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簡介:
白事凄,紅事喜,
我自人間黃泉去,
香燭紙馬備花轎,孟婆敬合巹。
白紙紅衣,嗩吶十里,生也相依,死也相依。
內容標簽:強強,靈異神怪,民國舊影,現(xiàn)代架空,主受
搜索關鍵字:主角:木葛生,柴束薪┃配角:安平┃其它:群像
一句話簡介:老年愛情
立意:做人要看內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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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相見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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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安平再一次確認手里的地址,實在懷疑自己搞錯了地方。
“大伯,朝您打聽個事兒�!彼驹谠鬲q豫了好一會兒,不得不找人詢問:“請問您知道城西街3號在哪嗎?”
“3號?不就你斜后身那兒呢!”大爺指著街對面的建筑,“愣大個地兒,大小伙子咋眼神兒不好?”
安平傻眼,脫口而出:“可那是城隍廟��!”
“就是城隍啊,城西街城隍廟!”大爺奇怪地瞅了他一眼,看見他身上穿著校服,愣了愣:“小伙兒市一高的?這點兒還沒下課吧?”
“不是,這兩天學校放假。”安平趕緊解釋:“老師讓我?guī)屯瑢W送作業(yè),他最近生病,一直沒來上課�!彼麚P了揚手里的袋子,白花花一兜愁云慘淡,全是試卷。
安平是學委,幫同學帶個作業(yè)合情合理,線上問了地址,又和人約好時間,到點就趕緊送了過來,結果看著大門瞠目結舌——這年頭誰家住在城隍廟?
現(xiàn)在是下午六點半,平時這個點確實還沒放學,怪不得大爺打量他,大概見多了翹課上網的,沒見過翹課上香的。
大爺看清了袋子里的試卷,“怪不得,我還當你這一兜子是貢品�!�
“哪里哪里�!卑财礁尚陕暎盐迦鼴版當貢品,怕是神仙也得做吐血。
“城西街3號,沒錯兒,就這兒�!贝鬆斨钢勤驈R大門,“趕緊去吧,再過會兒就關門兒了�!闭f著又有些奇怪,“你同學家住這兒?你同學念經的?”
住不住不清楚,念不念經就更不知道了……眼看話題越扯越選,安平打個哈哈圓了過去:“謝謝您啊大伯,我先走了!”說著趕緊過了馬路。
安平看著眼前的大門,左思右想,還是準備往里走。
算了,有約在先,總不能言而無信,橫豎先進去看看。
下一秒門衛(wèi)處冒出個腦袋:“參觀買門票啊,五十一張�!�
安平:“……”
不是,靈隱寺門票才三十啊大哥?安平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年久失修的大門,紅漆褪得掉渣,正中央貼著一堆“疏通下水道”“低|價|開|鎖”“痔瘡偏方”的小廣告,而且為什么他送個作業(yè)還要買門票?
“進不進?不進今天就關門了�!遍T衛(wèi)帶著個紅袖箍,開口就是噼里啪啦一大茬:“門票五十塊,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這廟有好幾百年了,里面你摳塊磚走都值回票價……”
安平實在不想聽一門衛(wèi)大談發(fā)家致富新道路,來都來了,只得捏著鼻子掏錢,“大哥貴姓?”這口才當門衛(wèi)屈才了,天生搞營銷的料。
“嗐,混口飯吃,掃碼還是現(xiàn)金?”門衛(wèi)刷啦撕下一張門票,拍拍身上的工作牌,“免貴姓黃,黃牛。”
得,安平捏著手里的高價門票,可不是就黃牛么。
安平稀里糊涂進了門,城隍廟雖然歷史悠久,但一沒古跡二沒傳說,幾乎就是一座大齡危房,也就逢年廟會時熱鬧些。整個院子里靜悄悄的,正中種著好大一棵銀杏樹。
四下無人,安平頓時有種被耍了的感覺,但整件事看起來都相當奇葩,不被耍才顯得古怪。
他試著喊了兩聲:“木、木同學?”
