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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的爸爸與繼母帶弟弟妹妹來倫敦看望她，一大家子五口人走到哪兒都?xì)g聲笑語好不熱鬧；比如感嘆時間過得真快高中班里某某都開始在朋友圈曬娃，小家一組可就徹底脫離父母羽翼了；再比如時不時提點讓林阿姨多出去多交朋友，畢竟不像從前離得近周末都能回天河陪她。

    平衡點并不好找。說深了怕景棲遲內(nèi)疚，說淺了又怕他不能理解言外之意，說多了他必定擔(dān)心備不住某日突然殺回去撞個正著，說少了他不見得往心里去只當(dāng)茶余飯后閑聊聽完作罷。

    一日又一日，歡爾挑揀許多看似無關(guān)緊要卻又圍繞同一核心的話題，她從未點破，只是極為耐心地引導(dǎo)景棲遲跳脫出來去思考其他可能性。

    循循善誘的滲透顯示出成效，有天兩人聊到家屬院某位醫(yī)生家半夜進(jìn)了賊，虧得只是圖財不害命，景棲遲喃喃一句，“出這種事，一想到我媽一個人我就放不下心�！�

    歡爾本想用自家經(jīng)驗安慰“老陳常年在部隊錢醫(yī)生還不是獨守空房”，然而稍加思索，她換了種說法，“就算攤上林阿姨也不會告訴你，即便她肯定希望身邊有人能分擔(dān)�！�

    景棲遲沉默。

    國內(nèi)已過晚上十一點，歡爾適時止住，“快休息吧，別總熬夜。”

    她知道他已經(jīng)有了某種念頭，雖然只是一株幼苗。

    “歡爾，”景棲遲輕聲喚人，“我這兒子當(dāng)?shù)摹�…太一般了���！?br />
    “怎么會�！�

    “我組里的實習(xí)生今天請假早退，說要去取蛋糕給他媽媽補過生日�！本皸�遲自顧說下去，“因為他媽媽過陰歷生日，日子每年都變，一不留神就會漏過去。我記得小時候我媽也過陰歷生日的，后來不知怎的就變成身份證上的日子了。大概是我不愿意記吧，自作主張就選了更方便的那天跟她說生日快樂�！�

    歡爾懂他的意思，耐心安撫道，“對阿姨來說，你只要記得她就是高興的，她不會在乎陰歷陽歷。母親節(jié)你不是還寄禮物回去了嘛，你這操作直接把我和宋叢推向不仁不義白眼狼窩�！�

    顯而易見的玩笑話，景棲遲卻沒有笑。

    “我……”他聲音沉下去，久久回一句，“其實我很擔(dān)心她。”

    歡爾想，他心里的那株幼苗一定在瘋狂生長。

    我擔(dān)心你。

    孩童成長為大人，終也開始用成人的視角去理解相守與陪伴的關(guān)系。過去重要，曾經(jīng)亦重要，可統(tǒng)統(tǒng)那些都比不過當(dāng)下重要。

    眼前人才應(yīng)是最需珍視的人。

    ??77，

    樹下有片紅房子1

    歡爾敲定回國日期，一個月后，七月二十號。

    歡爾笑，“我總得先畢業(yè)吧�！�

    陳媽一向開明，“倒也不用刻意等。我們院去年來的博士人家?guī)Ю掀藕⒆右黄饏⒓拥漠厴I(yè)典禮，你倆也都二十六七了，是時候考慮考慮人生大事�！�

    “你說結(jié)婚？”陳爸所謂的“打算”顯然不指這個，語氣里盡是舍不得，“早了點吧。你別急著張羅，這得看倆孩子意愿。”

    “早什么早，我二十六七你閨女都會跑了�！标悑寫黄鹱约胰撕敛蛔燔�，“棲遲就是奔著咱家這活寶過去的，要不好端端離了北京干嘛。歡爾這一回來也就穩(wěn)定了，早解決早放心�！�

    陳爸“哼”一聲，轉(zhuǎn)而問道，“閨女，你往下怎么想的？”

