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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元泓忽然提步往前走去,所有人不自覺為?他讓出一條道來。

    他一步步走向喜宴最深處,盯著那個(gè)隱在人群中頭戴喜帕的新?娘,一字一句地道:

    “藐視禮法,不守臣節(jié),不顧倫常,覬覦皇后,強(qiáng)奪君妻�!�

    宛若平地驚雷,在場(chǎng)眾人大驚失色,紛紛望向顧昔潮一直護(hù)在身后的新?娘。

    顧昔潮神色不驚,面容無比平靜,淡聲道:

    “皇后娘娘已死在承平五年?,陛下就算從未昭告天下,天下也是人盡皆知。”

    朝中十年?的禁忌,君王的逆鱗,潰爛的瘡癰,就這樣被戳破,赤.裸無畏地?cái)[在臺(tái)面。

    在場(chǎng)一半人是茫然無措,另一半知情之人無不嚇得?肝膽俱裂,屏住了呼吸。

    四野陷入一片死寂,元泓面無表情,胸膛起伏,眸底血色濃烈。他閉了閉眼,忽有一陣疲累涌了上來。

    她從前就擅行厭勝之術(shù),這一次不過是金蟬脫殼,偷偷回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北疆故土。

    他是君王,也是夫君,只得?低一回頭,來帶她回去。,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長(zhǎng)久的靜默之中,年?輕的君王俯下身去,對(duì)?著喜帕下的女子,低聲道:

    “鬧夠了。阿鸞,隨朕回宮�!�

    陰風(fēng)徐來,喜帕的流蘇微微拂動(dòng)?。

    女子端坐,一動(dòng)?不動(dòng)?,隔著紅布無言地凝視著他。

    鬢邊亮光一晃,似是簪著那支他為?她打造的金步搖,端莊而?又明艷。

    恍若記憶中的模樣。

    元泓手指顫動(dòng)?,抬袖往喜帕而?去。

    伸出的手忽凝滯在半空,動(dòng)?彈不得?。

    “臣妻膽小,甚是依賴臣,不便面見天顏�!�

    顧昔潮語調(diào)冷硬,勁臂猛地抬起,一把按住了天子伸出的手。

    收緊的虎口青筋賁張,就像是扼住他袖間金龍的咽喉,龍身掙扎翻騰,張牙舞爪。

    第76章

    真相

    纖薄的喜帕不過拂動(dòng)一下。

    顧昔潮扣著天子的手不曾松開,

    竟生生將天子伸向喜帕的手按回了?錦袖之中。

    元泓緩緩回首,通紅的眼對(duì)上男人眼里?陰戾的血色。

    “臣妻?”他嘴角扯動(dòng),眼眸在驟然間促狹如利刃,

    “顧昔潮,你好大膽子!”

    元泓邁開步子,朝顧昔潮步步逼近。

    “她是朕的妻子,大魏的皇后。自十六歲起始,

    與朕結(jié)發(fā)至今�!�

    每走一步,

    就像踩踏在他的心頭,

    每一個(gè)字,就像要碾碎他所有的心防。

    “當(dāng)年,

    朕念你南征北逐,為國(guó)為民,留你性命,

    將你放逐北疆躬親自省,

    了?斷對(duì)皇后那?些不堪的念想。”

    若非當(dāng)年還需戰(zhàn)神顧昔潮為他奪回云州,他早就將他千刀萬剮。

    當(dāng)今天子以溫文爾雅聞名,清流文士以詩文里?秋水為神玉作骨的瀟湘之君作比。縱使是自東宮起便?寸步不

    弋?

    離的貼身侍衛(wèi)都不曾見過他如此動(dòng)怒。

    平靜的表面之下是歇斯底里?的暗流。

    “顧將軍身為人臣,

    褻瀆皇后,

    罪不容誅�!�

    皇帝一字一句給他定罪。終于驚醒了?呆愣在旁的天子親衛(wèi)。

    他們呆立片刻,

    如夢(mèng)初醒,

    愕然拔刀,

    全部涌了?過去,舔血的刀口直刺向顧昔潮。

    身邊親衛(wèi)早已嚴(yán)陣以待,顧昔潮一動(dòng)不動(dòng),

    木然抬眸,道:

    “陛下要找的皇后娘娘,

    不在此地�!�

    皇帝一聲令下,天子親衛(wèi)提著后頭一人上前,扔在眾人面前。

    “北疆軍校尉賀毅親口承認(rèn),他見過沈家十一娘,朕的皇后,就在你身邊�!�

    那?個(gè)熟悉的人影在地上緩慢地蠕動(dòng),揉皺了?地面上散落的喜綢,劃出一道長(zhǎng)長(zhǎng)的血痕。

    賀三?郎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眼睛腫得如同鼓包,睜不開,唇口血肉模糊,還在輕聲喃喃:

    “十一娘,十一娘……”

    “你說清楚些!”一名近衛(wèi)將刀口抵在賀三?郎滿是新鮮疤痕的頸側(cè)。

    “十一,娘……”低沉的嗚咽,猶如鬼哭。

    沈今鸞看得抿緊了?唇,眼珠凸出,攥緊在袖中的手露出青灰的筋,幾要炸裂開來。

    她失算了?。

    她沒?料到,以懷仁為君著稱的元泓會(huì)對(duì)賀三?郎下此毒手。

    只要喜帕一揭開,在場(chǎng)的天子親衛(wèi)認(rèn)識(shí)她的容貌。她不知該如何下手救人。

    “臣今日所娶的妻子,確實(shí)是沈氏十一娘,卻并非皇后�!鳖櫸舫泵鏌o表情,又重復(fù)了?一遍。

    他望著九五之尊的天子,加重聲量,面上帶著嘲諷的淡笑,道:

    “陛下難道忘了?,當(dāng)年所娶的是哪一位沈家娘子嗎?”

    在場(chǎng)眾人不明就里?,元泓忽然面色一凜,寒眸掃過去,意味不明

    。

    “沈家十一娘,是不是朕的皇后,一看便?知。”他漠然又果?決地?fù)]揮手,兩側(cè)的天子親衛(wèi)如潮水一般涌去。

    臣奪君妻,乃是誅連的大罪。隴山衛(wèi)六神無主,呆立不動(dòng)。只有駱雄等親兵,還有邑都等羌人,已紛紛悄然拔刀,準(zhǔn)備殊死一搏。

    兵力?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有幾分?慌張,更多是不解:

    到底是誰奪了?誰的妻子?

    “今日,是我成?親的大好日子,我不想大開殺戒�!鳖櫸舫膘o立不退,锃亮的刀身緩緩從刀鞘中抽出,沉黑的眸中映出烏泱泱的人潮,刀光凜凜,步步緊逼。

    天子親衛(wèi)一滯,握刀的手出了?冷汗,面對(duì)一身煞氣?的殺神,他們縱然人多勢(shì)眾,也總覺得沒?有勝算。

    兵戈叢生之中,忽有一陣陰風(fēng)鋪天蓋地,席卷而來。

    一剎那?,院中所有燈燭盡數(shù)熄滅,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黑暗中,被天子牢牢挾持的賀三?郎,在眨眼間來到了?顧昔潮那?一側(cè),被男人猛地拎起衣襟,送入秦昭等人之中,趕緊護(hù)衛(wèi)起來。

    顧昔潮救完賀毅,驚覺回眸,只見喜帕在半空中徐徐落地。

    “沈十一!”顧昔潮低吼一聲,攥住翩飛的喜帕。

    而喜帕之下,已是空無一人。

    大魏以宗族禮法治國(guó)�;实塾H臨,眾目睽睽,她是何等心思?通透之人,自知身份尷尬,不欲讓他難堪,不欲讓他成?為眾矢之的,已悄然離去。

    一束光猝然亮起。元泓接過了?近衛(wèi)遞來的火杖,將那?喜帕翻來覆去地查看。

    燭火惶惶,滿院連伊人一縷發(fā)絲都不曾尋見。

    在場(chǎng)眾人面面相覷,也都驚出一身冷汗。剛才好好待在這里的新娘子怎會(huì)突然消失。

    “難道是鬼魂,來去無蹤?……”

    “鬼,是鬼啊!”

    人群中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驚呼,毛骨悚然。

    元泓面色陰沉得像是要滴血,掃視一圈院中,目光最后落在一旁呆立不動(dòng)的顧昔潮身上。

    “人呢?”

    一片死寂,水深火熱,劍拔弩張的氣?氛在頃刻間凝滯。無人敢應(yīng)答一聲。

    寒光一閃,元泓驀地拔出身側(cè)親衛(wèi)的配劍,從對(duì)面所有人面前一個(gè)一個(gè)掠過,最后直指顧昔潮的胸膛。

    “朕問你,她人呢?!”

