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并不是‘他們’逃不掉了。
聽聲音,那些追蹤的人只帶了一條狗,那么……
伽爾蘭回頭看了一眼,他看到那蹲在他身后的女孩緊張地看著他,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滿了對他的信賴。
他轉(zhuǎn)回頭,垂下眼來,長長的睫毛蓋住他的眼,他像是在想著什么。
一秒之后,伽爾蘭抬眼,看向前方。
他起身。
蹲在交錯的樹根下的克莉一直緊張地看著伽爾蘭,所以,伽爾蘭一動,她立刻就感覺到了。
“伽爾?”
她小聲地喊著。
克莉看見已經(jīng)起身的伽爾蘭再一次回頭,黑暗之中,她看不見伽爾蘭的臉,可是伽爾蘭頰邊的金發(fā)折射出一點(diǎn)微光,讓她看見了那孩子微微上揚(yáng)的一點(diǎn)唇角。
她怔了一下。
就在她怔住的這一秒里,那個因?yàn)樗暮奥曂nD了一下的身影再一次動了。
下意識的,克莉伸手去抓。
可她抓了個空。
她本能地想要大喊伽爾的名字,可是渾身一個激靈,她抓了個空的手猛地縮回來,用力捂住了她自己的嘴。
她渾身僵硬地蹲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朝另一邊飛快跑去的伽爾蘭驚動了已經(jīng)追到不遠(yuǎn)處的人們。
一條大狗興奮地叫著,沖著伽爾蘭追去。
所有的人也都跟著那條狗追去。
女孩蹲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看著前方。
她的手死死地捂在嘴上,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睜大的眼中掉下來,滾落在她的手背上,燙得灼人。
身邊傳來她的爺爺無奈而又悲傷的嘆息聲。
…………
小孩子的腳程不可能跑過惡犬,也跑不過那些身強(qiáng)體壯的守衛(wèi)們,自然而然的,伽爾蘭跑了一段時(shí)間后就被抓住了。
和那些同樣被抓住的小孩一起,被一隊(duì)守衛(wèi)押送了回去。
他們并沒有被押送回牢洞,而是直接被送去了那座巨大的祭臺。
祭臺上篝火已經(jīng)點(diǎn)燃了,熊熊烈火在黑暗中燃燒著,火紅的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臉。
他被人推聳著,向著那個已經(jīng)關(guān)押了一堆小孩的木籠子走去。
在走過去的路上,他聽到抓他的人和祭臺附近的信徒焦慮的對話聲。
“現(xiàn)在才抓回來三十多個,不夠��!”
“祭祀的時(shí)間馬上就要到了!”
“要不抓回來多少就先獻(xiàn)祭多少,剩下的等都抓到在——”
“不行!祭司大人說了,必須五十個小孩,一個都不能少。不然,不僅取悅不了母神,反而會惹怒她�!�
“可是我們的人手有限,而且,將那些小鬼抓回來也需要時(shí)間�。 �
聽著那些人焦急的對話聲,伽爾蘭嘴角揚(yáng)了一下。
沒錯,這就是他的目的。
他知道,憑那些個小孩,在沒有外人的幫助下,是不可能自己逃離成功的。他也沒指望那些小孩能自己逃出去,他清楚,那些小孩就算跑了,遲早也會被抓回來。
所以,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只有一個——拖延時(shí)間。
上百個小孩一起逃跑,足夠這群人手忙腳亂了,而抓那些小孩回來需要時(shí)間,這樣一來,就會耽誤不少的時(shí)間。
教會的祭祀儀式都是有嚴(yán)格規(guī)定的,一點(diǎn)也不能錯。只要祭品數(shù)量不夠,祭典肯定不會舉行,這樣一來,就會錯過祭祀時(shí)間,于是,這一次的大型祭典就算是廢了,那五十個小孩的命也就保住了。
