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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卡莫斯王子!像您現(xiàn)在這樣,如何背負(fù)得起亞倫蘭狄斯的未來!’……這句�!币呀�(jīng)成為亞倫蘭狄斯之王,而且受到萬民愛戴的卡莫斯特意用古怪的強(qiáng)調(diào)模仿著歇牧爾的聲音,“從小到大,我從你這里聽到了這句話不下十次。你總覺得,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王子�!�

    他說,“現(xiàn)在呢?”

    他淡淡地笑著說,“你覺得我是一個合格的王嗎?”

    歇牧爾俯身,跪地,一手握著權(quán)杖放在地上,一手捂在心口。

    “您是當(dāng)之無愧的亞倫蘭狄斯之王�!�

    他說,斬釘截鐵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

    “是啊,我也這么覺得,再也沒有人能比我做得更好。”

    卡莫斯說,以一種理所當(dāng)然的口吻。

    他不需要謙虛,他挽救了亞倫蘭狄斯,那是他的責(zé)任,同樣也是他的驕傲。

    “所以,歇牧爾,別太急著就下結(jié)論了�!�

    他這么說,突然話題一轉(zhuǎn),指著那只還在用不尖利的牙齒奮力和肉塊搏斗的小奶獅。

    抱著肉塊的小獅子涅伽滾來滾去,怎么看怎么蠢萌。

    卡莫斯看得直樂。

    “你看,這個小家伙怎么樣?看起來是不是傻乎乎的?”

    歇牧爾:“?”

    他疑惑地看著那頭還沒滿月的小奶獅,不知道卡莫斯王為什么突然提起了它。

    “看,是不是很可愛?和我的王弟一樣,都那么可愛,對不對?”

    卡莫斯王一邊說,一邊伸出手,大手一把就把小小的涅伽抓起來,捏在手中。

    正啃肉塊啃得起勁的小奶獅突然被抓起來,抓他的還是它最討厭的人,頓時怒了,小嘴一張,露出小小的尖牙兒,狠狠地沖著抓著自己的手指撕咬了下去。

    卡莫斯笑著任由它咬,他的手指本來就盡是繭,皮糙肉厚,涅伽的小尖牙對他的手指啃了半天都沒啃動,只給他的手指糊了一層口水。

    “可愛是可愛,但是看起來很弱,對不對?”

    男人的眼微微瞇起來,形成一條細(xì)細(xì)的縫隙,他周身突然散發(fā)出一股可怕的壓迫力,他的手作勢捏得緊了一分。

    “你看,這么弱,這么小,我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它捏死�!�

    歇牧爾站在下面靜靜地看著,他只是看著,什么都沒說。

    小奶獅被捏得嗷嗚叫了一聲,顯然是被捏痛了,覺得難受,可是它只是這么嗷嗚了一聲,就繼續(xù)兇狠地啃咬著那抓著它的手指,連抓帶咬,兇狠非常。

    那是它身為一頭野獸……不,應(yīng)該說,那是它身為未來的萬獸之王所與生俱來的兇性,還有,驕傲。

    卡莫斯王笑了一下,松開手,放開小涅伽。

    被放下的小毛團(tuán)兒一個翻身,打了個滾兒站起身來,也不逃,也不懼,就這么站在原地兇狠地沖著卡莫斯嗷嗚嗷嗚地吼。

    “那些天生就只能做寵物的小東西啊,只要看到我,就會嚇得轉(zhuǎn)身就逃,一旦被我靠近,就會被嚇得發(fā)抖……”

    卡莫斯說,“可是這個小家伙,就算被我抓住了,也會兇狠地咬我�!�

    “就算現(xiàn)在看起來是個弱小得不行的小家伙,以后可是會成為一頭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雄獅的啊�!�

    “的確,那孩子現(xiàn)在看起來的確很弱,對我們來說,他柔弱到我們一只手就能捏死的地步�!�

    卡莫斯王笑著說,他坐著的姿勢看起來很懶散,可是哪怕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也如同一頭懶洋洋地趴在地上的棕獅,自帶一種無形的威懾力。

    他瞇著眼笑著,金棕色的眼中閃動著的是某種興致勃勃的光。

    “就算是那樣柔弱的孩子,說不定未來也能成為一頭一聲嘶吼就能威震四方的雄獅……呢?”

    他頓了一頓。

    “所以,歇牧爾,你能不能稍微有點耐心?”