    抵在胸前的劍尖微微發(fā)抖。一向運(yùn)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帝王似是也不敢相信。

    顧昔潮面容灰白,眼下發(fā)青,冷聲道:

    “臣已說過,皇后娘娘承平五年便?已薨逝�!�

    劍尖緩緩抵地,“咣當(dāng)”一聲,跌落在地。

    元泓站不穩(wěn)似地,微微趔趄,被親衛(wèi)扶穩(wěn)。

    火杖刀光之中,他忽然環(huán)顧院中四處,下令“搜!”

    天子親衛(wèi)得令出動(dòng),滿院的喜綢被扯斷,踩在地上,大紅燈籠紙皮撕裂,懨懨倒懸。

    酒壇砸碎,桌席掀開。駱雄等親兵看不下去,數(shù)次起身想要反抗,都被摁了?回去。

    顧昔潮靜立春山桃樹下,始終不動(dòng)不語。

    天子親衛(wèi)傾巢出動(dòng),一間一間在宅院里?搜尋,最終打開了?那?一間暗室。

    “陛下!”

    一名天子親衛(wèi)手捧搜出來的東西,嚇得不輕,踉踉蹌蹌奔回前院,跪倒在元泓面前,雙手遞上。

    院中,元泓袖手而立,回身望去。

    一塊金絲楠木的牌位,有些年頭了?,上書十二個(gè)墨字,赫然入眼:

    故沈氏十一娘沈今鸞之靈位。

    元泓不敢置信地望著牌位上的大字,僵立良久,臉色緊繃,浸了?血的雙眸一眨不眨,死死盯著那?一座牌位,半晌未動(dòng)。

    難道,她真?死了?。

    他丟了?十年的發(fā)妻,真?的死了??

    元泓胸前不斷起伏,唇角忽然溢出一股淤血,一滴落下來,浸濕了?襟口的龍紋。

    在眾人大驚失色的目光下,元泓一把抹去唇角血污,緩慢地朝那?一樽牌位伸出手去,再看個(gè)清楚。

    出手的剎那?,牌位已被男人一把收回,他的袍袖連邊緣都未觸及分?毫。

    顧昔潮輕撫牌位上她的名諱,沉黑的眼底露出些許溫柔的笑意。他坦蕩地道:

    “臣的妻子,是臣此生摯愛,已死了?十年了?�!�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事已至此,已無可隱瞞,他也不愿隱瞞。

    雖為鬼魂,她行?止光明,從來不是見不得人。

    “無可能�!痹鍪壮�,搖了?搖頭,咬牙切齒,“這是假的。是你詭計(jì)多端蒙騙朕的。”

    “再去搜!”

    他不信顧昔潮的一面之詞,他為拿目的不擇手段,詛咒她死定是也不在話?下。

    “哈哈哈哈——”

    一陣低沉詭異的笑聲從人群中傳來。

    眾人回首,只見面目全非的賀三?郎忽然大笑起來,血淋淋的手直指著天子,

    “我就是騙你的!”

    “沈氏十一娘死了?,早就死了?�!�

    “我只有在夢(mèng)里?才?見過她的鬼魂!”

    “你是天子又如何,你夢(mèng)不見她,看不到她哈哈哈哈……”

    他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不成?聲調(diào),像是在笑又是在哭。

    天子親衛(wèi)想要上前,被秦昭等人拔刀攔住,只得隔著人群朝賀三?郎怒斥道:

    “你說什么?誰是鬼?”

    少年靜了?半刻,忽然抬手朝著眾人,先指向顧昔潮,再指向元泓,嘿嘿笑道:

    “你是鬼,他是鬼,我們大家都是鬼,啊哈哈哈哈……”

    賀三?郎坐在地上,搖頭晃腦,瘋瘋癲癲似的,心里?卻清明如鏡。

    他沒?什么能幫十一娘了?。

    為了?戲更逼真?一些,他最后望向了?那?一處寒光凜凜的白刃。

    他閉了?閉眼,用盡殘軀的力?氣?,一頭撞了?上去。

    “三?郎!”“三?郎啊!……”

    賀三?郎躺在秦昭的懷里?,唇角咧開,發(fā)出一聲由衷釋然的笑:

    “我沒?有對(duì)不起十一娘……”

    他當(dāng)場(chǎng)戲弄了?天子,維護(hù)了?她,自然沒?有對(duì)不起她。

    元泓木然地看著地上的賀三?郎,面色煞白如鬼。

    天子親衛(wèi)扶住他,這才?敢上前勸誡道:

    “賀三?郎是個(gè)瘋子。我們之前就不該聽信一個(gè)瘋子的話?�!�

    他們對(duì)視一眼,深吸一口氣?,才?敢道出這最后一句:

    “皇后娘娘,早已薨逝了?。”,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元泓收回目光,空茫的目光望向遙遠(yuǎn)的天際。

    全部對(duì)上了?。最后一絲希望落了?空。

    伊人已死,他早已一敗涂地。

    只片刻,皇帝垂落的眸光忽抬起,冷冷地望向顧昔潮,道: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她的尸身,你葬在何處?”