再來,只要等卡莫斯王兄一來……
就在計(jì)劃已經(jīng)成功實(shí)施的伽爾蘭心里松了口氣的時(shí)候,突然覺得身邊靜悄悄的,靜得有些可怕。
轉(zhuǎn)頭一看,他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居然沒有人了,就連押送他的守衛(wèi)都退到了一邊,還低著頭一臉恭敬之色。
空氣中彌漫中一種詭異的氣氛。
覺得不對勁的伽爾蘭猛地轉(zhuǎn)身,抬頭一看。
下一秒,他的瞳孔用力地收縮了一下。
那個本該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祭臺的篝火旁邊,身穿黑青色長袍的人不知何時(shí)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
長袍上的兜帽戴在那人的頭上,將那人的臉隱藏在深深的陰影中,讓人看不見。
可是伽爾蘭能感覺到,一種讓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凍結(jié)的可怕目光從那兜帽的陰影之中落到了他的身上。
“……明亮的……靈魂……”
那個人說,聲音低沉,就像是從最深的黑暗深淵之中傳出來。
那仿佛是最深沉的嘆息,莫名令人毛骨悚然。
“……還有,帶著光的生命力�!�
像是喃喃自語地說完,黑袍人抬頭看向身后的信徒。
他說:“現(xiàn)在開始準(zhǔn)備祭祀。”
“可是,祭司大人,小孩的數(shù)量還不夠……”
“夠了�!�
從黑青色長袍里伸出來一只慘白的手,黑袍人用力地抓緊了伽爾蘭,在他手腕上勒出深深的淤痕。
黑袍人說:“這一個,就足以抵得上數(shù)百個幼兒的靈魂與鮮血�!�
他那低沉的聲音仿佛嘆息一般,帶著深深的滿足氣息。
“這將是,讓我們的萬物母神最滿意的祭品——”
第32章
已是深夜,
明亮的彎月掛在夜空之中,無數(shù)細(xì)碎星光閃耀,眾星拱月。
在深山的山谷之中,
一片大地上,
四周都是嶙峋的黑石,似天然而成,又似人工特意磨制而成,造型各異,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的黑青色光澤。
這些黑石又大多有著密密麻麻的窟窿,夜風(fēng)掠過的時(shí)候,
就讓它們此起彼伏地發(fā)出滲人的嗚嗚聲。那堆黑色山石之中,虛無的光影交錯著,
像是有什么無形的怪物潛伏在黑暗之中,掙扎著想要走出來,
令人毛骨悚然。
篝火在燃燒。
那巨大的、足足如一間房屋般龐大的赤紅火焰在黑夜中燃燒著,
向夜空噴吐著一簇簇火舌。
赤紅火焰的腳下,是一大片黑青色的石板。
那數(shù)百平米的黑青石板在大地上鋪開,是一個不太規(guī)則的圓形。
石板上雕刻著無數(shù)的線條,顯然都是人雕出來的,線條精致,沒有絲毫誤差。那些蜿蜒了整個黑青石板的雕刻線條,似花紋,
似圖案,
又似符文,
帶著說不出的神秘氣息,深深看去的時(shí)候,莫名有種像是整個魂魄都會被吸進(jìn)去的恐怖感覺。
那些在黑青石板上雕刻出來的紋路本該是和石板一樣的顏色,可是,在火光的映照上,那些紋路的邊緣都隱隱透出一點(diǎn)血紅的色澤。
那是長久以來讓鮮血沿著那些紋路流淌下來,而在其上染上的血色。
在火光下若隱若現(xiàn)的血色讓這塊黑青石板越發(fā)透出幾許勾魂懾魄的幽暗氣息。
這一刻,它就像是一個來自黑暗深淵的貪婪怪物,張開了大嘴,永遠(yuǎn)都不滿足地吞噬著它所渴望的血肉和靈魂。
黑袍人靜靜地立于篝火之前,熾熱的火光映在他的身上,卻詭異地?zé)o法驅(qū)走他身上的陰影。
他的臉一直隱藏在黑暗之中,誰也無法窺見其貌。
