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知道,是她身上散出的香息。
“顧郎,你心跳得好快。”一只素手在心口繞著圈,摸索著往下。
他箍住那一只皓腕,低低地?道:
“別亂動。”
她不動了,似是委屈,眼里一片水汪汪,濕漉漉的,像是浸入一片春池里,繾綣動人,蕩開?他心底深埋的澀意。
“要是今夜永不過去就好了。”她嘆道。
是啊,他也想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
她的身體可以一直這般鮮活,不會因魂魄之故徹底消亡。
但,城外?還有軍隊在等他號令,他還要排兵布陣,明明還有很多事要謀劃。
這一刻,卻什么都入不了他的心,只有眼前渴求了一世的小娘子。
“顧九,我?不想入宮�!鳖櫸舫甭犓鋈粐肃榈�,像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沈家十一娘不明不白背負(fù)他人命運,在那座吃人的宮墻內(nèi)磋磨了一世。
曾經(jīng)那么鮮活的小娘子,成了尸骨都不知埋在何處的孤魂野鬼。
顧昔潮將這個小醉鬼抱了起?來,聲音輕柔:
“不必入宮。沈十一已經(jīng)嫁給顧九了�!�
聽到這一句,懷里的她微微泛紅的眉眼彎起?來,自顧自地?道:
“那顧九不要去京都,跟沈十一留在云州,好不好?”
顧昔潮心下一沉,寒眸掃過院外?立著的一眾護(hù)衛(wèi)。
眾人皆搖頭,表示自己?從未露出破綻。
她細(xì)弱的聲音又傳來:
“云州可好了,春天有漫山遍野的春山桃,夏天的西瓜最是香甜,秋天滿山黃葉踏馬,冬天我?們一家子圍爐煮酒……”
“你武藝那么好,兵法?也好,阿爹,大哥,二哥一定都很喜歡你。算一算,不需三年,你定能立下軍功,之后也會成大將軍呢�!�
既像是說著舊事,又像是在描繪本該屬于她的完滿一生。
說著說著,她唇角翹起?,嗤嗤笑了起?來。
像是只是喝醉了,絮絮叨叨:
“所以,你別回京都,我?不忍心。顧九,你聽話?,千萬別去啊……”
她意識不清,死死捉著他的衣襟,從他身上奮力坐起?來,一聲聲懇求,一道道清淚落下。
只當(dāng)她是醉了,他并違心地?沒有應(yīng)下。
胸前被她的淚水浸濕,他只是伸手輕撫她被淚水打濕的發(fā)絲,撥去耳后。
十年前,他沒有動手,把她的尸身留在了困住她的深宮里,懊悔終生。
十年后,他答應(yīng)了她不動兵戈,不傷百姓,以天下生民?為念,但他仍有最后一謀,救他摯愛的妻子。
顧昔潮一口一口接著飲酒。
苦酒燒喉,卻不能壓下心頭不斷涌起?的苦澀。
夜風(fēng)吹拂,秋千的搖動慢了下來,小娘子似是醉倒了,雙眸閉闔,手里的一壇酒滾落下去。
“你醉了嗎?”那醉了的人還要問他,伸手去尋他的臉。
沒有人回答,一只溫?zé)岬恼莆兆∷氖�,掌心�?對,十指相?扣。
“醉了�!痹S久,男人道。
“胡扯。醉了的人怎么回我??”她眼簾微闔,紅潤的唇輕輕一撇。
“你想我?醉,還是沒醉?”