    “就算你能將她從朕身邊奪走又如何,她永遠(yuǎn)是朕的皇后。百年之后,與朕合棺而葬,生死同靴�!�

    顧昔潮也望向他,如在看一個(gè)瘋子。,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依誮

    同樣沉黑黯淡的眸光交鋒之中,仿佛能聽到刀刃相抵的嘶鳴聲。

    一聲冷笑劃破死寂的當(dāng)口。

    顧昔潮搖了?搖頭,懷抱靈位,目色清明:

    “臣妻是沈氏十一娘。”

    “金匱玉碟上,皇后究竟是沈家哪一位娘子,陛下何不回京看個(gè)清楚?”

    所有人,連帶沈今鸞都陷入懵怔之中,元泓的面色卻微微一變,緊握成?拳的指節(jié)將龍袍擰成?結(jié)。

    見皇帝一語不發(fā),也不辯駁,眾人兩兩相望,面色露出幾分?復(fù)雜。

    顧將軍的新婦,究竟是不是皇后娘娘?

    難道,真?是皇帝闖人喜宴,君奪臣妻來了??

    竊竊私語之中,天子鼎盛如燃的氣?焰在此句后悄無聲息地湮滅下去。

    一名天子親衛(wèi)上前,在元泓身旁耳語幾句,他拂袖下令,開始收兵。

    眾人簇?fù)碇碌幕实郾蛔o(hù)送出院,中途忽停下腳步,回身深深看了?一眼暗影里?的大將軍。

    陰沉的光線下,少年天子黯如死灰的面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聲道:

    “就算要等來世,朕也會(huì)比你先找到她�!�

    “在朕面前,你永遠(yuǎn)是輸家�!�

    十五年前,他就贏過他一次了?。再來一回,定然也還是他贏。

    ……

    春山桃簌簌而飛,滿院殘紅如血。

    人語絮絮,像是雜雨穿花,將花瓣碾作一片泥濘。

    “怪不得,我從來看她就沒?有影子�!�

    “將軍新娶的女子是鬼啊,太嚇人了?……”

    “將軍這是中了?邪術(shù)了??將軍的新婦,和那?個(gè)妖后有什么關(guān)系?”

    “聽說,那?個(gè)妖后會(huì)巫蠱迷惑人心,她是個(gè)怪物啊……”

    沈今鸞捂緊了?雙耳。

    可那?些駭人的聲響還在不斷地鉆入耳中,她聽著聽著,感到心底不斷有兇厲的戾氣?在上涌,像是要將她的魂魄吞沒?進(jìn)去。

    “不是怪物……”濃稠的黑暗里?,她不斷叮嚀。

    不知多久,一道光從枝葉縫隙漏了?下來,照在她發(fā)白的魂魄間。

    濃密的花枝顫動(dòng)一下,一雙熟悉的勁臂叢樹杈前伸向她。

    見她不動(dòng),男人飛身一躍,陳舊的袍角散在樹梢。

    一道昏黃的光灑在她身上,微茫的暖意照耀全身。

    恍若隔世一般,他笑意溫柔張揚(yáng),有如十五年前那?個(gè)找到花樹里?藏身涕泣少女的少年。

    “賀三?郎,救回來了?。你放心�!彼乳_口,就說出她最放心不下的事。

    “這是北疆平反的詔書了?,沈十一和北疆軍從此就是清白之身�!彼只瘟�?晃手上那?一道金邊的錦帛。

    這是他方?才?不惜以命相搏,與元泓博弈得來的詔書。

    沈今鸞呆呆地看著他展開詔書,念給她聽她渴求已久的沉冤昭雪。

    等最后一字落下,她抬起眼,空洞的雙眸像是慢慢枯竭的死水。

    她唇瓣顫抖著,忽道:

    “顧郎,你告訴我,金匱玉碟上寫的皇后,是沈家哪一位娘子?”

