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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劇烈搏殺后,

    刀傷穿破外甲,

    嵌入皮肉,卸甲后需得馬上臥榻靜養(yǎng),不得出去染風(fēng),

    以免引發(fā)暗疾。

    親衛(wèi)明白過來,將軍還有事為?竟,

    不能休息,只得為?他擦拭外露的傷口再上藥。

    男人睜開了眼,面容略帶疲態(tài),沉黑的眸光卻銳利萬般。

    “駱雄何在?”

    駱雄胡子?聳動,回道:

    “末將在。”

    顧昔潮示意親衛(wèi),幾?人搬來胡案,在案上鋪上一份空白的折本,為?他研墨。

    他提筆在折本上書寫?,負(fù)傷的右手臂微微顫抖,落筆字跡卻穩(wěn)如泰山。

    一戰(zhàn)未歇,他就已在謀劃下一場進(jìn)攻了。

    沈今鸞不必過去看,就知道他在寫?呈上元泓的折子?。

    顧昔潮自貶來北疆,已不是昔日那個翻手云雨,擁兵自重?的柱國大將軍了。

    唯有得元泓親下諭令,方可從?北疆各州調(diào)兵。

    “你準(zhǔn)備攻打云州?”

    沈今鸞沉默良久,看著他問?道。

    顧昔潮面上表情如舊,舉止從?容。

    好像剛才在牙帳發(fā)生的生死對峙不過是一場幻覺。

    他一筆一劃書寫?,沒?有抬頭看她,淡聲道:

    “鐵勒鳶與諸王子?奪汗位,是奪回云州的良機。若等她登上汗位,北狄平定,便是時不我與�!�

    北狄越是動亂,越是分裂,于大魏便越是有利。

    親衛(wèi)們都以為?在將軍對自己說話?,連連點頭。

    顧昔潮寫?完折本,讓駱雄快馬加鞭,親手遞呈京都。一來一回,最多半月時間。算時機,應(yīng)是分毫不差。

    最后一名親衛(wèi)給他上完傷藥,走出去照看正在爐上熬的湯藥。

    屋內(nèi)只剩他一人獨坐。

    沈今鸞繞過輿圖的橫案,往他側(cè)邊走了一步。翩飛的袖口拂過硯臺,片墨不沾。

    “你急著奪下云州,還是為?了要對付他吧�!�

    許是因為?有傷在身,顧昔潮坐著不動,身姿僵硬一般的挺拔。

    他驀地?低語了一句:

    “當(dāng)年,本該是我�!�

    沈今鸞不解其?意,回眸望他。

    男人眼睫低垂,鬢邊一綹銀絲沒?入烏發(fā)之中,微芒閃動。

    “淳平十?九年春,他本該從?隴山衛(wèi)休沐回京,換我輪值去領(lǐng)兵�!�

    “我請他替了我。因為?……”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因為?,你要留京,向先帝去求那一道婚書�!鄙蚪覃[接道。

    話?出口之時,她也沒?想到自己能記得那么清楚,那么快能出口。

    初時她并不知曉,也是后來做了皇后,偶爾聽到心腹調(diào)笑顧大將軍這?一樁軼事,此刻突然想起那個時機,正好對得上。

    顧昔潮垂眸,沉默了好一陣。

    “當(dāng)時,就該我領(lǐng)隴山衛(wèi)去云州�!彼馈�

    沈今鸞的面容一點點凝結(jié)成冰,潮退一般的平靜,只淡淡笑了一聲:

    “就算是你去了云州又如何,顧家的隴山衛(wèi)也不會來援,我父兄還是會戰(zhàn)死,你,也會死在云州……”

    “哪怕當(dāng)初我就死在云州!……”顧昔潮雙眸抬起,厲色如刀,聲音嘶啞。

    也好過,如今兄弟鬩墻,他要被迫與那個教養(yǎng)了他十?余年的大哥動手。

    沈今鸞怔了半晌,最后抬指,無形的手指輕輕點了點他的胸甲:

    “顧大將軍要是死了,那我這?一生豈不是太過無趣�!�

    父兄戰(zhàn)死,她孤苦無依,斗倒顧家,與顧昔潮為?敵,成了她當(dāng)時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好像唯有恨著他,才能長久地?與他相連相伴。

    說來奇怪,他一離京去了北疆,她便病倒歸西。

    沈今鸞歪了歪頭,望著呆坐的男人:

    “顧將軍可別這?么死了,我上哪再去找那么好的刀?”

