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若此時(shí)?殺了?他們,豈不?是?死無?對?證?”
駱雄細(xì)想覺得言之有理,將?腳底下一個(gè)扣住的羌人踹翻在地,拿刀尖逼問道:
“為何要背叛將?軍,和北狄軍一道設(shè)下埋伏,要害我?們?是?不?是?受人指使?”
“沒有人指使!”
“你們將?軍言而無?信,背信棄義,我?做鬼也?不?會(huì)放過他�!�
為首的虬髯大漢抬起眼,一直死死盯著隴山衛(wèi),眼里溢滿怨毒的火。
正是?邑都。
被按在地上的莽機(jī)忽然掙脫,大吼一聲,又被軍士摁在地上:
“顧九騙我?們說要桑多入京作為人質(zhì),要我?們忠誠,其實(shí)背地里殺害了?桑多!”
“你和北狄人一樣,是?要奴役我?們。我?們就算死,也?要?dú)⒘?你,為阿密當(dāng)和小桑多報(bào)仇!”他一起聲,其他羌人武士也?悲憤難耐,嘶吼不?已。
“你們的桑多沒有死。”沈今鸞望著被縛的羌人,目光悲憫之中更具鋒銳之氣。
“不?可能!你休要再騙我?們�!泵C(jī)冷笑一聲,道,“那日我?趕到朔州驛站,看到了?桑多的尸體。我?親眼所?見,就是?顧九的隴山衛(wèi)殺了?他,不?會(huì)有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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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那個(gè)尸體是?否穿著桑多的服飾,戴著桑多的儺神面具?”沈今鸞平靜地道,“那是?我?安排的替死之人。死的人不?是?桑多,我?設(shè)下計(jì)謀,是?要引出殺害他的人�!�
要?dú)⑿∏纪跎6嗟娜�,就�?今此云州之戰(zhàn)要害顧昔潮的人。
也?就是?十五年前引
殪崋
得沈氏北疆軍全?軍覆沒的人。
邑都面色陰郁得像是?要滴血,握緊了?拳頭,咬牙問道:
“莽機(jī),你可是?真的看見死的人是?桑多?”
莽機(jī)一愣,回想了?片刻,低聲道:
“桑多一直戴著面具,當(dāng)時(shí)?四面都是?敵人,我?沒靠近摘下面具,只看到一具尸體,就來報(bào)信了?……”
邑都勁臂猛地一拍地面,發(fā)出嗚咽之聲。羌人們面面相?覷,意識(shí)到事情有疑。
沈今鸞幽幽道:
“不?如稍安勿躁,等候片刻。等我?的人將?你們桑多送來,一驗(yàn)便知。”
一個(gè)時(shí)?辰過去,一眾羌人左等右等,密林不?見人,惡狠狠地盯著她。
莽機(jī)忍不?住出聲道:
“你說,你的人會(huì)帶來桑多,他究竟在哪兒!你不?會(huì)是?誆我?們的吧!”
沈今鸞看了?看時(shí)?辰,差不?多了?,趙羨那邊應(yīng)該完事了?。
懷袖一揮,連綿不?絕的陰風(fēng)吹亂了?枯枝。她的身后?,陰風(fēng)霧氣之中漸漸浮現(xiàn)出一座四方的紙皮喜轎。
抬轎的小鬼嬉笑一聲,落了?轎,便四散消逝了?。
此情此景,人高馬大的羌人壯士們瞪大了?眼,心頭狂跳,驚慌得不?能自己。
世人可笑,死都不?怕,就怕鬼魂。
只見轎簾掀開,一道熟悉的矮小身影從中蹦跳而出。
一見到羌人,那幼童奔過去,大聲喚道:
“邑都哥!莽機(jī)哥!”
這一聲喚,邑都天?靈蓋冒汗,后?退一步,不?敢置信。
“桑多,”莽機(j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哀聲道,“你莫不?是?死了?,做了?鬼?”