男人的熱息忽然近了,咫尺之間拂過她的鬢發(fā)。
明明之前有過更?為親密的舉動,她藏著一件事,心跳得飛快,只得緊閉雙眼。
“可我?醉了,走不動了,帶我?回房去罷。”
她耍賴般伸開?雙臂,要抱。
他回過神,望著懷里的她,皺眉道:
“這新?釀的桃山釀并不烈,你怎會醉成這樣�!�
“我?高興醉就醉了�!毙∧镒永碇睔鈮训�?道。
“是么,真醉了?”他忽然將人橫抱起?來,她不防,一聲驚呼,只得摟緊了他的脖子,還不忘輕錘了一下他胸口。
“你不懂。”她今日第二回說他不懂,身子貼過去,發(fā)燙的唇去尋他泛紅的耳廓,“有些事,只有醉了,我?才能,才能……”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不知是真的醉倒了,還是不能說下去。
什么事,她非要喝得爛醉才能做。顧昔潮一時沒去細(xì)想,只道是小娘子的醉話?。
男人踩著旖旎的月光,穿過院中的長廊,往臥房走去。
廊間的燈籠一盞一盞往后移去,身上的藕臂也沒松開?他的頸,像藤蔓一般纏勾著,引得他悶喘一聲。
短短一路,卻壓抑得太過煎熬,終于步入臥房,顧昔潮將爛醉的人抱去榻上,蓋好錦衾,徑自去了盥房。
自那一夜他親近昏迷的她,一直忍著沒有碰她,生怕又引起?她的夢魘。
方才秋千上小娘子不自覺的撩撥,令他起?了沖動。
男人在盥室里用冷水一桶一桶地?潑,想要澆滅身上被撩起?的火。
沐浴后,他欲披衣離去,又停下腳步,轉(zhuǎn)頭走向那一間臥房。想再看她一眼。
步履放輕,他入內(nèi)望過去,本是爛醉如泥的她,在帳中緩緩坐起?了身,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褪去了身上的衣裳。
里頭是一件他從未見過的纖薄上衣。
是她在他今日在家打造秋千時,非要自己?帶著幕籬上街去買來的。他的人只在裁縫鋪外?守著,不知她買了什么。
原來是買了一身新?衣。
軍中少見女子,顧將軍從來不近女色,只覺這新?衣與尋常街上所見的女子衣裳大有不同。
綢面堪堪掩住前月匈。兩條細(xì)細(xì)的帶子自頸后蔓延,滑過光潔無物的雪背,危若懸絲。
雖然只隔著一道輕紗帳幔,一切好似縹緲起?來。
似是察覺到他來了,簾帳后的那道身影微微側(cè)首,朝他道:
“愣著做什么。過來呀�!�
她酒后的音色多了一絲平日里沒有的慵媚。
顧昔潮僵立不動,只凝望著紗帳,眸光空茫,深不見底。
燈火倏地?一滅,浴后松松垮垮的腰帶忽被勾起?,帶著整個人直勾去了榻上。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絲絲縷縷的桃花香,混著酒香,不斷地?送入鼻端,逼得人呼吸窒澀,心頭發(fā)緊。
勾著的腰帶已被扯開?丟去帳外?,一道纖柔的影子籠了下來,緩緩伏在身上。
想到她還是虛弱的,他想要扶穩(wěn)她,掌心所觸及的,卻是大片的柔膩肌膚。
方才入他眼的那兩條細(xì)懸的帶子在緩緩滑落,他也覺得自己?命若懸絲。
“我?怕,傷了你。”
素來沉定的聲線已是低啞得不成樣子。
一聲輕笑傳來,紗幔微微搖曳。
“顧郎,你不會傷害我?。和你親近,我?很歡喜�!�
唇口翕張,呵氣如蘭,被涼水潑過的身上轉(zhuǎn)瞬又滾燙起?來,如燒似灼。
輕柔的紗幔猛地?晃動一下,他翻身壓下。
第80章
結(jié)局(二)
柔軟的帳幔輕搖,
如煙似霧。
男人清晰的下?頷如弓弦緊收,居高臨下?,俯視著底下?窈窕的身姿。
素來端肅沉斂的人薄唇揚起,
難得的浪蕩:
“今夜把自己灌得爛醉,是為了此事??”
她去扯他身上的衣袍,手顫得厲害,袍角都捉不住,
最后還是他自己來,
掀開扔去了帳外。
可嘴上卻一點不服輸:
“自是怕將軍忍得太辛苦�!�
“夜里總是去沖涼的人,
也不知是誰……”
話?音未落,檀口已被吮住,
纏綿許久。
她好不容易透了一口氣?,面靨也紅透了。男人雙眸幽暗,低聲道?:
“夫人都偷看到了。不怕么?”
她蹙眉,
不明所以,
就算看到了有什么好
銥驊
怕的。
她曾經(jīng)的鬼魂之身,犀角蠟燭下?,一半是透明一半是實體,
他都沒怕過。
男人的肩背舒展開來,
一身賁張的肌肉,
勁腰窄收,
線條如斧鑿刀刻,
溝壑分明。
雖然?之前治傷時,偶爾隱約見過衣下?的影子,但從未如此清晰,
如此貼近,近在咫尺。
此時此刻,
盡收眼底,她滯了呼吸。
醉眼朦朧,看不真切,顯然?瑟縮了一下?,身體緊張得蜷起。這才明白他方才的怕是怕什么。
她囁嚅道?:
“這……這怎么不一樣?”
