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喬家……
孟禹隱隱預感到情況,當即給喬漪打電話,電話接通的剎那,他著急問她有沒有事。
那邊靜默好一會兒,喬漪聲音蔫蔫的:“孟禹,你好好生活……”
孟禹沒來得及再說,耳邊反饋一陣忙音。
之后醫(yī)院撤回了開除他的決定,而他們再沒見過。
他是越清醒,越不能釋懷,卻只能從別人口中聽到她的事。
她和喬家鬧得不可開交,最后沒有按照家里的意愿嫁給滬城那位花天酒地的貴公子,而是遠嫁去了京市。
那些年,他從未停止過打聽她的消息。
她和京市蘇家長子蘇柏成婚,頭胎宮外孕終止妊娠,第二胎好不容易生下男孩子,卻因先心病不到半年夭折。
聽聞她幾近抑郁,他都快要瘋掉。
可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妻子,他沒有任何立場去找她。
多年后,她終于順利生下了健康的寶寶。
寶寶叫蘇稚杳,是個女孩兒,很可愛。
看到這則新聞,僅僅只是母女平安四個字,都讓他比自己得子還要高興。
再后來,她離婚,診斷出蘇薩克氏癥候群,被接回滬城。
他震驚之外毫不猶豫,放棄美國高薪聘請的offer,去應聘了圣約斯的醫(yī)生。
于是,他們開始了一段新的緣分。
他是她的主治醫(yī)師,她是他二十年來唯一的病患,盡管她將他忘得干凈。
就這樣,一直到今天。
他們都不再年輕。
“喔,現(xiàn)在還不是男朋友�!�
蘇稚杳故意拖腔帶調的一聲,將孟禹的思緒扯回到現(xiàn)實,眼前是一對依偎在沙發(fā)里的母女。
小姑娘笑得瞇起眼,對身邊的人說:“媽媽答應了就是了�!�
她這么一調笑,孟禹轉瞬變回幾十年前的少年,容易耳紅:“杳杳……”
“孟教授�!碧K稚杳先是正經(jīng)叫他,隨后眼底帶出可愛的狡黠:“我媽媽很好追的。”
喬漪被她惹得抹不開臉。
扯了扯女兒的手,輕聲:“你要說,好歹別當著我面。”
蘇稚杳忍不住笑出聲。
兩個五十歲的人了,談戀愛還別別扭扭,都不如人家小高中生坦蕩。
蘇稚杳直接拉著孟禹坐下,想到什么,面上露出一絲羞澀,小碎步跑到某人旁邊,抱住他胳膊,聲音只有他們能聽見。
她漾著撒嬌的調子,溫順軟語:“我們一起拍。”
賀司嶼笑著,任她拖自己過去。
一張復古皮質沙發(fā),正好坐下四個人,喬漪和蘇稚杳穿著旗袍,在中間,孟禹脫了白大褂,和賀司嶼坐在兩邊,兩個男人都是西裝。
蘇稚杳右手挽著喬漪,腦袋往左倒,靠在賀司嶼的肩上。
快門落下的瞬間,她使壞,把喬漪往孟禹懷里撞了下。
“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分別前的全家福,在鏡頭里永遠留存下來。
那天,去往英國的航班起飛,喬漪飛出了圣約斯這座囚籠,相識至今,孟禹終于陪著她,離開了困住他們三十年的滬城。
頭等艙安靜,喬漪雖沒有記憶,但感覺不會騙人,她內心不自覺愉快,處處都新鮮。
忍不住打開舷窗遮光板,想要看看外面的風景,強光照進,她的眼睛冷不丁被刺得生疼。
一只手立刻遮到她眼前,輕輕捂住她的眼。
“再等等,天就快黑了�!�
視野黑著,聽覺就變得敏感,男人的聲音柔得似溫風,吹在耳邊。
喬漪輕聲應,收回抬遮光板的手。
孟禹幫她戴上眼罩,又給她蓋好毯子,說,先睡一覺,夜晚的風景更好看。
她像個小孩子,聽話地躺在座椅里。
過片刻,她出聲:“孟禹�!�
孟禹應聲,視線從手里的腦神經(jīng)研究書籍,看向身邊戴眼罩的人。
“抱歉,我這一時半會實在想不起來�!眴啼糗P躇著說:“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
孟禹始終溫柔:“沒關系,你問。”
兩人有那么點相敬如賓的意思。
喬漪斟酌著措辭,沉吟問他:“為什么,我們還沒有結婚?”