他垂手站在篝火邊,一動不動,就像是在篝火四周豎立的漆黑石板一樣,從他身上感受不到一點(diǎn)生命的氣息。
直到那些狂信徒們從遠(yuǎn)處走來,將他看中的那個祭品送來時(shí),黑袍人才終于有了動靜。
他轉(zhuǎn)頭,看向那個方向。
隱藏在長袍兜帽下的臉讓人看不清,可是震蕩的空氣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在這一刻的炙熱。
一頂柳條編織而成的柔軟座椅被四個信徒抬著,緩緩地向著祭臺走來。
年幼的孩子靜靜地坐在其中。
黑夜中,孩子那淡金色的發(fā)、還有雪白的肌膚都異常的顯眼,在火光的照映下仿佛泛著微微的光澤。
因?yàn)閯倓偙粡?qiáng)行按在湖泊中凈身過,那垂落在頰邊的淡金色發(fā)絲還有些濕潤,發(fā)梢偶爾會有一點(diǎn)水珠滴落在伽爾蘭的臉頰上。
逃跑時(shí)染了一身的灰塵和泥土也已被清洗掉,露出白凈的肌膚。
那些負(fù)責(zé)幫他凈身的女性信徒在把他洗干凈之后,還給他換了一身衣服,那件這幾天里已經(jīng)破舊得不行的衣服被丟掉了,他現(xiàn)在穿的是和這些信徒一樣黑青色的衣服。
只是,并不是長袍,是無袖短袍。讓他的頸部、小半胸口、還有雙手雙腿都敞露在黑夜之中。伽爾蘭大概猜得到,讓他這些部位露出來的原因是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伽爾蘭咬緊了牙,努力想要動一下,身體卻軟綿綿的,就連手指都動不了一下。
那些人強(qiáng)行給他灌了一杯藥水,不知道是什么,他喝完了就一點(diǎn)力氣都使不出,身體像是徹底癱瘓了一般,只能任由那些人把他放上座椅,然后抬過來。
后背突然一冷,像是有一股寒意襲來,伽爾蘭抬眼看去。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因?yàn)樗吹搅四莻令他心里發(fā)毛的黑袍人在緩緩地向他走來。
那人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像是在看著一只待宰的羔黑袍人沖著這邊微微點(diǎn)了下頭,緊接著,站在旁邊的兩名狂信徒就一人抓著伽爾蘭的一只胳膊,將伽爾蘭架著站起來,幾乎是舉著他向黑袍人走去。
黑袍人站在原地,從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黑袍中伸出一只手。
旁邊有一名女性信徒上前,跪伏在他的腳下,捧著一個黑木盤子。上面放著一個羽毛筆,還有一小碟血紅色的顏料。
那只慘白得不正常的手握住盤子上雪白的羽毛筆,沾了沾那血紅的顏色。黑袍人俯身,用那支筆仔細(xì)地、一絲不茍地在他身前小孩的皮膚上畫下復(fù)雜而又神秘的血色符文。
先是小腿,然后是手臂,最后是頸部。
平常的時(shí)候,獻(xiàn)祭的符文都是讓狂信徒在祭品身上事先畫好了的,但是這一次,這個重要的祭品絕對不能有絲毫差錯,所以他親自動手了。
等黑袍人將被染紅的羽毛筆放回木盤之后,伽爾蘭身上露出的肌膚幾乎都被密密麻麻的血紅花紋給占滿了。
雪白的肌膚襯著那如血一般鮮紅的花紋,又映著赤紅的火光,給人一種極其妖異的感覺。
他想要掙扎,可是身體動彈不得,只能被旁邊兩人架著,站在篝火之前。
黑袍人的手向他伸來,手指在他眼前飛快地變換出各種手勢。
他不知道對方想要干什么,只是皺著眉,疑惑地看著在他眼前變動的那只手。
好一會兒之后,那只手突然停了下來。
他聽見了黑袍人笑了一聲,那笑聲低沉沉的,隱約透出幾分滿意和愉悅的氣息。
“不愧是有著……”
黑袍人縮回手,說,“神的力量,也不能迷惑你�!�
伽爾蘭怔了一下,然后瞬間明白了。