    他說,

    “畢竟,那可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戰(zhàn)勝過無敵的卡莫斯王的小家伙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歇牧爾聽到這里,皺了皺眉。

    “……戰(zhàn)勝?”

    他疑惑地問。

    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發(fā)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卡莫斯王:“………………”

    不小心就說漏了嘴……

    他飛快地?fù)Q了話題。

    “總之,就這樣決定了�!�

    他說完,任性一揮手,將某人趕走。

    “你可以退下了。”

    身為威武的卡莫斯王,讓別人知道那件狼狽的事情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

    但是,我們威武的卡莫斯王并不知道,在不久之后,祭司閣下直接問了他的新弟子——沒錯,就是那位乖巧(?)的、問什么就回答了什么的小王弟——然后歇牧爾就得到了一個讓他想打人的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第18章

    …………

    從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小孩唯一的感覺的就是,餓。

    好餓。

    饑餓總是無時無刻都在啃噬著他的身體,他從來不知道吃飽是怎樣的滋味。

    他一直都住在垃圾場里,在那堆積的垃圾山里挖出的洞里。對旁人來說難以忍受的臭味,對他已是習(xí)以為常。

    那種臭氣仿佛已經(jīng)浸透到他的身體里、血液里,滲透了他整個軀體,讓他從內(nèi)到外都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臭氣。

    所有人都對他避退三舍。

    但是只有這樣,他才能活下去。

    只有待在垃圾堆里,他才有可能在第一次時間搶到那些被丟棄的殘羹冷食,才能稍微填充一下饑餓的肚子。

    也只有在腥臭的垃圾場里,那些比他高大的乞丐才不會來搶奪他好不容易挖出來的住所。

    記不清多少次,為了爭奪一點食物他和別人打得頭破血流。

    無論對方比他強(qiáng)壯多少,他也從來不曾退縮過。

    因為他見過那些搶不到食物而活活餓死的人,那些丑陋的、干癟的尸體躺在地上,再無生機(jī),一點點腐爛,發(fā)出難聞的尸臭味,引來禿鷲、老鼠啃噬著那具尸體。

    他一點都不想變成那樣,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一個瘦骨若柴的小孩到底如何從那些比他高、比他壯的人手中搶奪食物,讓自己活下來?

    狠,比任何人都要狠。

    在這個弱肉強(qiáng)食的地方,誰都不會幫你,你只能靠自己。你必須像是瘋狗一樣,就算被打斷了腿也要兇狠地從對方身上咬下一塊肉。

    他曾經(jīng)被打得遍體鱗傷也死不松口,硬生生地咬斷了想要搶奪他食物的那個男人一根手指。

    他就是這樣才活了下來。

    他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到底受了多少次傷,垂危過多少次。

    有一次他拖著斷掉的腿爬回垃圾場里的洞中時,高燒了整整一天一夜,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會就這樣死掉。

    可是或許真的是人賤命大,他硬是撐了下來。

    貧民窟,一個城市里最陰暗、最丑陋的地方。他們這群骯臟的乞丐都待在那種地方,垃圾的匯集處,城市傾倒垃圾的地方……或許他們本身就是被傾倒、被遺棄的一部分。

    他們只配生存在這個腐臭、黑暗的地方。

    偶爾,從貧民窟里出去到外面乞討的時候,他所看到的,都是厭惡、嫌惡、避之不及的眼神。就算那些會施舍東西給他的所謂好心人,看著他的目光也是居高臨下,輕蔑的,宛如俯視螻蟻一般。

    那些人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個人型的垃圾。

    他很不喜歡那些人看他的眼神。

    ……

    突然有一天,他的整個人生都改變了。

    數(shù)個穿著體面、對他來說高不可攀的人找到了他,哭著跪在他腳下,對他喊著一個陌生的名字。

    他們哭著叫他,赫伊莫斯小主人。

    這些在過去走在路上眼角都不會施舍給他一眼的高等人,叫他主人?

    那個時候,他很懵,還有些不知所措,反應(yīng)不過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赫伊莫斯!”

