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暮色已垂,御街上仍然行人如織,摩肩擦踵。
我掀開車簾,眨也不眨地觀望著長街景色,殺硯在前面低聲道:夫人,前方就是司徒府、并太廟太社,過了此處,前面便是郎主的府邸了。
嗯。
能在此處有宅,可見慕容在洛京已成著姓。
車輪篤篤,漸漸將一眾府院拋在后面,然而不過一炷香時間,駕車的兩人忽然勒停了馬匹,
怎么了?
我下了馬車,卻見對方目視前方,面色大變。
不遠處高門軒敞,上陳白花,一行女御披麻縞素,手捧執(zhí)紼魚貫而出,身后數名挽柩,只聽挽歌陣陣,哀哭遍耳。
我懵了:這,這是誰的奠禮?
殺硯殺墨互看一眼,默然不語,他們似乎同時保有一個秘密,是我所不知情的。
你們不說也無妨,我自己看。
我說完,不顧兩人在身后狂呼,便疾步沖入了那高門里。
穿過影壁后,一路上幾名女御被我驚嚇,紛紛避讓后退,內門走出兩個熟悉的文士,卻是殺筆殺紙兩人,兩人見我直直走入廳堂,面色一變。
夫人怎來了?
我愣愣地看向廊檐上方,只見兩道長長的白色奠帶垂落兩旁,廳內擺著一張半人高的漆黑棺槨。
耳畔人聲嘈雜,聲音忽然大似驚雷,忽然又細若蚊蠅,每一個人都在說話,表情卻模糊不清。
我默默望向那黑棺中,那人雙手置于胸前,不冠不束,眼底紺青,嘴唇如枯萎的花瓣般蒼白。
再摸向那寬闊的胸膛,確然冰冷徹骨,毫無起伏。
無論何時,總是死去的人最解脫。
數月以來,我不是不眠不休地趕路,便是照料昏聵的阿耶,如今這人將一切置之腦后,從此大夢不醒,卻留我在世上苦苦煎熬。
此刻,再看向棺中的人,忽然便覺得有些羨慕。
甚至想與他一同去了。
只是這棺槨似一道小銀漢,隔開了彼此,終究有些礙事。
眾人眼睜睜看著我爬進了棺材,俱是驚駭瞠目,卻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而我爬到棺底,枕在那毫無回應的人肩上,漸漸在濃郁的困意中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便能忘懷一切苦痛。
不知過去了多久。
睡意昏沉,昏昧之間,枕畔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盯著我熟睡的面孔,雙唇輕動,一字一字,清晰得如清泉滴落巖上,鏗鏘穿石。
你的心意,我已知了。
一個冰冷的吻,輕輕地落在我唇上。
令人不寒而栗。
第三十三章
我漸漸醒轉,面前是濃郁繚繞的清煙。
起身四看,壁上刻有百千座佛,面前一面深龕,里面密密麻麻擺滿了靈牌。
不遠處的矮榻上,一人懶懶倚著青竹熏籠,手里拿了一本《金剛經》,身側一樽細長香爐,兩只大袖清芬異常。
煙霧中,他面容俊美,眼尾修長,有君子的模樣。
我茫然:我這是死了么?
對方見我醒來,放下了手中書簡,反朝我伸展雙臂,一雙眼看著我,蘊著無限憐愛與期盼。
來。
他伸手一帶,我便身不由己地被他牽系。
穿過靈堂,是一道清寂無人的垂花門,里面一處花草掩映的廂房,十分玲瓏可愛。
進門一臺雞翅木小桌,擺著幾道精致小菜,慕容垂斟了酒,我接過來,一口飲盡,忍不住嘖嘖稱奇:地下的交杯酒,喝起來也甜得很。
是么。
我注意到,他的聲音并不像在滁州時那么沙啞難聽了,反而優(yōu)美而清潤,透著一股涌泉般的沁涼感,令人渾身酥麻。
然而,不等我仔細分辨這之間的區(qū)別,對方已然趨近了身子:給我也嘗嘗。
交換中的酒水果然又醺又美,像一盞醇酒潑散了春風。
如此兩三杯下去,我已醉得抬不起頭,甚至看面前的人也有了幾分重影。
身前人將我往懷里一擁,往前幾步便是鋪天蓋地的紅綢,繡花被面上鋪著滿滿的紅棗花生,一顆漆黑東西滾到我手邊,卻是顆圓滾滾的大桂圓。
掀揚的帳幔中,慕容垂卸了頭冠,長長漆發(fā)頓時披泄而下,眉毛往上挑,又烏又濃,眼角濕紅,一雙碧眼卻清澈見底。
我伸手摸上那雙眼,忍不住感慨道:這怎能是鬼眼呢?
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