    顧昔潮沉默半晌,眸色黯然,心底泛起難以追溯的痛。

    方?才?只有兩句能讓皇帝聽懂的暗語。沒?想到,還是被她察覺了?。

    她是何等心思?敏銳之人,什么都瞞不過她。

    “我查過宮里?的金匱玉碟,上面寫的皇后是……”顧昔潮面色堅(jiān)硬如鐵,喉頭卻哽了?一聲,一字字道:

    “沈氏三?娘,沈今鸞。”

    沈氏三?娘。沈今鸞聽到這個(gè)名字,恍惚了?一下,感到有什么滅頂?shù)臇|西淹沒?了?她。

    沈家雖是軍戶出身,卻依靠平定邊疆,在北疆積累聲望,三?代而盛。曾祖父開枝散葉,生了?不少旁支。

    沈今鸞的父親便?是其?中一旁支的長(zhǎng)子,因?yàn)槟芰?太過突出,被養(yǎng)在祖父膝下。

    可旁支的女子,本是沒?有資格為家族入京的。

    原本沈家謀劃入京聯(lián)姻的,是沈氏嫡支的三?娘。

    可那?位自小身弱的嫡支沈氏三?娘,在入京一年前病死了?。

    而這一代,沈家僅育有兩名女兒。一個(gè)病死,就只剩下旁支的沈家十一娘。

    她便?被推了?出去,代替那?早夭的嫡女入京,為家族謀前程。

    可沈家十一娘的名號(hào)是不配留在皇室的金匱玉碟上的。

    且不論北疆沈家低賤的出身不足以相配皇室,本就為京都世家所鄙夷,旁支的身份更是添了?污點(diǎn)。

    當(dāng)年的元泓,清貴無雙的太子殿下,默許了?將她的名稱抹去,代表皇家身份的玉牒上寫的,仍是“沈氏三?娘”。

    所以,這潑天的富貴,本是輪不到她的。

    所以,心疼她的大哥才?數(shù)次寫信,告訴她若是不愿,大哥接你回北疆。

    所以,忘川河畔,阿爹才?會(huì)如此后悔,聲淚俱下地對(duì)她道“本不該是你啊……”

    她此刻才?恍然,阿爹死前似有對(duì)這陰謀有所覺,自知掉入了?皇家的泥淖,害了?女兒的一生。

    一個(gè)看似微小,毫不足道的決定,掀起一場(chǎng)滔天巨浪。

    她的一生,被他們就此改寫,她的父兄,尸骨無存。

    這是一場(chǎng)合謀,為沈家一族的合謀。

    她的至親至愛,都有一份在內(nèi)。他們舍不得榮華富貴,將她掉包送入了?一場(chǎng)死局。

    她承擔(dān)了?本不屬于自己的厄運(yùn)。

    入宮為后,滿手血腥,面目全非,直至身亡,沒?有墳頭,沒?有香火,沒?有祭奠,連死后的名號(hào),都是別人的。

    沈家十一娘,一生有如塵埃齏粉,被命運(yùn)碾碎。

    體內(nèi)像是有一股洪流將她沖蕩得魂飛魄散,沈今鸞仍是極力?強(qiáng)忍著悲痛,平靜地問道:

    “顧郎,你是什么時(shí)候知道的?”

    顧昔潮卻沒?有看她,濃睫垂下,手掌相扣,指骨泛白,以致于手中的燭火也在顫動(dòng)。

    沈今鸞嘆了?一口氣?,道:

    “我死前那?一支春山桃。若是按照你我少時(shí)的約定,你是要來帶我出宮的�!�

    “你想要以這個(gè)理由,是不是?”

    顧昔潮輕撫她腦后的烏發(fā),柔聲道:

    “雖當(dāng)年未成?,至少今日,他忌憚?dòng)诖恕?br />
    是啊,元泓正是為此,不愿背上君奪臣妻的惡名,暫且罷休離去。

    沈今鸞凝望著面前英挺的男人,鼻尖發(fā)酸想要落淚,卻揚(yáng)唇對(duì)他笑了?一笑。

    他仍是那?么好,想盡了?辦法,拼盡了?一切,一次又一次,十年如一日,想要帶她擺脫這樣不公這樣殘酷的命運(yùn)。

    可是她,不能再害他了?。

    沈今鸞覺得精疲力?竭。

    這一件秘事突如其?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足以將她靈魂深處所有支撐她至今的一切盡數(shù)打滅,一把捏碎。