“不一樣?”顧昔潮一滯,收住。
看到她驚駭?shù)哪抗�,這一生沖鋒陷陣,殺伐果決的將軍卻猶豫了。
他的手也在抖,當(dāng)年多少次戰(zhàn)場鏖戰(zhàn)數(shù)夜,殺敵千萬之時,刀都?xì)⑩g了,手也不曾抖成這樣。
紙上得來終覺淺,此事?躬行,面對怕成這樣的她,更是難上加難。
這個時候,靜止反倒更加難熬。
一滴汗珠從鬢邊落下?來,淌過精巧的鎖骨,一路滾去起伏的山巒,谷底,燭火照不見的幽深所在。
肆意的汗珠還未流過多遠(yuǎn),很快被吮吸散去,吻卻沒有停下?。
他勁臂收緊,刺青貼近雪白,輕聲哄道?:
“十?一,別怕�!�
“我,不怕……”她抵著沉下?來闊肩,微微推拒,不敢動。
著不怕,雙手卻捂住雙眼,面如嬌花,潮紅掩映。
遮臉的手被他捉住,握著葇荑,引過去,覆上大?片的刺青上,描摹異獸的輪廓。
只一觸,如被燙到,葇荑想要躲避,細(xì)腕卻被箍住,不讓她退。
“別怕。是我�!�
他的呼吸沉沉拂過,愈發(fā)粗重,也像是在忍耐什么。
她想起在那一日在祠堂里,她為他治傷,也是這一大?片的刺青和舊傷,他卻從不嘶一聲痛,默默承受。
這一片刺青與?經(jīng)年的疤痕縱橫交錯,重重疊疊,其?間,數(shù)道?青筋盤虬如龍,泛著粗糙的深紫色。
如山河般壯闊龐然?,又似異獸般丑陋粗糙,根本無法徒手丈量。
刺青斑駁,相觸之時,異獸像是活了過來,探頭而出,搖首擺尾,白嫩的葇荑沾上了大?片黏膩的水漬。
她顫了一下?,因為未知的懼怕而身體緊繃,心猿意馬地道?:
“你身上的傷,太多了�!�
“這里,是南燕人的刀,這一處深的,是陳州的毒箭。別怕,都好全了。”
“別怕,十?一……你別怕我……”
他的聲音仿佛有魔力,在他的柔聲撫慰下?,她慢慢放松下?來,任由他將她打開。
“十?一,你生得好美。”他由衷地贊嘆。
只一眼,便使?得五臟六腑里熱血沸騰。
京中盛傳皇后姿容,他卻不知少女長成后,全景竟是這樣動人心魄的美。
昔年朝堂之上,后黨與?世家斗法,生殺之間,從不留情,只想置對方于死地。
起初,不過是口舌之爭,互相攀咬。
朝堂殺人不見血,先緩緩抵住,謀定而后動,內(nèi)外打通,研墨一圈,淺嘗輒止,再真刀真槍地貫穿。所謂往來權(quán)謀,不外乎如是。
大?將軍和皇后,一對宿敵,仿佛天生就該如此密不可分,仿佛就該榫卯相融,至死不休。
大?將軍斗得狠了,后黨會?暫時佯裝避退,卻在緊要關(guān)頭咬住他的要害,令他倒吸一口氣?,差點要俯首稱臣。
兵戈之間,只能看到影子時隱時現(xiàn)的輪廓,神龍見尾不見首,深不可測,仿佛生死就在此一線之間,全由他掌控,根本由不得她。
青絲亂了,呼吸早就亂了。
一向運籌帷幄的皇后漸漸有了失控的感覺。
完全不一樣,怎么完全不一樣。她腦子里只有這一個念頭。
“顧九,你……”她喊他全名,恨恨地,睜大?了雙眼,掙扎亂動的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揉皺了底下?錦衾。
男人一直蓄著力,太溫柔了,反倒覺得萬般折磨。
她的魂魄徹底從這具春山桃做的身體里醒過來的時候,聽趙羨,桃花身雖不比蓮花身,沒有凈化魂魄戾氣?之用?,卻機緣巧合,有另一大妙處。
