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沈今鸞緊張,手?指不斷捏緊了,然后被旁邊的男人攥在掌心。
顧昔潮揚起袖口,牽著她的手?,一道護住手?中也在不斷晃動的燭焰。
滿殿陰風大?作,經(jīng)幡狂飄。
下一刻,所有香火在一瞬間全部熄滅。
“成了!”趙羨舒出?一口氣,額頭?已是?大?汗淋漓。
只見供桌上?的秦昭僵直地緩緩坐起,睜開緊閉的雙眼,目中茫然無措。
賀蕓娘先是?嚇得癱倒在地,愣住了,而?后聽到一聲熟悉萬分的低語:
“蕓娘。”
她回過神來,霎時淚如泉涌,不管不顧地撲進他懷里。
死而?復生的男人身體還?很僵硬,一雙勁臂穩(wěn)穩(wěn)將她扶住,將她緊緊抱在懷里。
“去哪了這么不要命!”她笑中帶淚,嬌嗔地道。
“鬼門關?走了一遭。聽到娘子喚我,就回來了�!鼻卣押┬Φ�,“再也不離開娘子了�!�
賀蕓娘已為秦昭遞上?了一身干凈的衣裳。
接過他換下亂葬坑里的臟衣時,她不禁“咦”了一聲,面露疑惑之色。
等小夫妻團圓良久,沈今鸞和顧昔潮才?從殿內(nèi)入內(nèi)。
“秦昭,你可還?記得當日讓你記下的刺荊嶺布防圖?”
而?今鐵勒鳶已死,牙帳大?亂,正是?奪回云州的好時機。
“兄弟們?勞苦功高,我不敢忘記!”秦昭朝沈家十一娘拱手?行禮。
開始在早已備好的羊皮紙上?,勾畫起來當日和北疆軍鬼魂一道探查的刺荊嶺布防圖。
才?勾勒出?不到半張圖,秦昭寫?不下去,懊惱地拍了怕額頭?,道:
“我這腦子,怎么回事?怎么、怎么想不起來。”
趙羨捋著白須,搖頭?道:
“還?魂之后,生前記憶偶有缺失,是?無可奈何之事�!�
“不行。那么多?弟兄的努力,我不能白費了大?家一片心�!�
秦昭仍是?不甘,繼續(xù)提筆,忽聞傳來賀蕓娘一聲輕呼。
眾人急忙一道走過去,只見正在整理從前秦昭尸身衣物的賀蕓娘,顫顫巍巍地遞上?了一見簇新的里衣。
“這,這不是?昭郎的衣服……”
顧昔潮眸光一動,伸手?接過來一看。
只見那素白里衣之上?,描繪山脈谷底河流,當中無數(shù)旗幟一簇一簇,或多?或少地囤居在其?中。
“這是?刺荊嶺的布防圖�!鳖櫸舫钡馈�
再細看畫卷,工筆之細致,描摹之精妙,任是?京都最上?乘的畫師都會嘖嘖稱奇。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顧昔潮發(fā)顫的指尖抬起里衣一角,輕輕一嗅。
一股淡淡的白旃檀鉆入鼻端。雋永,不朽。
“大?哥知你欲奪云州,大?哥沒什么能幫你的了,只能最后再助你一次�!�
“你二人終成眷屬,大?哥別無所長,必要隨一份大?禮,賀你們?新婚。”耳邊響起顧辭山死前的溫聲細語。
他的大?禮,便是?這一幅他耗盡多?年所作的布防圖。
秦昭一拍腦袋想起來了,驚道:
“那日我刺殺顧辭山時,他對我說了三個?字,正是?刺荊嶺�!�
當時,顧辭山就算計好了,利用秦昭的尸體送出?牙帳拋去亂葬坑,傳送刺荊嶺布防圖。
他深知,如此義士定會有人為他收尸。
他算得可謂是?分毫不差。
即便死后,還?在默默相助他最疼愛的阿弟。
顧昔潮將里衣全部鋪開,秦昭將里衣與方才?所能寫?下的半張布防圖仔細對照。
恰好可以拼成整一塊的刺荊嶺布防圖。
沈今鸞望著供桌前還?在研究刺荊嶺布防圖的男人,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回首,不由道:
“蕓娘,方才?秦昭還?魂前,你為什么能看他的魂魄?”,盡在晉江文學城
雖然只是?一瞬,但她確信,蕓娘看到了秦昭的鬼魂。
賀蕓娘收拾起地上?殘留的香燭,笑道:
“因為,我這幾日來一直都在給他燒香啊�!�
“道人說了,我必須不斷給昭郎燒香,才?能保證他魂魄充盈有力,不被鬼差或者其?他野鬼勾了去。我給他燒了香,自然就可以看到他�!�
善良的蕓娘看著她的樣子,十分心疼,道:
“十一娘,你看起來,太虛弱了。”
“我給你供一些香火吧。之后,我也能看到你了�!�
頭?頂?shù)慕?jīng)幡微微吹拂,賀蕓娘關?切的聲音在耳邊化為一陣嗡鳴。
沈今鸞呆立在原地,長久地一動不動。
為什么,顧昔潮從一開始就能看見她的魂魄?
