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郎中是個很和藹的老者,姓白。
我沉默寡言,拒絕和別人有接觸。
白大夫照樣接納我,從不打聽我的來歷,只是看向我的目光有微不可見的憐憫。
醫(yī)館門口,百姓來來往往,笑著閑談。
聽說南邊的越國陳兵邊境,戰(zhàn)事將起。
他們并不慌張:「咱們這虞城地僻偏遠(yuǎn),怎么也打不到這來�!�
我單手撐著臉,靜靜描著祝鳴絎的模樣。
他穿來的時候才十九歲,不知道他現(xiàn)在長什么樣子。
那些一起逃課、打游戲、捉弄彼此的時光已經(jīng)太遠(yuǎn)太遠(yuǎn)。
如果找到他,我又該怎么帶他回家呢?
想到「洄游」,我猛地手抖了一下,廢紙上墨漬暈染,模糊了少年人清潤帶笑的眉眼。
越軍破城,來得突然。
守衛(wèi)不足、毫無戒備的虞城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就陷落了。
百姓們閉門不出,惴惴不安。
越軍殘暴,所過之處燒殺劫掠,常常只余一座空城。
白大夫也關(guān)了醫(yī)館,撫著胡子長嘆氣,神色凝重。
我知道,他其實(shí)在后院藏匿了幾個守城的傷兵。
越軍一戶戶搜查的時候,白大夫知道藏不住了,他走出去,把醫(yī)館的藥材和這些年攢的銀兩獻(xiàn)給越國的人,臉上陪著笑。
越軍笑著收下那些東西,轉(zhuǎn)身離去。
隔日,他們又上門搜查。
見白大夫拿不出,就沖進(jìn)醫(yī)館,把搜到的所有人,包括那幾個傷兵,帶到城中集合。
我低眉斂目,聽話地跟著越軍走。
心里卻一沉。
有種被命運(yùn)玩弄的荒謬感。
真倒霉啊,安舟辭。
城中燃起了篝火,我與一眾俘虜被綁在一起。
越軍士兵手持兵刃,凜冽的寒光閃過眾人雙眸,已經(jīng)有俘虜哭出了聲。
我把頭壓得更低了些,盡可能地讓自己在人堆里不起眼。
火焰隨風(fēng)搖曳。
一聲馬嘶劃破濃墨般的長夜。
赤袍銀甲的將軍干脆利落地下馬,目光漠然地掃了眼地上的俘虜。
「將軍,這些俘虜如何處置?」隨從上前恭聲問道。
我悄悄抬眼去看那將軍。
夜風(fēng)寒涼,送來一道不含一絲感情的年輕聲音:「殺。」
我眨了下干澀的雙眼,火光照亮了將軍的側(cè)臉,鼻梁高挺,下頜消瘦,眼下有一道傷疤。
那里本該有一顆淚痣的。
淚痣的主人很喜歡挑眉笑,于是整個人看起來賤兮兮的。
原來長大后的祝鳴絎,長這個樣子啊。
士兵得了命令,拎著刀到俘虜前,琢磨著從哪個人開始下手。
俘虜們開始哭嚎掙扎,跪地乞求。
沾血的刀越來越近,撲面而來的血腥氣令人作嘔。
我緩緩站了起來,看向那將軍的背影,他坐在那邊,漫不經(jīng)心地擦著手中長劍。
「祝鳴絎�!�
我的聲音淹沒在慘叫聲與哭嚎聲中,落在他耳邊卻仿佛一道驚雷乍響。
讓他立刻轉(zhuǎn)過身來,目光隔著血色的夜幕投向我。
有士兵注意到這里,三兩個圍上來,打算處理掉我。
「放開她!」將軍聲調(diào)驟然拔高,厲聲喝道。
他匆匆走向我,赤色袍角被夜風(fēng)掀起。
士兵們聞聲連忙停下動作,退開幾步,屏氣凝神地立在一旁。
所有的喧囂聲遠(yuǎn)去,此時夜空下仿佛只剩下我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