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發(fā)出不足幾秒,景棲遲回復,“OK,有事留言。”
陳家群鴉雀無聲,鮮明對比讓歡爾一陣感動。
有一天,有一個人,他好像比爸爸媽媽更關心你,那種情緒實則遠不止感動。
祁琪看到她手機界面,低聲問一句,“棲遲還沒睡?”
國內凌晨兩點,他在等這條消息。
“這下要睡了�!睔g爾收起電話,她不想再擾他睡眠。
“你們倆啊,”祁琪笑著看向女伴,“不結婚很難收場�!�
一路奔波,時差作祟,歡爾腦袋有一時放空。然而聽到這句,幾乎是下意識作答,“當然要結婚啊,不會有別人了�!�
熟悉伙伴在側,心一松困倦感頓時襲來。她合起雙眼,頭微微沉下去。
半睡半醒間她聽到祁琪的聲音,“真好。”
順利辦好公寓入住,祁琪一邊幫忙整理房間歸置行李,一邊介紹接下來需要處理的行政事務。學校注冊、警察局身份注冊、銀行卡、電話卡,遍及生活方方面面,連城里的中國超市都一一指明交通路線。末了對歡爾說道,“不知道你們這樣公派過來的會不會有老師幫忙處理。反正我當時網盒子都弄了一個月,信號時斷時續(xù),人家來修我也聽不太懂,總之費了老大勁。”
這等雜七雜八的事情聽起來簡單,實則關系在外生活的種種瑣碎,很難想象從小被護在羽翼下的祁琪怎么通過那一關。
歡爾看著伙伴從雙肩包里掏出一大包濕紙巾,面露詫異,“怎么連這都背過來了?”
“怕你剛到來不及買。”祁琪抽出紙巾麻利地擦拭起書桌椅子,“我看衛(wèi)生間還算干凈,要不放心回頭淋浴馬桶也都再擦一遍�!�
歡爾止住她干活的手,“我來吧,你別弄了�!�
“你擦衣柜吧�!逼铉鞑簧踉谝�,“一會兒可以先把衣服掛進去�!�
“琪,”歡爾定定看著她,“你變了好多�!�
無論是聲色無懼與醉漢叫板,還是此時此刻的井井有條,甚至她脫在床上那件絕對稱不上好看但功能性十足的沖鋒衣,分開許久,眼前伙伴的變化讓歡爾措手不及。
她甚至在想,如果宋叢遇到的是這樣的祁琪,他們會不會有一個美滿結局。
祁琪將手里的紙巾扔進垃圾桶,對她笑笑,“從前的我是不是挺糟糕的?”
“不是�!睔g爾搖頭否認,“我就是覺得,你變了很多�!�
“其實剛出來那會兒我特別不適應,沒朋友,沒人幫,眼睛都哭腫了第二天還得去上課。我給我媽打電話說受不了想回去,你知道她怎么說?”
歡爾再次搖頭。
“她說不行。”祁琪無奈地咧咧嘴,“就兩個字,不行。”
“阿姨可能……可能望女心切�!�
“現(xiàn)在再看,我挺感謝我媽的。真忍補不了一時灰溜溜滾回去,那我肯定成笑柄了。”祁琪將視線轉到窗外,“歡爾,我知道自己在變�!�
天陰沉沉的,倫敦似乎總在下雨。
兩人一同沉默。
祁琪重新望向伙伴,“宋叢還好嗎?”