第62章
入夢
還魂道場完畢已是后?半夜,
一場雨已全然停了,遠山之間隱出幾縷魚肚白。
庭前積水,地面上的水洼空明如鏡。
回去的一路上,
沈今鸞踩過一片又?一片映不出自己倒影的水洼。
她所行之處,水波紋絲不動。
心底起的懷疑,如同?荒原上的火星子,只一點風吹草動,
便有燎原之勢。
直到走?出十余步,
沈今鸞終是忍不住,
望向一旁走?在一道的顧昔潮,突然問道:
“顧昔潮,
你方才?可有看到秦昭的魂魄?”
她問得?有些猝不及防,男人眉頭微皺,稍稍一頓,
偏過頭,
看了她一眼。
“自然是能?看到�!�
顧昔潮極為平靜地道。
沈今鸞神色一凜,聽他慢條斯理地道:
“當時我手中一直燃著犀角蠟燭,什么鬼魂都可得?見�!�
半夜過去,
男人手中的蠟燭只剩一小截殘余,
火苗在晨曦的微光中搖曳不定。
沈今鸞蹙起眉頭。
只是因為犀角蠟燭可以照見鬼魂的原因嗎。
她的心頭像是起了一陣大霧,
霧里的一切既看不分明,
也有她不敢深入觸碰的所在。
一回到軍所,
駱雄便上前向顧昔潮稟報:
“代州刺史和寰州衛(wèi)將軍已在城門口了。”
顧昔潮微一點頭,駱雄便告退,下?去安排。
沈今鸞心頭微動。
這二人乃朝廷命官,
封疆大吏,竟這么快他們就被他召來了朔州。顧昔潮還是當年的雷霆手段,
聲勢壓人。
她心中正盤算,耳側忽地一熱。
“娘娘昨夜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
男人撥動犀角蠟燭上的殘焰,與她耳語道:
“入夜之后?,還請娘娘現(xiàn)身,與故人一見�!�
熱息一觸即分,沈今鸞抬眸,迎上他輕淡的目光。
夜里,他為她渡陽氣,在榻上對她行止僭越,如瘋似魔�?砂兹绽镞是禮度有加,連目光都是點到即止。
她總感到,自顧辭山死后?,顧昔潮太不對勁,一言一行變得?極為離經(jīng)叛道,放浪形骸。
倒像是一個困守多年的死囚,在行刑前夜。
她很肯定,顧昔潮定是有事瞞著她。
可任是神思敏銳的沈家十一娘,也始終堪不破他。
顧昔潮會見代、寰二州長官。人走?后?,沈今鸞的魂魄從他鼓囊囊的衣袍里鉆出來,衣面一下?子就塌了下?來。
室內(nèi)一絲光都沒?有,垂簾幽靜。
她臥在衣袍上,又?嗅到了那一絲蘭麝香息,輕淺如風,寡淡如霧,卻?一直縈繞在她心頭。
方才?在道場燃起的那一絲疑心,還在風中蕩悠,沒?有完全放下?。
她不能?直接問趙羨香火的來源。,盡在晉江文學城
趙羨一直都是顧昔潮的人。她問了他,他一定轉(zhuǎn)頭告訴了顧昔潮。
沈今鸞猛烈地搖了搖頭,萬一猜錯了,她絕不想看到他知曉后?,冷嘲熱諷的模樣。
不可能?是他。她不斷地對自己道。
十年前,他已被她用毒計驅(qū)逐京都,淪落北疆。
她死的時候,該是顧昔潮最恨她的時候。
而她那個恩人,可是為她燒了十年香火。
“咚——”
忽然響起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音。
沈今鸞回身,飄過去一看。
,盡在晉江文學城