    這一縷孤魂,為父兄,為舊部,為愛人,頑強(qiáng)地?fù)沃两袢�,已是�?qiáng)弩之末。

    她緩緩闔上眼,感到身體和一顆心再?zèng)]?了?支撐,晃動(dòng)一下,如飛絮落花一般墜落下去。

    “沈十一!”春山桃樹劇烈地?fù)u晃一下,燭火倏然一滅。

    一聲低吼,撕心裂肺,震天動(dòng)地。

    一夜大雨滂沱,敬山道人趙羨冒雨前來,命人帶著錦布包裹的人形軀體。

    自嶗山下山回到朔州便?開始著手,集畢生之所學(xué),所成?這一副精妙無比的肉身。

    趙羨趕到韜廣寺的時(shí)候,一眼看到地上的顧大將軍,一時(shí)愣在原地。

    男人雙膝跪在佛前,幾夜不曾合眼。

    即便?殿內(nèi)點(diǎn)滿了?犀角蠟燭,萬千華光,亮如白晝,可他所處的陰影是如此濃烈,雙眸沉入一片血紅,猶如修羅鬼域最深處的惡鬼。

    “求你,救救她�!�

    “救救我妻子�!�

    這是多么詭異的景象。

    殺伐無盡的惡鬼匍匐在空洞的造像面前,試圖祈求虛妄的神佛垂憐。

    “貴人本就陰壽將盡,加之做鬼太久,戾氣?深重,今日更是忽然大盛…

    弋?

    …”

    趙羨看了?一眼犀角蠟燭都照不出的魂魄,面色凝重如霜。

    “我只能姑且一試,為她重塑肉身,以貯魂魄。”

    “成?與不成?,全看天意�!�

    第77章

    殺心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

    云州沒有道觀,

    敬山道人趙羨在荒廢的韜廣寺閉關(guān)三日。

    始終未將魂魄與肉身相融。沈今鸞的魂魄如同?長(zhǎng)睡昏迷,三日毫無知?覺。

    趙羨一開始還有幾分勝算,道他所塑的肉身與她本身一模一樣?,

    分毫不差。

    第二日開始面露難色,直到最后面如死灰。

    韜廣寺的偏殿里,經(jīng)幡嘩嘩作響,長(zhǎng)明?燈火煌煌照下。

    陰風(fēng)連綿不絕,

    吹動(dòng)?燭火,

    幽影里的那?道人影長(zhǎng)跪佛前,

    紋絲不動(dòng)?。

    顧將軍從前不信神佛。

    他少時(shí),曾有得?道高僧以長(zhǎng)命符相贈(zèng),

    告訴他,他們這種入了行伍,殺伐深重之人,

    需有神佛的東西拴著心魂,

    才不至于墜入惡鬼道。

    他卻推拒,只?因他此生已有一人將他拴在人間,不失不忘。

    此一人,

    勝過諸天神佛。

    雨聲里,

    顧昔潮將沾染無盡殺戮的佩刀折斷于前,

    闔眼,

    雙手?合十,

    一次又一次向聳立的佛像跪拜下去:

    “弟子此生殺業(yè)無數(shù),若我有一份功德,便將這功德予她。若我沒有半分功德,

    便將我的壽數(shù)予她,陽壽陰壽,

    盡數(shù)都拿去罷……”

    他這一生如亙古長(zhǎng)夜,好不容易娶得?心上人,終于看到一次天光。

    卻發(fā)現(xiàn),這天光不過稍縱即逝的幻象。

    他曾在心底嘲笑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愿相信她早已死去的事實(shí)。

    可他又何嘗不是。,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早知?魂魄本就如夢(mèng)幻泡影,不入輪回,總會(huì)消散,可他還想求天意憐憫。

    偏殿的門“嘎吱”一聲響了。

    駱雄進(jìn)來,看到滿殿數(shù)百支犀角蠟燭,熊熊燃燒,照出漫天神佛慈悲又漠然?的法相。

    地上盡是散落的佛經(jīng)。

    將軍字如其人,剛勁有力,是少時(shí)嚴(yán)苦修習(xí)的筆法,在佛經(jīng)的黃麻紙上,雋永如絕望詩句。

    他數(shù)日不飲不食,不眠不休,身體僵直,面容猙獰,眼里的血絲如同?蛛絲密布,不似活人,毫無生氣。

    還在不斷地抄寫佛經(jīng)。

    那?道人修得?道法,他再拜佛陀,甚至,若是九殿閻羅有一絲用,他都會(huì)去求。

    趙羨看不下去,一同?跪下,小?聲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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