    帶著哭腔的動聽聲音傳來,一陣好聞的香味迎面而來。

    小孩抬起頭,看到了他所看過的最好看的年輕女子,那個女人小跑著向他跑來,臉色激動,眼中含淚,伸著手似乎想要抱住他。

    和那個女人熱切的目光對上,他感覺自己的胸口好像也被什么東西充斥著,熱了起來。

    女人的腳步在即將靠近他的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那本是打算伸向他的手也硬生生地卡在半途,縮回去擋在下半邊臉前,掩住鼻子。

    他從那個女人的眼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眼神。

    嫌惡。

    他曾經(jīng)從無數(shù)人眼中看到過的東西,這一刻又再一次在這個讓他的心臟跳動的女人眼中看到。

    原本暖起來的胸口在這一刻沉下去、冷下去,重新變得毫無溫度。

    當(dāng)冷靜下來之后,他才看清了,看明白了。

    那些跪在他身前的,用獻(xiàn)媚的眼神看著他,看似尊敬地叫著他小主人的人們,看著他的眼底同樣也有著努力想要掩飾住的深深的嫌惡之色。

    他想,原來沒什么不同。

    這些人,這個自稱是他母親的女人,那個人,那些人,不管是誰,都是一樣的。

    所有的人,都一樣。

    …………

    …………………………

    少年猛地從黑暗中睜開眼,從過去的夢境中醒來。

    四周很暗,已經(jīng)到了夜晚,只有一點微弱的月光從窗子里照進(jìn)來,照在他的側(cè)頰上。

    身體很重,也很燙。

    他許久不曾感受過的辛苦的感覺……但是莫名有些熟悉。

    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在他還只是一個卑微的、人人都可以毆打踐踏的小乞丐的時候,那個時候,他拖著遍體鱗傷的身體,躺在垃圾挖開的洞里,渾身發(fā)燙,燒得意識不清。

    ……現(xiàn)在又似乎回到了以前。

    他勉力撐起沉重的身體,大滴大滴的汗順著他滾燙的下巴滑下來,滴落在床單上。

    他試著用沙啞的聲音喊了兩聲,沒有人回應(yīng),屋里屋外都沒有人。

    意料之中,不過是慣有的捧高踩低罷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卡莫斯王寵愛的王弟是那個小孩子,自己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附贈品罷了。

    他喘了一口氣,翻身下床。

    渾身都在發(fā)熱,熱得厲害,他需要涼水。

    赫伊莫斯搖晃著虛弱的身體,緩緩地向外面走去。

    可是,他的身體實在虛得厲害,緩不過來,這才剛走到門口,他的視線突然一黑,再也撐不住,整個人猛地一下向前栽倒了下去。

    “哇啊——?”

    一聲大喊,當(dāng)然不是一頭栽倒在地已經(jīng)失去意識的赫伊莫斯喊出來的。

    發(fā)出那聲大喊的,是剛走到門口就差點被栽倒的赫伊莫斯砸在身上的伽爾蘭。

    ……躲慢了。

    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伽爾蘭想。

    實在是糾結(jié)赫伊莫斯走之前的那個眼神,他向仆人詢問了赫伊莫斯的住所。晚上,他在床上裝睡,等所有侍女都離開后就偷偷翻窗戶跑了出來。

    他還以為到了赫伊莫斯這里也要偷偷翻窗戶,結(jié)果一看,一個仆人都沒有,唯獨一個守門的還在打瞌睡,他毫不費勁地就溜了進(jìn)去。

    他剛跑到門口,突然就看到一個身影朝他砸下來。

    伽爾蘭本能地向后一縮,不過還是沒來得及完全躲過去,一頭栽倒在地的少年撞倒了他,現(xiàn)在,少年的腦袋就壓在他的大腿上。

    這是在搞什么?

    被壓住了兩只腿的伽爾蘭莫名其妙,他伸手去推,可是手一碰到赫伊莫斯的頭,他就愣住了。

    好燙。

    赫伊莫斯的臉摸起來好燙。

    借著月光,他看到對方壓在他腿上的那張臉紅通通的,像是火燒一般,怎么看都不對勁。

    再一看,赫伊莫斯身上的那些傷痕就只是大概清洗了一下,根本沒收拾。少年的身體在月光下泛著青青紫紫的痕跡,再加上燒得緋紅的臉,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

    所以你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脾氣幾輩子都改不了。

    看我不爽歸不爽,給你的藥膏干嘛不要?到了最后受罪的還不是你?