“好,天之驕子怎么可能不好。”歡爾打趣,隨之猶豫接下來的話要不要說。
“你啊……”祁琪嘆氣,“杜漫的朋友圈我能看到,歡爾我不傻�!�
他們還未正式宣告在一起,可同一天做了同樣的事朋友圈發(fā)布類似的場景,社交網路讓一切都有跡可循。
歡爾不知自己該站在哪方立場,只得小聲說一句,“琪,我……”
“怎么還為難上了�!逼铉髯呓嗳嗨X袋,“早都過去了,宋叢和我是完完全全過去時,there
was。我可不希望你夾在中間左顧右盼,以后你結婚我們可都要去的�!�
“結婚?”歡爾不記得地鐵上說過的話,那卻也是迷迷糊糊中給出的答案。
“哎呦。我都不知道該為棲遲高興還是擔心�!逼铉骼^她的手,“干活,早收拾完我?guī)闳ス涑�,好多要買的呢�!�
兢兢業(yè)業(yè)走動的時間改變了很多人,而這種改變恰也撫平眾多難以安放的心事。好的壞的,躊躇的留戀的,久久徘徊的亦或刻骨銘心的,記憶既然無法消除那就讓它留存吧,再次被拾起,那也只是一段如此那般曾經發(fā)生過的事而已。
歸檔是成年人的必修技之一。
“歡爾,”祁琪突然說道,“我和你,你和宋叢棲遲,這樣算來有十年了�!�
歡爾一怔,“是哎。”
從初三搬來家屬院的暑假,十年,就這樣有波瀾卻也平淡地過來了。
“真快�!逼铉鞲袊@,竟然就這樣過了人生十年。
這一刻她絲毫不覺難過,她為宋叢也為自己高興。
因為有結束才有下一場未知的開始啊。
??68,
十年2
開學后第一次組會,歡爾見到自己的外導
David。年齡與丁和平相仿,挺一圓圓肚腩,樣貌和善。因來之前讀過他諸多文獻,本身又有學術大牛濾鏡,歡爾對未來十八個月的異地生活期待值拉滿。然而組會從開始至結束一共持續(xù)一刻鐘,這期間大家各自匯報
David
給出指導意見,只在最后兩分鐘他才正式介紹陳歡爾的到來。
“我不會經常過來,有事隨時郵件。”David
在會后向她介紹另一人,“我不在的時候
Mark
會作為副導幫助你,他的研究方向與你一致,任何情況都可與他討論�!�
被稱作
Mark
的人三十上下,剛剛會上他的兩倍語速讓歡爾印象深刻。
“謝謝。”歡爾對兩人笑笑。
“希望你在這里一切順利,”David
拍拍她肩膀,也笑了笑,“首先要適應壞天氣�!�
陰雨連綿數日,倫敦久未放晴。
Mark
這時叫住正經過的另一金發(fā)女生,“Natasha,你能帶新人熟悉一下嗎?”
“OK,”Natasha
對歡爾說聲“嗨”,隨之又道,“跟我來吧。”
兩人向前走出一段距離,歡爾忽然想起明天需要請假去警察局辦理居留卡,于是對身旁女生說句“稍等”快步追回去。還未近身,她聽到
Mark
的抱怨,“怎么又是女生,累了只會哭事情又多,什么都做不好。”
歡爾止住腳步。
“你不能這樣�!盌avid
的聲音,“做不好可以提出來,絕不可以在開始之前就作評價�!�
“好,知道了。”
他們身后的歡爾沒有言語,轉身離開。
等在原處的
Natasha
見她回來神情嚴肅,小心問一句,“怎么了。”
歡爾搖頭,隨之問道,“David
經常不在?”
“對啊,老板很忙的�!盢atasha
知無不言,“組會絕不會超過一刻鐘,每周也就這時可以見到他。”
“那
Mark……”
“Mark
帶你?”
“是�!�
“他這個人……”Natasha
稍作猶豫,“不算好相處。不過我做核酸遞送課題很少和他一起工作,了解也不多。你做什么方向?”
“腫瘤靶向制劑。”
“那的確是
Mark
的領域�!盢atasha
點點頭,頗為樂觀地說道,“總而言之做好自己分內事就好啦,不要擔心其他�!�
歡爾道謝,只是面前這位俄國姑娘的話讓她有種不好的預感。
風平浪靜過了兩個月,這日歡爾與另外一名印度男生一同被
Mark
留下,他們都做靶向制劑給藥系統(tǒng),碰面并不奇怪。然而在這場談話中,Mark
先問印度男生的研究進展,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一聊就是兩小時。歡爾與對方方向類似課題卻不盡相同,打斷不妥離開又有失禮貌,只得頗為尷尬地站在一側旁聽。待印度男生離開,Mark
開始總結她最近的研究進度。他本就語速快又帶著濃重的北方口音,歡爾兩次用“pardon”示意自己沒有聽清后,Mark“啪”地合起筆記本,“我認為,這是在耽誤我們兩個人的時間�!�
聲音和動作都很大,歡爾一驚。
“這句也沒有聽清?”Mark
板起臉,“我說你在耽誤我的時間。”
歡爾先是致歉,隨之說道,“你講慢一點,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你最大的問題就是我說什么你都不明白!”