邑都咬了?咬,極力壓制內(nèi)心的恐懼,上前握住了?桑多的手腕。
他張大了?嘴,將?桑多抱起,翻來覆去地看,面上的喜色一點(diǎn)一點(diǎn)露出來,回頭對?眾人道:
“不?是?鬼。這一身肉實(shí)實(shí)在在的�!�
燭火惶惶,面前的白?衣女子隨之游離不?定,像是?迎風(fēng)而動(dòng):
“這一回,你們的羌王桑多是?我?救下的。你們卻錯(cuò)怪顧郎,將?他逼入絕境,想要置他于死地……”
“顧郎仁厚,不?與你們計(jì)較,可我?這個(gè)人,有恩必償,有仇必報(bào)�!�
邑都不?寒而栗,抱緊了?桑多,將?他護(hù)在身后?。
一雙沙白?的素手,豆蔻紅的指甲如血浸染,已在他們不?知不?覺地緩緩爬上了?幼童的脖頸。
邑都想要拽開她掐著桑多的手,卻發(fā)現(xiàn)燭火明?滅,她的手空若無?物,無?法觸及。
他猛然抬首,滿目駭然,望著面前的白?衣女子:
“這次,是?我?誤會(huì)了?顧九。我?現(xiàn)在就以死謝罪,你放過桑多�!�
他拔刀,正欲刎頸自盡。
“咣當(dāng)”一聲,一陣陰風(fēng)揮落了?他手中的利刃。
“你的命,于我?毫無?用?處�!�
沈今鸞笑得嘲諷,舉止投足,威儀萬千。
“你是?要向北狄人報(bào)仇?”邑都想了?一會(huì),咬牙道,“好,我?即刻帶兵前去極北之地,就算豁出這一條命,也?要把北狄可汗鐵勒固殺了?,給你們泄憤�!�
“鐵勒固的命得好好留著,直到北狄有了?繼任的可汗�!鄙蚪覃[淡淡地道。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終。
此番顧昔潮死里逃生,元泓心機(jī)深重,不?會(huì)對?他善罷甘休。
鐵勒固軟弱無?用?,正是?一顆絕佳的棋子。只要有他在,北狄不?滅,大魏仍需大將?駐守邊疆。
除顧昔潮之外,朝中再無?人能震住北疆諸州邊將?。
她魂飛魄散之前,要為他最后?一謀,在北疆安身立命。
沈今鸞在羌人面前踱著步子,道:
“羌人一諾千金,我?要你們一諾,自此效忠我?大魏。若再有背叛……”
她故意時(shí)?而走入燭火照不?見的陰影處,慘白?的衣裙若隱若現(xiàn),鬼魅一般游動(dòng)。
在羌人來不?及眨眼之時(shí)?,已在懵懂的桑多頸上劃出一道淺淺的血口子。
“你們的小羌王桑多,我?今日救得,來日亦能殺得�!�
驚駭之下,邑都率領(lǐng)眾人朝她叩首,宣誓效忠:
“你不?叛我?,我?也?必不?叛你!”
眼見隴山衛(wèi)蠢蠢欲動(dòng),誓不?罷休,沈今鸞當(dāng)機(jī)立斷,道:
“如今真相?大白?,不?如讓羌人戴罪立功。從今往后?,羌人收入我?北疆軍麾下,誰對?他們動(dòng)手,便是?對?北疆軍宣戰(zhàn)�!�
隴山衛(wèi)將?士心中有疑,見她又收服羌人,越發(fā)覺得古怪。軍士們手按刀身,咄咄逼人:
“羌人于我?們有叛軍之仇,生殺合該全?在我?們將?軍手中,憑何要拱手讓給北疆軍?”
“就憑你三言兩語,就想我?們放過羌人?休想。”
“你,究竟是?何人?”