話落,感覺自己問得太突兀。
她緊接著解釋:“因為杳杳說你……她說,我們認識很多年了,是這樣嗎?”
孟禹凝視著她的臉,她戴著眼罩,他終于敢這樣直白地看她,看著看著,眼眶漸紅。
如果說過了五十歲才是他們緣分的開始,那他很慶幸自己等下來了。
忽地,孟禹笑了笑,眉眼溫和。
自語般輕聲道:“是,喜歡你很多年了�!�
飛機飛向三萬英尺的高空,帶來他遲到三十年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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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京市,蘇稚杳上完公司安排的幾天鋼琴課后,就迫不及待讓小茸訂飛往港區(qū)的機票。
她到港區(qū)的時候是下午。
賀司嶼還在總部開會。
蘇稚杳直接去了他的別墅,好久沒見二窈,這只被養(yǎng)得肉嘟嘟的布偶貓,黏黏糊糊地蹭在她身邊,走哪跟哪。
他的別墅大得像莊園,就是因為太大,所以一個人的時候,反而就顯得很空,很冷清。蘇稚杳四處逛了逛,百無聊賴,心想那三年他獨自被關在這里,該有多無聊,幸好還有二窈陪著他。
在庭院曬了會兒太陽后,蘇稚杳抱著二窈回到書房里。
她坐在那架水晶鋼琴前練琴。
二窈毛茸茸一團,趴在琴臺上,做她的聽眾。
練完琴,落地窗外是落日黃昏。
蘇稚杳閑來無事,去洗了個澡,換上睡裙,再回到書房。黃花梨木打造的書房,寬闊明亮,兩面通高的書架直達天頂,藏書多得宛若小型圖書館。
她扶著木梯踩上去,想要挑本書看看,瞧來瞧去,最后她從書架里抽出那本厚重的《圣經(jīng)》。
正準備下去,一只手臂突然圈住她雙腿。
蘇稚杳驚呼了聲,還沒能做出更多反應,就被那人一個巧勁,單手抱了下來,穩(wěn)穩(wěn)放落到地面。
《圣經(jīng)》抱在懷里,蘇稚杳回身,眼前意料之中是男人冷峻迷人的臉。
為看他眼睛,她頭仰高了,一臉驕縱,沖他使小性子:“你怎么走路都沒有聲音的?”
賀司嶼彎唇輕笑,認下無名罪,手里的信封袋遞到她面前。
蘇稚杳接過來,好奇拆開,驚喜地發(fā)現(xiàn)信封袋里都是那天拍的照片。
“這么快就都修出來了。”蘇稚杳急不可待,就地盤腿坐到地毯上,《圣經(jīng)》放到旁邊,將信封袋里那一疊照片取出來。
照片拍得很有復古的氛圍感,浪漫又溫馨。
蘇稚杳一張一張地看過去,每張都喜歡,她笑著,頗為悠閑地趴下去,手肘支在柔軟的地毯,照片捏在眼前欣賞。
瞧見那張全家福,她心情雀躍,纖細的小腿勾起來,輕輕搖晃,喉嚨里哼起調子:“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裙擺卷到大腿,光滑的真絲面料貼著她后背和臀部,曲線十分柔美。
因俯臥著,睡裙領子里很有分量地沉下來,漂亮的白色半隱半現(xiàn)。
賀司嶼今天情緒本是有些煩躁的,開會時全程冷著臉,得知她人就在別墅里,等著他回去,他面色突然就緩和了。
尤其此刻,她就在面前,眼里盛著笑意。
她在,這棟房子就有了鮮活氣,就這么靜靜看著她,聽她哼歌,不說話,他都覺得能這樣過到地老天昏。
一起慢慢變老。
聽起來很不錯。
賀司嶼便也坐下來,在她身邊。
他西褲下一條腿伸著,一條腿曲起,倚靠著木梯,手隨意搭在膝上,她欣賞照片,他欣賞她,眼神柔和。
不經(jīng)意間察覺到他目光,蘇稚杳偏過臉,順著他視線垂下眼,看到的是自己身前的風光。
她捂住胸口,半羞半窘地嗔他:“色�!�
賀司嶼勾唇笑,依舊那么目視著她。
他穿得正兒八經(jīng),外套里馬甲襯衫領帶都規(guī)規(guī)整整,但蘇稚杳知道,這人就是假正經(jīng),床上不知道有多壞。
她將自己想得更羞恥了,見他還是一瞬不瞬盯著她瞧,索性抬手去捂他的眼睛。
手心都還沒碰到他睫毛,就被他扣住腕,輕輕一拽,她身子一歪,被他抱了個滿懷。
當他那股頑性上來了,要在書房里作亂,蘇稚杳本能在他懷里掙。
賀司嶼勾緊她腰,下巴抵著她發(fā)頂,聲音溫沉在她耳旁:“別動,讓我抱一會�!�
他嗓音壓低著,附著繾綣的味道,像濃情過后枕邊的呢喃,有一腔柔情化在里面。
腦袋靠在他心口,感受到屬于他的體溫,和衣服上熟悉的淡淡烏木香。
蘇稚杳不自覺地漸漸安靜下來。
蘇稚杳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乖乖在他懷里窩著,雙手環(huán)上他腰,嘴上卻是挺傲嬌,嘀咕說:“給你抱可以,但你要唱歌給我聽。”
賀司嶼不禁笑了。
還沒有人敢要求他唱歌。
夕陽照進書房,彌漫擴散,書房里沒有開燈,四周籠著一層薄薄的橙紅色光暈,不明朗,引人遐想萬千。
他指尖揉進她濃密的長發(fā)里,目光在落日余暉里變得深刻,變得邃遠。
《歲月如歌》的曲調,從他喉嚨里輕輕哼唱出來,港樂總自帶著溫存感,他嗓音低柔,含著一點慵懶的啞,節(jié)奏放慢半拍。
慢悠悠的,很好聽,粵語歌詞酥麻著人的耳朵。
“愛上了,看見你,如何不懂謙卑。
去講心中理想,不會俗氣,
猶如看得見晨曦,才能歡天喜地,
抱著你,我每次,回來多少驚喜,
也許一生太短,陪著你
……
天氣不似預期,但要走,總要飛
……
愿你可以,留下共我曾愉快的憶記,
當世事再沒完美,
可遠在歲月如歌中找你……”
算不上情歌。
只是他們在跌宕的歲月里一路走來,時間沉淀到今天,也算塵埃落定,這首歌聽來,是一種感慨,也是一種享受。
二窈趴在他們腿邊,搖擺著絨絨的尾巴。
那一刻的黃昏,世界都沉浸在安寧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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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出處:龍鳳互聯(lián))
第70章奶鹽
那一疊照片都裝進相冊,四個人定格在鏡頭里的笑容在時間里成了永恒。
那個黃昏,書房是油彩暗紅的畫。
地毯上,穿真絲睡裙的女孩子依偎在男人懷里,男人嗓音溫啞,很低地哼著歌,掌心輕輕拍著她背,仿佛是在哄小朋友睡覺。
從落地窗斜照進的最后一道夕陽,像輕薄的錦緞,披在他們身上。
世界寧靜得只聽得見他清唱的歌。
還有小肥貓偶爾發(fā)出的一聲慵懶的喵嗚。
他給她唱《歲月如歌》,說“當世事再沒完美,可遠在歲月如歌中找你”,思緒里反復著的,卻都是她唱的那句,“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懷里的人抱起來柔若無骨的感覺。
賀司嶼低頭,看到她闔著眼,格外溫靜。
事實上,他是個悲觀的人,一身傷痕在過去里沉浮,就像眼盲者從沒想過天還會亮,但因為她,他突然對未來有了強烈的欲望。
雖然說過,他們之間要如何,都由她做主,但他忽然對等這個字有些耐心不足。
賀司嶼柔聲喚她:“杳杳�!�
天暗了,當時的氣氛催人欲睡,蘇稚杳半夢半醒間,軟著鼻音“嗯”聲回應。