果然不在。
安平松了口氣,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說老實話,今天這作業(yè),他真的不想送。
或者說,不敢送。
他是學委,性格又好相處,在班上幫忙幫慣了,送個作業(yè)不算什么,關鍵在于這請病假的人、也就是他嘴里的木同學。
木葛生,一高校霸。
關于這人,安平也是道聽途說居多:留級三年,長相身手得天獨厚,成績身體奇差無比,最擅長打架和請病假。
安平初入學時就聽說過木葛生,原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人,可惜這位爺留級留得驚天地泣鬼神,愣是有緣和他分到了一個班。開學三個月,安平幾乎沒見過木葛生,他很少來上課,旅行青蛙似的幾乎一直在病假中。
市一高是省重點,校規(guī)極嚴,班主任批假條比打欠條還摳門,安平也是頭一次見有人能連續(xù)請假三個月。期間他只見過木葛生兩次,一次這人坐在最后一排睡得天昏地暗,下午醒來時被埋在卷子堆里,動靜如同雪崩。
還有一次是在校門口,安平撞見木葛生打群架。
那天大雨,安平找老師問題,走得很晚,遠遠看見木葛生站在校門附近,校服扎在腰間,腳下躺了一堆人。
他離得遠,木葛生似乎沒發(fā)現(xiàn)他,只見對方從地上拎起幾只書包,打開看看又扔掉。安平本以為是在找什么東西,最后卻發(fā)現(xiàn)他拿了一把傘,又掏出一罐可樂,易拉環(huán)打開,發(fā)出“啪”的一聲。
安平是個老實讀書的,平時聽見校霸之類的詞都選擇繞著走,但那天他站在雨里出了一會兒神,覺得比起和圓錐曲線虐戀情深,打群架確實更帥一點兒。
……前提是忽略這人雨傘上巨大的HelloKitty。
安平只見過木葛生兩次,實在搞不清楚這位傳說中的校霸到底是什么樣的人,這作業(yè)他不敢不送,卻又不太想送,不然也不至于磨磨蹭蹭在城隍廟門口蹲了半天也沒打個電話問問,最后還買了五十塊一張的冤大頭門票。
實在有心沒膽。
給校霸送作業(yè),還是沒有參考答案的作業(yè),大概比給城隍爺上供五三B版更扯淡。
想來木葛生也懶得搭理他,不過一時興起戲弄一番,兩不相見,這大概是安平能想到的最好結果。
眼見著太陽快要下山,這城隍廟里也實在沒有什么可看的,就當來遛了個彎兒,安平心想。正提著袋子準備離開,卻聽見側廊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惺忪嗓音傳了出來——
“安平?”
安平一個激靈,扭頭看向身后的人,沒敢接聲。
對方似乎剛睡醒,腳上一雙人字拖,手里一只搪瓷缸,脖子邊還卡著個頸椎枕,注意到安平視線,打著呵欠點了點頭。
木葛生在市一高的四大傳聞:長相身手病假留級。其中長相排第一,這人留級留了三年,順帶也蟬聯(lián)了六界校草。安平母胎solo至今,不太懂女生們的眼光,只見眼前這人睡眼惺忪一副老干部打扮,頭發(fā)亂成了雞窩,但單論一張臉,確實是很好看。
“不好意思啊,睡太沉了,沒聽見聲兒……”木葛生說了兩句,安平沒反應,“學委?”
“�。堪∥以诼�!”安平回過神,有些驚訝,“你知道我是學委?”
“同班同學,有什么稀奇�!蹦靖鹕溃骸拔疫見過你在課上煮麻辣燙呢�!�
安平鬧了個大紅臉,他和同桌打賭輸了,幫著那孫子在自習課上偷吃東西,結果好死不死,這人不知從哪搞來個自熱火鍋,滿教室十里飄香,最后兩人全被班主任轟了出去。
“別別別、打住打住。”他趕緊轉移話題,將手里袋子遞過去,“這是老師讓我給你帶的,這兩天放假,作業(yè)比較多�!�
“謝了�!蹦靖鹕嘀戳艘谎郏班耄瑑商熳鳂I(yè)比我一個月假條兒還多。”
安平本想說你桌子里還有更多……想想還是咽了回去,緊接著就看見木葛生走進香堂,手上嘩啦啦一抖,將卷子全扔進了功德箱里。
安平看呆了,這人在干啥?