    “當(dāng)初在牙帳的那夜,是你教我的,思慮再多,不如手刃仇人來的痛快�!�

    “我志不變。”顧昔潮隨手抹去唇角殘留的淤血,道,“我說過,我會把他的頭,供奉沈氏靈前�!�

    這?一對兄弟,還真是兄友弟恭。兄長把阿弟傷成這?樣,阿弟滿腦子?都是怎么砍下兄長的頭顱。

    沈今鸞攥了攥手心,卻聽他下一句道:

    “因他之故,讓沈氏蒙冤十?五載。到時,我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可�!�

    沈今鸞斂了斂袖口,應(yīng)得很快。

    男人撩起眼皮,自回營后第一次直面望向她。

    此去確認(rèn)了沈霆川的死因,是他顧辭山為?投敵做下的投名狀。她對此表現(xiàn)得太過平靜。

    沈今鸞注意到他的目光,拂了拂鬢發(fā),目光都不曾動一下。

    時機難得,她作為?魂魄的時間更是緊迫。

    她只能開始步步為?營,算計將來。這?是從?入宮以后,養(yǎng)成深刻在骨的慣性,從?沒?有任何留給情緒的余地?,

    只看利弊,只看將來。

    沈今鸞深吸一口氣,衷心地?道:

    銥誮

    “只要顧辭山還是你我共同?的仇人,我們便還能聯(lián)手�!�

    至少?,終于找到了罪魁禍?zhǔn)祝偙犬?dāng)初茫茫不知所以然,手足無措,要好得多。

    顧昔潮眼中沉沉的壓抑散去些許,目光銳利地?望著她,微微啟唇,輕描淡寫?地?道:

    “皇后娘娘,這?么容易就信我?”

    一直在等她拔刀相向,或者決然離去�?伤紱]?有。

    可不像之前記憶里睚眥必報的性子?。

    沈今鸞垂頭一笑,忽然身形飄忽,坐在他身旁,在他面前,把魂魄透明的手一攤:

    “因為?,我別無他法,也無處可去�!�

    她望著他,杏眸一彎,又盈盈一笑道:

    “只能賴在將軍這?兒�!�

    “顧大將軍可是一言九鼎,早就說好要和我一道共謀云州,怎能因一小人而偏廢?”

    他一怔,順勢望過去,目光直直看進(jìn)去她的眼底,才發(fā)覺,她的笑中分明有淚意閃動。

    心頭的某一處被狠狠揪起,然后撕裂開去,沉入底下。

    而她的魂魄沒?有停留,已經(jīng)在寬大的輿圖只見倏然翩飛,一處一處地?指給他看:

    “元泓若反應(yīng)迅速,朝中無大臣反對,調(diào)兵令一下,你最快半月便可集結(jié)北疆三州大軍,共進(jìn)云州……”

    “朔州到云州,各處都有北狄游騎巡邏。我們前幾?次是一支小隊不易發(fā)覺,但大軍要攻其?不備,需得事先探清北狄軍在云州四處的布防�!�

    “還有,云州地?勢復(fù)雜,溝壑野山眾多,羌族各部?久居在此,熟知野徑,我們可以利用羌人探路。”

    “我?guī)Щ氐谋苯姎埐?,亦對云州甚是熟悉,有他們在,事半功倍……”

    到底是世代鎮(zhèn)守云州的武將之后,思路清晰,指揮若定。

    縱使只是一縷魂魄,如春水照人,明媚瀲滟,亦如霜雪錚錚,堅韌不屈。

    顧昔潮靜靜地?望著她,聽她說話?,他翻涌撕裂的心境便慢慢平息下來。

    “砰——”

    屋外傳來震碎的聲音,隨之是親衛(wèi)的稟告:

    “將軍,羌人帶了一群人來鬧事�!�

    緊接著傳來邑都和莽機將人掠去一邊的高呼:

    “顧九,你出來,你帶回來的漢人要造反,我們可勸不住。”

    沈今鸞從?輿圖上抬眸。

    是她安置在崤山部?落里與羌人在一處的北疆軍。

    所謂何事,此間二人都心知肚明。

    她這?才明白過來,顧昔潮早料到此事,所以一回來才遲遲不卸甲靜養(yǎng),就是在等著她的人來。

    終有一日。他不能再是顧九,只能是顧昔潮。

    眼見他起身,抓起放在榻邊的長刀就要往外走,沈今鸞揚袖攔�。�

    “你受了傷。我去。”

