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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所有人自動為她讓出一條道來,眾人搓著手,笑道:

    “今日你是?新娘子,我們讓讓你�!�

    沈今鸞挑了挑眉。熟知她的北疆軍將?士在一旁捂嘴偷笑。

    幾?個?回合下來,無?論是?北疆軍和隴山衛(wèi)都敵不?過她。

    “沒想到,將?軍的新娘子劃拳這么厲害?”眾人嘖嘖驚嘆。

    沈今鸞笑而不?語。

    從前在父兄軍中,她從來可是?常勝不?敗。這種技藝,多?少年都不?會生?疏。

    只是?在那?深宮之中,無?人與?她對壘罷了。

    世家貴女琴棋書畫,她只能硬著頭?皮跟從。

    酒氣上來,她撩起裙擺,一條腿隨意地架在凳子上,英姿颯爽,笑靨動人。

    每贏一局,便回頭?,笑望向?身側(cè)的男人。

    到底是?從前家教甚嚴的世家公子,顧昔潮從來不?怎么會劃拳,看著她橫掃千軍,只是?偶爾搖搖頭?,唇角卻一直含著笑。

    局數(shù)多?了,也總有輸?shù)臅r候。

    沈今鸞一點都不?耍賴,輸了就?大大方方飲酒,贏得滿堂叫好。

    她從前就?愛飲桃山釀,今日沒人拘著她,暢飲一番,飲盡經(jīng)年心酸。

    眾人飲酒劃拳作樂,皆是?痛快盡興。酒酣飯飽,也都漸漸醉倒了,被?各自扶著去。

    “哎,你看你看,新娘子為什么沒有影子了?”

    “你喝多?了,看岔了。唉……還真沒影子�!�

    幾?名將?士撓了撓頭?,暫時沒當回事,便醉倒在地上了。

    沈今鸞也已醉了,依偎在顧昔潮肩頭?,喃喃自語:

    “顧九,我好開心啊。好像回到北疆那?么開心�!�

    顧昔潮靜靜聽著,輕撫她被?汗水浸濕的濃密鬢發(fā)。

    與?將?士們打成?一片,生?

    依誮

    氣勃勃,這才是?原來真正的沈十一娘。

    如果當年她沒有入京,一直在北疆生?活,每日就?是?這樣自在的日子。

    可是?若她不?入京,他就?不?會遇見她。

    命運之詭譎,每一筆都有定數(shù)。

    沈今鸞醉眼迷濛,抬起頭?,望著滿堂的醉漢,而顧昔潮一直端坐不?動,滴酒不?沾。

    “對了,顧郎,你怎么不?喝酒呀?”

    她一直記得,顧家九郎從前酷愛豪飲,與?人斗酒十斤,走路都很穩(wěn)不?要人扶。

    是?啊,一晃眼那?么多?年過去了。顧昔潮垂下眼眸。

    “那?一年中秋醉酒,在洛水畔言行無?度,唐突了你。那?個?時候,你還是?皇后?娘娘�!�

    沈今鸞恍惚想起,那?一夜洛水畔,滿身酒氣的他,鐵鉗一般的勁腕,灼熱逼人的眼眸,還有她顫動不?止的金步搖。

    他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不?喝酒的。

    顧昔潮淡然地道:

    “我后?來才知,滿宮皆是?眼線,那?夜之后?,當時在場所有的護衛(wèi)宮人都下落不?明�!�

    “料必當年陛下已有所察覺�!�

    “后?來,我來北疆,身邊眼線眾多?。我怕酒后?言行無?狀,稍有不?慎,污你名譽,陷你于萬劫不?復的境地。我便從此不?再飲酒。”

    君王疑心深重。酒后?人易放縱。而他從前的心意,見不?得光,只得深深掩埋,否則只會害人害己。

    “顧郎,我早死了呀,不?是?皇后?了。從今以后?,你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鄙蚪覃[一揮手,揚起的袖口拂過他的臉。