四周靜著,在她快要再睡過去的時候,他開了口,狀似不經(jīng)意一提,又發(fā)人深思。
“我不小了�!�
蘇稚杳當時困得不想說話,迷迷糊糊抱緊了他腰,臉頰在他胸膛蹭了兩下,口齒含糊,很敷衍地哄他:“知道了知道了,不嫌棄你……”
賀司嶼頓兩秒,笑了。
這姑娘怎么這么遲鈍,完全沒懂他意思。
他嘆了口氣,輕輕撫她的發(fā),想著,還是得尋個機會,好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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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賀司嶼醒時,蘇稚杳還睡得沉。
小姑娘很貪戀他的體溫,睡覺喜歡抱住他,頭枕著他胳膊,不過睡著后,她通常又要嫌他身體熱,翻身背過去。等她自己背過去了,他才會輕輕把手臂從她腦袋下抽出來,改為后擁她的姿勢。
但昨夜,蘇稚杳枕了他一晚上,特別黏人,他胳膊一動,她就皺起眉,嗚嗚哼哼的,睡夢里悶出不滿的聲,他只能任她枕著。
一覺睡醒,她還是壓著他上臂的姿勢。
賀司嶼沒有直接抽手,先低頭,雙唇落到她額頭,吻了一吻,剛睡醒的嗓音自然沙啞,很輕地叫了她一聲“寶貝”。
窗外陽光刺眼,蘇稚杳眼睛不適應光亮,臉往下埋到他身前,鼻腔“嗯”出嬌嗲的聲。
他摸摸她頭發(fā):“我要去公司了�!�
她懶洋洋地又嗯了聲,還困著,不愿睜眼,仰起臉,盲尋到他下巴,親了一下后,腦袋從他胳膊上移下去,埋進被窩里。
嬌成這樣。
賀司嶼笑了下,這姑娘做什么他似乎都很受用,沒吵她,給她掖好被子,他動作輕緩地離開。
車子開往賀氏總部。
賀司嶼闔目靠在后座,右肩臂僵脹,神經(jīng)隱隱作痛,他不適地微微蹙眉,抬起胳膊活動了兩下。
副駕駛座,徐界看了眼中控后視鏡,很有眼力見地問:“先生不舒服嗎?我叫醫(yī)生過來給您看看�!�
“不用。”賀司嶼隔著西服捏了捏右臂,鼻息淡淡的:“應該只是壓到了�!�
徐界下意識想問被什么壓到,話到嘴邊及時反應過來,昨晚那位到港區(qū)找他了。
小情侶睡個覺,還能被什么壓到。
徐界心照不宣,悄悄露出欣慰的表情,他也算是見證這兩人走過了這么些年,回憶過去,再看看當下,能深刻感受到命運的神奇。
“蘇小姐知道得心疼了,您還是做個按摩理療吧,見效快�!毙旖缃又鴨枺骸吧衔鐣h結束,我約老中醫(yī)到辦公室?”
賀司嶼扯了下唇角。
他這特助也是越來越會變通了,知道勸他勸不動,但提那姑娘肯定管用。
賀司嶼沒有多言,“嗯”了聲。
他左手肘支到窗邊,拇指壓在臉側,食指和中指抵住額,看著外面的景物飛逝。
靜默半晌,他垂下眼睫,突然問了句:“GRAFF近期有無待拍的鉆石,要品質最好的�!�
徐界愣了一下:“您是要……”
賀司嶼說:“我需要定制一枚女士鉆戒�!�
跟了他這么長時間,要是聽見“女士鉆戒”這四個字,還不能悟到他用意,徐界這么多年算是白干了。
驚詫之余,徐界眼里笑意漸起,為兩人的好事:“明白,我這就去聯(lián)系,您幾時要?”
賀司嶼食指指尖在額上慢慢點了幾下,似乎是在心里盤算合適的日子。
最后他說:“盡快�!�
臨近午間,徐界帶著老中醫(yī)到辦公室。
賀司嶼靠在沙發(fā),脫了西服外套和馬甲,襯衫解開,脫下半邊袖,一身中式單排扣老衫的老先生指法精準地按壓在他肩臂穴位,問他感覺。
“這樣有無痛感?”
“有�!�
徐界立在旁邊,委婉做解釋:“我們先生可能是近日工作過勞,傷了肩臂,老先生,您看嚴重嗎?”