刀光劍影之中,北疆軍也?霍然拔刀對?抗。
被簇?fù)碓谥虚g的沈今鸞,眼見數(shù)倍于北疆軍的隴山衛(wèi),猶豫不?決,示意按兵不?動(dòng)。
僵持之際,忽有一道含笑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她是?我?夫人�!�
清晰沉定,不?怒自威。
在場所?有人見到來人大驚失色,腿腳一軟,不?由自主跪倒,手中兵器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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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鸞回眸,撞進(jìn)了?一道熟悉的視線里。
來人在燭火里深深凝望著她,眉眼沉黑,目光專注,溢滿無?限柔情與傾許。
她碧落黃泉所?尋之人,終于回來了?。
第74章
復(fù)生
世傳,
大魏戰(zhàn)神將?軍乃是?惡鬼脫生?。只身入千軍萬馬,攜敵首而歸,片血不?沾衣。
百死猶生?,
萬鬼皆斬,從不?知生?死為何物。
陰影里走出來的男人,目若點(diǎn)墨,眼底血絲如縷,
笑里帶著三分殺氣。,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果真是?像是?地獄里復(fù)蘇的惡鬼。
將?軍都蓋了棺了,
竟然沒死!所有人心驚肉跳,
不?寒而栗,拔出的刀慌亂地放回去,
“撲通”一聲,整齊地朝他跪下。
顧昔潮信步走入一片墜落的刀光之中,袍角還帶著一枚半焦的紙錢。
一雙寒眸從那?幾?個(gè)?挑釁的將?士面上一個(gè)?一個(gè)?掠過,
淡淡地道:
“此戰(zhàn),
沈氏的北疆軍與?顧家的隴山衛(wèi)共奪云州,合力奮戰(zhàn),同生?共死,
居功至偉。爾等,
有何異議?”
他一開口,
方才叫囂的眾將?陷入一片沉默,
沒有人敢作聲。
“既無?異議,
何故要對同袍兵刃相向??”他微微側(cè)身,語氣冷冽,“按軍規(guī),
該處以何種刑罰?”
身影巍峨,氣勢渾然,
將?軍威壓更?甚從前,陰沉的氣氛壓抑到極致。
唯有駱雄上前,大聲回道:
“將?軍定下軍規(guī),軍中將?士,無?論品級(jí),皆互為左膀右臂。若戕害同袍者,需自斷一臂�!�
“顧昔潮,你敢!……”
“你大哥若在,怎會(huì)如此對待我們?”
那?幾?人開始慌了,怒罵道。
“那?你們,不?如找我大哥說理�!彼裆�?變,令道,“按軍法處置。”
一片哀嚎中,親兵出手快狠,血濺三尺泥地,顧昔潮面上沒有一絲波瀾,轉(zhuǎn)身朝呆立在旁的北疆軍走來。
沈今鸞心口砰砰直跳,縱然被?軍士威逼都沒有這樣劇烈的心跳。
她看出來,一直在挑撥北疆軍和隴山衛(wèi)的這些將?士,是?顧昔潮留在朔州,她算計(jì)元泓借來救援他的那?一支隴山衛(wèi)。
顧昔潮一出現(xiàn),就?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幾?個(gè)?出頭?的將?士,想必也是?看出了他們的不?臣之心。
可是?接下來的危機(jī)并未解除。這些將?士所為,或許就?是?元泓的授意。
沈今鸞眼睫微顫,余光里盡是?立在在她身前的俊挺男人。
她穩(wěn)下心神,沉吟道:
“此戰(zhàn)北狄敗退,鐵勒固北逃,一年內(nèi)應(yīng)不?會(huì)重整旗鼓。云州各處還有一些依附北狄的零散部落,需要早做打算。羌人再度歸附,可將?他們派去刺荊嶺駐守,加以利用,必要之時(shí)能夠牽制其他部落……”
因?yàn)樾闹芯o張,她一口氣說完,深吸一口氣,再一抬眼,
銥驊
看到男人雙眸一眨不?眨望著自己,冷冽的眸光里含著說不?明的笑意。
她垂下眼,掃了一眼匍匐在地的那?幾?名隴山衛(wèi)將?士,道:
“云州初定,隴山衛(wèi)中軍心不?穩(wěn),顧將?軍一定還有很多?事要忙……”