    她若是連這?件事都擺不平,如何重?振北疆軍。

    顧昔潮微一揚眉,俯視著眼前的魂魄,沒?有讓開。

    “臣,為?娘娘護(hù)駕。”

    ……

    沈今鸞疾步在前,顧昔潮秉燭在后。

    軍所的前的空地?上,先是蹦出了一道一瘸一拐的身影。

    是一手纏著繃帶,一手握刀的賀毅。

    他一看到顧昔潮,便沖向了他,被一旁的兩名親衛(wèi)一把架在在地?上。

    顧昔潮面無波瀾,微一抬手,親衛(wèi)松開了賀毅,舉步后退。

    賀三郎趴在地?上,看到前面一角煙青的裙裾,一旁是一雙帶血的鑲紋革靴。

    他霍然起來,望著面前重?重?的護(hù)衛(wèi),目光落在正中面容冷漠的男人上。

    “顧將軍,請你讓開�!鄙�?年強忍著,咬牙道,“我有話?跟十?一說�!�

    顧昔潮斜睨了一眼他,又看著沈今鸞朝他點點頭,才退去一旁,抱臂而立。

    一片死寂中,賀三郎抬起血絲通紅的眼,對著沈今鸞,道:

    “十?一,他不是你的侍衛(wèi)顧九。你一早知道他是顧昔潮,顧辭山的阿弟。是不是?”

    見她默不作聲,他將刀擲在地?上,聲音沙�。�

    “秦昭為?了替少?將軍報仇,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尸首都還在牙帳,我阿姐已經(jīng)哭得昏死過去……”

    “當(dāng)年,你知道的,也是顧家的隴山衛(wèi)不肯馳援沈老將軍,顧家大郎親口承認(rèn),殺害了我們少?將軍!”

    賀三郎在牙帳被北狄人制住,已經(jīng)全程聽見了顧家兄弟的對話?,這?才驚覺,一直陪在沈十?一娘身邊的,就是顧家人。

    傳聞中那個殺人如麻的大將軍顧昔潮。

    他不敢置信,身上的傷都沒?包扎完,就跑來軍所找她,就看到兩人并肩而行的樣子?。

    “顧家和我們不共戴天。十?一,你怎么能一直和他在一道?”

    賀三郎說得聲嘶力竭,一身腥血氣,沈今鸞不由后退一步。

    可當(dāng)她余光看望見一旁摩挲刀柄的顧昔潮,她深吸一口氣,站直了。

    “是顧家人又怎樣?”

    沈今鸞看著他,秀眉蹙起:

    “我父兄的尸骨,是他拼死從?韜廣寺帶回來的。你們,北疆軍的舊部?,也是我和他聯(lián)手從?牙帳救出。”

    “我們已成大魏叛軍,在部?落里安置的房屋棉麻谷粟,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顧家軍中撥出救濟(jì)的?”

    “我只知道,總得先活著,再謀后事�!�

    后事還有很多,先要洗清父兄和北疆軍的冤屈,還要讓這?些忠君愛國的將士重?回故土,有家可依。

    賀三郎沉默一會兒,嘴唇微顫,道:

    “十?一,我聽說鬼魂要去輪回的,你卻一直留在這?里,就是為?了我們,是不是?”

    沈今鸞平靜地?點了點頭。

    賀三郎垂下眼眸又抬起,目光透著燭火的灼意:

    “之前嫁的那個皇帝,十?一喜歡他嗎?”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沈今鸞不知他為?何有此問?,還是鄭重?且真誠地?回道:

    “喜歡不喜歡不重?要,重?要的是,值不值得�!�

    至少?她在世時,嫁給元泓為?后,維持沈氏聲名不墜,是僅剩的一條路。

    可聽到她這?般回答,怔怔看著她的賀三郎忽然就落淚了。

    他果然猜得不錯,十?一就是為?了北疆軍才做皇后的。

    她這?樣一個喜歡自由的人,怎會為?了榮華富貴,進(jìn)到深宮里那見不得人的地?方。

    同?時,他又恨得牙癢癢,十?一生前為?了北疆軍被迫入宮,做了鬼還要為?了北疆軍留在仇人顧昔潮身邊。

    他含淚低吼道:

    “十?一,你不必為?我們這?樣。讓我在顧家軍下茍延殘喘,那和在北狄牙帳何異?”

