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竟把這則人人皆知的寓言忘了。
她可不就是那只被扔進兔群里的烏龜。
一下通透。好比做物理題，此時的陳歡爾已找到對應(yīng)知識點，接下來就是如何帶入算出答案。
陳爸瞄著她神色輕松些，趕忙補充發(fā)言，“就以后方向這個問題啊我跟你媽早就探討過，別的都行，但你媽是堅決不同意你學(xué)醫(yī)的�！�
“這不明擺著么，”陳媽挑眉，“你去院里問問，誰愿意自個兒孩子學(xué)醫(yī)。”
歡爾噗嗤一聲笑出來。這倒是事實，除非子女天賦異稟或意志堅定到死活都要學(xué)，放眼醫(yī)療系統(tǒng)這道選擇題支持方屈指可數(shù)。
“那……我好好想想�！标悮g爾這樣告訴父母，也告訴自己。
吃過晚飯，歡爾走中間，父母各護一側(cè)，三人散步回家屬院。陳爸扳直女兒腰板，“最近鍛煉身體沒？”
“偶爾�！�
話音未落，父親突然出手，她下意識向后閃開。緊接著右手勾住父親胳膊卻被大力卡住，剛欲出招被母親一掌敲上后腦勺，“有點女孩樣�！�
歡爾不服，“我爸先……”
“練練嘛�！标惏址砰_手，討好地朝妻子笑笑，又揉揉女兒腦袋小聲表揚，“不錯，勤練，注意安全�！�
陳媽搖頭嘆氣，歡爾和父親相視偷笑。
夏天來了。它是擦肩而過的人們汗津津的臉，是水果店門口推起的西瓜山，是孩童細(xì)嫩皮膚上被蚊子親吻的一只只紅包。
夏天有種種標(biāo)識，可屬于陳歡爾的十五歲的夏天卻是一張動圖：父母相伴左右，話似說不盡，路似走不完。
8，最貴的夏天2
與備考期的緊張相比，考試這三日倒顯得稀疏平常。
若非要說有什么不同，那便是家屬院這些考生家長們可以有理有據(jù)地提前下班。
第一天傍晚，三位母親相約買菜準(zhǔn)備大餐。急診科護士長宋媽起頭，“食堂那肉末茄子真不錯，我怎么做不出人家的味道呀。”
全場最高副院長景媽搭言，“新來的大師傅聽說差點參加國宴，他自己說的就差一點兒�！�
婦科主任醫(yī)師陳媽催促，“趕緊買趕快做，終于能得空歇會�！�
一語中的。三人手忙腳亂挑完各回各家。
第二天傍晚三人在醫(yī)院門口偶遇，景媽情真意切感慨，“考個十天半個月多好，這日子比休年假都清閑�！�
另外兩位母親紛紛點頭，恨不得即刻將這條建議匿名提給教育局。
除去某某家長，更多時候她們的身份是救護者。每日人來人往的三院是飽含病痛、焦慮與眼淚的微縮人間，有新生的喜悅，有束手的無奈，也有別離的傷感，對于見慣并熟悉這些場景的她們來說，人生不可僅僅用漫長或短暫來評價，它更是復(fù)雜的、多變的、充滿難以預(yù)測的未知變數(shù)�？荚嚠�(dāng)然重要，可與孩子們剛剛展開的人生相比，三位母親心里各有一桿比之更重要的秤。
屬于景媽的關(guān)鍵詞叫夢想，景棲遲所堅持的熱愛的最初的夢想；
陳媽是健康，歡爾順?biāo)炱桨查L大，身體無恙吃嘛嘛香；
而宋家媽媽只愿兒子擁有應(yīng)該屬于他年齡的快樂，宋叢太聰明了，以至于他被所有人關(guān)注著只能去做聰明的事，第一名是不允許失誤的。
最為普通的母親們，這是屬于她們的最平凡的心愿。
這意味著她可以擇校入學(xué)，而擇校費是從宋叢那里聽來的，三萬。
三萬。一道選擇題，一個單詞，或只是一個錯別字。
它們的價值是三萬。
父母對此結(jié)果異常滿足。付出終有回報，汗水結(jié)成果實，那么多試卷沒白做，他們說了很多很多，所有信息最終都指向同一結(jié)論，必須去。
可陳歡爾舍不得。她的家庭絕非大富大貴，她比誰都知道母親站過七八個小時手術(shù)臺的樣子，她更無比清楚此刻身兼重任的父親又經(jīng)歷著怎樣的高壓演習(xí)。
只差那么一點。
而父母卻要為這一點承擔(dān)高額擇校費。