“顧將?軍?”顧昔潮重復(fù)了一遍,濃眉微蹙,似是?不?滿。
他泰然自若地伸臂攬過她的腰,俯首在她耳側(cè),聲音也低下去:
“夫人剛才不?是?這么喚我的�!�
她方才與?羌人周旋之時(shí),明明喚他“顧郎”作為稱呼。
沈今鸞微微一怔,耳后?暈開一抹薄紅。
生?死之間,為了留住他,她想盡了一切辦法,訴盡了一切衷腸。
此時(shí)此刻,看到活生?生?的他,她卻生?了幾?分近君情怯。
當(dāng)下眾目睽睽,局面錯(cuò)綜復(fù)雜,有北疆軍也有隴山衛(wèi),她身份尷尬,想要稍稍退避。
男人立在她身側(cè),挺拔結(jié)實(shí),散發(fā)著強(qiáng)勁的力量,溫暖的大掌牢牢抵在她后?腰,不?讓她走。
沈今鸞穩(wěn)住發(fā)顫的聲音,神容鎮(zhèn)靜,低聲道:
“元泓是?來北疆收兵權(quán)的。你還活著,他手握你的身世把柄,或許還會(huì)對你不?利……”
四野一片寂靜,陰風(fēng)拂動(dòng)樹梢簌簌作響。
“你要對我說的,就?這些?”他濃眉皺得更?緊,眸色加深,神情多?了一分復(fù)雜。
沈今鸞唇口翕張,沒有作聲。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從前,我會(huì)甘愿赴死……但今時(shí)今日,無?人再能殺我。”
顧昔潮頓了頓,一聲低沉的淺笑過后?,望向?她道:
“因?yàn)�,我的命,�?夫人的�!�
沈今鸞心頭?一顫,微微抬眸,他垂落的一綹白發(fā)撞入眼簾。
他低語時(shí)氣息拂過耳垂,一字一字泛起入骨的酥麻。
耳畔傳來他一聲輕輕的嘆息。
“在忘川,你把我那?么多?年的心事都聽了個(gè)?遍。你還想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方才殺伐果決的顧將軍此刻面對她時(shí),總是?有幾?分無?奈,幾?分為難。從前是?,今朝亦是?。
見她一直抿唇不?語,顧昔潮只得繼續(xù)道:
“在刺荊嶺,我好似還聽到,有個(gè)?姑娘說要嫁我做妻子,一生?一世,與?我永不?分離�!�
他說到動(dòng)情處,眉弓微顫,不?有分說攥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胸前。
沈今鸞聽到他擂鼓般的心跳,錚錚有聲,目光垂得更?低。
顧昔潮也低頭去尋她垂落的眸光,輕笑道:
“紅線相牽,桃花為盟。天地亡靈之前,嫁都嫁了,沈十一還想賴賬?”
燭火搖曳,沈今鸞魂魄輕輕顫抖一下。
怎么回事,秦昭還魂之后?記憶缺失,連刺荊嶺的布防圖記不?清楚,可顧昔潮怎么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
死而復(fù)生?之后?,他行事竟變得這般張狂。
一時(shí)不?知是?喜是?悲,她看了一眼周遭虎視眈眈的隴山衛(wèi)軍士們,搖了搖頭?,用唇語對他道:
“我為亡魂,與?將?軍人鬼殊途�!�
她不?知道哪一日自己將?會(huì)徹底魂飛魄散,無?法陪伴他太久。
就?算能夠長相廝守,可犀角蠟燭燃的是?他的陽壽。
事難兩全,左右為難。
想到這一念,她緩緩地從他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攥入袖中。
顧昔潮面龐清癯消瘦,眉宇之間猶帶死后?陰沉的青色。
“我等了你十五年,九死一生?,才終于等到了�!�
他神容疲憊,雙眸卻湛然有神,深邃的目光波瀾壯闊,像是?要將?人吞噬。
“不?論生?死,我都要你做我的妻子�!�
不?等她回話,他忽然轉(zhuǎn)過身去,朝著在場所有北疆軍和隴山衛(wèi)軍士,猶如昭告天下:
“今生?今世,沈家十一娘就?是?我顧昔潮的妻子�!�
人群起了一陣騷動(dòng),軍隊(duì)中人神情各異,有的失望,有的憤怒,有的默不?作聲,連連嘆息。
按奈不?住的隴山衛(wèi)中有人大呼小叫:
“將?軍莫不?是?被?沈氏女迷惑,才一直向?著北疆軍?”