    我今晚要不是一時興起跑過來找你,搞不好你這一晚上就燒成弱智了。

    在心底如此沒好氣地碎碎念著,伽爾蘭從地上爬起來。夜晚風(fēng)涼,本來就發(fā)燒了,再繼續(xù)讓這人在夜風(fēng)中吹著只會燒得更厲害。想要把赫伊莫斯帶回屋子里的伽爾蘭一把抓住那個已經(jīng)燒得神志不清的少年的一只胳膊,試圖把他架起來。

    一拽,別說架起來了,拽都沒拽動。

    伽爾蘭瞅瞅躺在地上的赫伊莫斯那高了他一個多頭的體型,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

    嗯,拽不動,架不起來,背不動。

    他想了想。

    好,那就拖吧。

    他這么想著,就這么干了,抓著赫伊莫斯的手開始往屋子里拖。

    赫伊莫斯偏瘦,按理說不會很重,但是他骨架大,看起來瘦身上的肌肉卻不少,對一個從小就沒鍛煉的七八歲的小孩來說,哪怕只是拖起來也吃力得不行。

    伽爾蘭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以蝸牛的速度,才一點點地將赫伊莫斯拖進(jìn)了屋子里。

    一進(jìn)屋,他喘著氣看著那半米高的床頓時就傻了眼。他拖赫伊莫斯能拖得動,但是要把這個家伙抱起來放在床上,對現(xiàn)在的他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嗎?

    ……等等。

    他一個小孩子為什么要親自動手費力巴拉把赫伊莫斯拖進(jìn)屋子抱上床?

    他直接跑出去,喊人過來不就得了?

    腦子終于轉(zhuǎn)過彎來的小孩罵了一句自己笨,然后轉(zhuǎn)頭就往門口跑,剛跑到門口,啪嗒一下,腳下好像踢到了什么硬硬的東西。

    那硬東西被他踢出去,啪的一下撞到門邊上,又滾了回來。

    伽爾蘭低頭一看,從門口照進(jìn)來的月光映在那滾回他腳下的東西上,在他的眼底映出一道帶著寒氣的銀光。

    那是一把通體銀亮的匕首,其上不帶一絲累贅的裝飾。應(yīng)該是在他拖著赫伊莫斯進(jìn)門的時候,從赫伊莫斯身上掉下來的。

    他俯身,伸手握住那柄雪亮的銀刃,森森寒氣滲入他的手指,入手冰涼。

    那手柄與劍身交界處的螺旋凹紋深處,依稀可見一點暗紅的痕跡,向人昭示著這把銀亮的匕首并非裝飾品,而是真的見過血,仿佛能感覺到一點點煞氣從上面滲出來。

    伽爾蘭半跪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握在他手中的匕首。

    月光照在匕首上,將一道雪亮的光映在他的側(cè)頰上,讓他金色的虹膜邊緣也反射出異樣的光來。

    ……有什么在心底騷動。

    那股煞氣仿佛透過他的肌膚滲入他的血液深處,讓他的血液在這一刻鼓動了起來。

    他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赫伊莫斯。

    那個尚還年輕稚氣的少年就躺在地上,在他的身邊,渾身發(fā)燙,意識不清,一張臉燒得緋紅,微微張著嘴,急促地喘息著。汗水順著少年修長的頸流下來,濡濕的黑發(fā)發(fā)梢黏在頸上,就連胸口都滲出一點薄汗,微微泛紅的蜜色肌膚在月光下反射出水潤的光澤。

    赫伊莫斯就躺在那里,敞開了胸口,露出最脆弱的頸部,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伽爾蘭攥緊手中冰涼的匕首,他的心臟在這一刻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仿佛有一種來自深淵的無形力量在蠱惑著他,隱約有一個無形的聲音在他腦中嘶嘶喊著。

    現(xiàn)在。

    就是現(xiàn)在。

    他只要將刀刃刺穿赫伊莫斯的心臟——

    這個殺死過他四次的家伙——

    這個說不定在未來還會再一次殺死他的少年——

    只要他現(xiàn)在動手——

    月光如水,落在跪在地上的孩子半邊側(cè)頰上。

    孩子低著頭,細(xì)柔的金發(fā)泛著微光,映著月光的側(cè)頰肌膚如雪。

    他攥著手中銀匕的手指勒得很緊,用力到指關(guān)節(jié)都已經(jīng)毫無血色的地步。

    黑夜之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在這種駭人的死寂之中,伽爾蘭突然猛地舉起匕首——

    鏗鏘一聲,銀亮匕首被他重重地按在地上,發(fā)出一聲金屬和石地摩擦的刺耳響聲。

    將匕首猛地按在地上的小孩抬起另一只手,毫無預(yù)兆地,啪的一下重重甩了自己一耳光。

    這一巴掌用力是如此之重,在啪的一聲之后,就能看到那細(xì)嫩肌膚上泛紅的手指印。

    伽爾蘭跪在地上,雙手按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金發(fā)凌亂地散落在他睜大的眼前,孩子的臉色像是剛剛從夢魘之中掙脫出來,額頭都已經(jīng)滲出汗來,瞳孔也在微微地顫抖。