當(dāng)時她追問?,趙羨卻老臉通紅,不肯再開口言明,只道?口不得,只可身會?。
現(xiàn)在,她算是體會?到了。
從未料到,竟是這種妙處。
夏日的夜里,大?雨滂沱,新?嫩的桃花瓣在風(fēng)中不斷顫抖,花蕊被一次一次擠掐,浸出大?片滑膩的水來。
天上人間,落花流水。未經(jīng)潮水這般揉躪,卻如在潮水中,隨著潮起潮落,沉沉浮浮。
也幸好是桃花身,緩解了她多少年來對此事?的懼怕。
大?將軍言語溫柔,手段卻狠辣,時時關(guān)注著她的模樣。感受到她不再害怕,不經(jīng)意流露出宛轉(zhuǎn)媚態(tài),一下?子如被點燃。
她閉著眼,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一片模糊。
腦海里不由想起,少時他曾向她描繪過的錢塘江潮。
驚濤拍岸,洪波翻涌。雖未親眼見到,卻好像能感受到。
積累經(jīng)年的潮水不斷涌起,時輕時重,時緩時激。潮水之下?藏著的猙獰巨獸,已在潰泄邊緣。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漣漣雨夜里,她仿佛身處風(fēng)口浪尖,咬著唇不想示弱,卻只能不由自主地掐緊他繃緊的勁臂,吐不出一個清楚的字眼:
“顧、顧郎……”
這一聲嚶嚀,帶著哭腔,頃刻間被磅礴的山海吞沒了,潮水劃過最深處的礁石巖壁,戰(zhàn)栗一下?,已在懸崖邊一瀉千里。
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大?將軍竟有這樣潰不成軍的時候。
一敗涂地。
經(jīng)年債臺高筑,經(jīng)年愛恨交織,今次一下?子全給了她。
她一時沒有預(yù)料,微微一怔,瞪大?了眼,意識到什么,笑出了聲。
男人已變了臉色,將貪笑的她一把撈起,狠狠親下?去,手臂結(jié)實有力。
勝敗乃兵家常事?。再戰(zhàn)便是。
初夏的雨夜,疾風(fēng)驟雨再度襲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茫茫潮聲里,肆意起來,將所有交織的氣?息盡數(shù)淹沒,沖碎,撞碎了。
“告訴我,如何不一樣?”他頑劣地笑,一遍遍問?她。
她青絲散亂,咬唇不肯,他便拿朝堂上的手段對她。深深地親吻一口,再發(fā)力針對她,得寸進(jìn)尺。
……
……
烏云蔽月,窗外的雨水漸漸停了。
男人汗?jié)耵W發(fā),像是一頭被雨淋濕的大?狼狗,在身前低低口耑息。
英俊的面龐如雕似刻,目若點漆,深邃濃烈的像是翻涌的墨,映著她美不勝收的模樣。
這一波太遲久了,潮水遲遲沒有完全退去,她失神地望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fù)軇铀W邊的銀絲,喃喃道?:
“為什么會?不一樣……”
呢喃過后,在他懷里竟開始哭了。
像是釋懷,又是哭又是笑。
竟是這般奇妙的感受,前所未有的感受。
“別哭了�!彼恢�,心疼地吻她的眼淚。
淚水被灼熱的唇一一吻去,著迷一般地。
她卻哭得更厲害了。小娘子的淚水止也止不住,怎么那么多,滿身都是濕滑柔膩的水。
等著淚水和浪潮的余韻過去,她靠在他肩頭,忽問?道?:
“顧郎可歡喜?”