“Mark,”歡爾不由有些惱火,卻還是沉下氣與對方說明,“請你理解我并非英語母語,可我的課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Mark
斜眼看她,在那里面歡爾讀到一種輕蔑。
她緊緊抓住褲線,有些委屈又有些不服。
“我郵件給你�!盡ark
重新翻開筆記本屏幕,手下飛快打字,“陳,你有必要重新進修英文。我會另外寫一封郵件,希望你認真對待。”
他沒有再看她,歡爾說聲“謝謝”離開辦公室。
歡爾是訪問學者,任務列表里根本沒有帶本科生這一項,也就是說,Mark
要將自己的日常工作轉移給她。
Natasha
發(fā)來消息,“陳,你那里有檸檬順便帶過來哦。”
歡爾這才記起今天是這位俄羅斯姑娘的生日,她一周前就被邀請去參加生日
Party。
歡爾合起電腦,見冰箱里還有一袋檸檬,拿上回復信息,“好,我來了�!�
Natasha
的公寓離歡爾住處不遠,待她趕到已有四五名同事在,房間里放著頗具氣氛的電子音樂。壽星接過檸檬大呼“太棒”,而后指著桌臺上一排酒瓶,“謝謝你們的禮物。”
那里有啤酒有香檳還有伏特加,一周前大家集資由組里一英國男生統(tǒng)一采購,看樣子對方深諳俄國式慶祝方式。
歡爾道句“生日快樂”,而后湊近
Natasha,“你有幫
Mark
處理過本科生作業(yè)嗎?”
Natasha
性格開朗不拘小節(jié),加之留校時間久深諳人際門道,歡爾與她還算聊得來。
俄羅斯女生皺眉問一句,“他讓你做?”
歡爾點頭。
“Mark
又搞這一套。他就是這樣,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經常丟給別人�?墒顷悾銢]有義務幫他干活啊�!盢atasha
聲音放低,“不過你拒絕他的時候要小心,Mark
可是會記仇的�!�
歡爾不說話。
“總有些……不那么討喜的人�!盢atasha
撇撇嘴,“多注意吧。”
有人過來吵著要酒,Natasha
作為主人自然要照顧周到。歡爾見狀躲去陽臺一角。
心里堵得難受,毫無還手之力的那種難受。
她給景棲遲打去電話,顧不得考慮國內已經凌晨他是否休息了,電話直接播出去。
第一遍沒有接通。正猶豫要不要再打,同事過來遞上一杯香檳,兩人借機聊起實驗室正在進行的一個項目。這時景棲遲打回來,歡爾一邊按下通話鍵一邊對身旁同事說句“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繼而面向話筒,“棲遲,睡了嗎?”
“沒�!蹦穷^回答,“我跟老宋在外面�!�
“這么晚還沒回去?”
“嗯。出來吃飯喝了點酒,沒注意時間�!�
“哦�!睔g爾望著倫敦還未全然暗下去的天色,莫名更難受了。
伙伴們還在一起,打聲招呼便能穿城而見熱熱鬧鬧喝酒喝到大半夜。而她就像被遺留在海灘上的那枚小小貝殼,放眼望去孤立無援,試圖呼救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不,其實這通電話已經是她的呼救,可他們沒有聽見。
景棲遲問,“你那里怎么這么吵?”
“有同事過生日,我們都在她公寓。”
那頭笑著問一句,“好玩嗎?”
“還行吧�!睔g爾懨懨,滿腹心事說道,“棲遲,我的副導
Mark……”
“對�!本皸t回答,繼而又問,“歡爾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
“我說我的副導
Mark
下午……”
“開吧�!本皸t說完朝向聽筒,“什么?我還是沒聽清�!�
今天怎么了,全是,全部都是該死的沒聽清。
原來不被聽清要重復自己說過的話是這樣惹人厭。
心急又委屈,歡爾一股火上來朝電話大叫,“景棲遲,你能不能聽我說完!”
