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原來,都是他送的。
又一次給時遇喂水時,我在杯子里加了根吸管。
“鄰居小姐突然變得好溫柔�!睍r遇滿眼笑意。
“鄰居先生又想挨巴掌了嗎?”我皮笑肉不笑。
時遇識趣地閉嘴,默默低頭喝水。
“為什么要殺方諫?”我問。
“因為他惹你生氣了�!睍r遇自然地答。
“要你多管閑事?”我嗤笑。
“與你有關的,不算閑事�!睍r遇語調(diào)輕柔。
又開始犯賤了。
我努力克制著,才沒有一耳光甩過去。
“為什么偏偏要在中秋動手?”我問。
前兩世的他并沒有動過方諫。
所以我非常好奇這一世促使他動手的原因。
“那天,你爺爺奶奶鬧完離開后,你嘴上說沒事,回家后卻一個人坐在床上,發(fā)了很久很久的呆。透過監(jiān)控,我看見你臉上充滿了悲傷,落寞,以及孤立無援。讓人憐愛極了�!�
“于是,我突然想為你做點什么�!�
“想跟過去徹底告別,最重要的不是扔掉舊戒指,而是除掉舊人�!�
“只要方諫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大家便再也沒有理由逼你跟他復合了�!�
“我以為你會因此稍微開心一點,可是,比起方諫,你好像更討厭我。”
時遇無奈一笑,帶著自嘲。
我有些發(fā)愣。
那個羞辱我,殺掉我的人,是第一世的時遇。
我所有的恨意與怨氣,皆是針對那個把我扔下天臺的男人。
可是眼前這個時遇,好像并不打算殺我。
他會替我擋住爺爺?shù)陌驼�,會為了討我開心除掉方諫,會欣然接受我對他的囚禁和虐待。
時遇毫無疑問是個變態(tài),可他這些行為,顯然是對我沒有敵意的。
那么,我的滿腔怨恨,究竟還該不該發(fā)泄到這個男人身上?
事實上,在經(jīng)歷重生之前,我一直認為,所謂前世今生,其實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個體。
不同的經(jīng)歷造就不同的人,即便長相一模一樣,也不該把二者判定為同一個人。
那么,第一世的時遇,和這一世的時遇,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嗎?
我正在囚禁、虐待、報復的這個人,會不會,稍微有點無辜?
不。
不能被他迷惑。
無論哪一世的他,都不無辜。
即便沒有殺我,他也在長期偷窺我。
一個被鐵鏈束縛住的野獸,就算偶爾流露出柔軟示好的一面,也只是偽裝而已,一旦解開鎖鏈,它便會立刻露出獠牙,毫不猶豫地撲向人類。
囚禁他的我,并沒有錯。
是我及時扭轉(zhuǎn)了局面,拯救了我自己。
與其對這個變態(tài)心軟,倒不如多感謝下我自己。
我立刻將杯子里的水全部淋到他頭上,譏諷道:“你以為世上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是變態(tài)?送一具死尸給我做禮物,指望我會為此感恩戴德?”
水滴順著額前碎發(fā)緩緩流至時遇的眼角,打濕了他的睫毛,乍一看像是落了淚,柔弱又可憐。
可惜嘴邊勾起的笑意暴露了他的真面目,時遇眨了眨眼:“不聽話的前男友如今正躺在冰柜里,難道不值得開心一下?”
我面無表情:“開心?方諫是我交往多年的戀人,即便我再怎么恨他,怨他,也輪不到你去殺了他,你以為自己是誰?”
“原來鄰居小姐這么正直啊�!睍r遇陰陽怪氣。
我沒有理會他的挑釁,轉(zhuǎn)頭看向冰柜,問:“所以,他死得痛苦嗎?”
時遇一臉無辜:“那晚我把他綁回家折磨了一夜,還沒來得及殺,第二天你就拎著糯米丸子敲響了我家的門,所以我順手就把他塞進了冰柜里,然后,你就把我囚禁了。”
“不知道他最后是被悶死的,凍死的,還是餓死的呢?臨死之前,隔著冰柜的門,他能夠清晰聽見你跟我說話的聲音。女友近在咫尺,卻無法掙扎無法呼救,只能任由自己的四肢一點點冰冷僵硬,這種感覺,應該還挺痛苦的吧?”
時遇笑得張揚又愉悅。
原來,當我砸爛時遇的腦袋,剪掉他的下體之時,方諫一直躺在不遠處的冰柜里。
從鮮活,到冰凍。
可憐的前男友,早跟他說了別再糾纏我,瞧,變得跟我一樣倒霉了吧。
生命,真是脆弱又廉價。
假如,在方諫還活著的時候,我及時發(fā)現(xiàn)了冰柜里的他,會怎么樣?
