及防變得有些怪異,賀司嶼也是沉默好一會兒,低沉的聲音才在香氣繚繞的空間里響起。
嗓音底下明顯附著一層不悅。
“我當蘇小姐早之前,就已經對我的感情生活足夠清楚了。”
又是一段靜默,賀司嶼再度開口:“處心積慮接近我,口口聲聲說鐘意我,若是我有呢?你想怎么辦?”
蘇稚杳隱隱醒悟,屏住呼吸。
賀司嶼定定看住她,從喉嚨里哂出一聲笑:“做我見不得光的小情.人么?”
盡管在他明說之前,蘇稚杳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但真聽到耳朵里,心臟依舊不可抑制地顫了下。
她下意識想承認錯誤。
那話確實有質疑他品性的嫌疑,甚至聽上去,言語間都能感覺出這是在和他坦言,自己至始至終只是抱著玩玩他的心態(tài),沒有多余真心。
對方有情緒理所必然。
何況是他這種,對背叛和玩弄恨之入骨的人。
可話到嘴邊,就是出不了口。
嬌氣的性子和自尊心齊齊作祟,也要怪醉后頭腦還不甚靈清,蘇稚杳脫口而出:“那你明明知道我和程家的親事,還不是沒避嫌,把我?guī)Щ刈约哼@里了�!�
不合時宜,雪上加霜。
話音落下的一剎那,蘇稚杳就后悔了。
賀司嶼沒錯,他不爽沒錯,說的話也沒錯,錯的是她。
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但假如他當真有交往的對象,那她煞費苦心接近豈不是太無恥,這問題,不僅看輕了他,也看輕了自己。
她就不該問。
蘇稚杳在心里怨自己缺心眼,腦袋頭回這么混沌,那種傻話都問得出來,酒精真是誤人。
她剛想啟唇賠錯,賀司嶼的聲音落了下來。
“避嫌?”
他低了下頭,笑了:“你在指望什么?指望我講道德,指望我有良知?”
這一聲輕笑里,蘇稚杳聽出了冷嘲和低氣壓,隨后他的語氣有種壓抑的平靜:“我是什么樣的人人盡皆知,怎么,沒人提醒過你么?”
提醒過。
父親提醒過,程覺提醒過,小茸提醒過,群里的名媛千金也提醒過。
全世界都有在提醒她,賀司嶼這人有多陰暗,恐懼他,忌諱他,見了他當遠則遠。
她同樣這么認為過,可現在,蘇稚杳覺得,他是很好說話的,有惻隱心,有人情味。
在他那里一回復一回占到的便宜,憑的當然不是她那點能耐和本事。
只是他的良心是一種氣質,在骨不在皮。
“你是哪種人?”蘇稚杳突然想聽他自己說,而不是只知別人口中的他。
“和蘇小姐完全相反的那種人�!�
賀司嶼嗓音冷淡,抬手去關粥鍋的火:“比不得蘇小姐,干干凈凈一身白�!�
蘇稚杳睫毛很輕地撲簌了下。
她木訥在那兒,半晌無聲,宛如后怕。
賀司嶼視線重新落回到她身上,挑出一點笑痕:“在我這里是不是感覺還挺危險的?”