    而后?,飛撲過去,雙臂勾住他的脖頸,肌膚相親。

    顧昔潮點點頭?,將?爛醉如泥的小娘子緊緊扣入懷中:

    “嗯,今日,沈十一嫁給了顧九�!�

    她不?是?誰人的皇后?,只是?顧九的沈十一。

    沈今鸞醉醺醺的,聽到他溫柔的話語,朦朧的雙眸一亮,恍然大悟:

    “原來,我們成?親了啊�!�

    “成?親了,還要喝合巹酒呢�!�

    桌面地上皆是?滴酒不?剩的空酒壇。

    沈今鸞踉蹌一步,不?要他扶,好不?容易找到一壇還剩下一點的酒,倒入杯中,正好滿滿一杯,再要倒入另一杯,卻一滴都沒有了。

    “這些人也太會喝了。連合巹酒都沒給我們留下。只剩下這一杯了,怎么辦啊顧郎�!�

    她用力晃了晃酒壇,丟在一旁,欲哭無?淚。

    顧昔潮不?動聲色,欺身過去,握住她舉杯的手腕,牽引至自己唇邊。

    又一次,把著她的手,將?這一杯合巹酒一飲而盡。

    沈今鸞一愣,望著空蕩蕩的酒盞,抿了抿唇,不?滿地道:

    “都被?你喝光了,那?我怎么辦啊?”

    她還沒喝和他的合巹酒啊。

    她不?甘心地將?手里酒盞倒了倒,一滴不?剩,醉后?一雙杏眸水汽氤氳,委屈起來,亮得出奇。

    下一瞬,她的眼前,一道陰影沉下。

    男人已俯首下來,輕輕含住她的唇,強勢又溫柔地侵入。

    洶涌的氣息,連同纏綿的酒氣一同灌入她口中。

    蘭麝香沉定清冽,桃山釀濃烈甜香,被?她小口盡數(shù)飲下,吞咽入喉。

    “這不?就?喝到了�!�

    男人聲音低沉沙啞,面上若無?其事,薄唇微微翹了一下,帶著幾?分頑劣。

    像極了那?個?昔年爬她墻頭?的顧家九郎。

    “哪有你這樣喝合巹酒的�!彼⑽⒋ⅲ瑴喩戆l(fā)熱發(fā)軟,含羞嗔怪地剜他一眼。

    這一眼,美目含情,嬌媚宛轉(zhuǎn),動魄驚心。

    他明明不?曾飲酒,卻沉醉進去了。

    心頭?被?酒辣得,如烈火燃燒。

    驟然間,顧昔潮手臂收緊,將?她徑直抱坐在身上。

    玄色喜服寬大,緊束的蹀躞革帶勒出挺拔勁瘦的線條,蹀躞上鑲繡數(shù)道暗紋。

    暗紋之上,嫁衣披散,青絲垂落,身軀柔若無?骨。

    良夜已深,微風徐來,滿院春山桃迎風簌簌,花枝顫顫。

    燈籠輕輕搖曳,火光淙淙。

    燭火照下,肌膚透出胭脂的艷紅。

    一雙美目,水光澹澹,明光流轉(zhuǎn)。

    大掌順著暗紋摩挲而上,束素纖細柔韌,不?堪一握。

    沈今鸞迷離的眼眸半垂,看到男人面容端嚴,無?邊深沉的眼眸又暗幾?分,潛流涌動,映著她靡艷的姿態(tài)。

    拜堂成?親,做了夫妻,便要宴賓客,饗戰(zhàn)友,敬合巹,最后?便是?……入洞房。

    這個?念頭?閃過,沈今鸞耳垂發(fā)燙,心突然跳得很快。

    第75章

    男人

    喜宴上,

    眾人都暢飲醉了。

    駱雄酒量好,嚷嚷著千杯不醉,拉著同飲的秦昭,

    指著摟在一處的新?人,忽然嘿嘿笑了一聲,道:

    “新?郎新?娘,春宵苦短,

    該入洞房了。”

    “我們,

    去鬧洞房……”

    說完,

    他打了一聲嗝,便醉倒在桌子底下了。

    萬籟俱靜,

    燈火幢幢,沈今鸞坐在男人膝上,喜服的衣袂在陰影里拂動?如霧。

    她的手指抵在他的衣襟上,

    漫無目的地畫著圈。

    “有心事?”他攬著她,

    薄唇游移在她泛紅的面靨,若即若離。

    她抬眸看他,水汪汪的眼里映著燭火,

    盈盈流動?。她忽然問?道:

    “顧郎,

    你見過女人嗎?”

    她問?得?委婉,

    其實要問?的是他是否經(jīng)歷男女之事。

    顧昔潮聽出了她的意思,

    望著她,

    眸色加深,神情隱隱露出幾分復雜。他淡淡地道:

    “少時在京都,有一回被陳家四郎帶去紅袖招,

    不過看了胡姬的鼓上舞,便被大哥拎著去祠堂,

    家法伺候……”

    他指腹的薄繭摩挲她被他吮紅的唇,嬌艷欲滴,他俯首又含住,抵磨著低聲道:

    “你說,我有沒?有?”

    傳聞大將軍殺伐濟世,不近女色。之前渡陽氣時,他吻得?雖然霸烈卻不懂章法,微微的青澀。

    數(shù)十年?為?了舊案遠赴北疆,孤孑一身,她心中酸澀,

    ,盡在晉江文學城

    顧昔潮搖晃著掌中的酒盞,沉默不語。

    他沒?有說,京都那一年?夏日,驟然下了傾盆大雨。他和她淋了雨歸家路上,少女一身薄衫被雨澆了個透濕,勾勒玲瓏柔美的身段,凝脂玉膚,在滂沱雨絲中若隱若現(xiàn)。

    那一日夜里,少年?便頭一回做了一場躁動?的夢。

    后來,洛水池畔的一時失控,掌心之下盡是她柔軟的身子。

    御花園的荊棘叢中,扯開的裙裾,半敞的襟口,雪白柔嫩,一晃而?過,滿目的花枝迎風輕顫。

    他對?于女子的了解,都只與她有關(guān)?。

    而?此時此刻,她偏生還要探他的底,滿臉好奇地又問?他道:

    “你,就不曾有過男女之欲嗎?”

    顧昔潮俯首下去輕輕扯咬了一下她的唇,懲罰似的。沈今鸞吃痛,咬唇蹙眉,嬌嗔地望向他。

    “我是男人。”他濃眉皺起,沒?好氣地道。

    “只不過,這么多年?,心里藏著一個無可能的人,肩上還壓著一座山,無心再想旁的事�!�

    果真如此。沈今鸞的心軟得?像飛絮,輕飄飄地飛。

    犀角蠟燭所照之處,血肉豐盈,可陰影之下,虛無空蕩。他所能觸及的,不過是燭火所在。無法像尋常夫妻那樣自如。

    “我擔心,我鬼魂之身,不能給你……”她沒?有說下去,低垂著頭,青絲垂落,浮動?一陣勾人的蘭麝香。

    他心頭輕輕顫了一下,身上繃直,氣息變得?濁重。

    “傻十一,”他一把將她按進懷里,親吻她的發(fā)?頂,“我娶了你,有你在我身邊,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其他的事,我并不在意�!�

    “可我在意�!彼性谒麘牙�,聲音悶悶

    YH

    的,時隱時現(xiàn)的手不安分地透過他的衣袍。

    男人制住她的手,將她垂下的發(fā)?絲別去耳后,露出潮紅的頰邊。他克制地親吻那片紅,低笑一聲:

    “只要夫人別折騰我。我定力極好。”

    “再說了,我每年?都可以帶兵上山獵犀角做成蠟燭,可以一直用到老。”

    沈今鸞搖搖頭,道:

    “若是每回要燒你的陽壽,才能和你如尋常夫妻一般,我寧肯不要了�!�

    她在他懷里翻了個身,仰視他英挺的下頷,抬指慢慢地撫過他鬢邊的銀絲,忽然道:

    “你說,趙羨會不會有辦法?”