    他急促地喘著氣,好一會兒之后,才平復(fù)下來。

    伽爾蘭站起身,轉(zhuǎn)身走到赫伊莫斯身邊,然后再次俯身蹲下。

    他半跪在赫伊莫斯身邊,抿緊了唇,將那柄銀亮的匕首塞進(jìn)了赫伊莫斯的腰間,將其綁緊在赫伊莫斯的腰帶上。

    像是卸下一塊大石頭,如釋重負(fù)的,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站起身來。

    得立刻去叫人過來。

    他這么想著。

    可是就在他即將站起身的那一瞬,突然一只手冷不丁地伸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第19章

    “啊——!�。 �

    剛剛把繃緊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的伽爾蘭被這么冷不丁地一抓,被嚇得嗷的一聲就嚎出聲來。

    若不是手腕被對方拽住,站不起來,恐怕他整個人都要蹦起來了。

    定睛看去,和那雙金紅色的眼眸對上,伽爾蘭頓時松了口氣。

    果然是人嚇人、嚇?biāo)廊恕?br />
    這么想著的伽爾蘭剛要松口氣,一轉(zhuǎn)念又覺得不對,一口氣又提了上來。

    自己剛才握著匕首舉棋不定的樣子……這個人該不會全部都看到了吧?他不會猜到自己要干嘛了吧?!

    “…你在做什么?”

    少年的聲音本就因為在變聲期頗為沙啞,此刻更是嘶啞得厲害,那聲音跟磨砂似的,讓人聽著就難受。

    本就心虛的伽爾蘭被那聲音磨得心臟一抽一抽的。

    “沒……沒做什么……我、我?guī)湍惆褨|西撿……”

    伽爾蘭結(jié)結(jié)巴巴地剛把話說到一半,赫伊莫斯就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問你,你打自己做什么?”

    少年劇烈地喘著氣詢問道。

    剛才他渾渾噩噩的,突然聽到連續(xù)兩個響聲,先是金屬器具掉落的脆響,接著就是啪的一聲。

    驚醒過來的他一睜眼的時候,正好就看到伽爾蘭像是抽風(fēng)一樣甩了自己一耳光。

    他盯著小孩那半邊臉上鮮紅的指印,心里莫名很不舒服。

    “這個……那……”

    伽爾蘭哽了一下,突然福至心靈。

    “我、我是來道歉的,那個,我昨天不是不小心打了你嗎?”他小聲說,“你看,我也打了自己一巴掌……你別生我氣了,好不好?”

    伽爾蘭一邊說,還一邊討好地伸手摸了摸赫伊莫斯的臉,上次被他打過的地方。

    赫伊莫斯抿著唇?jīng)]吭聲。

    跪在他身邊的小孩金色的眼眸亮亮的,水汪汪的,就這么看著他,眼底映著他的影子,雪白的頰上還印著泛紅的手指印,軟軟的小手摸著他的臉。

    那拿眼瞅著他、哄著他的小模樣,哪怕是鐵石心腸也看得忍不住心軟。

    少年撇過眼。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啊……��?”

    伽爾蘭慌了。

    我真的就只是一時魔怔了在心里冒了一下那個念頭而已,真的沒打算對你做什么啊——

    就在伽爾蘭慌得不行的時候,聽到赫伊莫斯繼續(xù)說下去。

    他撇過臉去,也不看伽爾蘭,用生硬的語氣說。

    “你頂著這張臉出去,所有人都會認(rèn)為是我對你做了什么——你不就打著這個主意嗎?”

    伽爾蘭:“…………”

    大喘氣中。

    “不會的,你放心,我會解釋清楚的�!彼s緊說,“而且大家一看你病成這個樣子,也不可能對我動粗啊是不是?啊——對了�!�

    他光顧著緊張,差點忘了,眼前這家伙還病著,得趕緊去叫人過來。

    “你等等,我現(xiàn)在就去叫人�!�

    伽爾蘭說著,就要起身�?墒撬罱K還是沒能站起來,赫伊莫斯沒松手,反而猛地收緊手指,一把將他的手腕攥得更緊,那用力程度疼得伽爾蘭差點喊出來。

    “不……”一張臉燒得通紅的少年已經(jīng)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急劇地喘了幾口氣,才將后面兩個字說出來,“……需要!”