“捐功德啊�!蹦靖鹕坪蹩创┝税财降囊蓡�,抑揚頓挫道:“這是一家有格調的城隍,香火錢也彌漫著知識的芬芳�!�
安平無力吐槽這朗誦大會似的語氣,“不是,木同學,這是作業(yè)……”話說到一半又打住,算了,和校霸說作業(yè),他還不如給滅霸講數(shù)學。
“來都來了,要不要上柱香?”木葛生和平時看起來的疏冷不同,松散隨意,似乎并不難相處,“好歹也是百年老廟,多少準點兒,平時進來還要收門票錢�!�
安平哽住:“我付了門票,五十塊。”
木葛生眨眨眼,“學生票半價。”
安平:“……”
“你大概是被黃�?恿恕!蹦靖鹕此裆坂托Φ溃骸斑@樣,我免費送你一炷香,城隍管人間百世,求什么都可以,不吃虧�!�
木葛生拿來了香,正殿上供著一尊泥塑城隍像,一張臉無喜無悲,彩繪掉的七七八八,是個千瘡百孔的潦倒相。安平心里犯嘀咕,想著胡亂求個學業(yè)有成,卻聽見耳邊“嚓啦”一聲響,木葛生不知從哪掏出了幾枚硬幣,正放在手里拋。
“心誠則靈。”對方言之鑿鑿:“剛剛投了那么多卷子,城隍爺肯定聽得到�!�
一句話實在是槽點頗多,安平無語地閉上眼,卻還是想了想,認真許了個心愿。
結果還沒等他睜開眼,就聽見木葛生來了一句:“學委,你求的是誰的平安?”
安平嚇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求的是什么?”
“算出來的�!蹦靖鹕钢腹┳郎系膸讉硬幣,“你一開始是想求學業(yè)的,怎么又變成了求平安?”
“算出來的?”安平腦子里萬馬奔騰,怎么算?三角函數(shù)套公式嗎?
“你別慌,我不吃小孩兒�!蹦靖鹕钢銧t里的三根供香,“中間一根攔腰而斷,大兇。你面相挺吉祥,本不該燒出這樣的香,你求的是誰的平安?”
“你怎么不自己算算?”
“我又不是神仙�!蹦靖鹕鷶[擺手:“不想說就算了,但是建議你最好去找個人看看,這廟一堆破毛病,測好的未必準,兇兆肯定靈�!�
安平頭一次遇見這種事兒,第一反應就是不信,隨口應付了一句:“找什么人?算命的?最近整肅市容,擺攤算命的早就沒了蹤影,你有推薦嗎?”
“有�!蹦靖鹕钢缸约�,“我�!�
安平:“……”
真的,如果不是木葛生剛剛兩句話說得實在太準,他肯定覺得這校霸腦子秀逗了,頂著一張人臉,不說一句人話。
“我不問多余的,又不是讓你借我抄作業(yè)。”木葛生將手里的硬幣遞給他,是七枚五角錢,“這樣,你拋幾次試試看。”
安平看著手里的三塊五,“什么意思?”
“你剛剛求的愿很兇,會有點不干凈的留在身上,現(xiàn)在拋硬幣,手氣肯定很差�!蹦靖鹕疽馑麙仯皰伆�,絕對次次都是反面�!�
安平將信將疑地試了試,無一例外。
他不信邪,又拋了好幾遍,七枚反面,次次如此。
“你這硬幣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假一賠十�!蹦靖鹕酥麓筛缀炔�,“出門左轉,你拿它去小賣部買辣條,老板肯定不會說你用的是假|幣�!�
也沒人會注意五毛錢是不是假|幣吧?!
兩人車轱轆話說了好幾圈,木葛生意外地善于言辭,笑瞇瞇把安平說得一腦門官司,最后干脆破罐破摔道:“行吧,那木同學你幫我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得嘞老板,多謝惠顧�!蹦靖鹕鷱亩道锾统鲆粡埣�,“解鈴還須系鈴人,從城隍這兒求的愿,自然還得在城隍這兒還,拜廟先上供,這是貢品清單,您收好。”
安平接過單子看了看,一臉菜色,“不是我說,為什么貢品是老壇酸菜牛肉面?”