    顧昔潮沉吟片刻,濃黑的眉眼有幾分猶疑,道:

    “他在嶗山修行之時,曾說起為?魂魄重塑肉身之法。我雖不知他勝算幾何,可我原本以為?,你會去輪回轉(zhuǎn)世……”

    沈今鸞低下頭,又抬頭,滿眼笑意,道:

    “我去地府尋你的時候,那里判官告訴我,我已錯過最后的輪回時限了�!�

    “我去不了輪回,只能一直在人間陪著你了。”

    她沒?有說明,顧昔潮卻在這一剎那,從她眼底的凄迷和流連中讀出了她的深意。

    無怪乎,她之前欲言又止,幾番要將他推開,完全不似刺荊嶺時那般熱烈。

    或許他某一日清晨醒來,身邊的她已消失不見。

    只這一個念頭在心頭苦澀地燃燒,怎能忍受再失去一次的痛。

    顧昔潮倏然起身,眸光熠熠:

    “我去將趙羨尋來�!�

    定要不惜一切,為?她重塑肉身。

    一只素手握住他緊繃的腕。他回首望去,燭火里,女子明艷的容色露出幾分凄惶。

    “我擔心,若我以本來形貌出現(xiàn),被人認出來,恐怕會有麻煩�!�

    她指著喜宴上的軍士們,輕聲道:

    “他們此時雖不知沈氏十一娘曾是皇后,總有一日會發(fā)?覺……到時候,將軍會引人非議。”

    “非議?”顧昔潮聽了說不出話,心口如壓巨石,后來氣笑了,只搖頭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

    既是無奈又是疼惜,一下一下地輕撫她憂郁的眉梢。

    “沈十一,人生苦短,我沒?有那么多十五年?了。余生只想和你一道,能多過一日,便是一日。”

    “待我們?yōu)?北疆軍平反后,就找一個沒?人認得?我們的地方歸隱,再不問?人事,可好?”

    他提起歸隱,她便為?他難過。

    若無君王忌憚,若無朝臣攻訐,若無世家制約,顧昔潮這樣天縱英才的大將早該橫掃天下,遠至極北之地,江水南岸,渤海之濱,西域以西,盡為?大魏國土。

    震懾四海,本是何等威風。

    可他卻和當?年?她的父兄一樣,戰(zhàn)死了小小的刺荊嶺。大難不死之后,又被曾經(jīng)最是親近的隴山衛(wèi)所逼迫。

    忠臣良將,建功立業(yè),開疆擴土,不該深陷在污名里。

    今次,他大難不死,不知背后又有多少明槍暗箭在等著他。

    “好,那你答應(yīng)我,”她抱緊他,咬著唇,道,“你不要做戰(zhàn)神,也不是大將軍。顧九陪著沈十一,我們白頭偕老。”

    “好。白頭偕老�!�

    他答應(yīng)了她,這一次,絕不會食言。

    見她破涕為?笑,顧昔潮一招手喚來親衛(wèi):

    “把敬山道人請來�!�

    胸口被敲了一下,小娘子在他身前羞紅了臉,嘴上還不饒人,道:

    “沒?請人家喝喜酒,卻又要他辦事,顧郎可是心急?”