窗縫里落下?一個紙團。
沈今鸞揮袖以陰風展開,看到上面寫著四個字:
“不日便至�!�
是賀毅的字跡。
當初她要將顧辭山押送入京受審之時,他已
殪崋
為她調(diào)動了賀家在京中的人。
這字條看來,是不日將會有人來接應他們?nèi)刖?br />
沈今鸞揉了揉額頭,沉吟片刻。
顧昔潮為了避免那樁舊案牽扯到他大哥,已派兵將她的人嚴加看管起來,賀三郎才?會如此送來密信。
當年沈氏冤案牽連甚廣。在刺荊嶺匯合時,賀三郎曾對她道,他幾個姑母因為是出嫁女?,才?躲過一劫。但她們背負家族惡名,十五年來從來不曾忘記冤案。
沈氏的北疆軍舊部也從未放棄,一直在設法聯(lián)絡昔日舊人,想要翻案。
那她便更不可能?收手了。
要不就鬧個驚天?動地,否則已經(jīng)牽扯進來的賀氏族人,無論是賀家的母族還是出嫁女?,都有性?命之憂。
將會有更多的無辜之人因這樁舊案而再度陷入深淵。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這是她身為沈家人欠他們的,欠他們一個清白,欠他們本?該有的正常人的生活。
她還是要再度回到京都,直面那個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冥冥之中,沈家十一娘始終被命運裹挾,推著往前走?。
悠遠的金柝聲中,沈今鸞舉目,望向窗外。
仿佛可以聽到城門口傳來故人的馬蹄聲,響徹天?地。
沈氏舊案,千萬人蒙冤。十五年的塵埃聚起來,便是一座沉重的高山。
因此,面對元泓,她并非沒有勝算。
……
朔州城門口,同?時入城的代州刺史燕鶴行,與寰州衛(wèi)將軍龐涉車馬相?遇。
二人也是多年未見,于馬上并轡同?行,一道寒暄。
龐涉偶然見到昔日舊友,訝異地道:
“怎么,你也是被顧將軍召來朔州的?”
燕鶴行一身朱紅官服,捋著修得?整齊的斑白長須,搖搖頭道:
“顧大將軍召喚,哪敢不來……”
“他要做什么事,我們能?不知道嗎……只是那位……”龐涉肆無忌憚,了然于心,目光指了指京都的方向,
燕鶴行為人謹慎,拉了拉他,壓低聲音:
“你且小聲點,北疆也是天?子腳下?,盡是耳目啊�!�
進入軍所,馬匹被人牽去,護衛(wèi)也被留在外頭。
二人整肅儀容,遠就能?看到隔著持刀衛(wèi)兵,正坐在議事廳中的顧昔潮。
即便多年未見,當年作為后?黨,和顧家人明爭暗斗,刀鋒抹喉的鋒利記憶猶在。
在北疆多年,當年的顧大將軍斂了不少鋒芒,英挺冷漠的神姿還是一絲未變。
只遠遠看著,就有一股令人生寒的凜然之氣。
俱往矣。那位沈家的皇后?早已故去,顧大將軍流落北疆,塵滿面,鬢如霜,還總不至于多年過去還要找他們報仇吧。
二人不敢細想深究,硬著頭皮步入廳中。
闃靜之中,大將軍身邊的親衛(wèi)率先上前一步,指著二人到:
“半月來,我們接連向代、寰二州發(fā)出調(diào)兵之令,卻?不見你們派兵來一道往刺荊嶺,共奪云州。貽誤戰(zhàn)機的罪名,兩位大人可擔得?起?”