當然是,默默地,關牢柜門。
我只有這一個選擇。
如果救出方諫,他會立刻報警,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囚禁了時遇,給我?guī)頍o窮無盡的麻煩。
所以,即便他奮力掙開束縛,張口大聲呼救,也改變不了現(xiàn)在這個結(jié)局。
不是因為我恨他,怨他,報復他,就只是因為,他死了的話會更省事。
我盯著時遇:“其實,死亡才是解脫,活著飽受折磨與凌辱,反而更痛苦�!�
時遇動了下手腕處的鎖鏈,眼神幽暗:“就像我這樣?”
我點頭:“嗯,就像你這樣�!�
他凝視我許久,緩緩勾起唇:“可我并不痛苦誒�!�
“哦?”我伸手撫上他的脖子,“真的嗎?”
“被你囚禁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甘之如飴�!睍r遇一臉的柔情蜜意。
他又在故意惡心我。
我的手掌在他脖子上摩挲,徘徊,然后一點點收緊,掐住。
直到時遇因窒息而漲紅了臉,口水順著殷紅的唇淌至下巴,舌尖無意識地探出口腔,喉嚨發(fā)出難耐的呻吟,青筋爬滿蒼白的臉,我才慢悠悠地松開手。
何必找虐呢?
方諫失蹤的事很快就傳遍了熟人圈。
朋友們紛紛對我表示慰問,連宋珸也對我更溫柔了些,生怕我因此痛不欲生。
我在大家面前憂郁焦心垂淚,回到家后,翻出電腦上的舊相冊,里面存滿了我跟方諫的合照,手指輕輕一點,按下刪除。
不重要的東西,刪了就好。
生日前一晚,我一件一件試穿新衣服給時遇看,讓他以男性角度給點建議。
“這件怎么樣?溫婉大氣,但會不會有點太隆重?”
“這件呢?好像露的有點多,小叔肯定會訓斥我的。”
“走可愛路線怎么樣?畢竟我在他心中永遠都是小姑娘�!�
我陷入選擇困難。
時遇凝眸微笑:“鄰居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我失望地皺眉:“好沒用的建議�!�
他將目光從裙子轉(zhuǎn)移到我臉上:“你好像很喜歡你小叔�!�
“對啊,”我毫不避諱,“我打算明天正式向他告白,過完生日后,我們說不定會順便做個愛�!�
笑容從時遇眼中緩慢消失,漸漸變成深不見底的寒意,刺骨又森然。
即便被囚禁折磨到虛脫昏厥,他也沒有露出過這么扭曲可怖的表情。
“沒記錯的話,他是你的親叔叔。”時遇的聲音在發(fā)顫。
“裝什么正常人呀?”我忍不住發(fā)笑,“您可是連自己的親爹媽都殺,我只不過是愛上自己的小叔而已,相比之下,已經(jīng)夠溫和了不是嗎?”
時遇陷入沉默,幽暗眸底泛起層層漣漪。
“怎么?”我低頭調(diào)整著裙子上的腰帶,“你這是吃醋了?”
“嗯�!彼麤]有一絲猶豫。
我動作一停,與他漆黑的眼眸對視,嘆息道:“怎么辦呢?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會跟小叔接吻,擁抱,做愛,我們會如膠似漆,纏綿到老。而你這種被閹了的殘次品,只能隔著暗門偷聽我在他身下喘息的聲音。吃醋吧,懊惱吧,憤怒吧,你永遠,永遠也無法碰到我。”
時遇的臉色愈發(fā)慘白。
如果沒有鎖鏈的束縛,他大概會撲上來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可惜他只能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我轉(zhuǎn)身離去,投入其他男人的懷抱。
無論時遇是真吃醋還是假吃醋,只要他有那么一絲絲感到不適,便足夠令我愉悅了。
“對了,”離開他家前,我回頭沖時遇燦爛一笑,“這些裙子都是刷你卡買的哦�!�
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梳洗打扮,換上精挑細選的裙子,飛奔來到與宋珸約好的餐廳,卻發(fā)現(xiàn)宋亮和李婉嫻也在。
我愣在原地,望向宋珸。
“今天全家陪你一起過生日。”宋珸神態(tài)自若。
他是故意帶他父母來的,想要借此緩和我跟兩個老東西之間的關系。
宋亮一臉不悅:“前男友正下落不明,你居然還有心情過生日!我看小方就是被你氣跑的,你要負全責!”