“蘇小姐還是盡早和我撇清關系。”話漫不經心說著,賀司嶼神情逐漸陰沉下去。
毫無征兆的一句
“出去。”
蘇稚杳腦子嗡地作了一聲響。
氛圍的僵硬在他這聲逐客令下,達到極點,而他只是垂下眸去調粥,一絲不亂,她縱有千言萬語想說,也無從出口了。
蘇稚杳一面委屈,一面懊悔,一面又覺得是自作自受,她咬住一點唇肉,默默回過身,走去浴室,準備洗漱后就離開。
浴室門關上,輕輕一響,賀司嶼的動作也隨之停頓下來。
熱粥騰起的蒸氣下,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蘇稚杳再出浴室的時候,食物都已經擺放到餐桌上,芝士海鮮燴飯,小米粥,還有煎蛋和一些配菜,都冒著熱氣。
她垂著腦袋,往門口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遠,賀司嶼從廚房帶出餐具,面無表情從她面前路過。
蘇稚杳下意識去看他,他手里的餐具有兩套,一套他放在自己的位置。
另一套他托在手里。
放下前,賀司嶼抬眼,朝她望過來,然后當著她的面,把餐盤放到了餐桌對面的位置。
蘇稚杳心中一跳,怔在原地。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這套餐具明顯是給她的,可剛發(fā)生過不愉快,她現在不敢亂揣測他的意思了。
“賀司嶼……”
蘇稚杳口干舌燥,聲音很小地喚了一聲。
賀司嶼情緒依舊淡著。
但他拉開一張餐椅,說:“過來。”
蘇稚杳眼眶微微一熱,沒有遲疑,返身小步跑回去,趿拉到他身邊,捏住他衣袖輕輕扯了一下。
“對不起。”
她鼻音細細的,拖著又怯又糯的調,聲腔略哽:“我剛剛還不清醒,說錯話了,沒有那個意思�!�
沒等賀司嶼搭理,蘇稚杳又甕聲甕氣,接著和他示弱:“我年紀小,你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小貓收斂起撓人的肉爪,窩回成毛茸茸的一團,格外乖順,她現在就是。
賀司嶼凝視她低埋的臉。
她雙瞳潤著淡淡水光,眼尾帶出一圈紅暈。
方才他確實惱火,但也就一兩分鐘的事,她一進浴室,他就冷靜了,莫名自己怎么會情緒失控,跟小女孩兒置氣。
賀司嶼大半張臉虛化在明亮的光里,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還真走�!�
他聲線澀啞,說得很輕,蘇稚杳還沒反應過來,攥在指間的襯衫袖子在他抬起胳膊時,被帶著抽了出去。
手中一空,蘇稚杳瞬間感覺心也一空。
結果他的胳膊又垂落回去,捉住了她的手腕。
僅僅是瞬息之間,兩人的動作從她扯住他袖子,變成了他捏住她手腕。
一道向前下方的力,強勢但不失溫柔,拽著蘇稚杳在那張拉出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畫面一閃,眼前一桌豐盛的美食。
蘇稚杳懵住,突然看不懂事態(tài)的發(fā)展。
“吃飯�!�
男人不咸不淡,但比之前要溫和很多的聲音入耳,蘇稚杳詫異地仰起臉,便見他平靜地坐到了她對面。
他的心緒從不明擺到臉上,不過蘇稚杳有感覺到,他當時心情放霽許多。
蘇稚杳往前靠到桌沿,用那雙鏡面般凈澈的眼睛,巴巴望他:“不生氣了好不好?”
賀司嶼拿起一只碗,不言不語去盛粥。
沒應聲,但他抬了下唇,釋然的笑意難得在唇邊停留了幾秒。
見狀,蘇稚杳笑瞇瞇地,一手握著勺子,一手握起筷子。
這茬,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揭了過去。
酒后小米粥養(yǎng)胃,但蘇稚杳更想吃香噴噴的海鮮燴飯,她眼睛黏在那盤燴飯上,眼巴巴地等他舀完粥,再去盛飯。
一個不經意,蘇稚杳掃見他散開的襯衫領子后,喉結凸起那塊,有一圈齒痕。
旖旎的殷紅色,印在冷白皮上。
不深不淺,算不得顯眼,卻也曖.昧得讓人難以忽略。
“你脖子怎么了?”蘇稚杳桃花眼甜媚參半,眨了一眨,滿臉單純,還挺關心地問他:“被什么咬了?”
賀司嶼睨一眼她。
確認她現在是咬完不認賬了。
“貓�!�
他答得不太上心,蘇稚杳好奇心反而更重了,直勾勾盯住他追問:“哪只貓?”