燕鶴行脊背一凜,平復心中慌亂,不卑不亢地道:
“我等受皇命,駐守邊城。必不敢擅自出兵。若是外敵趁我城中兵力空虛入侵,我等萬死難辭其咎�!�
明顯是圓滑的推脫之辭,駱雄聽后?怒罵:
“云州還有當年一萬百姓,他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們將軍拿命得?來的戰(zhàn)機,你們百死都不夠還的!”
燕鶴行被噴了一臉的唾沫星子,指著駱雄道:
“你是何人,膽敢攻訐朝廷命官?”
刺史一眾下?屬上前護衛(wèi),駱雄等人不甘示弱,上前對峙。氣氛一時劍拔弩張。
“燕刺史,龐將軍�!�
男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喧嘩驟停,全場肅靜。
“你們?yōu)榇笪菏貒粒易跃磁�。但云州世代亦是我大魏國土。爾等麾�?將士,為國征戰(zhàn),拱壁國土,難道不是理所應當?”
龐涉火爆脾氣上來,冷哼一聲,徑直點破道:
“云州合該收復。但是,要我為顧家人驅(qū)使,卻?是妄想!”
燕鶴行冷笑道:
“顧將軍說奪云州便奪,可有天?子詔令?今時不同?往日,我們只聽天?子號令,顧將軍縱使戰(zhàn)神在世,怎可越俎行事?”
如今,已不是當年二分天?下?。北疆眾軍唯沈氏馬首是瞻,京畿十九衛(wèi)受世家統(tǒng)領,以顧家為首。
少年天?子已牢牢將邊軍和禁軍控在手中。
他們雖是沈氏門生,也只得?依附天?底下?那擁有至高權柄的那個人。
似是早已料到他們會如此作答,顧昔潮輕輕摩挲著指間的刀柄,竟緩緩勾起一個嘲諷的笑來。
這一笑,令燕龐二人登時毛骨悚然,不可抑制地憶起來昔年的顧大將軍是何其恐怖。
這一刻他可以對你言笑晏晏,下?一刻便能?手起刀落,頭顱落地,血濺三尺。
“我驅(qū)使不了二位,自有人能?驅(qū)使�!鳖櫸舫币膊粣溃瑩P起的唇角既是冷漠又?有幾分得?意。
“既如此,難得?來朔州,我理應好好款待。天?色不早,二位舟車勞頓,早些休息�!�
出人意料地,顧昔潮只是淡淡令仆從帶人回去。
仆從得?了令,正要將人領去客房下?榻。燕龐哪敢再在他面前晃悠,夜里被抹了脖子都不知道。推脫之下?,連忙推辭告退,各自往城中自行找住處歇腳。
,盡在晉江文學城
……
代州刺史燕鶴行和寰州衛(wèi)將軍龐涉,一個宿在內(nèi)城最大的客棧,一個宿在朔州的官驛,當夜卻?夢到了同?一樁怪事。
故人入夢。
那位逝去多年的皇后?娘娘來到他們面前,請他們出兵相?助,共奪云州。
燕鶴行夢到的,是少女?時的沈家十一娘,羅衣寡白,袖間帶血,語笑嫣然,眉眼之間卻?總有散不去的哀痛。
燭火懨懨,故人音容笑貌如昨,對他述道:
“燕伯父,當年我祖父為了在陣中救下?你而中箭,躺了一月才?好。你可還記得??“
當時,他腿上的傷,還是尚且不足三歲的小姑娘來到軍營隨父兄探望祖父,親手給他貼的膏藥。
數(shù)十載官場上左右逢源,喜怒不形于色的燕鶴行再見昔年小友,竟然淚如雨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道:
“臣,沒?齒不忘�!�
小友看著他,聲音沉定:
“云州,是我沈氏世代駐守,若知云州有變,我祖父在地下?怎能?安心?”
燕鶴行垂淚,目光灼灼發(fā)亮。
這些年靠著在朝中做縮頭烏龜,才?有今日之權勢地位�?墒俏缫箟艋�,每每想起云州落入敵手,怎能?不憤恨難耐,直至無法入眠。
縱使兩鬢斑白,少年骨頭早已腐朽,可少年血氣還有一絲猶在。
今夜,在夢中故人相?見,再度喚回深藏在四肢百骸的執(zhí)念:
“臣,誓死追隨沈氏,奪回云州故土!”