天知道陳歡爾有多氣多懊惱多難受。
宋叢由年級第一變?yōu)槌霈F(xiàn)在報紙上的全市第一，他說還是應(yīng)該去，好不容易上線又在能力范圍，為什么不去；景棲遲的文化課分?jǐn)?shù)超其他特長生一大截，他說當(dāng)然去啊，你真忍心撇下我們；祁琪不多不少踩中公費線，她說我從小到大上過的輔導(dǎo)班加起來不知幾個三萬，你權(quán)當(dāng)補學(xué)費啦。
夢一樣的天中，夢一樣的新生活，一切都觸手可及。
她一狠心作出決定，回家和母親攤牌。
誰料陳媽在這件事上半分不讓，“不行，我和你爸意見一致，必須去天中。”
陳歡爾反骨上來，“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陳媽前所未有的強勢，“就算打麻醉我也把你送進去。”
“我上學(xué)還是你上學(xué)！”
“甭來這套，未成年你就得聽我的！”
陳歡爾擰著不說話。她鮮少與父母爭吵，就因家庭十分民主，幾乎沒有哪件事父母會以身份施壓強迫她去做。
世道變了。
陳媽不耐煩地?fù)]揮手，“你不用擔(dān)心錢。教育是長線投資，借著天中這平臺路會走得更寬。”
歡爾沉默。她還無法理解通透母親的智慧和考量，即便如此也知道那遠(yuǎn)在自己之上。
“再說你考慮費用，”陳媽消了氣，逗她，“這行為等于瞧不起我和你爸�！�
戶主風(fēng)采盡顯，反將一軍。
服從是陳歡爾的唯一選擇。只是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那兩分都讓她牽腸掛肚。
大事落定后歡爾收拾幾件衣服回四水老家。房子按行政區(qū)劃在更低一級的村鎮(zhèn)上，可四水太小了，從這里走到縣城最繁華的購物街不過一刻鐘。這敞亮的三間平房見證了她的出生長大，也見證了她少年時代所有的喜怒哀樂。語文老師講魯迅先生的《故鄉(xiāng)》，分析點始終落在文末關(guān)于希望和路，可那殘酷宏大的時代背景無法觸動陳歡爾，反倒文初的描寫差點讓她落淚。
“但要我記起他的美麗，說出他的佳處來，卻又沒有影像，沒有言辭了。仿佛也就如此�！�
四水之于她便是這樣的存在。說不出哪里好，可難過時只有這間屋、這個院子讓她心安。
爺爺奶奶不知天中，他們得到的信息是孫女努力一年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學(xué)校。父母斷斷不會提三萬擇校費，也許在比她更小的年齡他們就學(xué)會報喜不報憂。這好似一種天生本領(lǐng)，和走路、說話無異，到某個階段便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她更不會提。那時的陳歡爾已經(jīng)知道，地方越小，三萬的能量越大。
十五歲的人生開始出現(xiàn)岔路，有了新的朋友，去到新的環(huán)境，而曾經(jīng)的要好伙伴與溫柔歲月統(tǒng)統(tǒng)變成記憶里一抹影像。
哭哭啼啼告別老師同學(xué)即將轉(zhuǎn)學(xué)的情景仿若就在昨天，讓歡爾難過的是，她覺得未來某一天自己會連他們的名字都不記得。
長大是有代價的。因為人會隨著時間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進行一場無差別篩選，就像沙漏，等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現(xiàn)沉下去的那部分已是一團拼不起的散沙。