    “我跟老丁聊過留校的事�！睔g爾稍作沉思，還是決定報喜不報憂，“關(guān)鍵還得看我的成績和課題進(jìn)展，還有時間，慢慢來吧�！�

    世上沒有回頭路，她不愿去假設(shè)如若沒出來會不會比現(xiàn)在更順暢。

    “別給自己那么大壓力。”陳媽撫慰，“現(xiàn)在留校也不像從前那么容易了，技能傍身不怕沒活路，媽相信你到哪兒都能發(fā)光�！�

    “你媽說得對。身體第一，其余都是小事。”陳爸仍是那套說辭，“我閨女我心里有數(shù)�！�

    從來都沒變過，打從記事起他們就對她毫無要求無限寬容。

    臨近通話結(jié)束，歡爾清清嗓子聲音嘹亮地說道，“老陳，節(jié)日快樂。”

    這一天剛好是父親節(jié)。

    老陳的確開口了，可說話對象顯然是妻子，“怎么著，我就說這丫頭不能忘吧。還跟我打賭，你賭得過我們父女同心么……”

    歡爾瞬間反應(yīng)過來，陳家家風(fēng)一以貫之沒正邪，哪天真走起細(xì)膩溫柔路線那可就出大事了。

    錢醫(yī)生顯然對此結(jié)果不服，“誰知道你倆是不是沆瀣一氣串通好的�！�

    “愿賭服輸，別掙扎了�！标惏指嬖V女兒，“我這回贏了你媽就得同意換車。家里現(xiàn)在的車小毛病不斷，前一陣你媽開回四水排氣管冒了一路黑煙，她自己還不知道，事后想想多危險。”

    “車又不常開，修理修理……”

    “論年頭也該換了�！标惏钟矚獯驍�，“這事必須聽我的，沒有商量余地。”

    歡爾不作置評，只笑著聽他們拌嘴。如果你問她恩愛夫妻應(yīng)該什么樣，一時半會她肯定想不出詞匯來形容。但倘若問題變成舉例，歡爾想她可以寫出整整一部論文的篇幅。

    當(dāng)然不會每一天每件事都順順利利，可自決定一起生活的那天起，那個人便會停留在惦念名單上且一刻都不曾被取代。

    更晚些景棲遲才打來電話。先是問回來后在家里呆多久幾時返校，得知歡爾的計劃當(dāng)下打開機票預(yù)訂網(wǎng)站，一邊查一邊說道，“我可以周五晚上飛，十一點落地。周一……最早一班是八點，那來不及，我周一早晨有例會，這樣的話只能周日晚上回來�！�

    歡爾聽他講話鼻音極重，于是問道，“感冒了？”

    “有一點�！本皸�遲沒忍住打個噴嚏，繼續(xù)說著，“我先把票訂了。回頭看你怎么過來，我去接你�！�

    “不然別折騰了，反正回校就能見面。”

    那頭笑一聲，“我想你都想瘋了，這算什么折騰�！�

    歡爾不再阻攔，小聲回一句，“我也是�！�

    她聽到敲擊鍵盤的聲音，猜測著景棲遲正在輸入信息訂票，又問，“機票貴嗎？”

    “還行�！�

    “我給你報銷吧�！�

    男人又一聲笑，“我漲工資了，一時半會養(yǎng)你沒問題�！�

    “一時半會？”

    “你要愿意我當(dāng)然可以一直養(yǎng)啊�！本皸�遲開啟免提將電話放在一旁，一邊按照網(wǎng)頁指示敲入信息一邊淺淺淡淡同她說話，“今天頭疼，回來就睡著了。醒過來家里一點聲音都沒有，然后看到你發(fā)的消息，我就在想過一個月就不是這樣了，真好�！�

    歡爾“哼”一聲，“誰說要和你一起住�！�

    “是是是，看你意愿，反正我隨時�！彼�刷過二維碼付了款，待訂票成功頁面出來關(guān)閉免提，重新將電話放到耳邊，“上周末我跟同事去看了一處樓盤，地段結(jié)構(gòu)都不錯，價格么他們說也合適。小區(qū)帶幼兒園，綠化很好，而且是你喜歡那種紅房子。”景棲遲看著窗外萬家燈火，沉默一會告訴她，“歡爾，我想跟你定下來�！�

    他在說他們以后的生活。

    他們會有個家。

    那一刻歡爾忽然無比沉靜，什么

    Mark

    會不會給出不良評價，到底能不能留校，課題要怎么做論文何時發(fā)才能盡早畢業(yè)，所有所有都變得輕如鴻毛。她仿佛看見景棲遲張開懷抱，而自己正全力奔他而去。

    “好�！睔g爾鄭重作答。聽得那頭又是一連串噴嚏，趕忙問道，“是不是還沒吃飯？”