“我心歡喜�!彼嶂鴿M面豐盈的桃花香,嘆道?,“死也值得�!�
過去的十?五年,他一直在痛苦里掙扎,痛到身體都麻木了,早已對苦厄習(xí)以為常。
由是,他拖著這一具軀殼不要命地征戰(zhàn)四方,等著大?限將至,以為這一生不過如是。
許是上天看他實在太苦了,終于將她帶回他身邊。
這一刻的歡喜,抹平了從前所有的苦痛。
一只手捂住他的唇。他垂目,見她秀眉蹙起,不滿他動輒言生談死。
“我想要顧郎記住今夜的歡喜�!�
小娘子明艷的杏眸直直望著他,專注,堅定:
“如此,無論你做了什么決定,將要去到何方,因為這樣的感受,你會?記著,你是有妻子的人了。再不可再像從前那樣不顧惜自身�!�
顧昔潮垂眸,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喟嘆。
是啊,和從前不同?了。如今,有了魂牽夢
?璍
縈的人,有了魂牽夢縈的感受,他不會?再輕易割舍。
他不會?再是這條命怎樣都好的顧昔潮了。
想到她為了讓自己歡喜,今夜在院中飲了多少酒,一種視死如歸的壯烈,才戰(zhàn)勝了恐懼。
他的心底柔軟地一塌糊涂,抱緊她,等她在浪潮中平靜下?來。
漸漸地,溫香軟玉在懷,他臨別前沉寂下?去的心又燃了起來。
初夏時節(jié),雨水充沛,花葉開得正好,就著之前源源不斷的桃花水,他哄著迷迷糊糊的她,又摘了兩?次花。
他不敢多摘,怕她尚未與?魂魄徹底相融,受不住。
夜盡月落,紗幔終于停止了搖晃。
她累得沉沉睡過去,一頭青絲迤邐滿背,濃黑和雪白相間相映,線條玲瓏起伏。
他撩起一縷蜿蜒的青絲,看到方才留下?的紅痕。
不知女子的身體這般柔嫩,他力道?大?,一開始顧忌她害怕,還收著力,后來上了頭,一時失控。
看著看著,忍不住又沿著青絲吻了下?去。
她閉著眼,感到綿延不絕的熱息,嘟囔了一句,有點兇。
他停下?,為她攏好錦衾,披衣起身。
回來拭去穢物,為她換了干凈的里衣。最后回望一眼睡得正酣的小娘子,在熟睡的她耳畔輕聲道?:
“等我回來。”
黎明前,顧昔潮整裝待發(fā),步入祠堂。
他雖不曾近過女色,卻不是不知人事?的少年。
方才她在榻上那般青澀,根本不像是嫁過人的女子。
她死因的秘密,心底的傷痕,唯有入宮,他才能一一查清,還她一個公道?,一個安息的結(jié)局。
他半晌靜立,凝望著滿堂香火,從供桌底下?取出一卷玉黃錦帛。
帛面雖已泛白,朱砂御筆寫就的“沈氏十?一娘”赫然?在目。
天還未亮,顧昔潮已出城,帶著一隊親兵從云州出發(fā),翻越邙山,直入京都。
心知有妻在家等他歸來,此番出征的感受與?以往截然?不同?。
這一回入京,并非是清君之側(cè),而是以平定云州的大?將軍身份,光明正大?,榮歸故里。
在大?將軍的人馬到達(dá)之前,已有信使?沿途開道?,入皇城稟告。
“報,大?將軍歸!——”
十?年未歸,顧將軍騎著駿馬,踏入京都的城門?。
門?洞大?開,幽深昏暗,馬蹄聲回蕩,前面出現(xiàn)零星的光點,越來越亮。
巍峨的宮城在門?洞盡頭隱隱浮現(xiàn)。
門?洞外,長街上,人聲鼎沸。
無數(shù)百姓翹首以盼,看到一道?雄渾硬朗的人影自城門?,穿破黑暗,踏馬而來。
眾人仰望大?將軍馬上英姿倜儻,面容冷峻端肅,鬢邊銀絲,令人見之熱淚盈眶。
大?將軍的身后,他的親兵肅穆列陣,簇?fù)碇鴶?shù)百名身著麻衣孝服的平民。
他們一個個懷抱著漆黑的牌位,環(huán)顧京久違的重樓玉宇,眼中淚花閃爍。
圍觀的人群呆立良久,忽然?起了一陣又一陣的哭喊聲。
已有幾人認(rèn)出了他們,不顧近衛(wèi)阻攔,沖了出來,不管不顧抱住了他們。
“回來就好�;貋砭秃冒 �
云州陷落十?五年,京都的百姓沒人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在再見到云州的故人。
大?將軍不僅收復(fù)了失地,還將失地的百姓帶回了京都,連帶著他們在那場慘敗里痛失的至親至愛,也都帶了回來。
因為他希望,所有舊年的亡魂,和她一樣,從此有了歸處,不再是孤魂野鬼。