    落花紛飛里,他不語,只笑,勁臂一收,將懷里的娘子摟得?更?緊。

    喜宴到了末梢,親衛(wèi)掠過席面上的軍士們,依照將軍吩咐出了拱門去請道人。

    豈料不過半刻就回來了,來時神色慌張。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鏗鏘有力。

    不速之客皆是身穿錦袍,腰懸金刀的精兵,鎧甲戎裝,滿面煞氣,大步徑自闖入喜宴,揚臂扯去院中飄搖的紅綢,氣勢洶洶。

    滿堂的軍士們清醒過來,慢慢地一個接著一個立了起來,手掌牢牢按在腰際刀柄。

    沈今鸞打了一個哆嗦,睜開濛濛醉眼,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擋在她身前,氣勢如山,巍峨崢嶸。

    安靜喜慶的小院,轉(zhuǎn)瞬之間,劍拔弩張。

    “顧大將軍娶親,怎么不知會一聲?”

    一道的身姿被重重人影簇擁著,從垂拱門那一頭走來,閑庭信步行至院中。

    滿院燭火之下,來人袖間繁復的蟠龍金線,在幽暗中隱隱浮動?。逼近之時,刺痛了她的眼。

    沈今鸞酒氣全醒了。

    之前在朔州官驛,她與元泓狹路相逢,雖然被迫與他同處一室,始終不過一人一鬼,隔著珠簾,并未直面。

    此時此刻,滿院犀角燭火,她一身血肉之軀,一襲民間嫁衣,與他乍然相見。

    恍若隔世,隔著重重人影,她望著元泓走來,金玉藻冠掠過頭頂斷裂的喜綢,六合革靴碾碎滿地春山桃花。

    未披狼毛大氅,一身朱紫錦袍,身形異常消瘦,神情淡然冷漠。

    唯獨一雙眼如浸鮮血,似被抽魂奪魄。

    沈今鸞不由自主攥緊了顧昔潮的袖口。

    袖中溫潤的大掌伸出來,與她十指緊緊握�。�

    “別怕�!�

    他聲色從容,像是早有所預料。

    一塊殷紅的喜帕輕輕蓋在了頭頂,遮住了她的面容。

    “你們是什么人?膽敢擅闖大將軍府邸�!睅酌H兵握緊腰刀,上前阻攔。

    數(shù)百甲兵浩浩蕩蕩。為?首的則是天子親衛(wèi),朝天抱拳,呵斥道:,盡在晉江文學城

    “我乃天子使,奉天子令,捉拿叛軍�!�

    “顧將軍窩藏朝廷叛軍,該當?何罪?”

    “我們才不是叛軍�!鼻卣训缺苯娀羧黄鹕�,手按刀柄,怒目而?視。

    “當?年?我們苦守云州,無人來援。今日收復云州,一片丹心,怎么就成了叛軍?這天底下,還有沒?有公道了?”

    紅蓋頭地下的沈今鸞捏一把汗。

    天子親衛(wèi),是當?年?東宮衛(wèi)的出身,是元泓太子時的左膀右臂,一個個都上過戰(zhàn)場,殺人不閉眼,并不遜于驍勇善戰(zhàn)的邊軍。

    “臣請奏,北疆軍一案有疑�!�

    一道沉定的聲音傳來。

    顧昔潮眉眼沉靜,從容不迫:

    “臣此番血戰(zhàn)刺荊嶺,親身重演昔年?戰(zhàn)局,可證北疆軍清白。”

    國士當?躬身入局,這是大哥教給他的最后一計。

    云州之戰(zhàn),他以命為?證,眾目親見,真相雪亮。

    “我等親歷戰(zhàn)場,也皆是人證。”

    駱雄等顧昔潮身側(cè)的隴山衛(wèi)將士也大步上前。

    “刺荊嶺地勢復雜,谷底眾多,荊棘叢生。羌人叛變,將我們引入埋伏,縱使十萬大軍,也將萬劫不復,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當?年?沈氏一門,遭遇羌人背叛,該是何等絕望無助。豈料全軍覆沒?,還要背上叛國罵名,天地共鑒,實屬冤案。”

    云州之戰(zhàn)一道浴血,喜宴上互道衷腸,他們與北疆軍殘部不僅有了同袍之情,也得?知這一支殘軍蟄伏敵營十余載的血淚往事,不能再坐視不理。

    在他們的帶動?之下,代、寰兩?州的將士也快步上前稟道:

    “我等與隴山衛(wèi)和北疆軍無親無故,也有此證詞,愿意以性命擔保,絕無虛言!請?zhí)熳邮箤⑽业淖C詞面呈陛下,為?沈氏沉冤昭雪�!�

    同為?軍人,親身經(jīng)歷了一遍當?年?處境,實在同情沈氏一門的遭遇。

    眾人捫心自問?,今日是沈氏蒙冤受屈十五年?,來日會不會輪到同為?邊將的他們?