    “準(zhǔn)備下樓買一口。那先掛電話？”

    “別�！睔g爾舍不得掛斷，“就這樣去吧，我想聽�！�

    景棲遲牽牽嘴角，舉著電話去玄關(guān)換鞋，而后帶上鑰匙出家門。他現(xiàn)在住的地方離公司很近，小區(qū)外便是商業(yè)街，吃喝玩樂一應(yīng)俱全。南方的夏天已經(jīng)到來，街上人頭攢動，清涼的穿著好似讓一切變得熱鬧。

    點好餐食，景棲遲去餐廳外等候。兩人聊起宋叢和杜漫，歡爾告訴他女伴去見家長那天其實緊張得很，衣服都有好幾套備選�！八闫饋砝纤慰墒锹�漫初戀��，零經(jīng)驗登門不打怵才怪。以后他倆要鬧別扭我肯定挺漫漫，無腦站隊……”

    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再讓你變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

    一生要強的爸爸，我能為你做些什么

    微不足道的關(guān)心收下吧

    間奏時歌手開始說話，“今天是父親節(jié)，這首《父親》獻(xiàn)給大家，祝愿每一位爸爸身體健康，也希望兒女們�；丶铱纯础！�

    “棲遲？”歡爾喚人。

    “哦，我在�！本皸�遲回過神，“那個……樓下有個購物中心，挺大的，好像在做周年酬賓請了人唱歌。好多人在看，還有個吉祥物，這種天氣悶在頭套里穿得密不透風(fēng)，沒幾分鐘就得一身汗……”

    他又犯了老毛病，用很多無關(guān)緊要的說辭掩飾心里的情緒。

    歡爾只聽不作答，而景棲遲最終找不到話題可講，安靜下來。

    一曲還未結(jié)束，歌手唱得投入。

    “我……”景棲遲握緊電話，仰頭看向天空，“我都知道了，我媽的事�！�

    歡爾擔(dān)心他，忍不住問，“你還好？”

    “還好吧，算。”景棲遲說道，“你和老宋整天說些有的沒的，我就直接問了我媽。一晃這么久，她，我，我們都應(yīng)該走出來。我為她高興。”

    “棲遲�！彼�語氣越輕松，歡爾卻越難過，心撕絞著擰成一團(tuán)。

    她只是突然覺得，走出來既非權(quán)利又非義務(wù)，那只是一種選擇，愿意或不愿意的選擇。而他們每個人都在推著他向前看，他們說盡日后的種種好處試圖讓他斬斷過去重新開始，他們在無形中忽略了他的意愿。

    對于傷痛，有些人或許一生都走不出來。

    可那又有什么不可，沒關(guān)系的啊。

    時光時光慢些吧

    不要再讓你變老了

    我愿用我一切換你歲月長留

    我是你的驕傲嗎

    還在為我而擔(dān)心嗎

    你牽掛的孩子啊長大了

    景棲遲遠(yuǎn)遠(yuǎn)望一眼人群，而后對著電話說道，“我也想往前看，可我又怕他會怪我。我們可以幸福，可以好好生活，但是他只有自己啊，歡爾，他在那頭就只有一個人。”

    歡爾偶爾感覺自己就是景棲遲。他所惦念的、矛盾的、徘徊的，他的喜樂也好，兩難也罷，她仿佛他身體里的一個器官，一根肋骨，他疼一下，她便跟著疼一下。

    正如此刻。

    “慢慢來�！睔g爾輕輕說著，“棲遲，我們慢慢來�！�

    ??78，

    樹下有片紅房子2

    在機場見到父母的一剎那，陳歡爾的眼淚奪眶而出。

    趁他們沒有看過來，她躲在熙攘的人群背后暗暗擦掉了那些不爭氣的淚珠。

    沒有任何預(yù)兆。最初

    Mark

    提出觀點，由她與印度男生作為主力帶組里幾名研究生共同完成�？捎《饶猩�不久后便��?qū)W業(yè)沖突退出項目，勉強只寫完開題部分，后期實驗論據(jù)觀點論證以及大半寫作工作全由歡爾承擔(dān)。并非頭腦簡單心思單純到被人利用，她只是從未想過，全然沒有動那些七七八八的心思會想到擺在眼前的事實也能被顛倒黑白。