一片肅穆的靜默,數(shù)面軍旗獵獵翻涌。
滿街百姓無不動容,悲欣交集,一排又一排跪下?去,以國士之禮迎接大?將軍回朝。
顧昔潮神容平靜,走馬而過。穿過人潮的時候,他微微仰首,望向無盡的天際處。
大?哥,你看見了嗎。
云州終于平定,百姓重回故國,十?五年間顛沛流離的亡魂,也都能魂兮歸來,葉落歸根。
在馬上的大?將軍遙望蒼穹的時候,身后的人群里,一道?纖柔的身影掩在人潮里,跟著隊伍緩步而行。
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兜帽下?,女子悠遠(yuǎn)的目光也望向這一座胸圍的皇城。
生死闊別十?年,她又回到了這里。
心境已全然?不同?。
雖然?二嫁的夫君是無所不能的大?將軍,沈家十?一娘可不是只會?在家望夫成石的嬌妻。
她的生死,要由自己一手掌握。
她想知道?,當(dāng)年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女子跟著賀毅和賀蕓娘一眾賀家人,走向街邊一名由數(shù)名侍女簇?fù)淼木勆礼嗳沟呐印?br />
“姑母,侄兒,侄女回來了�!�
上一回北疆相見,賀慧月沒能和侄兒相認(rèn),這一回翹首以盼,當(dāng)街重逢,姑侄三人抱頭痛哭。
寒暄過后,賀慧月看到一女子不聲不響立在三郎身后,不由問?道?:
“這位是?”
“慧月姐姐,十?年不見,你可好?”女子在僻靜處摘下?兜帽。
當(dāng)年艷絕京城的容貌一點一點露了出來,笑顏宛然?。
賀慧月瞪大?了雙眸,面色一變,幾乎站不住,要當(dāng)街朝她跪下?。
一只柔膩卻有力的素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
“煩請姐姐幫忙,今夜帶我入宮�!�
女子笑語盈盈,不失昔年睥睨朝野的威儀。
……
穿過一重重的宮門?,來到禁中前,顧昔潮飛身下?馬,取下?佩刀交給戍守宮門?的禁軍。
“宣,大?將軍覲見!——”
今日的朝會?剛結(jié)束,丹陛玉階上,穿著朱紫朝服的百官正在如潮水一般退下?,
在朝臣諸般復(fù)雜的目光下?,顧昔潮孤身一人,逆著人流,提袍而上。
下?朝后,皇帝一直在偏殿。
御前內(nèi)侍陳篤傳喚他時,已近晌午。
顧昔潮步入殿中,聽到一陣咳嗽聲從中傳來。
初夏時節(jié),殿內(nèi)還燒著地龍,頗有幾分燥意。
殿內(nèi)昏暗,鎏金獸首銅香爐噴吐出一股異常濃烈的龍涎香,煙氣?映出朦朧的兩?道?人影。
一道?纖細(xì)素白的身影立在金絲屏風(fēng)旁,發(fā)髻高聳,不著珠翠,手捧白玉碗,猶如瓷像一般一動不動,向著御座上專心批閱奏章的男人。
聽到腳步聲,皇帝從堆疊的奏章中抬起頭,看到了拐進(jìn)殿門?的威武男人。他向身旁靜立許久的女子揮揮手,道?:
“你先退下?吧。”
“朕和大?將軍十?年未見,要單獨一敘�!�
“陛下?記得按時喝藥。臣妾告退�!�
那素白的身影舉止端容,放下?了藥碗,攏起的長袖如流水瀉下?,向皇帝福身行禮,慢慢退了下?去。
顧昔潮入內(nèi),與?那故人錯身之際,他與?那素衫女子對視一眼:
“大?將軍�!�
“貴妃娘娘�!�
互道?一聲后,各自離去。
御案前,陳篤遞上錦帕,元泓以帕拭了拭唇角的藥液,掀起眼皮,似笑非笑:
“朕沒想到,大?將軍會?只身入京�!�
顧昔潮迎著皇帝冰寒的目光,坦蕩地道?:
“臣經(jīng)略北疆十?年,今朝云州收復(fù),回京述職,面見天子,理所應(yīng)當(dāng)�!�
語罷,他從懷袖中取出云州輿圖。陳篤小步上前從他手上接過,遞上御案。
元泓展開輿圖粗粗一看,“啪”一聲合攏,擲于案上。,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顧將軍倒是會?籠絡(luò)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