他想起第一次看到的那次祭祀,那個小孩雙目無神地站在祭臺上,就算被割破了手腳也毫無動靜,甚至最后被割破喉嚨的時(shí)候,也都沒動一下。
想來,那個小孩大概是中了類似于催眠的東西。
而剛才,這個黑袍人也想催眠他,讓他和其他小孩一樣自愿任由他們放血。但是不知為何,好像對自己沒有作用,所以黑袍人放棄了。
旁邊的兩個男性狂信徒一只手架著伽爾蘭,另一只手抓著伽爾蘭的手,讓他兩只手都向前伸出來,伸到他們的祭司大人跟前。
黑袍祭司接過跪在他腳下的信徒送上來的黃金匕首,他雙手捧著那鑄造出萬物教符號的黃金匕首,抵在額頭上,小聲祈禱了幾句。
然后,他手一揮,用黃金匕首割破了伽爾蘭的手腕。
鮮血流了出來,漫過伽爾蘭手腕上血紅色的花紋,順著那纖細(xì)的手臂淌下去,一滴一滴地滴落在伽爾蘭站著的黑青石板上。
那滴落下去的鮮血瞬間融入了石板上雕刻出來的紋路中,并順著那蜿蜒的紋路緩緩向前流去,一點(diǎn)點(diǎn)地充滿了那些干涸的、饑渴的雕紋。
火光在閃耀,那些黯淡的雕紋在碰觸到流來的鮮血的一瞬間,像是陡然亮了起來,就像是一頭猙獰的怪獸有了動靜,在一點(diǎn)點(diǎn)地清醒過來。
與此同時(shí),黑袍人那悠長的、攝人心魄的吟唱聲在黑夜之中響起。
他站在篝火之前,高舉起他慘白的雙手,舉起他右手上染著血的黃金匕首。
他低沉的聲音并不大,此刻卻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那令人從心底里顫栗的聲音在這片大地上傳播開來。
無數(shù)身著黑袍的信徒虔誠地跪伏在青石板的四周,在篝火的四周五體投地,臉深深地埋在地上。
黑袍人割開的傷口不輕不重,恰好保持著能讓血液緩緩地流出來的程度。
伽爾蘭被人架著站在青石板的頂端,手還被舉在空中。
他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腕不斷地流著血,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在黑夜中一滴滴地掉落下去。
緊接著,他的腳踝狠狠一痛。
那吟誦完的黑袍人俯身,這一次割開了他的腳踝。
伽爾蘭看不見自己的腳下,可是他能感覺到溫?zé)岬囊后w從在劇烈疼痛的地方涌出來,流過腳跟。
眼前的世界開始不穩(wěn)地晃動,過量失血的身體讓他覺得整個人都眩暈了起來。
不止如此,除了身體上被割裂的劇痛之外,還有某種說不出的恐懼感死死地抓緊了他的心臟。
在這種壓抑的黑暗之中,在詭異的滿眼血紅中,他必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不斷地流淌著……他不得不活生生地感覺著自己身體里的血液一點(diǎn)點(diǎn)流出來,連帶著自己的生命力一起,一點(diǎn)點(diǎn)地消逝……
這種感受著自己慢慢死去的時(shí)間是一個無比漫長而又可怕的過程。
這種極致的恐懼感幾乎能將人逼瘋。
這一次是以這種方式死在這樣的家伙手中嗎?
他在恍惚中想。
……那還不如死在赫伊莫斯手上啊。
視線開始模糊,像是連氧氣都在逐漸失去。伽爾蘭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胸口也起伏得越發(fā)劇烈。
視線中的火光在黯淡,黑暗襲來,緩緩地侵蝕著他,奪走他眼中的光。
孩子曾經(jīng)明亮的金眸在這一刻已經(jīng)徹底黯淡了下來,垂落下來的睫毛更是在他眼底落下漆黑的陰影,像是不祥的預(yù)兆籠罩在那已經(jīng)緩緩渙散開的瞳孔之上。
赫伊莫斯……
混蛋。
你說話不算話。
最后的意識里罵了赫伊莫斯一句,伽爾蘭徹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轟!