“北疆軍當(dāng)年背主叛國,來到朔州之后?依附我們而生?。你怎能娶沈氏女作為隴山衛(wèi)的將?軍夫人?”
“沈氏不?過破落軍戶出身,如今又有叛軍之名,如何配得上我們隴山顧家?”
顧昔潮冷眸掃視一圈神色各異的將?士,揚(yáng)聲道:
“我娶心慕之人為妻,有何不?可?”
一片死寂中,他神容平靜而冷漠,睥睨一切的篤定和從容,道:
“當(dāng)年,我大哥和他所慕女子本來可以結(jié)為夫妻,卻因那?女子出身偏遠(yuǎn)世家而為顧家宗族不?允。他從此一生?未娶,至死抱憾�!�
“什么世家名門,早就?爛透了。我娶何人為妻,又干你們底事?”
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朝他怒喝道:
“你大哥一生?恪盡職守,萬事以顧家為先,九郎,你怎能如此任性?妄為!”
顧昔潮聞言一笑,淡淡地道:
“刺荊嶺中我早已言明,我并非顧家九郎,不?是?顧家血脈。想要我任由顧家驅(qū)使,實(shí)屬妄想�!�
他只想起,死前在刺荊嶺,孤立無?援,唯有她一縷孤魂,千里相救。
也唯有她,碧落黃泉尋回他的魂魄,要他再活一回。
既然活了下來,就?要盡興地活。
心念一人,就?要娶她為妻,長相廝守。
從前困于兩家仇恨,縛于君臣身份,一死之后?,他什么都想清楚了。
“昔年受大哥所托,顧家是?我的責(zé)任。從今以后?,我的責(zé)任只是?我的妻子。”
四下靜得落針可聞。顧昔潮牽著沈今鸞的手,顧自離去,留下眾人瞠目結(jié)舌。
隴山衛(wèi)諸將?皆是?大驚失色。
顧昔潮放棄顧家九郎的身份,就?是?等于放棄隴山衛(wèi)的軍權(quán)。他為了沈氏女,竟然什么都不?要。
駱雄等人是?跟隨他多?年的親兵,知他一早便去意已決,面露悲色,立即緊緊跟了上去,懇求道:
“我們早知道了,但我等追隨的不?是?顧家姓氏,是?將?軍你��!”
“將?軍勿要棄我!”
其余眾人面面相覷,都沒了主意。
世代簪纓的隴山衛(wèi)怎能群龍無?首?軍中雖有名將?,卻無?顧昔潮這樣舉世無?雙的將?星。
今朝云州大捷,顧昔潮在北疆民眾中的聲望更?甚從前,赫赫戰(zhàn)功威名遠(yuǎn)播。此番大難不?死,稍加神話,定會(huì)使得軍心大震,多?少人愿意為這不?死戰(zhàn)神肝腦涂地。
若是?他此刻卸甲歸隱,隴山衛(wèi)怕是?要就?此大亂。
縱然不?是?顧家血脈,隴山顧氏也不?會(huì)輕易放他走。
血脈之說,如何比得上名、利二字。
其余隴山衛(wèi)將?士對視一眼,也紛紛跪伏下去,齊聲道:
“我等,誓死追隨顧家九郎!”
顧昔潮如若未聞。
他此刻心中唯有懷里的沈今鸞。
見她螓首低垂,不?見容色,他抬指撥開她如絲如縷的長發(fā),露出一雙盈盈閃動(dòng)的杏眸。
四目交纏,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看自己,他眼尾那?一絲笑意便肆無?忌憚起來:
“我剛才所言,夫人都聽到了。若再不?答應(yīng),我這大將?軍的面子就?下不?去了。”
沈今鸞沉默不?語。
除卻人鬼之別?,她憂心的還有自己曾為皇后?的身份。
大將?軍與?皇后?竟成?了夫妻,她本是?妖后?之名,并不?懼怕旁人言語,但是?她怕影響他的名聲。
而今,他的部下因他忠肝義膽,治軍有方,暫時(shí)摒棄他非世家子的身世,狂熱地效忠于他。
來日,若是?知曉她身份,怎么容忍自己追隨多?年的大將?軍竟是?一個(gè)?與?妖后?廝混一道的離經(jīng)叛道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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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么好,本該就?值得萬人敬仰。
有同袍,有戰(zhàn)友,就?算他不?再是?顧家人,不?再是?權(quán)傾天下的顧昔潮。在她走后?,他的余生?也不?再會(huì)是?孤苦無?依。
“不?敢有辱將?軍聲名。”沈今鸞思慮全了,冷靜地道。
結(jié)實(shí)的胸膛氣息沉重,握著她的手又收緊幾?分。
“這是?又要反悔,不?肯嫁我了?”