    在貧民窟生存的第一準(zhǔn)則,就是絕對不能讓別人看到自己虛弱的樣子。那就等同于對別人露出自己脆弱的喉嚨,然后被他人抓住機(jī)會一口咬斷。

    弱者得不到絲毫憐憫,只會讓人更加蔑視。

    這已經(jīng)成為了赫伊莫斯的生存準(zhǔn)則,就算后來回到了他的家庭,哪怕是他的親生父母面前,他也從不曾露出絲毫軟弱的模樣。

    現(xiàn)在,一想到自己虛弱的樣子被這個小孩看到,他心里莫名就有些煩躁。

    “為什么?你生病了。”

    “啰……嗦!”腦子昏昏沉沉的,視線也開始模糊了起來,赫伊莫斯抿緊了唇,一臉倔強(qiáng),死死地扣緊了伽爾蘭的那只手腕。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他神智一恍惚,也不知道控制力道,攥緊伽爾蘭的手指就下了狠勁。

    “我知道了!知道了——放手!”

    疼得嘴角直抽的伽爾蘭死命地想要掰開赫伊莫斯的手指,他覺得自己的手腕都快要斷掉了。

    “我不叫人就是,你放手!”

    聽到了伽爾蘭說不去叫人了,赫伊莫斯迷迷糊糊地放開了伽爾蘭的手。

    伽爾蘭一看,好家伙,他的手腕一圈兒整個都變成青紫色了,就像是一個手環(huán)套在那里一樣。赫伊莫斯要是不知輕重再加點力氣,恐怕他的手腕真的要斷掉了。

    他謹(jǐn)慎地將身體向后挪了一點,以防赫伊莫斯又突然抓住他,然后小聲說。

    “不叫人的話,我一個人沒辦法把你搬上床。”

    “不用……你管�!焙找聊箶鄶嗬m(xù)續(xù)地說,“你……回你的房間去……”

    他一邊喘氣,一邊說。

    哪怕是躺在地上,也是頭暈?zāi)垦5�,眼前的景色好像都開始扭曲了,身體里像是有火在燒,仿佛要將他全身的血液都燒干。

    “……你……回去!”

    他勉強(qiáng)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被他趕的小孩似乎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就起身,啪嗒啪嗒地快步跑了出去。

    看著那小孩的背影在門口消失,明明是自己趕人走的,赫伊莫斯卻不知為何,心里莫名有些空蕩蕩的。

    他深吸一口氣,將心里那種失落感驅(qū)走,閉上眼,然后用力咬牙,發(fā)狠地想要將自己的身體從地上撐起來。可是他現(xiàn)在實在太虛弱了,只是稍微抬了下頭,下一秒又落了下去。

    他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只覺得整個身體都空了,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整個人燙得都快要沒知覺了。

    一束月光落在他燒得通紅的臉上,他躺在地上,目光恍惚地看著漆黑的夜空上那雪白的彎月。

    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時候,小小的他躺在垃圾坑中,孤零零地一個人,四周空蕩蕩的,一片死寂,只有漆黑夜空的彎月陪著他。

    ……他緩緩地閉上眼。

    …………

    啪嗒啪嗒。

    有什么聲音,由遠(yuǎn)及近。

    少年睜開眼,那個他以為已經(jīng)離開的小孩的臉再次出現(xiàn)在他視線中,小小的手伸出來往他額頭上一搭。

    冰涼的東西捂在了他的額頭上,絲絲涼意滲入滾燙的皮膚里,緩解了頭部的燥熱。

    伽爾蘭將一塊濕布搭在他額頭上,又在他臉頰上摸了摸,手指軟軟的,涼涼的,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當(dāng)那只小手離開的時候,赫伊莫斯心底浮現(xiàn)出一點微妙的失落感。