    委屈，從上飛機到轉(zhuǎn)機再到落地，十幾個小時都在因這一件事委屈。那些委屈像一盆冷水撲滅了心中的火焰，陳歡爾無數(shù)次問自己，是因為這篇影響因子還算不錯的論文么？是因為拿得出手可以助力的一作頭銜么？是因為那些算數(shù)據(jù)算到天亮忍著胃疼熬過的大夜么？不是，她的委屈遠(yuǎn)比這些更深刻。那團(tuán)火焰是她所執(zhí)著的所向往的，是她用無與倫比的虔誠所信仰的，是很多年她甘之如殆去鉆研去追趕的學(xué)術(shù)，她的夢想被踐踏了。

    那片純凈的土地被五光十色的歪曲念頭沾染成一片狼藉。

    所以，歡爾才會哭。

    父母抱著她說累了吧可算回家了，他們不懂她此刻的心情，她也不愿讓他們知道，她只得強忍住眼淚告訴他們我好想你們啊。

    這方故土，這片港灣，這個擁抱，我真的好想你們。

    景棲遲回來的周末，景媽安排了一場飯局。

    就在家里，老友齊聚，陌生面孔只有帶來半個海鮮市場的老劉。

    龍蝦、面包蟹、皮皮蝦、扇貝、桂魚，老劉有些不自在地告訴眾人，“說這娘倆都愛吃海鮮，剛出差回來，也沒來得及準(zhǔn)備別的�！�

    宋爸拽著歡爾爸爸進(jìn)廚房，“今天你們都歇著，我跟陳磊露一手�！�

    “師哥，你可別露怯�！标悑尨蛉�，“這么好的物料砸你手里，我們可當(dāng)場掀桌子啊�！�

    “老宋現(xiàn)在做飯可以，出徒了�！彼螊屝χ�接��，“再說你們家陳磊不還跟炊事班取過經(jīng)么，能差到哪兒去�！�

    “他也就剩個取經(jīng)了�！标悑尯咝�，“實戰(zhàn)零經(jīng)驗。”

    “錢麗娜，你給我留點面子！”陳爸自廚房發(fā)出反抗之聲。

    “急了�！本皨屵呅�邊��，“真不用幫忙？”

    “不用�！睆N房二人組異口同聲。

    客廳里家長們互相揶揄打趣，景棲遲的房間卻出奇沉靜。宋叢抱胸靠著書柜，歡爾盤腿坐在床上，而今天的主角正在接一通工作電話。

    “明天先讓徐工帶小喬加個班去現(xiàn)場看下情況，我估計是兼容性問題。解決不了周一把問題集中反饋一下，另外讓產(chǎn)品那邊把使用手冊做個脫敏版，每次培訓(xùn)三四個小時醫(yī)生們哪有那么多閑工夫。”景棲遲面向窗外對電話那頭說道，“我周日晚上回去，有問題隨時電話�！�

    歡爾與宋叢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他們當(dāng)然見過景棲遲工作的樣子，可那分印象還停留在他入職不久每日任務(wù)壓身指哪打哪，如今精兵已變?yōu)楹穼ⅲ瑥谋砬榈秸Z氣，若不是這通無意間打來的工作電話，他們都不知他早已適應(yīng)眼下角色。

    “好，先這樣。”景棲遲掛斷，與此同時轉(zhuǎn)過身。

    似是面前兩人的存在一下將他拉入現(xiàn)實，他怔了怔放下電話，“說到哪兒了？”

    宋叢對手機挑挑眉，“有事兒？”

    “我們的影像平臺在一家醫(yī)院跑不動。明天先讓兩個同事過去調(diào)試看看，應(yīng)該問題不大�！本皸�遲一語帶過，隨即又道，“你倆說讓我注意什么？”