不,他就在我家隔壁冰柜里躺著呢。
李婉嫻附和:“好好的婚事說吹就吹了,現(xiàn)在鬧成這樣,我就不信你能找到比他更優(yōu)秀的男人!”
找到啦,就是你們面前這個好兒子。
我拉開椅子坐下,開口:“說起來,小叔都三十好幾了,至今還沒談過女朋友,爺爺奶奶,你們是不是應該多操心一下他?”
宋珸表情一滯,似乎沒料到我會這么說。
我只想跟宋珸過二人世界,可他卻擅自帶了兩個老燈泡過來,這種惹我不高興的行為,自然要被懲罰一下的。
果然,宋亮和李婉嫻的注意力立刻全部轉(zhuǎn)移到了宋珸身上。
“上次給你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見了嗎?不要再推三阻四了!”
“我們都這么大年紀了,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看到你結(jié)婚生子!”
“你是我們家唯一的指望,光事業(yè)有成可不夠,家庭也要顧的!”
……
我在一旁悠哉地吸著果汁,瞧見宋珸在老兩口的圍攻下臉色越來越難看,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正笑得開心,宋珸忽然抬眼望過來,眼神中帶了些許嗔怨。
真可愛啊,我的小叔。
那就幫他解一下圍吧。
“其實小叔已經(jīng)有喜歡的人了�!蔽艺f。
“誰��?”宋亮和李婉嫻同時看向我。
“一個熟人,年紀比他小,長得還不賴,跟他認識了二十多年,他暗戀了人家好久好久呢。”
我每蹦出一個字,都讓宋珸的表情愈發(fā)僵硬,他呆愣地與我四目相對,錯愕,驚詫,恐慌,難堪,無數(shù)種情緒同時匯集在他臉上,讓人怪心疼的。
可我必須捅破這層紙。
他愛我,我也愛他,無須在意其他,不必藏著掖著。
宋亮和李婉嫻還想繼續(xù)追問下去,宋珸沉聲道:“爸,媽,吃飯吧。”
“好好好,吃飯,吃飯,來,切蛋糕�!�
只要兒子臉色一沉,宋亮和李婉嫻就會立刻順著他,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他一直是個深受家人寵愛的孩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還挺羨慕宋珸。
結(jié)束了這頓史上最尷尬的生日飯局后,宋珸開車將二老送回家,終于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埋怨地瞪他:“下次別再把他們叫出來了,我只想跟你單獨相處�!�
宋珸一言不發(fā)。
我挽上他的胳膊:“算啦,原諒你了!現(xiàn)在我們?nèi)ツ膬和�?�?br />
宋珸站在原地不動,開口:“星星,我喜歡的人,是誰?”
開始了。
本想找個浪漫而又安靜的地方,放著煙花,聽著音樂,喝著紅酒,再認認真真地向他告白,可惜當我們真正攤牌之時,卻是站在爺爺家樓下。
天色微微發(fā)暗,小區(qū)里的路燈一盞一盞亮起。
我沒有回答宋珸的問題,而是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輕聲說:“從今以后,你再也不用壓抑自己的感情了,宋珸,我愛你�!�
多么感天動地的告白。
如果我是宋珸,會立刻抱緊我,親吻我,永生永世不分開。
然而宋珸本人,卻快速地,驚懼地,毫不猶豫地推開了我。
“你在胡說什么��?”他滿眼錯愕。
讓我猜猜他的下一句:我是你親叔叔。
“我是你親叔叔!”宋珸幾乎是嘶吼了出來。
真是默契。
“那又如何?”我揚起嘴角。
宋珸一臉錯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隨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頭看向宋亮家的窗口,又倉皇地環(huán)顧四周,確定沒有熟人后,才目光飄忽地看向我,喃喃道:“宋星玓,你瘋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步伐踉蹌而又急切。
但他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我跟上去拽住他,一字一頓地說:“宋珸,先瘋的那個人,是你�!�
宋珸驟然僵住背,高大的身軀克制不住地發(fā)顫。
“所謂世俗眼光,倫理綱常,不過是人們發(fā)明出來約束和壓迫同類的。我們憑什么要去遵守別人制定的規(guī)則?如果做正常人的代價是必須壓抑自己,那正常人也太無趣了,不做也罷。與其等到瀕死之際才敢表露真心,不如趁我們都好好活著的時候,做一對兩情相悅的瘋子�!�
“明明早就愛上我了,卻只能拼命壓抑著,隱忍著,回避著,宋珸,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我伸出手,溫柔撫上他的臉龐,“沒事的,以后不用再忍了,我也愛你。”
宋珸怔愣地與我對視,眼底有掙扎涌過,良久后又歸于平靜。
他又一次推開了我,語氣毫無波瀾:“你有證據(jù)嗎?”