    他抬眼看向伽爾蘭。

    小孩跪在他身邊,睜著眼看著他。

    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一雙眼卻是大大的,亮亮的。

    那雙金色的眼眸,明明是在黑夜中,卻明亮得像是一雙小小的金色太陽。它在黑暗中發(fā)著光,不知為何竟是讓人看得移不開眼,連夜空的那一輪明月都成了虛影的背景。

    ……

    伽爾蘭低頭從腰間掏了掏,掏出來一個白色的小藥罐來。

    還好他偷溜過來的時候想著赫伊莫斯那里不知道有沒有藥,干脆就把這個醫(yī)師特意給他留下來吩咐侍女每天給他擦的藥膏帶過來了。

    現(xiàn)在赫伊莫斯這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死活不肯讓他去叫人,又不能真的就這么丟著不管,萬一真的燒出個萬一來,四舍五入那也算是他害死的了。

    他可不背這個鍋。

    伽爾蘭搓了搓手,剛才他是跑出去找外面的溪水那里洗手去了,順便從身上撕下來一塊布弄濕了帶回來。

    手不洗干凈,怎么幫病人擦藥?萬一把細(xì)菌弄到傷口里就糟糕了。

    他一邊在赫伊莫斯的那些傷痕上抹上藥膏,一邊想著。

    沒想到,這輩子他居然還有親手幫他的死敵抹藥的一天。

    哎,希望好心能有好報,赫伊莫斯這家伙看在自己今天好歹幫過他的份上,以后能放自己一馬。

    在心里這么碎碎念著,專心致志地幫赫伊莫斯抹藥膏的伽爾蘭根本沒發(fā)現(xiàn),那躺在地上的少年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靜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之后,才重新閉上了眼。

    等抹完藥,那半瓶小藥罐差不多就空了,伽爾蘭人也累得夠嗆。

    他擦了擦額頭上滲出來的汗,抬頭看向赫伊莫斯。少年安靜地躺在地上,閉著眼,像是已經(jīng)睡著了。

    他伸手去拿擱在赫伊莫斯額頭上的濕布,那濕布已經(jīng)不涼了,帶著些暖意。他用手在赫伊莫斯額頭上捂了一會兒,覺得赫伊莫斯的額頭似乎也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滾燙了,臉也沒那么紅了。

    少年閉著眼,細(xì)長的睫毛垂落下來,在蜜色的頰上落下淺淺的影子。伽爾蘭看著這張熟悉而又有點陌生的臉,沒有記憶中的陰冷和邪氣,帶著一點未成年的稚氣,此時此刻,顯得很是寧靜。

    伽爾蘭想,他剛才真是魔怔了。

    此刻在他眼前的這個少年才十二三歲,還只是個小孩而已啊。

    哪怕是未來被稱之為‘惡鬼’的赫伊莫斯,在和他進(jìn)行王座地爭奪的時候,也從未對他使用過任何卑劣的、趁人之危的手段。就算赫伊莫斯殺了他,但是每一次,都是堂堂正正地?fù)魯×怂蟆?br />
    而他剛才居然想要對一個生病的小孩子下殺手……

    若是真的那么做了,他豈不是比所謂的‘惡鬼’都還要惡毒?

    …………

    算了,別多想了。

    反正已經(jīng)決定這一世不搶那個王座了。

    用力搖了搖頭,將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甩出去,伽爾蘭起身,跑到床邊將床上的那層薄毯子抱下來,然后蓋在了赫伊莫斯的身上。

    他跪在旁邊,伸手拍了拍那蓋好的毯子,就像是拍著一個小孩子一般,拍完了之后,他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我這么幫你,你以后要報答我啊�!�

    那個報答很簡單的,不殺我就行了。

    伽爾蘭這么小聲對沉睡著的少年說完,看了一下天色,幾乎快要到下半夜了。他趕緊爬起來,飛快地跑了。

    只是,當(dāng)伽爾蘭一溜煙兒地跑人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他以為睡著了的少年的眼微微睜開了一條縫。

    細(xì)長睫毛的影子落進(jìn)赫伊莫斯睜開的眼縫里,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看著那小孩的背影的眼神。

    直到伽爾蘭的背影消失在夜空之下,赫伊莫斯才緩緩地坐起身來,蓋在他身上的毯子從他身上滑了下去。

    身體還有些發(fā)燙,可是那些被擦了藥的地方?jīng)鼋z絲的,連痛感都緩解了幾分。

    赫伊莫斯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一會兒之后,他抬起手,指尖按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那只白色的小手留下的一點余溫。

    作者有話要說:  伽爾蘭: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一次,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

    赫伊莫斯:…………說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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