而在衛(wèi)將軍龐涉眼里,來的是雍容華貴的皇后?娘娘沈今鸞。
當年,他本?是沈氏麾下?無名小卒,當年被沈霆川挑中作為護衛(wèi),護送沈家十一娘入京,一路看她封后?直至死去,一路從護衛(wèi)到京衛(wèi)校尉,官至四品。
她于他,是有知遇之恩的。
京都富貴如煙云過眼,后?來他毅然回到北疆,鎮(zhèn)守一方,不知多少是出于緬懷故人的心思。
而今,夢里皇后?娘娘笑容宛然,對他道:
“龐將軍,你知我生前心愿,此生只為沈氏一族�?稍浦菀彩巧蚴现茄瑳]?了云州,何來沈氏,若無沈氏,亦無云州�!�
“我父兄死后?,你曾發(fā)誓效忠于我。難道我死后?,此誓便不再作數(shù)了嗎?”
龐涉鐵漢柔情,抹一把淚,道:
“臣有此志,十五年未有一刻敢忘卻?�!�
他頓了一頓,又?猶疑起來,道:
“可那是顧昔潮啊……”
是皇后?娘娘最恨的仇敵啊。他怎能?出兵相?助一個仇敵。
皇后?靜靜望著他,似是失望地搖了搖頭,道:
“天?下?一家,顧家沈家,有何分別?云州的百姓不管顧家沈家,只求安居樂業(yè)。若為一姓之仇恨,斷送生民之幸,沈家也是千古罪人�!�
龐涉豁然開朗,叩首大拜道:
“臣此一生,愿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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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肝腦涂地�!�
由?是,受故人孤魂之托,代、寰二州兵馬長官回去之后?,開始著手調(diào)兵,決意共赴云州。
北疆三州兵馬,再一次地違背了圣諭。在并無天?子詔令之下?,擇日發(fā)兵刺荊嶺,劍指云州。
天?高地闊,夜穹里一只信鴿往遙遠的京都而去。
京都微雨,信鴿越過一重又?一重的宮墻,從外郭城到內(nèi)皇城,再到禁中。羽翼上的雨水早已干透,油光發(fā)亮。
皇宮的暖閣里,錯金流云爐裊裊生煙。
候在殿外的御前內(nèi)侍陳篤雙手捧住飛鴿,撲翅的聲音在空寂的大殿回蕩。
他打開鴿子所攜字條,面色一變,稟告道:
“陛下?,代州探子來報,代州刺史燕鶴行已出兵往朔州�!�
自寰州無詔出兵,沒?想到代州也緊隨其后?,同?去云州了。
一想到天?子雷霆之怒,內(nèi)侍捧著字條的手一哆嗦,卑下?身,朝御案遞上了字條。
一只鑲繡五爪金龍的袖口抬起,接過了他遞上的字條,緩緩展開。
字條上的字跡泅濕暈開,干燥發(fā)硬。
片刻之后?,字條被揉皺,扔進了香爐之中,化為一股更為濃烈的龍涎香息。
香爐之中,已有無數(shù)還未燒盡的紙屑,有來自北疆探子,亦有來自京都世家,最多的便是賀家族人所在的傅氏和王氏院中。
自新帝繼位,十余年苦心經(jīng)營,早已通過密報,在朝中布下?一張?zhí)?羅地網(wǎng)。
一陣輕咳之后?,少年天?子手中朱砂御筆頓住,袖口轉(zhuǎn)而移至奏折山一側壓在最底的一本?隱秘折子。
“日前,大將軍遞上折子,要為朕奪取云州……”
內(nèi)侍神色一緊,本?朝將軍無數(shù),但是“大將軍”卻?只有一位。他頭垂得?更低,握在懷袖中的雙手攥出了冷汗。
御案上的男人眼簾微微抬起,寒光倏然凜動:
“他還與朕談了一個朕無法拒絕的條件,事關昔年沈氏舊案�!�
“十年過去,朕的大將軍還是如此愚蠢,以為就憑他一人,可以救下?所有人�!�
御案上傳來的那道聲音似是微有不悅,還有一絲難言的諷意。話鋒突然一轉(zhuǎn),道:
“京都至北疆,都有人要為舊案平反……
但,陳篤,你不覺得?這一切太過巧合?”