    “是不是那個顧昔潮脅迫于你?你先回來罷�!�

    說著,他伸出手,輕拽她的袖口。

    沈今鸞又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的時候,背后已被一只溫?zé)岬拇笳品(wěn)穩(wěn)扶住。

    顧昔潮從?軍多年,耳力極佳,即便相隔甚遠(yuǎn),賀毅的話?,讀著唇語他也都聽明白了。

    眼見著她的臉色發(fā)白,他皺起眉,手臂一揚。

    一旁的親衛(wèi)馬上涌上來,將賀三郎圍堵起來,攔開了他,手按刀柄,就等將軍示下,將這?個沖撞將軍的人正法。

    賀毅縱使年輕,也是馬背揚刀,上過戰(zhàn)場的兇悍軍士,方從?牙帳歸來,還有一身的戾氣。

    一人對著一群人,絲毫不懼,視死如歸。

    一只青白的袖口輕輕拂開男人擋在她的面前肩頭,而后掠過帶刀的親衛(wèi),走到賀毅面前。

    “三郎,我生前死后,都是大魏皇后,沒?有人敢動我�!�

    沈今鸞面容平靜,看著他道:

    “正好,今日你把人都召集起來,我跟大家把話?說個明白�!�

    沈今鸞來到崤山的部?落里,放眼望去。

    所有從?牙帳回來的北疆軍兵士們都來了,表情悲苦,哀鴻遍野。又得知了一遍當(dāng)年之事,猶如身上舊傷又被挑破,潰血直流。

    幾?名女眷扶著痛哭無力的賀蕓娘,一旁是緊握著刀的賀毅賀三郎,死死盯著她身后的顧昔潮。

    沈今鸞面容平靜,舉止從?容。

    “十?一娘,是顧家大郎害死了我們少?將軍?”有個老兵問?道。

    “不錯。”

    沈今鸞一開口,那些人眼里所有的光的湮滅下去。

    “那我們怎么能待在顧家的地?盤?”

    “我們應(yīng)該拼死,為?沈?qū)④妶蟪鸢。 ?br />
    人群激憤不已,有人捶地?哭嚎,有人呆立不動,有人抽出了刀。

    沈今鸞怒視著眾人,大喝道:

    “我千辛萬苦將你們從?牙帳救出來,是想有朝一日能讓北疆軍重?新屹立在大魏的土地?上,保家衛(wèi)國�!�

    “縱然顧家負(fù)了我們沈家,你們就

    殪崋

    要死要活,不想活下去了嗎?”

    她直到真的死了,死后化為?孤苦無依的魂魄,才意識到“能活著”這?一件事,本身是多么的可貴。

    被擄去的賀蕓娘不該為?失節(jié)而去死,被俘牙帳的北疆軍也該有重?頭再來的機會。

    只要活著,便有無限可能。

    風(fēng)物長宜放眼量。

    一時的榮辱得失,一時的仇恨怨懟,在生死面前,根本無甚意義。

    “所謂報仇,不該成為?你們活下去的意義�!鄙蚪覃[揚聲道,“我在父兄尸骨前立過誓,我要帶你們回大魏�!�

    “不是此地?崤山,也不是朔州城內(nèi)……”

    “而是云州�!�

    人群沉寂了半刻有余,殘余的北疆軍眾人瞪大了眼,眼里的迷茫一點一點凝成了燃燒的火光。

    無數(shù)雙眼睛仰望著她。

    燭火搖曳,女子?的身段柔若無骨,像是會被一陣風(fēng)隨時吹走散去。

    可她的言語這?般堅定強韌,像是草原上不屈的蒲草,只要春風(fēng)一吹,便有燎原之勢。

    沈今鸞的手指深深攥緊掌中,迎風(fēng)仰首,一字一句地?道:

    “當(dāng)年從?我父兄手中失去的,今日要從?我手中再奪回來。重?回云州,需要依靠你們所有人的力量�!�

    “待我們奪下云州,你們會和當(dāng)年在云州一樣,有戶籍,有路引,重?新成為?大魏的子?民,無所不往,無所不至�!�

    這?些人曾經(jīng)幾?代都追隨沈氏,在北疆軍中任職。淪為?殘兵之后,心中躁動不安,滿心憤恨,一心復(fù)仇。

    而今,有了沈氏之后重?新定義活下去的意義,他們空落落的心中一下子?踏實了。

    須發(fā)皆白的老兵望著女子?堅韌的身姿,目光灼灼,垂淚紛紛,欣慰地?互道:

    “十?一娘真是像將軍年輕的時候啊�!�

    “若是將軍泉下有知,該有多高興啊。我們這?些失國之人,又有家了�!�

    一人揉了揉眼,輕聲道:

    “哎,這?大白日頭下,十?一娘為?什么沒?有影子?�。俊�

    他微小的聲音很快被鼎沸人聲蓋了過去。

    ……

    沈今鸞和顧昔潮回城路上,她看到男人緊握刀的手才松開。

    她心頭一動,莞爾道:

    “你是擔(dān)心我被人欺負(fù)?”

    男人只放下了刀,默聲不語。

    沈今鸞搖搖頭,輕聲道:

    “我不是當(dāng)年剛?cè)ゾ┒紩r任人欺負(fù)的沈十?一了�!�

    她初入京都,作為?軍戶女被嘲弄冷諷,后來嫁給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元泓,也著實受過不少?欺負(fù)。

    同?時,也讓她學(xué)會了手段,把握了人心,在荊棘從?中生長成如今八風(fēng)不動的沈今鸞。

    可面前的男人卻目光專注地?看著她,道:

    “你既然留在我軍中,便無人可欺負(fù)你。北疆軍也不行�!�

    見到賀毅對他步步緊逼,顧昔潮心頭無名火起。

    他漠然地?道:

    “你且記著,我留著那些人,不過是因為?娘娘與我有交易在先�!�

    “若非不然,北疆軍殘兵敗將,與我何干?”

    沈今鸞啞然失笑。

    今日這?一出,他便不能再是她的侍衛(wèi)顧九了。

    果真還是那個心狠手辣說到做到的顧大將軍。

    她唇角翹起,偏過頭,眼見著高大如松的顧大將軍,踉蹌一步,忽然栽倒在地?。

    “將軍!……”,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身后親衛(wèi)將跌倒的人扶起,攙著回了軍所。