老中醫(yī)是個明白人,將徐界一瞅,也不客氣:“中醫(yī)有個說法,叫‘不通則痛’,痛是氣道不通達,長時間受壓,導致血液受阻,局部肌肉損傷�!�
徐界被懟得一啞,收聲無言。
老中醫(yī)從藥箱里翻出一瓶活絡的藥油,倒到手心搓熱,抹到賀司嶼肩臂,用穴位按摩的手法替他舒筋。
一邊說道:“先生這是太慣著夫人了�!�
賀司嶼細細品了品夫人這個稱呼,輕勾了下唇。
反倒是徐界開始尷尬,他就多余為老板的面子糊弄人老前輩,訕笑道:“白老先生不愧是白藺藥堂創(chuàng)始人,看得就是準�!�
老中醫(yī)提醒:“要和夫人講講。”
“先生同夫人感情好。”徐界笑說。
老中醫(yī)眉頭一下皺得很深:“偶爾沒問題,這日子久了,夜夜壓著,老了是要留病根的�!�
徐界頷首一笑,這回沒再接話了。
換別的姑娘還好說,可那位蘇小姐,老板已經(jīng)縱容到無法無天了,別說枕個胳膊,她就是要壓著他心臟睡,他都樂意得很。
“好,我會同她講�!�
賀司嶼淡淡出聲,表面是應了,但徐界很容易就聽出來,他壓根沒有上心。
老板這樣的人也開始敷衍了。
徐界在心里嘆氣,愛情使人喪失理智。
中醫(yī)的穴位推拿效果很顯著,按摩后,賀司嶼右肩臂的經(jīng)絡明顯舒緩,結束老中醫(yī)收拾藥箱離開,賀司嶼穿回襯衫。
辦公桌的專機響起,徐界替他接通,是前臺的電話。
電話里不知說了什么,徐界漸漸肅容,聽筒從耳邊放落到身前:“先生,有人想要見您一面�!�
“誰?”賀司嶼一顆一顆慢條斯理扣著紐扣。
徐界艱難開口:“您母親�!�
賀司嶼指尖頓住。
斟酌片刻,徐界接著道:“她就在公司樓下�!�
賀司嶼眉眼間的情緒肉眼可見地冷了下去,沉著臉,繼續(xù)往上扣了顆紐扣:“哪來的讓她回哪去,我沒空管她的閑事。”
徐界應聲,重新拿起聽筒,說明他意思。
電話里,前臺的聲音聽著很著急:“徐助,賀先生的母親已經(jīng)闖去董事辦了,要怎么辦,我們不敢攔……”
徐界臉色忽變,立刻擱下聽筒:“先生,有特殊情況,我過去處理一下�!�
辦公室的自動玻璃門打開,徐界剛要出去,外面廊道就響起了女人焦急的叫喚聲。
“司嶼,司嶼——”
女人衣裝很素,長發(fā)低盤,盡管骨相優(yōu)越,但臉部皺紋縱橫,呈現(xiàn)一種多年為事情費神到心力交瘁的老態(tài),身材十分消瘦,看上去像一只枯蝶。
她沖過來的剎那,徐界及時攔她在門口:“陳女士,請您先隨我到休息室等待�!�
陳憐瘋狂搖頭:“我現(xiàn)在就要見他。”
名義上,她好歹是賀氏前董事長夫人,與賀司嶼再僵,地位都擺在這里,徐界不能太強硬,只胳膊橫亙在她身前:“先生還有重要工作�!�
“我知道他是不會見我的,你放我進去,我和他說幾句話,就幾句……”陳憐哭腔央求。
徐界受不起她的卑微,犯難:“您別為難我�!�
“徐界�!�
辦公室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徐界回身,見他立在沙發(fā)旁,扣完最后一顆紐扣,指尖從領口慢慢滑下去。
他的眼神沒有溫度:“讓她進來�!�
陳憐聞言一喜,立馬越過徐界闖進辦公室,跑到那人面前:“司嶼……”
賀司嶼坐下,人完全往后靠進沙發(fā),搭起長腿,一副淡漠的樣子。
他左手抬到眼前,掃了眼腕表,語氣沒有一絲起伏:“五分鐘,說完走人�!�
真見到他了,一對上他冷冰冰的臉,陳憐又不太敢說:“司嶼,老輩們準備要修撰宗譜,你祖父說,如今賀家的事,都得經(jīng)過你同意,我想……”
“想讓賀星野的名字,在宗譜里和我并列?”賀司嶼語氣涼涼地接過她話。
他并不意外她的目的,唇邊噙出冷笑。
“你不如做夢�!�
陳憐心涼下半截,指甲掐住手心,幾乎都要扣進肉里:“司嶼,媽媽最后求你一次……”
“你到底還要最后求我?guī)状危俊?br />
賀司嶼一貫鎮(zhèn)定冷靜,眼神透著無情:“和祖父鬧過,現(xiàn)在又千里迢迢從美國鬧到我面前,陳女士,你當自己有多大的面子?”