賀司嶼仍舊不緊不慢,把那碗盛出的小米粥擱到她面前,話說得輕慢:“一只酒量差,酒品也一言難盡的壞貓。”
目光隨著聲音凝過去,玩味又深長。
恍然間,蘇稚杳腦中閃過幾幕自己抱著他發(fā)酒瘋的畫面。
空氣沉寂了幾秒。
蘇稚杳后知后覺地咬咬筷子,小幅度縮了下肩膀,默默把那碗養(yǎng)胃的小米粥抱過來,身子微微下沉,抿了一小口,作溫順狀。
她語氣放得很軟,埋下頭認慫:“乖了……”
那天蘇稚杳沒回御章府,賀司嶼叫人送來一套女孩子的衣服,等她換好,直接送她去了機場。
至于必備的行李,都有小茸負責。
飛機上,蘇稚杳輾轉反側睡不著,左思右想,問身邊的小茸:“不小心咬了男人的喉結,不會出事兒吧?”
小茸從一本言情里抬起頭,有些驚奇:“杳杳,你也在追這本《冷血少帥的私有小甜心》��?”
蘇稚杳蹙眉迷惘:“什么心?”
“喏,我剛看到這里,”小茸指著書中一段,起興地念起來:“冷薄夜端起唐小梨的下巴,嘴角的笑輕挑中透著邪氣,壓.在她耳邊說:‘冷太太,男人的喉結可不能這么咬,咬重了世上得少一個人,咬得輕了,世界上可是要多一個人的……”
小茸繪聲繪色地朗誦完,撓撓頭,自言自語:“多一個人是什么意思?”
“……”
蘇稚杳愣短瞬,驀地一下被子扯過頭頂,窩回了沙發(fā)椅里。
不愿面對。
為什么她秒懂了……
飛機進入平飛階段,蘇稚杳打開手機,飛行模式下,看到一小時前接收到的一條短信。
賀司嶼:【如果我有鐘意的女孩子,今天我不會留她以外的人吃飯】
第18章
奶鹽
冬日晝短,
飛機落地時,滬城夜色正濃。
喬家派來的私家專車早早就到了機場,待蘇稚杳下機,
便接她去到圣約斯。
圣約斯私人神經�?漆t(yī)院,是滬城最頂尖的私人醫(yī)院,
從醫(yī)療設備到醫(yī)護資歷,
以及昂貴的用度,就決定了它的特殊接待群體。
醫(yī)院造價不菲,
建得像宮殿。
蘇稚杳見過孟禹后,
沒讓人陪著,
自己去到內部最深處那間獨.立病房。
這條路,她走過十年了。
推開病房,
里面光線昏弱,唯獨床頭沉著一盞黯淡的暖橘光,
只能艱難看清路。
蘇稚杳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在床邊的陪護椅悄悄坐下。
病床上的女人正在沉睡。
她有著很溫和的五官,眉眼到嘴唇,弧度都是柔柔的,沒有尖銳的棱角,和蘇稚杳很有幾分神似。
臉型偏橢圓,鼻子微鈍,闔目躺在那里,盡顯南方女子含蓄溫柔的美感。
蘇稚杳手肘支腿,
彎腰托著腮。
從昨晚到現在,
她又是醉酒,
又是匆匆趕來滬城,
明明只過了一天,
卻讓人感覺發(fā)生了很多翻天覆地的事情。
現在這么坐著,她突然感覺全世界都靜下來了,心靜了,就控制不住去思考。
她還沒想好,要不要和蘇柏挑明。
其實想想,挑明了對她沒什么好處,左右不能逆天改命,說開了,反而還給了蘇漫露在自己面前明目張膽的威風。
可就這么不了了之嗎?
蘇稚杳望著病床的女人,想起昨夜那通電話,想起自己無助時,那一聲沒有回應的媽媽。
“我哪里來的女兒”這一句稻草,壓.在她情緒的臨界點上,那感覺,就像是清寒一片的世間,所有人都圍著爐火取暖,只有她自己蜷縮在落雪的山谷里,伸.出手去,都沒誰分她一寸暖熱。
人一閑著,真就喜歡胡思亂想。
蘇稚杳深深吸上一口氣,調整紊亂的心緒,努力把惆悵和壓抑從腦子里趕出去。
女人突然發(fā)出一聲深長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