篝火突然劇烈地閃動了一下。
那是在順著蜿蜒的雕紋流淌而下的鮮血觸及篝火底部的那一瞬間,在高舉雙手高聲吟誦著的黑袍人跟前,它猛然向著天空竄去,激烈地燃燒起來。
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常人感覺不到的陰影在那熾熱的火焰之中浮現(xiàn)。
吟誦戛然而止,黑袍人看著火焰中那一絲黑影,已是激動得渾身都戰(zhàn)栗了起來。
這么長的時(shí)間,這么久的時(shí)間里,第一次,他是第一次感覺到他全身心侍奉著的那位神的氣息。
哪怕只是這么一點(diǎn)點(diǎn)微不可見的氣息,也已經(jīng)讓他狂喜到了極點(diǎn)。
神啊——
提姆亞特!創(chuàng)造萬物的母神��!
經(jīng)歷過漫長的歲月,您終于要從死亡的深淵中再一次蘇醒過來了!
我的神啊!
您聽到了嗎——
您卑微而忠誠的信徒將為您奉獻(xiàn)一切——
那份狂喜讓黑袍人激動得渾身發(fā)抖。
他想,果然,獻(xiàn)上這個祭品是最正確的做法。
現(xiàn)在,他只要將這個貴重的祭品那全部血肉和靈魂都獻(xiàn)祭給他的神——
想到這里,黑袍人迫不及待地轉(zhuǎn)身,向那個祭品走去。
被人架著的孩子流了不少血,氣息微弱,無力地垂著頭,被汗濡濕的淡金色發(fā)絲此刻也像是沒了光澤,凌亂地散落在那沒了血色的臉頰上。
黑袍人站在伽爾蘭身前,一只手抓住伽爾蘭的金發(fā),將垂著的頭抓起來。
被揪著頭發(fā)的孩子被迫將頭向后仰去,無力地微張著的唇映著前方劇烈燃燒的篝火的火光,不見一點(diǎn)色澤,慘白得觸目驚心。
這一刻,孩子的喉嚨暴露在黑袍人的視線中,密密麻麻的血紅花紋印在雪白的頸部肌膚上,讓其越發(fā)顯得纖細(xì)脆弱。
黑袍人隱藏在兜帽陰影中的臉在這一刻露出了狂熱的神色。
滴著血的黃金匕首在火光中閃動著金紅色的光澤。
黑袍人那慘白的手在空中揮出。
金色匕首在黑夜中掠起一道寒光,朝著伽爾蘭的喉嚨狠狠刺去——
一點(diǎn)寒芒先到。
隨后箭如閃電。
如一道白光陡然劃破黑夜——
黑袍祭司發(fā)出一聲低吼,他的右手掌心被那支箭貫穿,鮮血噴涌而出。
只來得及割破伽爾蘭脖子上一層淺皮的黃金匕首叮的一聲,被箭頭撞飛出去,在黑夜中打了個旋兒,啪嗒一聲摔落在石板上。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手掌被利箭貫穿的黑袍人還沒回過神來,緊跟著又是一支利箭破空而來。
這只稍小的利箭貫穿了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劇烈的疼痛讓他下意識松開了被他揪著的孩子的頭發(fā)。
舉著自己那兩只接連被利箭貫穿的手,黑袍人猛地轉(zhuǎn)身。
下一秒,他隱藏在兜帽下的瞳孔陡然放大。
只見那月色之下,那明亮的火光之中,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縱馬而來。
那一人,就如同千軍萬馬在大地上奔騰向前。
氣勢駭人,無人可擋。
在黑夜中奔馳而來的黑馬神駿無比,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從遠(yuǎn)方奔馳到了黑袍人的跟前。
它高高一揚(yáng)馬蹄,猛地停下腳步,發(fā)出如龍吟般的高亢嘶鳴聲。
騎在馬上的高大男人那一頭金棕色的毛發(fā)在黑夜中飛揚(yáng)著,如同一頭發(fā)怒的棕色雄獅。