顧昔潮失笑。
他和她早就?心意相通,怎會(huì)不?解她的心思。
只有她和他之時(shí),她可以表露所有的心跡;現(xiàn)在萬眾矚目,她卻在退卻。
他不?會(huì)對她的反復(fù)無?常而生?氣,只是?覺得無?限憐惜。
這般好的小娘子,竟成?了一縷孤魂。
還好,無?論是?人是?鬼,她都是?他的妻子了。
顧昔潮忽嘆一口氣:
“難道,要我再死一次,也做個(gè)?鬼,你才肯……”
“你敢……”一只素手捂住他的唇,不?許他再說下去。
沈今鸞一抬眼,又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眼。下一瞬,覆在他唇上的手已被?男人牢牢握住。
他的掌心覆她的指間,冰涼的唇在她手背輕啄了一下,十指緊扣,再也不?松開。
“以死相逼,哪有你這般霸道的�!鄙蚪覃[落入他懷抱,嗔道。
“十五年了,不?會(huì)再放你走了。”
顧昔潮雙臂箍緊,輕嗅她頸間的蘭麝香,嘆道。
他的部將?親兵們隔得甚遠(yuǎn),見二人至此,大聲叫好。
“將?軍終于娶得美嬌娘,我們來討一杯喜酒,不?過分吧!”駱雄撒潑無?賴。
其余親兵也一道起哄:
“云州大捷,我們賀將?軍新婚,不?醉不?歸!將?軍不?會(huì)再趕我們走吧?”
顧昔潮懷擁佳人,淡淡一笑,冷峻又不?羈,道:
“我今日大喜,若是?來道賀的,自是?來者不?拒�!�
……
云州顧宅,張燈結(jié)彩。
滿院春山桃開得正盛,迎風(fēng)吹落,云蒸霞蔚。
廊下明燈百盞,燭火幢幢,燃的皆是?犀角蠟燭。
駱雄領(lǐng)著一眾軍士,在院中四處扯下白幡換成?喜綢,撤下“奠”字作為囍字。
徐老挖出陳年的桃山釀,擺在喜宴的桌上。有人想先偷喝一口,差點(diǎn)被?駱雄剁了手。
小院里座無?虛席。隴山衛(wèi)中顧昔潮的親兵都來了,坐在一桌。
另外一桌賓客,是?北疆軍余部秦昭等人。
院中不?大且陳舊,并無?昔年京都的大將?軍府邸寬敞闊綽。雖略顯局促,但每個(gè)?人都喜氣洋洋。
開席后?,才喝了一輪酒,眾人都已被?歡快的氣氛迷醉了,插科打諢,笑語對話起來,夸夸其談:
“我們將?軍一表人才,戰(zhàn)無?不?勝,是?大魏戰(zhàn)神,多?少女子的夢中情郎!他這個(gè)?人雖然面冷不?解風(fēng)情,可是?實(shí)打?qū)崬樾膼鄣呐耸厣砣缬癜胼呑恿恕!?br />
“我們十一娘是?北疆出了名的美人,當(dāng)初多?少兒郎想要求娶,沈家門檻都踏破了老將?軍都沒點(diǎn)頭?。你們將?軍能娶到她,不?知是?修了幾?輩子的福分……”
兩方相爭不?休,拍起桌板,開始斗酒,嬉鬧著要新郎新娘出來作陪,說個(gè)?明白。
賓客笑語,觥籌交錯(cuò),喜宴正酣。
這一刻,此間靜了下來。
一雙璧人,并肩攜手而來,落花風(fēng)滿衣袖。
顧昔潮一身玄熏色的勁袍,袖間是?她熏上的蘭麝香,風(fēng)骨天成?,松柏錚錚。
她為他束冠,兩鬢的銀絲梳進(jìn)去,沒入濃密的烏發(fā)之中,戴上玉冠高高束起。
沈今鸞身上的嫁衣是?大紅遍地金的料子,金絲銀線的鑲繡。
云州初定,來不?及找城中裁縫工匠定制,是?尋常百姓家借來的俗氣樣式。