    “讓你注意禮貌�！睔g爾繼續(xù)被中斷的話題，“人家劉叔第一次正式登門，說到底就是為見見你，別冷張臉�！�

    自老劉進(jìn)門，景棲遲只打過一聲招呼就扎回房間，盡管知道他不舒服不適應(yīng)，可該提醒的地方總要直言不諱點出來。

    閉起門的這間房里只剩三個人，而他們之間從來都不需要欲言又止。

    “我沒冷臉。”景棲遲有些煩悶地扭過頭，“我就是……不知道說什么�！�

    該說什么呢，在日后漫長的歲月里，門外那位陌生人的身份許會變成自己的繼父。

    “你這樣，林阿姨會多想�！彼螀采锨芭呐男值芗绨�，半打趣半認(rèn)真，“剛才打電話不是挺有那勁兒的么，把你社會人的成熟一面先拿出來頂上�！�

    “不是一回事�！�

    宋叢不知從何勸說，朝歡爾投去求救眼神。

    “這樣好了。”歡爾從床上跳下來，兩只腳伸進(jìn)拖鞋里慢悠悠蹭到景棲遲身邊，“你就當(dāng)檢驗合作方資質(zhì)，全權(quán)本著公平公正公開原則，過關(guān)最好，有改進(jìn)意見提出來。人家?guī)е�誠意，咱們總不能一棒子打死�！�

    景棲遲本來繃著臉，聽得這話一下笑了，“怎么到你這還就掄上家伙了�！�

    歡爾揉揉他腦袋，“小同志，先想想是不是這個理。”說罷轉(zhuǎn)而打開房門，“我去看看我爸，老陳可別一激動把自己煮了�！�

    她前腳剛走，宋叢后腳迅速關(guān)上門。

    景棲遲面露疑色。

    “歡爾還沒告訴你吧�！彼螀采陨园櫭迹�“關(guān)于她的論文�！�

    喝酒這事在中年人的觀念里時常代表一種善意。大了，暢快了，該說的話全都說了，某種程度上它是交換真實與心意的載體。

    老劉酒品不錯，沒哭沒鬧，直至上了出租車還在笑著揮手，“下回去我那兒，管夠�！�

    宋叢將人架回房間，而后對跟上來的歡爾說一句，“先走了，你看著他。”

    宋爸今日也面紅耳赤，他急著回家代替腿腳不便的母親照顧。

    歡爾將毯子蓋在景棲遲身上，而后拉起窗簾帶上房門。

    正準(zhǔn)備收拾餐桌時接到母親電話，“林阿姨送老劉回去了，他那狀態(tài)自個還真不行。我把你爸安置好過去接她一趟。”

    歡爾答好，隨即逗趣，“姐妹情深啊�！�

    “飯桌上棲遲一口酒都沒跟老劉喝，你林阿姨心里能好受？”陳媽輕輕嘆一口氣，“身邊有個人，總不至于苦水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歡爾這才知母親用心，喃喃為景棲遲說話，“頭回見面，總不能熱情地像上輩子舊識吧。棲遲沒有抵觸，他就是不知道該怎么表現(xiàn)，這事對他來說也不是一起吃頓飯就能肝膽相照稱兄道弟的。”

    “嚯，小詞一套一套的，平時不見你這么能說啊�！标悑屝α诵�，又道，“你呢有你心疼的人，我也有我的朋友，咱娘倆就別互相叫板了。”

    歡爾懂母親的意思，卻還是習(xí)慣性嘴硬，“我實事求是！”

    “打住�！标悑尳型＃�忽而問��，“棲遲真喝多了？”

    “真？”歡爾敏銳捕捉到關(guān)鍵詞，只是一時沒有明白母親的言外之意。

    “他跟你爸倆人能干進(jìn)去一斤白酒，今天才多少，三瓶啤的？”陳媽點到為止，“我去接人了，掛了�！�

    夏日天長，偶有幾聲蟬鳴自窗外傳來。

    歡爾朝緊閉的房門望一眼，稍作猶豫沒有行動。她徑自將餐桌收拾干凈，剩菜剩飯蓋住保鮮膜放入冰箱，碗筷扔進(jìn)洗手池打開水龍頭浸泡，這才端一杯水走向他臥室。

    沒有敲門，歡爾知道他一定醒著。

    敞開的房門帶進(jìn)客廳燈光，歡爾正是借著那一縷光亮看清他的模樣。

    人四敞大開躺在床上，眼睛呆呆望向天花板，偶爾才眨一下。

    “喝水嗎？”歡爾問話。

    景棲遲怔怔坐起來，接過她手里的水杯一口到底。

    “我再去接點�！睔g爾說著卻被一把拉住，他朝她搖頭，“不用了�！�

    歡爾剛欲挪動腳步，不想手腕的力氣更大了。她無奈，“我不走，放杯子�！�

    景棲遲這才松手，看著她將空空如也的水杯放到寫字臺上又坐回自己身邊。

    “真會演�！睔g爾替他理理額前的頭發(fā)，笑了笑，“連我和宋叢都騙�！�

    “頭確實有點暈�！本皸�遲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像小孩子撒嬌那般使勁蹭蹭。

    歡爾將下巴搭在他支起的膝蓋上，歪頭問，“在想什么？”