他灼人的眼像是炭火一般,帶著駭人的壓迫力,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馬下的黑袍祭司。
站在那高頭大馬之下的黑袍人在發(fā)抖。
沒有人看見,可是他隱藏在黑袍下的手的確在控制不住地發(fā)抖。
在這個騎馬立于他身前的男人之前——
在這位亞倫蘭狄斯的王之前——
那是令所有萬物教的信徒都為之顫栗的身影。
如一座巍峨高山聳立在天地之間,任何人都無法將之動搖。
卡莫斯王。
亞倫蘭狄斯的英雄。
他在數(shù)年前以鐵血手段絞殺了整個萬物教,令所有萬物教的教徒都痛恨不已,但是同樣也從心底里對之懼怕不已。
數(shù)年前那個無人能敵、宛如雄獅一樣可怕的王殺戮的一幕深深地烙印在每一個教徒的心底。
那是就算是神賜予他們的力量也無法對抗的威勢。
他們無法和這位王者正面對抗。
因?yàn)檫@位年輕的王者那一身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的金戈鐵馬的氣息,足以碾壓和粉碎一切的黑暗之力。
至剛至陽的王者,就如烈陽一般。
萬般邪術(shù),鬼魅伎倆,皆會在暴烈的太陽之下灰飛煙滅。
哪怕是來自地獄深淵的黑暗力量也無法沾染到這位剛毅凜然的王者分毫。
——卡莫斯王所到之地,便是烈日照耀之地,一切陰影都將無所遁形——
黑袍人站在高大的黑馬之下,他看著那個令他恐懼不已的年輕王者就這樣騎在馬上,揚(yáng)起手臂。
卡莫斯王俯視他的目光就如同看著一只在黑暗中茍且偷生的低劣螻蟻。
他甚至都懶得看一眼黑袍人兜帽下的真面目,抬手就干凈利落地?fù)]下了一劍。
巨大的劍刃在黑夜中劃開一道寒光。
血光沖天而起,黑袍人的頭顱連帶著他一直未曾脫下的兜帽從他的身軀上被切裂。
被黑布裹住的頭顱在空中翻滾出一個弧度,一路上在空中撒開血花。
驀然的,又是一匹駿馬飛馳而來。
一個少年伏身在馬背上,駿馬的速度被他催到了極點(diǎn)。
他恰好從在空中翻滾的頭顱下方縱馬奔馳而過,于是從高空的頭顱上撒下來的血濺了一點(diǎn)在他的頰邊,染紅了他的眼角。
金紅的眸死死地盯著前方,像是沒感覺到被血濺到的赫伊莫斯縱馬向著前方飛馳而去。
下一瞬,他手中的長劍在空中劈開了兩道痕跡。
那一左一右架著因?yàn)槭а^多已經(jīng)昏過去的伽爾蘭的兩名信徒的手臂瞬間噴出大量的鮮血,他們的肩膀在自己的慘叫聲中斷裂開來。
失去支撐力的金發(fā)孩子的身體軟軟地向前倒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在疾馳的駿馬之上,赫伊莫斯縱身一躍,飛身下馬。
失去騎手的駿馬繼續(xù)向前飛馳著,沒入夜色深處。
而下馬少年幾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間,就雙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他的雙手猛地向前伸去,一把將向前軟軟倒下的伽爾蘭抱進(jìn)懷中——
第33章
紅色的火光映出倒在赫伊莫斯懷中的伽爾蘭蒼白的臉,那唇更是沒了一點(diǎn)血色。而偏生在脖子上用血紅顏料畫出的線紋在火光下越發(fā)顯得艷紅,
更是和那蒼白的肌膚形成了鮮明到極點(diǎn)的對比。
小孩安靜無聲地躺在他懷中,
唇頰蒼白,
氣息微弱,垂落的睫毛像是折斷的蝴蝶翅膀,
無比脆弱,
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呼吸。
那手腕腳踝上的鮮血和描繪出的血紅線紋混淆在一起,黑夜中讓人看不清楚,一眼看過去只看到大片大片的血紅,