我一愣:“什么?”
“這些年來,我有做過任何一件讓你誤會的事嗎?我對你的一言一行,都只是叔侄間的正常關心而已�!彼维@的聲音無比冰冷,“你哪來的自信和證據(jù),如此言之鑿鑿地認定,我會愛上自己的親侄女?”
很好。
我猜到他會否認,但沒猜到他會以這么無情的方式否認。
不愧是我親愛的小叔,連嘴硬的樣子都那么冷酷迷人。
我從包里摸出折疊刀,硬生生在手腕處割開一道口子。
“既然只有在死亡面前你才敢表露真心,那我再死一次也無妨�!�
我沖他抬起那只受傷的手腕,任由鮮血流淌到地上。
不信他不心疼。
宋珸一臉平靜:“傷口那么淺,死不了人的。星星,今天是你二十五歲生日,青春期自殘那一套已經(jīng)不適合你了�!�
他竟然真的不心疼我。
傷口陡然發(fā)出劇痛,飛速蔓延至全身。
我用力攥緊刀柄,想抵到他脖子上,挾持他,強迫他,逼他親口承認愛我。
可他是宋珸。
我寧愿讓自己死千次萬次,也舍不得傷他一根頭發(fā)。
“明明是你主動吻我的……”眼淚涌上來,又被我強行壓下去,“明明是你先喜歡我的�!�
“我什么時候吻過你?”宋珸疑惑地擰眉。
“在第一世,在我的婚禮上�!蔽业驼Z,“小叔,其實我是從半年后重生回來的,已經(jīng)死過兩次了,每一次都好痛,好痛。”
宋珸眉頭皺得更深,嘆氣:“你需要去看心理醫(yī)生�!�
他不相信我。
他以為我有病。
“好啊,我會去的�!蔽夜郧傻攸c頭,“對了,您第一次對我這個親侄女產(chǎn)生性欲的時候,也去看心理醫(yī)生了嗎?還記不記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我該不會還沒成年吧?宋先生,別在這兒裝什么正人君子了�!�
“住口!”宋珸驀地揚起手,在巴掌落到我臉上的前一秒又猛然停下。
他慢慢收回手,退后幾步與我保持距離,眼神決然:“宋星玓,如果你繼續(xù)發(fā)瘋,我以后再也不會見你。”
怎么?這是打算跟我斷絕關系?
我失笑:“提醒你一下,我們有血緣關系,斷不了的。”
宋珸什么都沒有再說,將我拋在身后,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低下頭,注視著那只被割破的手腕,血還在流,不停地流。
真疼啊。
那晚,我回到家,沒有開燈,獨自坐在地板上,機械地用指尖摳弄著手腕上的傷口,每當它快要凝固時,又被我生生撕開。
指甲縫里浸滿了血,鮮紅而又黏稠。
天花板上傳來小孩子的蹦跳聲,空氣中傳來鄰居家的飯菜香氣,每家每戶的窗口都亮著燈,或在吃飯,或在看電視,或在笑,或在鬧。
姜韻發(fā)來消息,激動地分享她男朋友為她制造了什么驚喜。
我在黑暗中認真回復:哇!好甜哦!太開心了!恭喜恭喜!
有血蹭到了手機屏幕上。
我懶得去擦。
對了。
宋珸不心疼我,是因為我的傷口太淺了,如果把它弄得深一點,再深一點,他是不是就會心疼我了?
我立刻更加賣力地撕扯起了手腕上的傷,每撕開一點,都帶著希望。
“鄰居小姐?”
時遇的聲音隔著暗門傳過來。
一遍又一遍。
帶著溫柔。
帶著關切。
我陡然回過神,垂下手臂,起身一腳踹開暗門:“叫魂呢?”
他抬眸看我,聲音低�。骸澳銈兯耍俊�
我微笑:“對啊,做了好幾個回合呢,小叔的技術不要太棒哦。”
時遇瞥向我手腕上的傷,扯起嘴角:“先去把傷口處理一下吧。”
氣得我想一掌劈爆他的頭,胳膊卻使不上力,只能咬著牙打開了醫(yī)藥箱。
“需要我?guī)兔�?”時遇貼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