“咱這兒城隍爺比較接地氣兒,就愛這個�!�
“……那健胃消食片又是怎么回事?”
“您沒看見這尊寶相么�!蹦靖鹕钢罾锩纥S肌瘦的城隍像,有理有據(jù):“咱這位身材塑得比較苗條,怕吃多了,消化不良�!�
第2章
“求的平安是給同學的,我們都一個班,你可能沒印象,她是課代表,幾個星期前突然犯了怪病,從此再沒來上學�!�
安平露出回憶的神色,“課代表病得很奇怪,她平時身體一直很好,也沒聽說有過什么病根……”
“不錯,知道得還挺多。”木葛生坐在門檻上,正把面餅掰碎了往搪瓷缸里丟,“她是你暗戀對象?”
“不是,你別瞎說!”安平整張臉都紅了,“關鍵是她請假請了很久,這可是市一高,學校從來不會準這么久的假!”
“這有什么難�!蹦靖鹕鹬芰喜孀永仙裨谠�,“我請假的次數(shù)大概是課代表的n次方�!�
安平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是贊同他說的沒錯?還是吐槽這位留級留成傳奇的校霸居然知道n次方根?
這一下午他經歷的事堪稱魔幻現(xiàn)實主義,先是同班同學居然住在城隍廟、接著被忽悠著上香算命、然后又被打發(fā)出去買什么泡面貢品……最令人難以置信的,傳聞中的市一高校霸居然是個神棍,還是老干部版本。
安平打量著木葛生,覺得這人和傳聞中差距甚遠,不僅相當好相處,還很容易說話,雖然幾句就把人噎得找不著北,然而物極必反,反而生出一股飽含煙火氣的親近。
也正是這副半不著調的做派讓人很快放松下來,這件事安平憋在心里很久了,實在找不到人可講,眼下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平時有誰生了這樣的重病,全年級都會議論的,但是這次不僅沒人說,連老師都避而不談……就拿送作業(yè)來說吧,我本想連著你和她的一起送了,結果卻被班主任攔了下來,說什么也不讓我去�!�
“有點兒意思�!蹦靖鹕锪艘徊孀优菝�,“水放多了……課代表是在班里犯的病嗎?當時具體是個什么情形?”
安平想了想,“當時是大課間,她坐在座位上,吃了一碗面,然后整個人栽在了桌子上,怎么叫都不醒。最后老師打了120,她是被擔架抬出去的�!�
“坐在座位上,吃了一碗面�!蹦靖鹕兴�,“記得這么清楚,你真不是暗戀她?”
安平:我求求你了大哥我們說正事行嗎。
木葛生把人涮了個一溜夠,總算說句人話:“你記不記得她吃的是什么面?”
“記不太清了。”安平思索片刻,看了一眼木葛生的搪瓷缸,“好像是她媽媽送來的,聞著很香,里面也放了酸菜�!�
“這可趕巧了。”木葛生聞言笑了起來,端著搪瓷缸站起身,“擇日不如撞日,走著吧安瓶兒�!�
對方隨口就給他安了個新外號,兒化音帶著若有若無的上揚,像輕飄飄的柳絮,安平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叫他,“�。咳ツ�?”
“回學校,市一高。”
不管什么城市,能被稱為“一高”的,不大不小都是個重點。市一高是老城區(qū)最好的學校,校址依山傍水,附近還有幾個有模有樣的古跡,建校近百年,頗有幾分人杰地靈。年年招生都是擠破頭也難往里進,像木葛生這樣留級快留成王八的,大概也是百年校史里頭一遭。
市一高實行走讀制,這兩天放假,學校里人很少。安平跟在木葛生身后,看著這人在睡衣外套了件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頭發(fā)胡亂揉出個型,抱著搪瓷缸大搖大擺地進了校門。
“不是,怎么你穿成這樣,保安都不攔你?”校規(guī)校紀是被這人吃了么?
木葛生的臉很白,眼下泛著不明顯的烏青,看著確實有些病氣,然而言行舉止沒有半分病秧子的風骨。如今安平對他的印象已經全然改觀,這人要么是個下崗再就業(yè)的神棍,要么就是一大忽悠。
“我叫了門衛(wèi)六年的叔,都快成半個親戚了,哪有那么多見外。”木葛生大言不慚,“對了,我叔喜歡抽紅塔山,想出校門的時候送他幾包,絕對放行。”
安平聽得嘴角抽搐,“那我們現(xiàn)在去哪?”