    “想我爸。想那年我如果絕了踢球的心思專心念文化課，現(xiàn)在會不會不一樣�！本皸�遲自嘲般搖搖頭，“都是些沒頭沒尾的假設(shè)�！�

    “好啦�！睔g爾用兩根手指支起他的嘴角，柔聲說道，“景工笑一個�！�

    “我啊。”景棲遲仰起頭，在明暗交錯的空間里深深嘆一口氣，“我好像總會搞砸一些事，也不知道為什么就弄得一團(tuán)糟。”他沉默許久，重新拉過她的手吻吻掌心，“在倫敦時我去你學(xué)校找過

    Mark

    一次，你的論文……老宋都說了，怪我�！�

    歡爾著實不知這一出，“你找

    Mark？”

    景棲遲頗為懊惱地抓抓頭發(fā)，“說我是你未婚夫，說你受到不公正待遇，說……總之算不得什么好話�！�

    “真的假的？”

    “我也希望是假的�！�

    歡爾歪歪腦袋，似笑非笑，“我是說，未婚夫什么的，真的假的？”

    “嗯？”

    “倒插門的女婿潑出去的水�！睔g爾心滿意足捏住他的下巴，“以后戶口本寫一起咯�！�

    景棲遲一愣。

    “說是。”

    “是……不是，怎么成倒插門了？”

    景棲遲一下笑了，這丫頭的腦回路啊，比蛋白質(zhì)四級結(jié)構(gòu)都繞。

    他低下頭，如犯了錯的孩童把玩她的手指頭，“論文的事，不怪我？”

    “本來就跟你沒關(guān)系。”歡爾稍作停頓，“你去或者不去，Mark

    都已經(jīng)做了決定，我也不是一個日后提起來會讓他稱贊的學(xué)生。棲遲，這事我的確生氣，剛回來那天我給老丁打電話說要舉報，我手里有證據(jù)不怕扳不倒他，你知道老丁說什么？”

    景棲遲皺眉，“讓你忍？”

    “嗯，讓我忍�！睔g爾點頭，“老丁說鬧大對我沒好處，他不想因為這些污濁讓我失了信心。他說做學(xué)術(shù)也講緣分，人和未知的緣分，種子埋下總要經(jīng)歷些風(fēng)霜雪雨才能開花結(jié)果。這兩天我想明白了，科研其實很大，莊稼地大了一定有害蟲，天空大了東邊日出西邊雨，所有的龐大都不會是一張白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課題做扎實，幾年也好十幾年幾十年也好，讓時間去證明我的選擇沒有錯�！�

    歡爾幾乎沒有這樣激情澎湃說過一番話，這種感覺有些失真，可在這個寂靜的夏夜里，在景棲遲面前，她又覺得一切都有了實實在在的奔頭。她的理想，她的抱負(fù)，她那些壓制不住的對未來的期望，景棲遲的存在近乎一種力量穩(wěn)住了她，勇往直前吧，即便，即便退守他也會接住自己。

    他就是這樣一種力量。

    “嫁給我吧�！�

    ??79，

    樹下有片紅房子3

    準(zhǔn)備當(dāng)然值得稱頌，可真心往往在毫無準(zhǔn)備的瞬間。

    景棲遲想過求婚，他甚至在網(wǎng)絡(luò)上搜索過求婚圖片，煙花、海邊、氣球、戒指，他心知肚明應(yīng)該有一場儀式，可突然，突然就說出來了。

    他字字句句聽進(jìn)了歡爾的話，當(dāng)十幾年幾十年的字眼涌出時，景棲遲瞬間失控。

    時間會證明所有選擇的對錯。

    可時間對于一個人，也不過幾十年光陰。

    執(zhí)子之手，從今以后甘苦與共，你便是我畢生的榮耀與夢想。

    他不假思索說了出來，等待一個回應(yīng)。

    家門在這時被開啟，兩位母親說說笑笑進(jìn)門，景媽的聲音隔著客廳傳來，“呵，桌子肯定是歡爾收的，回去了吧？”

    “估計是。”陳媽站在玄關(guān)處止住，“我不換鞋了。老劉的事急不得，到底也不差這一天半天的�！�

    “麗娜，你說棲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