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有點(diǎn)意猶未盡，今天少了一大樂趣。
又怕他飯量大，不把肉分給我吃，于是伸過筷子鬼鬼祟祟地想從他盤中夾半條魚。
他垂眼瞧到了，竟伸出手，把那盤魚慢慢推至我面前。
我喜上眉梢：「謝謝哥！我把魚頭和魚尾巴給你吃了，肚子肉你留著吃哈�！�
獄友哥不吭聲，自己也不用菜，只蜷起左腿，將一碗米飯放在自己膝頭吃。
他握筷子的動作僵硬，我看不太清，只覺得他扒飯的動作很慢，好似一次只能夾起幾粒米。
「要不，還是我喂你？這一頓飯你得吃到天荒地老啊�！�
他肩膀僵了下，立刻將頭埋進(jìn)碗里，大口吃起來。
吃完后慢慢地拿雙手支著身子轉(zhuǎn)向墻壁，背對著我。
我好奇探頭：「你是不是要撒尿��？坐著不行吧？要不要我扶你站起來？」
他僵成了一座石雕，一動不動，只是蜷起雙手，捂住了耳朵。
我哈哈哈地笑。
原來他是嫌我吵，想面壁捂耳安靜一會兒。
兩天后，那個(gè)叫年十五的侍衛(wèi)又來了。
這次他換了一身很挺括貼身的綠袍，配著刀，不再像上次鬼鬼祟祟的樣子，是被一個(gè)大太監(jiān)領(lǐng)著來的。
那太監(jiān)腰上拴一啷當(dāng)珍珠寶玉象牙墜，短脖，大肚，白胖臉，一張臉拿鉛粉刷得白凈，好一副奸宦形象。
「喲，臭死人啦�！顾訍旱亓R了聲，掏出塊手帕遮住鼻子，懶得瞧人似的，只露出大半眼白。
牢頭跪著賠笑：「不知喜公公大駕光臨，沒來得及拾掇。」
又朝著年十五恭恭敬敬喚了聲「年侍衛(wèi)」。
我驚喜道：「十五你升官了啊？」
年十五苦笑了下，沒答，眼巴巴地往牢里望。
「開門！我要進(jìn)去�！�
牢頭猶豫著沒敢動，待喜公公點(diǎn)了頭，才解下鑰匙開了門。
十五沖進(jìn)來，身后一個(gè)長胡子小老頭背著箱子快步跟上，一身濃郁的中藥味，想必是個(gè)大夫。
他們點(diǎn)了燈，掀開我那獄友的衣裳一寸寸照過去。
我湊在邊上看。
只消一眼，我便短促地「啊」了一聲。
不止是身上的鞭傷和烙印，他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都被一寸寸砸扁了。
兩只腳腕折了，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右邊的小腿幾乎見骨……那是我曾經(jīng)在歷史博物館里聽過的梳洗之刑。
當(dāng)時(shí)震驚地不敢細(xì)看，掃了兩眼匆匆走過。如今，竟以這種方式看全了。
難怪他每次換姿勢，都要很艱難地以手撐著。
我與他生活了三天，竟不知他身上有這么多傷。
想起這三天里對他的「折磨」，強(qiáng)行把他推起來喂水喂飯的，我真是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大夫看一處嘆口氣，看一處又嘆口氣。
忽然壓著聲低語了一句什么。
十五哭得不能自已：「主子您別憋溺，您得尿出來啊�！�?
他猛地想到什么，回頭求我：「姑娘你先出去行不行？我家少爺君子端方，是絕不會是姑娘面前失禮的�！�
……是了，這三天從沒有聽到過水聲。
我一時(shí)結(jié)舌，嗓子似堵在一起。
「牢頭！你帶她出去。」
我穿越五十多天以來頭回走出牢房，卻只顧牽掛著牢里的人。
等淅瀝的水聲結(jié)束，我又趕緊扒回牢門外望著他。
牢房里點(diǎn)了十幾盞燈，很亮。
大夫是個(gè)妙手，一匣子針刀線在他手上如操針繡花，又拿燒酒鹽水反復(fù)清創(chuàng)，繃帶更是纏了兩米長。
他被翻來覆去地查看，一動不動，仿佛斷了氣息一樣。
那兩根手指重新斷骨接骨時(shí)，他慘叫出聲，幾個(gè)獄卒都摁不住他。
十指連心啊，我不敢想那是怎樣的痛。我甚至不知他姓名，不知他身份，聽到這撕心裂肺的慘叫，恍然真切地跟他痛了起來。
可某個(gè)瞬間，他隔著牢門對上了我的眼，忽然放棄了一切掙扎，閉上眼，咬死了牙關(guān)。
我提心吊膽，幾乎怕他就這樣斷氣，我攥著牢柵的雙手都在發(fā)抖。
突然就懂了十五話里「少爺君子端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