    物傷其類,感同身受。

    天子使在前,再不發(fā)?聲,更?待何時。

    眾將士異口同聲,大有排山倒海之勢,朝天子親衛(wèi)圍攏過來。

    天子親衛(wèi)沉著臉,悍然拔刀,朝他們低吼道:

    “放肆!御駕在此,爾等膽敢造次?”

    這一聲吼,眾人愣在原地,這才望見中間那一道暗沉浮光的身影。

    所有天子使以他唯尊,錦袍上暗紋密布,分明是龍袍的五爪金龍。

    眾人立在原地,不敢再動?。

    鴉雀無聲之中,簇擁在中央的元泓始終面無表情,看了義憤填膺的將士們一眼。

    他微微抬袖,身側(cè)的天子親衛(wèi)收刀入鞘,避退一邊。

    “不知者無罪�!�

    “舊案自有刑部審理,諸位既皆為?國之肱骨,與舊案無關(guān)?,理應(yīng)各司其職�!�

    到底是君王,輕描淡寫,懷柔之術(shù),收攏人心。

    天子恩威并施,威壓之下,眾將對?視一眼,意識到方才所行的僭越,紛紛后退一步,脊背冷汗淋漓。

    唯獨一人不避不退,身長玉立,在兇神惡煞的天子親衛(wèi)之中巋然不動?。

    “臣還有一證�!�

    “十

    銥驊

    五年?前,羌人質(zhì)子入京,在京中銷聲匿跡。算時間,正?是云州陷落前后,分毫不差�!薄按俗C事關(guān)?當?年?羌人叛變,云州陷落,還請徹查�!�

    聞此言,元泓目色微微一動?,這才撩起眼皮,真正?地看了顧昔潮一眼。

    十五年?未見,兩?人的目光在一片幽幽火光中相撞。

    元泓輕撫掌心,笑意冷冽:

    “云州大捷,將軍勞苦功高�!�

    顧昔潮垂眸,一臉漠然:

    “天恩浩蕩,臣大難不死�!�

    御駕在前,顧昔潮款步慢行,只微微屈身行禮。天子親衛(wèi)看得?橫眉倒豎。

    顧大將軍從前出身顯赫,從龍有功,且簡在帝心,皇帝特此恩寵,允他入朝不趨。如今,不過一介放逐北疆的無宗亂臣,連叩拜之禮都不行。

    一聲冷哼傳來。

    天子親衛(wèi)背后,顧家?guī)孜粚㈩I(lǐng)出列,怒斥道:

    “顧昔潮,你冒充我顧家子弟,入朝領(lǐng)兵,欺君罔上,死罪一條!”

    “當?年?為?了家主之位,屠殺我們宗親滿門,罪大惡極!”

    “你還不速速以死謝罪?”

    群言聲討,圖窮匕見。沈今鸞攥緊了掌心。

    她在世時,元泓作為?帝王一直想內(nèi)收兵權(quán),外定邊疆。云州初定,元泓怎能容忍他功高震主。

    方才提及沈氏舊案只是一個由頭,一個震懾。他要針對?的,一直都是總攬兵權(quán),軍威赫赫的顧昔潮。

    士族庶民之間的鴻溝宛若天塹,無法逾越。元泓想要以此煽動?眾將,瓦解軍心,定顧昔潮死罪。

    好一手借刀殺人。

    沈今鸞掩在重重人群中,喜帕下的音調(diào)故意壓低,大聲道:

    “太.祖有訓,安邦定邊者為?軍,鎮(zhèn)守疆土者為?將�!�

    “顧將軍為?國戍邊十五載,本就擔得?起‘將軍’二字�!�

    一語驚醒眾人。

    駱雄和秦昭各自帶人扶刀上前,嚴陣以待。越來越多的將士站了起來,圍在顧昔潮身側(cè)。

    “將軍鎮(zhèn)守北疆,收復云州,他是不是顧家人又有什么分別?”