像是血都要從這具小小的身軀里流盡了一般。
赫伊莫斯甚至看到自己摟著懷中小孩的手上都染滿了鮮血,
那可怕的血紅將少年的眼底也染成了紅色,
他的腦子在這一刻一片空白,
一時(shí)間竟是呆滯在原地不知所措。
啪嗒一身,
一個青色的小瓶子被丟到地上,滾到他跟前。
赫伊莫斯下意識抓起那個瓶子,
抬頭看了一眼。
將這個瓶子丟給他的卡莫斯王并沒有看他,
而是轉(zhuǎn)著頭,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掃視著四周。
在對面,那些狂信徒已經(jīng)從四面八方涌來,臉色扭曲著,完全不怕死的,
像是瘋了一般向他們沖了過來。
“給他上藥�!�
卡莫斯王沉聲道,
干脆利落。
長年在戰(zhàn)場上拼殺的戰(zhàn)士們都會有隨身攜帶藥物的習(xí)慣,
尤其是針對刀劍等外傷的藥更是必備。身為王卻也早已習(xí)慣在戰(zhàn)場廝殺的卡莫斯自然也隨身帶著的,
而且肯定是最好的藥。
說完,他看著那群涌過來的狂信徒,嘲諷般的哼了一聲。在他的眼中,那些家伙就如同土雞瓦犬、朽木枯株一般。
一群螻蟻集合起來,依然是一群低劣的螻蟻。
他一扯韁繩,雙腿用力一夾身下駿馬,長久以來一直和他在戰(zhàn)場廝殺的戰(zhàn)馬早已和他心意相通�?挂粍樱⒖桃坏皖^,如雷霆一般向著那群涌來的人群沖去。
奔馳的戰(zhàn)馬上,強(qiáng)大的王高高舉起了手中大劍。
足足有卡莫斯兩個手臂寬的巨劍在黑夜中折射出雷霆般的寒光,這把不知道飲了多少敵人鮮血的大劍在黑暗中宛如死神手中揮舞而下的鐮刀——
沒有任何花俏的技巧,對著那近百個蜂擁而來的狂信徒,卡莫斯王只是輕描淡寫地一個橫劈。
這一下,沖在最前面的數(shù)十人就被重重地劈砍了出去,胸口裂開深可見骨的傷痕,摔在地上眼見是活不了了。
卡莫斯王就這樣毫無花俏地用大劍左一下右一下地劈砍著沖上來的狂信徒,他俯視著那些人的眼神中滿是輕蔑。
猛獸之王并不會因?yàn)橐驗(yàn)槔鲜蟮臄?shù)量是自己的十倍百倍就感到懼怕。
對卡莫斯王來說,這些家伙無論沖上來多少人,都是渣屑,不堪一擊。
事實(shí)也的確如此。
卡莫斯王騎馬立于篝火之前,一人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敵。
一個接一個沖上來的狂信徒都被他一劍劈死,無數(shù)殘缺的尸體在他身前堆積起來,無數(shù)被劈飛出去的人在地上滾動著發(fā)出痛苦地慘叫。
哪怕是那些最可怕也最瘋狂的萬物教的狂信徒們,在這一刻居然都被卡莫斯王的威勢所震懾,竟是停下了腳步,瑟縮著舉步不前。
他們站在那里,臉色發(fā)青,屏息看著那個騎馬立于在篝火旁的男人。
被世人稱之為‘獅子王’的亞倫蘭狄斯之王。
宛如雄獅的王者灼灼目光俯視著他們,輕蔑的,高傲的,視他們?nèi)缦N蟻。
火光在跳躍,照在卡莫斯王的側(cè)頰上,他手中那把原本雪白的大劍劍刃上此刻在血淋淋地滴著血,讓人看一眼就心驚肉跳。
黑夜之中,卡莫斯王一人騎馬立于大地之上,周身數(shù)米都是空空蕩蕩的。
他在那里,就沒人敢靠近他一步。
……
那些信徒們都被卡莫斯王攔在外面,赫伊莫斯這邊就有了時(shí)間。
他幾乎是手忙腳亂地倒出藥瓶里的白色乳液,抹在伽爾蘭還在流血的手腕和腳踝上,然后用牙齒從衣服下擺那里撕下幾根布條,包扎上抹了藥的傷口。
那淺色的布條很快就被還在往外滲的血浸出了一圈紅暈,但是還好,沒多久藥物就發(fā)揮了作用,那些血暈也停止了繼續(xù)擴(kuò)大。