掌握朝中大員線報的內(nèi)侍陳篤面色驟變,這才?反應過來,恨不得?立即扇自己幾個巴掌。
他怎么會沒?想到,京都和北疆各位朝廷命官,即便陣營、官職各有不同?,千絲萬縷的關系里,全都指向了那個人啊。
他登時“撲通一聲”跪倒在龍袍前,連連磕頭,回稟道:
“奴婢不敢瞞陛下?!只是這些探子報上來的,實數(shù)無稽之談��!”
來自御案上的威壓直逼過來,內(nèi)侍叩得?額頭出血,道:
“探子確實還來報……寰州衛(wèi)將軍龐涉前日醉酒后?,聲稱見到了故人……還有,代州刺史燕鶴行,同?日一夜未眠,寫下?一首悼念故人的表文,哭得?肝腸寸斷……翌日二人皆下?令,令最為信任的部下?出兵去往云州,與顧家的隴山衛(wèi)匯合……”
他沒?敢明說故人乃何人,只因那個人,她的名諱在御前是最大的禁忌。
一個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朔州?
因此,他絕不敢上報,引火上身。
御案傳來一道更為低沉的聲音,幾近逼問:
“還有。”
內(nèi)侍陳篤心驚膽寒,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稟道:
“還有、還有我們在朔州僅剩的一名探子臨死前來報,說大將軍身邊近日有一名女?子相?隨……那女?子姿貌肖似……肖似……”
內(nèi)侍額頭死死抵在宮磚上,牙齒打顫,“先皇后?”三字明明已在舌尖,卻?怎么都不敢吐出口。
良久,御案上傳來一聲輕嘆:
“肖似她。”
這一聲沉靜的嘆息幾乎有一種?溫柔的錯覺,好像是跨越過天?下?的山川湖海,北疆萬里風煙,就能?隱藏內(nèi)里無盡的陰戾。
內(nèi)侍自然這個“她”就是那個人。他見大忌已被提起,嚇得?魂不附體,聲線帶著顫音:
“陛下?息怒,定是這些人花了眼,被鬼迷了心竅。人都死了,死了怎會復生呢!”
“她沒?死!”
御案上如山的奏折轟然倒塌。
清瘦的男人已從御案上起身,朝服袍邊的金龍曳地,拂起一陣龍涎香息,掠過地上不住顫抖的內(nèi)侍,一步一步走?下?丹陛玉階。
內(nèi)侍大滴冷汗浸濕面前宮磚,只見袖口龍爪伸出一雙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撫鴿子尚有濕意的羽翅內(nèi)里。信鴿被男人的手扼住喉頭,掙扎撲騰。
“朕,把阿鸞找回來�!�
九王之尊,天?下?共主?,溫聲低語道。
雨中的皇城雷聲隆隆,響徹宮墻內(nèi)外。
第63章
迷惑
北疆朔州。
天穹陰霾,
烏云沉沉,層層翻涌如?斗幕,不見一絲天光。
春雷震動,
卻遲遲不下雨,悶得人心如?涸轍之魚。
顧昔潮在軍營部?兵,主持收復云州大計,沈今鸞也暗自謀劃入京之行,
不曾歇息。
必須步步為營,
連環(huán)為計,
才能讓元泓不得不為北疆軍翻案,還沈氏清白?。
窗臺又扔來一顆石子。
一道?人影閃身入內(nèi),
刺眼的光從門縫中一閃而過,沈今鸞下意識地抬袖遮擋。
再移開衣袖之時,她?的面前燭火搖動,
出現(xiàn)了一雙濕漉漉的眸子。
沈今鸞沐浴在燭火之下,
身影幽幽浮現(xiàn)。見到是賀三郎,她?輕舒一口氣,抓著他?往里走,
嚴肅地道?:
“你?不該來。會被人發(fā)現(xiàn)�!�
顧昔潮治軍嚴苛,
她?怕這一風吹草動不能瞞過他?的眼。,盡在晉江文學城
賀三郎手里有一小簇犀角蠟燭的火芒,
細細地凝視著她?,
雙眸如?同春雨下深深的湖水。
“十一娘,
你?還好嗎,我實在擔心你?。這些天我想方設法要來看你?,奈何守衛(wèi)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