    顧昔潮終于卸了甲。

    等到所有這?些事塵埃落地?,才肯治傷休息。

    軍醫(yī)去而復(fù)返,連連嘆息,先給他喂下止血的藥丸,又寫?了幾?張方子?讓人去煎藥。門外燒著兩三個爐子?突突作響。

    幾?名親衛(wèi)合力將他的甲胄脫下,開始細(xì)細(xì)擦拭傷口上藥。由于過于慌亂,偶有牽扯傷口,顧昔潮雖一聲不吭,但頻頻皺眉。

    “我來吧。”沈今鸞道。

    出人意料地?,她一出聲,屋內(nèi)所有親衛(wèi)轉(zhuǎn)頭看著她。

    視線之中,她這?才發(fā)現(xiàn),那犀角蠟燭在男人手中緊緊握著,一直未滅。

    一陣薄紅竄上了她的臉。

    幾?名親衛(wèi)面面相覷,愣在原地?不動了。

    眼前的陌生女子?應(yīng)是將軍從?云州帶回來的,他們方才已極力忽視了她的存在。

    將軍竟然金屋藏嬌,十?五年來這?可是頭一回。

    只看到的一眼,玉面嬌靨,艷若芙蕖。

    親衛(wèi)不敢再看,心領(lǐng)神會,踮起腳,正要后撤,又望向榻上的將軍。

    只見顧昔潮緩緩抬眸,濃眉皺起,銳利的目光掃過來。

    親衛(wèi)一怔,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換藥。

    顧昔潮沉著臉,雙目閉闔,額鬢漸漸沁出了汗。

    腦海中想起的是在云州祠堂里,柔軟的身軀,冰涼的指腹,交錯的呼吸。

    她在他心口包扎,一聲一聲地?喚他“顧九”。

    縱使一貫的蜜里藏刀,他也認(rèn)了。

    可到底是鏡花水月,一旦放任自己沉溺下去,只會忍不住心起貪念,會渴求,會索取。

    她總是要走的。

    屋內(nèi)眾人忙碌不已,沈今鸞識趣地?退去一旁,無所事事,坐如針氈,照看起煎藥的爐子?。

    直到日暮時分,所有人靜悄悄地?退出,親衛(wèi)輕手輕腳地?闔上了門。

    帳簾朦朧,榻上的顧昔潮渾身的傷口都上了藥,他終于睡了過去。

    入夜了,房內(nèi)只有一簇燭火,暗沉昏黑。

    沈今鸞起身,飄去榻邊。

    屋內(nèi)彌漫著一股藥酒的氣息。傷口太多,一連用了好些藥酒。

    臨近帳幕,這?股酒氣便越是濃烈,暈暈沉沉。

    隔著垂簾,她靜靜看著榻上男人消瘦的臉龐。

    在所有北疆軍將士面前,她不能展現(xiàn)出一絲軟弱。

    可此時在昏睡的顧昔潮面前,她凝在眼眶里的眼淚才舍得一滴一滴往下掉。

    這?些年來,生前死后,強撐著找尋尸骨,查明真相,一旦此時松懈了,所有深埋的委屈和酸楚一下子?全部?傾倒出來。

    反正他睡著了,看不見,聽不著,她可以盡情宣泄。

    “沈十?一,聒噪�!�

    男人閉闔著眼,聲音嘶啞。

    沈今鸞一滯,氣笑了。她明明怕吵醒他,哭的很小聲啊。

    “你醒了?”

    抬起淚花閃動的眼,卻見男人仍是閉著眼,俊挺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意識不清。

    沈今鸞視線下移,看到他手臂的繃帶上新溢出的血跡,隔空輕輕撫過。

    他那些笨手笨腳的親衛(wèi)哪有她包扎的好。

    一陣風(fēng)吹拂帷簾,薄衾拂開幾?許。

    她為?他合攏衾被,被角卻被他的手臂卡住,她一失力,隨之側(cè)臥在了榻上。

    面面相對,目之所及,男人睡顏沉沉,眼窩深邃,鼻梁高挺,呼吸因受傷略有幾?分濁重?。

    她螓首低垂,又湊近幾?分,忍不住道:

    “疼不疼啊?”

    咫尺之距,男人側(cè)過臉,微燙的氣息拂過她的臉,搖了搖頭,薄唇微動,吐出一句:

    “沈十?一,疼。”

    許是藥酒的作用,他的氣息帶著一絲微醺的酒氣。

    沈今鸞心頭莫名揪了一下。

    不知為?何,人高馬大的男人今日每句話?,都要加“沈十?一”在前,笨拙中又有一點可愛。

    她存心戲弄,沒?忍住,伸出了手指,輕輕點了點他鴉羽般的濃睫。

    “疼也沒?用。要是你當(dāng)初娶了那位心上人為?妻,現(xiàn)在就有人照顧你了。”她小聲嘲弄。

    男人像是聽見了,遲鈍地?搖了搖頭。

    “沈十?一,她不愿意�!�

    她心頭一顫,仍是盯著他的面龐,喃喃自語:

    “你的那位心上人,到底是誰?”

    男人的濃睫又顫動一下,輕聲道:

    “沈十?一�!�

    這?一回,她等啊等,一直沒?等來下半句。

    第56章

    訣別

    三?日后,

    顧昔潮自?朔州出兵,揮師北上。

    他麾下鐵騎,攜雷霆之?勢,

    沿途逐個擊破依附北狄的數(shù)個部落,將崤山以北的大片疆土牢牢握在手中。

    一路奔襲,直至云州城南面的刺荊嶺,屯兵扎營,

    北望云州。

    刺荊嶺,

    北狄兵占據(jù)高地,

    易守難攻。對?于大魏軍中最是兇猛的精銳,即顧昔潮親領(lǐng)的鐵騎,

    卻是最為相克。

    憶樺

    因此,刺荊嶺乃是奪取云州的關(guān)鍵。

    然?而,此行僅顧家駐軍朔州的一萬隴山衛(wèi)甲并弓衛(wèi),

    加上自?牙帳歸來的當(dāng)年北疆軍殘部,

    和?千余羌人,亦難以攻破刺荊嶺。

    只因,京都的圣諭遲遲未下。

    而刺荊嶺之?戰(zhàn),

    戰(zhàn)機稍縱即逝。

    中軍帳中,

    昏沉的燭火打在男人身上,

    墨色氅衣襯得面容幽暗無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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