鄉(xiāng)間生活平靜安逸，每天跟在爺爺奶奶后面要么種菜除草，認(rèn)識稀奇古怪的草本植物；要么串門走訪，收獲一堆看盡各色人生的老年伙伴。烈日當(dāng)空照，芭蕉蒲扇隨手搖，夏天長得像過不完。非要說有什么特別的，期間有次夜里歡爾忽然體溫升高，老人家不敢隨意用藥，又自行判斷大約是洗澡著了涼并無大礙，奶奶于是自院里采一把香菜根煮水給歡爾喝下，當(dāng)夜發(fā)了汗，第二天睡到晌午重新活蹦亂跳。父親隔日打電話來如常問候，誰道老兩口一不留神說漏嘴，當(dāng)下被“狠批”一通，“發(fā)燒必須送診所，老用土法子治，治壞了怎么辦！”
奶奶不服氣，“說得什么話，我孫女我能誠心往壞了治？”
“媽，您要這樣我明天就讓麗娜去接人�！�
爺爺聽得嚴(yán)重性唯唯諾諾，“不用接，好著呢。下次一定注意，千萬別跟她媽說啊�！�
陳歡爾在一旁偷樂。她打小體弱，爺爺奶奶各種土方法皆被學(xué)中醫(yī)的母親否定過，原理效用掰扯的明明白白，禁令下得不容一絲反擊。業(yè)余選手遭遇國家代表，老兩口一次次撞槍口上，深知完敗滋味。
還沒樂完父親下令，“得盯著她鍛煉身體，外邊熱，在屋里打打沙袋�！�
又是鍛煉身體，耳朵磨出繭。她自認(rèn)早已不是兒時，可在父親眼里陳歡爾一直是弱雞。她有個一直未實現(xiàn)的不孝心愿：早晚得對老陳來次背摔。
爺爺當(dāng)即保證，“明天就把沙袋掛起來，我們盯著她練。”
奶奶跟上補充，“不用明天，放下電話就掛。”
歡爾捶胸頓足，誰說人老了糊涂，這精明勁怕是詐騙電話都得禮讓三分。
之后一周父親沒有再打過電話。舉世矚目的奧運會即將開幕，許是在長安街上，許是在鳥巢外，又或許在那座她根本沒去過幾次的繁華都市不知名一角，陳歡爾不知在哪里，可她無比確信，在千千萬萬駐守的武警官兵中，一定有一張剛毅嚴(yán)謹(jǐn)?shù)拿婵讓儆谧约旱母赣H。
9，最貴的夏天3
景棲遲來電時陳歡爾正在隔壁院子看老年撲克局。他語氣頗為不滿，“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都還給老師了你？”
歡爾看得正嗨，聽得他郁悶更加高興，“大哥您哪位�！�
景棲遲氣得翻白眼，將開著免提的電話甩給身邊的宋叢，“你跟她說，我怕我罵人�！�
“歡爾，”宋叢笑著叫人，“什么時候回來？”
“能不回去么�！标悮g爾仰天長嘯，“我呆得……太爽了！”
宋叢笑一陣，“看你消息都不怎么回我以為你還沒過來勁兒。四水是不是特好玩？”
他們有個
QQ
三人群，主要用于溝通誰值日需要早出門，大人夜班去誰家吃飯，以及做不出來的習(xí)題由宋叢發(fā)布標(biāo)準(zhǔn)答案。回老家后歡爾頗為抗拒社交，面對伙伴的問候也是隔幾日才回句“還活著，勿念”，久而久之群沉寂下來，景棲遲和宋叢給足讓她緩和的時間。
“好玩�！睔g爾答，見爺爺要出錯牌匆忙止住，“打這個，他沒對子了�！�
景棲遲聽得話音大叫，“陳歡爾你又禍禍蒼生呢。”
“滾蛋�！迸匾痪�。
電話那頭的爽朗點燃宋叢心中一直隱藏的迫切，他靠近話筒，“歡爾，我……我們?nèi)ニ乃夷惆�？”停滯半秒帶出疑問詞，“行嗎？”
“你們要來？”陳歡爾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城里朋友竟愿來家鄉(xiāng)小地方，當(dāng)下放棄觀賞后半程牌局，連跑帶顛往家里趕，“等著，我查下公共汽車班次�！�
“不用，我知道�！碧旌油ㄍ乃陌啻伪�，宋叢早已爛熟于心。
歡爾喜出望外，“你們想哪天來？我去車站接你們�！�
“別，你發(fā)個地址，我倆能……”宋叢剛說一半被景棲遲奪過電話，“陳歡爾你跟祁琪也說一下唄，她最近都沒消息，要去可以大家一起�！�
“琪來不了�！睔g爾故意賣關(guān)子，“反正你們開學(xué)就知道了�！�
她的好友出分后就去割了雙眼皮，曾發(fā)來一張眼泡紅腫滲著血絲的圖片。陳歡爾下巴差點驚到地上，情不自禁發(fā)出感嘆，“你真時尚！”時尚是她能想出的唯一形容，而聽到價格后，感嘆變?yōu)椤澳阏嬗绣X”。祁琪拍胸脯保證肯定好看，代價除了挨兩刀就是修復(fù)期不便見人。
任景棲遲死纏爛打追問，陳歡爾始終三緘其口。驚喜是需要締造氛圍的，她決意為此添磚加瓦。
宋叢對此全無好奇。本意試探問一句，未想歡爾立即答應(yīng)，此刻的他在思考另外問題。視線落到日歷上，忽而計上心頭，“你家住得下我倆嗎？明天可以一起看開幕式�！�
想見她，想知道她好不好，想確認(rèn)她是否真將擇校一事放下。越快越好。
奧運晚上八點開幕，借住一晚順理成章。
“明天？”歡爾有些驚訝。
“嗯，就明天�！彼螀膊辉冈俚龋哉Z肯定。
歡爾猜許是宋家爸媽又趕上同時夜班，而伙伴太需要與人分享這一里程碑式重要事件的喜悅，一時東道主姿態(tài)上身，“沒問題。我家大門常打開，四水歡迎你�！�
“就這么定了�！彼螀驳卮�，心卻早已朝那未知小城飛奔而去。
隔日下午五點，兩名男生抵達四水。
宋叢一下車便開始找公交車站，他提前查過，三號公交坐上七站地再走五百米即可到歡爾家，路不算繞。
景棲遲則毫無準(zhǔn)備，從小如此，跟在宋叢身后風(fēng)吹不著雨淋不到。初入陌生地帶，他好奇打量四周，隨即注意到車站對面的中學(xué)，“看，估計是陳歡爾之前的學(xué)校�！�
正值暑期，學(xué)校鐵門緊閉，門衛(wèi)亭里的大爺昏昏欲睡。
明明是第一次見，宋叢卻莫名親切。他仔仔細(xì)細(xì)將學(xué)�？催M眼里，不覺嘀咕一句，“她都怎么上學(xué)�！�
“肯定騎車啊�！本皸t哼笑，“就她那車技，沒個三五年練不出來。”
宋叢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想到這些，愈發(fā)知道。
“走吧�！彼南戮皸t肩膀，“車快到了�！�
“等會，我拍個照�！�
“拍照干嘛？”
“陳歡爾不老說她們四水多好學(xué)校多大么，”景棲遲按下快門，“留著打臉用�！�
陳歡爾見狀擠兌，“你吃自助呢�！�
男生反唇相譏，“你在我家蹭過多少頓白飯，忘了？”
“人家宋叢都沒說，就你事兒多�！�
“我？這茬誰先挑起來的？”
“打住�！彼螀步型＃肮白约盒值埽澳阈辛�。”
“又來？”景棲遲氣結(jié)，一口深吞將嘴里整顆送進肚中，“老宋，多少回了，你就算不幫親也得幫個理吧？”
“你有理？景理？”歡爾大笑，“錦鯉啊，真當(dāng)自己吉祥物啦？”
宋叢在一旁連連搖頭，不見面惦記，見面就開始掐，這兩位小朋友真沒法管教。
“歡爾，”奶奶自廚房喚人，“找顆蔥過來�！�
“奶奶，您要幫忙嗎？”宋叢說著起身進到屋里。
歡爾不經(jīng)臺階，從一米多高的水泥涼臺直接跳進園子。拔下一顆頂花大蔥，剛要單手撐涼臺跳上去，買完熟食回家的爺爺自大門口小跑而來，“不許跳！要摔了的。”
歡爾嘿嘿一樂，等爺爺靠近把蔥塞到對方手里，挽著老人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再不聽話我告訴你爸�！睜敔攪Z叨，“說多少次注意注意�！�
“是是�！迸Σ坏c頭，推老人后背進屋，自己重新坐回涼臺板凳上。
這一幕被景棲遲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他想與宋叢分享，卻發(fā)覺伙伴不在身邊，于是一邊搖頭一邊不可思議地看向歡爾，“好身手�！�
一米多的高度單手支撐原地起跳，陳歡爾個頭也就勉強夠上中等，這難度系數(shù)怕是有些男生都做起來費勁。
再加上她力氣大，夜跑幾公里不在話下，景棲遲不覺發(fā)出感慨，“陳歡爾你身體素質(zhì)簡直了，估計從生下來就壯如牛�！�
“跟你有關(guān)系？”
“牛啊�！�
“閉嘴�！�
“不，你是頭真牛。”