赫伊莫斯稍微松了口氣,他伸出手指放在伽爾蘭的鼻前,那極輕地掠過他手指的氣息帶給他一點(diǎn)安心感。
藥瓶里還剩下一點(diǎn)乳液,他全部倒出來,輕輕地抹在懷中小孩那喉嚨上已經(jīng)結(jié)痂的細(xì)細(xì)血痕上。
想起不久前他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的那一幕,他到現(xiàn)在還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
只差一點(diǎn),就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懷中這孩子那脆弱的喉嚨就會被割裂。
他在那一瞬間甚至都覺得,自己已經(jīng)看到了從伽爾蘭喉嚨那里向夜空噴出的血花。
若不是當(dāng)時(shí)卡莫斯王當(dāng)機(jī)立斷一箭射穿了那個黑袍人的手掌,撞飛了匕首,恐怕他此刻抱著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這孩子現(xiàn)在就在他的懷中,小小的身體,軟軟的,還有著溫?zé)岬臍庀�,讓人舍不得、不忍心松手�?br />
可是正是因?yàn)榇丝痰呐猓灾灰幌氲綉阎腥俗兊帽涞哪欠N可能性,赫伊莫斯就有一種難以忍受的感覺。
他抱著伽爾蘭,轉(zhuǎn)過頭去看。
黑夜中,少年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四周那些穿著相似黑青色袍子的信徒們�;鸸饴淙胨耐字�,讓那雙金紅色的眼眸深處像是在這一刻灼燒著某種令人心悸的森冷火焰。
并不亮,卻仿佛來自深淵,異�?刹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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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眾位狂信徒再也忍受不住從心底里對那位獅子王的恐懼的時(shí)候,有人開始后退,有人開始轉(zhuǎn)身。
第一個想要轉(zhuǎn)身發(fā)足狂奔的信徒剛一轉(zhuǎn)頭,身體都還沒來得及轉(zhuǎn)過來的時(shí)候,他的眼珠子就瞪直了,整個人也僵在了原地。
那無數(shù)身披皮甲、騎著戰(zhàn)馬的騎士們不知何時(shí)已整整齊齊地立于他們身后,他們手中鋒利的銀槍在黑暗中閃動著逼人的寒光。
這群跟隨著卡莫斯王征戰(zhàn)了無數(shù)戰(zhàn)場的騎士們光是靜靜地立于那里,從他們周身涌出的血腥煞氣就壓倒了一切。
他們森然立于黑夜之中,他們是獅子王麾下不可戰(zhàn)勝的鐵與血的戰(zhàn)士。
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被擊潰了心神的信徒腳一軟,整個人跌坐在了地上。
然后,越來越多想要轉(zhuǎn)身逃跑卻看到了身后那無數(shù)騎士的信徒們都開始崩潰了,他們或是癱坐在地上,或是大喊大叫著四散而逃。更有人企圖沖進(jìn)不遠(yuǎn)處的茂密森林中,想要憑借地形甩開這些騎士。
漆黑的駿馬上,棕發(fā)的王抬起手中的大劍,向著前方的虛空重重一劈。
那是無聲的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