“是你那邊太吵了,”景棲遲聲音加大,語氣顯然并不好,“要么找個安靜地方打,要么就結束再說,非要現(xiàn)在我根本聽……”
宋叢的聲音傳來,“有話好好說,嚷嚷什么。”
“她那邊音樂聲……”
歡爾直接掛斷。
景棲遲沒有再打回來。
午夜北京的某家川菜館,從頭到尾見證這一場不愉快通話的宋叢拍拍面前兄弟的肩膀,“行了,先給歡爾回個電話。”
“回過去也是吵她�!本皸t將電話扣到桌上,“同事過生日,應該玩得挺開心的。”
“干嘛。”宋叢舉起酒杯與他碰一下,“你不就怕歡爾心煩才不跟她說自己這攤事么?她開心你應該高興啊。”
景棲遲悶頭喝酒。
杯中見底,他淡淡回一句,“歡爾壓力一大就不好好吃飯,我本來就擔心她顧不好自己,也怕把我這邊負面情緒帶到她那。”
宋叢轉轉酒杯,“明白�!�
“但是老宋,”景棲遲嘆氣,“我這事...…我怎么都不好選�!�
??69,
十年3
三天前,邱陽告知景棲遲一個重磅消息。
景棲遲先吃完,照例靠在椅背上問“你先洗我先洗?”
家里只有一個衛(wèi)生間,邱陽洗漱加護膚沒有半小時出不來,通常這樣的先后順序決定他何時與歡爾視頻。
“先等下�!鼻耜栐谶@時叫住他,手機收起,外賣盒裝進塑料袋,而后將電視機音量調小,他問,“姜
Sir
如果起手單干,你來不來?”
醫(yī)療平臺上線只帶來片刻輕松,投入銷售階段后各種優(yōu)化需求接踵而至。姜森依舊是項目主力,一方面駁回產品經理異想天開的構思,一方面又在加緊督促團隊出整合方案。所以當邱陽提起這個話題,景棲遲甚至以為對方真的只在推出一種假設。
“老大的構想是做公司分包商介入。環(huán)島樹大好乘涼,有的是做不開的項目,這個階段也需要有知根知底的靠譜團隊分擔�!鼻耜柋砬闆]有半分玩笑之意,“我打算跟他走�!�
對此景棲遲倒不覺驚訝。曾經的上下鋪如今同一屋檐下,邱陽是憋著一口氣想要出人頭地的性格。他崇拜姜森也信賴姜森,或者說,他想要成為那樣一個人。
有能力亦有手腕,拿得起也放下的,姜森一樣的人。
景棲遲忽而有些難過。他被姜森欽點破格進入環(huán)島,這樣的操作從前沒有日后似乎也不會出現(xiàn),于公于私,論交集論交情他都在邱陽之上,可很顯然,邱陽今日說這樣一番話必定是姜森先將打算透露于他。
而自己,不知何故沒有在第一份信任名單里。
他問邱陽,“老大讓你來問我?”
“不重要。”邱陽既未否認又沒承認,他頓了頓說道,“你在利總那邊掛過號,龔博也很看重你,姜
Sir
不想讓你有負擔�!�
這大概是他們私底下聊過的事,景棲遲不傻,他知道這是姜森對自己的照顧。
“所以,”邱陽問,“你怎么想?”
景棲遲沉默良久,而后提出問題,“還在北京是吧?”
“那當然,資源都在這兒�!鼻耜栐囂街鴨栆痪�,“歡爾?”
就像景棲遲了解自己,邱陽也太知道他。關心的第一件事恰恰是在地域,除去歡爾,邱陽想不出兄弟這樣問的緣由。
景棲遲誠實點頭。
“你們家歡爾畢業(yè)后也可以過來的。”因為站定立場,邱陽試圖游說,“北京藥企那么多,她一博士怎么可能找不到合適去處�!�
不,不是。
景棲遲對伙伴笑笑,不做表態(tài)。
“姜
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