“司嶼�!标悜z無顏直視他的眼睛,垂著頭,低微地說:“星野他是無辜的,你不同意,他就不能入賀家宗譜�!�
老輩們思想守舊,注重世系繁衍的家族儀式,何況賀氏還是從明清時期就延續(xù)至今的大家族,對同宗血緣看得重。
犯過錯的必然要被宗譜除名,比如賀朝,這一脈就斷在他這里,作為賀朝的兒子,賀星野自然也不可能存在,除非他就依照對外的身份,作為賀司嶼的親弟弟入宗譜,收在賀晉脈下。
“宗譜不過就是老祖宗留下的習慣,這種不具法律效力的東西你也這么為他著想,是想要他代替我的位子么?”
賀司嶼扯唇,嘲諷道:“您可真是一位好母親�!�
陳憐渾身一顫,雙手緊緊攥住衣裙:“可這對星野很重要,他不入宗譜,賀家沒有人認他的,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能……”
“我呢?”賀司嶼冷不防打斷她,目光很淡:“你只生過他一個孩子是么?”
陳憐呼吸一窒,好一會兒終于深吸上口氣:“司嶼你有權有勢,可是星野除了我,他什么都沒有�!�
“所以呢,強者有罪,弱者無辜?”
賀司嶼呵笑,慢慢又斂下唇角的痕跡,沉沉一句帶著點狠:“你還記得自己的丈夫是誰么?”
在他漠然的目光下,陳憐倏地無法喘息,心一抽抽地開始疼。
看見他放下腿,起身,往前走了一步,居高臨下睨著自己,眼底壓抑著戾氣,一字一句。
“當初明媒正娶你的人,他叫賀晉!”
陳憐聽得指尖不停發(fā)抖。
……
徐界早就默默退出辦公室,在走廊盡頭來回踱步,放不下心,知道那人的脾氣,這位陳女士又偏要他觸霉頭,猶豫再三,徐界還是撥出電話。
“蘇小姐,中午好,我是徐界。”
電話里的姑娘似乎是剛睡醒,聲音聽著有些朦朧:“徐特助�!�
徐界手心掩到唇邊,壓低聲音說:“很抱歉這時候打擾您,公司這邊出了點情況,先生情緒不太穩(wěn)定,我怕鬧出事,只好來找您,現(xiàn)在只有您能安撫得了先生了……您方便的話,我派車去接您?”
……
辦公室里,賀司嶼立在落地窗前。
他一個人在那里站了很久,摩挲著小拇指已經(jīng)不存在的那枚尾戒,交織在心間的感情剪不斷,很復雜,眉眼間積聚的怒意始終揮散不去。
當初在舊金山,他摘下父親的尾戒,以為自己真的能做到說不在乎就能不在乎了。
可現(xiàn)在忽然發(fā)現(xiàn),真要不在乎,遠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或者說,他從沒有真正放下過這件事情,畢竟賀朝還在用著他父親的身份,在監(jiān)獄里,而他所謂的母親,還在為了他殺父仇人的兒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求情。
身后響起玻璃門自動開移的聲音,誤會是陳憐不死心,去而復返,賀司嶼一股子煩躁,回眸冷冷一聲,語氣寒得瘆人。
“滾出去!”