    所幸顧昔潮早在之前袒露了身世,棋高一著,壓制住了突如其來的詰難。大多數(shù)將士仍是站在他這一側(cè)。

    一片此起彼伏的聲援之中,顧昔潮目光凜然如鋒刃,一字一字道:

    “臣所行問?心無愧,但請陛下,平反舊案,以慰軍心。”

    “為?北疆軍昭雪!”“為?沈氏平反!”

    一呼百應(yīng),聲浪滾滾。

    元泓清掃一眼滿院帶甲握刀的兵士,虛了虛眼。

    “顧昔潮,你這是要兵諫平反?”

    “臣不敢�!�

    顧昔潮不緊不慢地道:

    “陛下若不肯,臣愿帶兵入京,請刑部徹查當?年?羌人質(zhì)子一事。”

    元泓瞳仁驟然一緊,手掌攥入袖中,龍身鑲繡扭曲起來。

    一道寒涼的刀光忽然在眼前閃過。

    邑都率領(lǐng)眾羌人拔刀,兇狠地道:

    “大魏的皇帝陛下,羌族送入京中的質(zhì)子三番五次遇害,你們?nèi)舨唤o我們一個說法,我羌族便大可再叛一回�!�

    “今日,就砍下你們皇帝的頭,給我們王祭旗!”

    不似在場其余將士,羌人本就不是大魏人,弒君也不必背負罵名。

    “不得?對?陛下無禮�!�

    一只青筋遒勁的手按住了邑都舉起的刀。

    縱然邑都力大如牛,竟一時不能動?了。他不動?,身后的羌人也不敢動?。

    “受陛下所托,臣經(jīng)略北疆�!�

    顧昔潮面無懼色,目下無塵,淡淡道:

    “這北疆,從前是北疆軍的地盤,如今由臣統(tǒng)領(lǐng)�!�

    “陛下此次御駕親征,身臨云州,若是稍有不慎,龍體?有損,乃至山崩……臣,不敢擔保�!�

    元泓倏然側(cè)目。

    一路北上,從朔州行至云州。顧大將軍不僅沒?有戰(zhàn)死,聲望還更?甚從前。云州百姓,北疆三州兵馬,只知顧昔潮和北疆軍,竟不知天子和王軍。

    方才揭露顧昔潮非顧家血脈的身世,并無法對?他造成威脅。

    而?今,誠如他所言,北疆故地,北昔年?疆軍和大將軍親兵,都在此地,生殺由他一念而?定,只等他一聲令下。

    十年?威望累積,早已不可撼動?。

    俄而?,元泓緩緩松開袖口,平淡地道:

    “既然顧將軍已查得?真相,沈氏無辜,朕昭告天下又有何妨�!�

    親衛(wèi)搬來桌案,展卷研墨。

    元泓御筆一提,在黃絹紙上寫下詔書,恢復沈氏一門忠烈之名,

    天子親衛(wèi)宣讀圣旨,金口玉言,詔示沈氏和北疆軍無罪,另封官進爵,以示功勛卓著。

    秦昭等北疆軍舊部雙膝跪地,涕泗橫流,叩頭接旨。

    “云州終歸我朝,百代功業(yè),顧將軍汗毛功勞,但……”

    元泓掃視了一圈在場眾人,目光最后落在顧昔潮身上:

    “有一樁重罪,只在你一人�!�

    顧昔潮一語不發(fā)?,修長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腰間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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