斗嘴這件事，遇到對的人，兒童節(jié)每天都過。
開幕式壯觀炫目，眾人看得心潮澎湃連連驚叫。十五歲的少年們眼不離電視只顧感嘆畫面恢弘找最愛運動員，全無意識此刻的自己已成為歷史見證者。結(jié)束后二老休息，三位小同學(xué)興奮勁未過，一人一凳在院里聊天。蟲鳴鳥叫，繁星如沸，夜風(fēng)吹得院角桃樹搖曳起舞。宋叢看著滿院果蔬感嘆，“養(yǎng)得真好�！�
孕育這些植物的土壤不是陽臺花盆里的人造顆粒，而是細(xì)潤、柔和、密集的，如此堅實的大地，是萬物所仰仗依賴的自然。
而它們的守護者正是生活在四水鄉(xiāng)下，將土地視若珍寶的一群人。
只是這社會太過浮華功利，人人頭破血流爭上游，土地的守護者成為時代大浪淘沙的邊緣者。
所幸陳歡爾一代還有關(guān)于他們的記憶。再往后，怕要成為語文書里的故事了。
景棲遲背靠墻壁懶洋洋說道，“我要是你我就不轉(zhuǎn)學(xué)，這地方多舒服�！�
他記得家屬院門口胳膊纏紅布條的保安大爺，記得子弟小學(xué)球門沒網(wǎng)的沙土操場，記得從側(cè)樓穿到主樓抵達母親辦公室一路的消毒水味，這些是他的童年，日日夜夜圍繞著一片紅房子的家屬院。明明陳歡爾才來自小地方，可她的童年有一望無際的夜空，有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fēng)，有自由自在飛行或爬行的奇妙物種，她所看到的世界才真正廣袤。
“我哪有選擇權(quán)�！睔g爾淡淡回一句，“你得是我爸媽再來聊這個�！�
當(dāng)個半路出家的城市人早已成定局，世上又無回頭路。
見她神色黯然，景棲遲招手，“叫爸爸。”
“煩人鬼�！睔g爾回?fù)�。轉(zhuǎn)頭看向另一側(cè)，宋叢正坐在搖椅上愜意地閉目養(yǎng)神，她推推他，“你是不是能直接進奧班？”
宋叢緩緩睜開眼睛，“能進，我不去�！�
“為什么？”普通隊列二人組異口同聲。
他見他倆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的模樣一下笑出來，“不想去唄。”
“為什么？”歡爾和棲遲互看一眼，他倆難得如此默契。
宋叢撓頭，“懶得搞競賽。”說完頓了頓，“我想考醫(yī)學(xué)院�！�
歡爾言語間滿是同情，“你……晚點跟宋叔說吧，活過一年算一年�！�
“早說晚說都沒活路�！本皸t支招，“干脆生米先煮成熟飯。”
宋叢瞧他倆半真半假的神態(tài)暗自發(fā)笑，故作大義凜然狀點頭，“有道理�！�
夏天的后半程是和一場又一場體育競賽度過的。歡爾將祁琪拉進小群，四人每天在
QQ
上分享觀看心得，房間里充斥著“滴滴滴滴”消息聲。開學(xué)前一周依依惜別爺爺奶奶，回天河首要任務(wù)便是去慰問雙眼皮患者。
祁琪簡直換一副面孔，雖眼皮處細(xì)看有小小顆粒，還呈微腫狀態(tài)，可眼睛好似大一圈，襯得整張臉愈發(fā)俏麗。歡爾上下左右觀摩一圈不禁拍起手來，“美艷不可方物！”
“我現(xiàn)在就盼著趕緊消腫，不然沒法見人了�！逼铉鬣僮�，“整個暑假全搭眼皮上了�！�
“你也真敢干，萬一破相怎么辦�！�
祁琪沉默一刻，忽而認(rèn)真起來，“我就想變得更好看更優(yōu)秀一點，不然……”
少女心事總是難以啟齒，她說不出口。
歡爾不解，“不然什么？”
“不然怎么好意思跟你一個班！”祁琪笑起來，興奮地分享好消息，“開學(xué)咱們一個班！”
“真的假的？”歡爾一激動差點將人連根拔起，可想想又覺奇怪，“已經(jīng)有分班信息了？”
“正分呢，還沒公布。”祁琪歪著腦袋告知，“我爸上周跟校長吃飯?zhí)匾獍萃械�。你、我、景棲遲，把咱們?nèi)齻�分到一個好點的班，應(yīng)該沒問題�！�
歡爾靜靜聽著，她不知好友是何家世才能隨便和校長吃飯，更不知該為自己有這樣仗義的朋友而高興還是為那些沒有這樣朋友的人遺憾。
祁琪語氣略微低落，“就是宋叢沒辦法。他是中考狀元，自動歸入奧班。”
“他不念奧班。”歡爾如實告知，“宋叢說不想去，想讀醫(yī)學(xué)院�！�
其實她也搞不清楚奧班有何不同，又和醫(yī)學(xué)院有什么沖突，這些對她是超綱題目，沒必要弄明白。
“確定嗎？”祁琪眼中重燃亮光。
“千真萬確�！�
今年家屬院有個姐姐高考完想報醫(yī)學(xué)院，爸媽說不過，于是把整院醫(yī)生拉來做思想工作，內(nèi)外婦兒連放射科都來了代表，分門別類各個擊破，硬生生把萌芽扼殺在搖籃階段。
所以對于他們這些子弟，說學(xué)醫(yī)等同于花式找死。宋叢既然講出來那必定心意已決，否則誰會拿寶貴生命開玩笑。
10，綻放吧十六歲
1
正式開學(xué)前一天，宋叢被叫到學(xué)校。
教導(dǎo)主任姓付，四十上下，挺著圓滾滾的肚子，模樣憨態(tài)可掬。談話有兩個主題，一是準(zhǔn)備演講稿，開學(xué)典禮做新生代表發(fā)言；二是奧班考試他沒報名，學(xué)校還是建議參加。
“市前十直升奧班，對這次選拔考試不作硬性要求。但除了你大家都報名了，反正也能進，摸摸底總是好的，對吧？”
他以為市狀元心高氣傲不屑參加。
可宋叢本以為不報名自然被分進普通班，這下倒疑惑起來，“怎么才能不進奧班？”
天中奧班遠(yuǎn)近聞名，數(shù)理化三項競賽每年都碩果累累。進入這個班級意味著保送、降分、出國申請簡歷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臉s譽，每一條都是通往未來的金鑰匙。這只精銳部隊向來只會拒絕敲門者，怎有被人拒絕的道理？
付主任倍感好奇，“為什么不想進？”
宋叢垂下眼眸，“個人原因�！�
念醫(yī)科奧班不是最佳選擇，不走競賽也有機會被保送，異于他人的生活已經(jīng)過夠了。
每一條宋叢都想得清清楚楚。
“家長知道嗎？”
付主任為師十余載見過各色學(xué)生，冷不丁也會遇到幾個性格十足的，他暫不做評價，只笑著說，“考試你先參加一下，也不一定能考過�！�
這下輪到宋叢樂了。他猜這可能是激將法給自己下的套，但還是決定先鉆進去再破陣，于是指指桌子上的筆筒，“那跟您借只筆吧�！�
他是光桿來的。
考試地點在體育館。讓宋叢頗為意外的是報名人數(shù)竟有幾百人，場館中央桌子不夠，報晚了的直接坐上看臺。試卷已經(jīng)發(fā)了，數(shù)理化三門每科一張，八開紙反正面，考試時間三小時。
他被付主任帶進考場，對方與迎上來的監(jiān)考老師小聲說一句，“安排個座位�！�
“這是？”
“狀元。”付主任與之交換眼神。
所有報名者無一缺席，場內(nèi)滿滿當(dāng)當(dāng)。宋叢拿上試卷指指看臺，“我過去吧�！�
監(jiān)考老師沉默地?fù)u搖頭，隨即招手叫來另一名同事，兩人將監(jiān)考桌搬至另一側(cè)角落，椅子擺好，隨后示意宋叢過去。
動靜引發(fā)一陣暗搓搓的騷動，可秩序很快自然恢復(fù)，周圍只剩筆劃過紙面的刷刷聲。
坐下后手機震動，消息來自景棲遲，“我倆先去買電腦，你完事過來找我們吧�！�
陳歡爾的升學(xué)禮物是一臺筆記本電腦，陳媽出資，讓他倆當(dāng)參謀。景棲遲羨慕得眼冒紅光，可景媽怕他只會打游戲堅決不同意，他只能借給陳歡爾挑選的機會暗搓搓寄情了。
畢竟買個順手的說不定還能借來玩玩。
宋叢本沒準(zhǔn)備考試，也不好意思讓他倆干等，敲個“行”回過去。
監(jiān)考老師敲桌面示意，宋叢趕忙收起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