遠(yuǎn)不?如皇后?翟衣名貴。她卻實(shí)在歡喜,輕撫袖口繡得歪歪斜斜的鸞鳳,杏眸含笑,艷絕無?雙。
新人來到席上,為賓客們敬酒。
北疆軍眾人捧起酒盞,看得癡了,既是?欣喜又是?難過。
“我就?說,我們沈十一娘出嫁,可真好看,真是?著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嫁娘�!�
“要是?老將?軍少將?軍還在,該有多?高興啊……”
“我們都老了,你說,這么多?年過去,十一娘怎么能一點(diǎn)沒變呢?”
他們一口飲罷十一娘遞上來的酒,瞥了一眼醉趴在桌上的秦昭,嗤笑道:
“秦二哥一向?酒量好,今日怎么就?醉了�!�
秦昭其實(shí)沒有醉,只是?暗自垂淚。
手里的酒,一杯接著一杯,緩緩倒入地下。
少將?軍啊……十一娘啊……
新人還沒來到另一張桌子,駱雄等親兵已急不?可耐地站了起來。一個(gè)?個(gè)?東張西望,從新嫁娘身上移不?開眼。
“不?愧是?將?軍心念了那?么多?年的女人。你看見沒,不?僅生?得還跟天仙似的,方才那?一出手,就?把那?群狡猾的羌人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要有這樣的小娘子嫁我,讓我守寡……哦不?,做三十年鰥夫都行�!�
“你倒是?想得美!”另一張桌傳來北疆軍的笑罵,“你這老匹夫,癩蛤蟆想吃我們北疆的天鵝肉!”
那?一頭?的隴山衛(wèi)回敬道:
“你們不?服��?不?服來打一架哈哈哈……”
眾人哄堂大笑。
“沈家娘子嫁給顧家郎,那?北疆軍和隴山衛(wèi)就?親如一家了。”秦昭起立,令北疆軍一道,向?隴山衛(wèi)舉杯,“喝過這杯之后?,從前恩怨,一筆勾銷�!�
一片喜氣中,顧昔潮與?沈今鸞對視一眼,牽起她的手,舉起酒碗:
“顧某是?孤兒,在這世上已無?至親。你們與?我一道出生?入死二十載有余,從今日起,就?是?我至親。若有相叛,有如此碗。”
語罷,他將?酒一干而盡,勁臂一揮,酒碗摔地。
“同生?共死,永不?相叛!”眾將?跟著他低吼一聲,也紛紛飲下碗中之酒,摔碗為誓,豪氣萬丈。
一片噼里啪啦的摔碗盟誓聲中,她的指尖輕撓他的掌心,笑道:
“顧郎,從今往后?,我把北疆軍交給你了�!�
他牢牢握緊她的手,帶到唇邊,微微俯首吻了一下:
“定不?負(fù)夫人所托�!�
酒酣飯飽,在喜桌上玩起了行酒令。
“哥倆好啊,三星照啊,四喜財(cái),五魁首,六六順,你輸了,快叫爺爺!”
“七個(gè)?巧,八仙壽,九連環(huán)……喝酒喝酒!”
沈今鸞在一旁看著看著,眼睛亮起來。
“去吧�!�
顧昔潮看著她,輕輕莞爾。
沈今鸞有一瞬的猶豫。
而后?才恍然想起,自己已嫁給了顧九,不?再是?那?個(gè)?行要端莊,坐要得體的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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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肩頭?松了下來,便笑著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