蘇稚杳被嚇得一顫,怔在原地。
看清來人,賀司嶼眸光閃爍了下,面上所有負面情緒幾乎一秒散盡。
他邁開長腿,快步到她跟前,看著她,眼神立刻就柔了下來,帶著歉意輕聲說:“我以為是別人�!�
蘇稚杳“嗯”了聲,抬起胳膊抱上他腰,臉靠到他心口,聲音輕柔,委委屈屈的:“賀司嶼你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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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dbq定錯時了,晚了一天……
第71章奶鹽
她靠過來要抱,賀司嶼本能就張開手臂擁住了她,她外面是羊絨外套,絨面細膩,質感柔軟,抱在懷里很舒服。
當時他的領帶馬甲和西服都還躺在沙發(fā),身上只有一件襯衫,領子的紐扣松著兩顆,她呼吸從他領口落進去,說,賀司嶼你兇我。
聽著有些可憐,又接近撒嬌。
有種在外面受委屈了,回來向他告狀,先哭唧唧地告訴他有人欺負她,要他幫她收拾,一問是誰,她再指控說就是你的感覺。
“嚇到了?”賀司嶼語氣更柔。
蘇稚杳隔著襯衫蹭他,輕“嗯”了聲,故意拖長尾音,強調自己的委屈。
“不是要兇你�!�
賀司嶼不知從何解釋起,只這樣說,但身前的姑娘不吭聲了。
他那聲滾出去顯然嚇了她一大跳,不知道是因為外面冷風吹的,還是被他吼到的緣故,那一瞬她僵在原地,面色微微發(fā)白,眼睛里除了驚詫還有恐懼。
平常她肯定嘰嘰喳喳怪罪他,現(xiàn)在突然沒聲,像是不敢說話。
賀司嶼氣息深了,掌心輕輕按住她的腦袋在自己身前,眼睫斂下去,聲音變得低�。骸拌描�,別怕我�!�
他的語氣,好像很害怕失去她,蘇稚杳感覺到他的受傷,心臟狠狠抽得一疼……來時,她就問過徐界來龍去脈。
現(xiàn)在他又將人后脆弱的一面,完全暴露給她。
蘇稚杳搖了搖頭,從他懷里抬起臉:“誰這么壞惹你生氣了,我要去罵她,這個世界上,只有我能惹你生氣�!�
她表情嬌蠻,言辭帶著占有欲。
賀司嶼呼吸放慢,因她的回應心里不安漸褪,眼底終于掠過一絲笑:“你不管如何我都不會生氣�!�
蘇稚杳眉眼彎起,朝他露出笑臉。
她突然踮起腳,白皙的手落到他頭頂,揉了幾下他的短發(fā)。
賀司嶼站著沒動,任她弄亂自己的頭發(fā),只嘴上含笑問了句:“做什么呢?”
蘇稚杳歪了下頭,眼神純真:“哄你呀。”
賀司嶼看她的目光變得深刻。
他的過去是沒有光的,親眼目睹父親被害,母親受刺激心理受創(chuàng),患上斯德哥爾摩,成了仇人的枕邊人,從他幼時割腕被救回來,躺在蒼涼的白色病房,模模糊糊睜眼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自己過完這冷血的一生。
盡管周家彌補了部分他失去的親情。
但經(jīng)歷得太深,他有了極端的思想,覺得自己不需要愛,所以不缺愛。
現(xiàn)在他忽然強烈地感受到,被人偏愛的感覺……愛情和親情還是不太一樣,原來不是不需要,只是過去沒有人愛他。
蘇稚杳拉他到沙發(fā),撿起領帶,繞到他脖子上,手法有些笨拙地給他系,念叨著:“賀司嶼你是小孩子嗎?衣服都不好好穿,還是冬天,就算辦公室里有暖氣也不能只穿一件襯衫啊,這么薄……”
話音忽止,腰被用力勾過去,蘇稚杳冷不防撞進男人懷里,陷入懵神。
臉壓在他心口,他一只胳膊橫在她腰上,另一只摟住她背,抱得很緊,緊得她快透不過氣。
賀司嶼臉埋進她發(fā)間,徹底卸下了先前那股冷硬的勁,不再掩飾那份無力,聲音虛啞地問她:“徐界叫你來的?”
蘇稚杳越聽越難過。
她認識的賀司嶼不是這樣子的。
“嗯�!彼龖暎p手覆到他背上,回抱住了他,又說:“但我自己也想來,看不見你,午飯都沒胃口�!�
賀司嶼輕笑,臉在她頸窩陷得更深。
那一刻,蘇稚杳莫名感覺他這黏人的勁兒,特別像一只找到了歸屬的大狗狗。
她就也憑空生出幾分主人的心情,寵溺地摸摸頸側他的腦袋,他不太愛用發(fā)膠之類的定型產(chǎn)品,頭發(fā)是軟的,摸著舒服,她就多摸了兩下。
過了會兒,蘇稚杳才言歸正傳,怕觸動到他情緒,很小聲地問:“她走了嗎?”
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靜默幾秒,賀司嶼還是回答了她:“在酒店,等航班回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