“回班上,就咱班�!蹦靖鹕细刹恳暡焖频負]了揮手,“安瓶兒你帶路。”
“不是回班上嗎?”安平莫名其妙,這還要帶什么路?
“少小離家老大回�!蹦靖鹕碇睔鈮眩骸罢埣偬�,記不得在哪兒了�!�
安平:“……”
市一高的教學樓叫做八角樓,樣式很特別,每間教室都有八個角,是個不太規(guī)范的八邊形。安平他們的教室在二樓,窗戶臨街,兩人進班時天已經快黑了,能看到窗外的路燈。
安平打開燈,走到一張桌子前,“這是課代表的位置�!�
桌子靠窗,一看就是好學生的座位,放滿了教材和練習題,木葛生拉開椅子一通翻找,斷言道:“少了點東西。”
安平忙問:“什么東西?”
“她不是課代表嗎?怎么連她也沒有五三答案?”木葛生在抽屜里東翻西找,“我知道答案都是要收的,但現(xiàn)在老師怎么都這么摳?課代表也不給留一份兒?”
安平簡直數(shù)不清這是他第幾次無言以對:“……不是,我求求你了大哥,先別跑題行不?辦完了我作業(yè)都借你抄�!�
“那敢情好。”木葛生痛快應了,端起搪瓷缸開始吃面,“開始干活兒吧,安瓶兒你去調個表。”
他指著黑板上方的時鐘,“課代表出事時的時間記得嗎?把表調到那個時候�!�
安平看著木葛生茶缸里的泡面,有些明白了,“你是想重現(xiàn)當時的情形?”
“不錯,大課間、窗邊座位、吃面。”木葛生吸溜著泡面,“少爺麻溜兒的,再慢點我可就吃完了�!�
安平轉身去調表,整間教室回蕩著木葛生吃面的聲音,“不是我說,你吃慢點兒,萬一真發(fā)生什么事也好有個反應……”他長得高,一伸手就把時鐘取了下來,調到下午六點半。
等他把時鐘物歸原位,一轉身,瞬間傻了眼。
原本坐著木葛生的座位上空無一人,只剩下一把搪瓷缸。
而教室里依然回蕩著吸溜吸溜的吃面聲。
安平從小接受九年義務教育,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從沒見過什么怪力亂神,頓時嚇得頭皮一炸,第一反應就是從講臺上抓起一本思想政治必修二,開始狂念馬克思主義唯物論,聲如洪鐘,愣是把原理方法論讀出了驅邪的氣勢。
教材重難點大概對每個高中生都有同樣的療效,既讓人痛不欲生,又包治百病,使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欲|仙|欲|死|欲|罷不能。安平此時大概屬于后者,一堆考點稀里嘩啦念下來,砸得人清醒了不少,他摁下拔腿就跑的沖動,強行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
一個大活人就這么從眼前消失了,至少得搞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吃面聲依然回蕩在教室里,安平定了定神,發(fā)現(xiàn)聲音并非憑空而生,而是從廣播音響里傳出來的——聲音重復而機械,沒有絲毫停頓。
這是有多大嘴?吃這么久也不停一停,不怕噎著?
安平聽了一會兒,雞皮疙瘩炸了一身,沒聽出什么端倪。他仔細想了想之前發(fā)生的一切,做了一個決定——把木葛生做過的事重復一遍。
他將時鐘再次調到六點半,走到課代表的座位上坐下,端起搪瓷缸,埋頭吃了一口面。
廣播里吸溜吸溜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安平抬起頭,發(fā)現(xiàn)教室里坐滿了人。
驚嚇這事兒一回生二回熟,安平這次淡定了不少——完全沒有,他先是貓踩尾巴似地大叫了一嗓子,接著趕緊捂住嘴,抖成了一只抽風的篩糠。
他完全不知道這一整間教室的人是從哪來的,仿佛瞬間憑空產生,怎么看都顯得來者不善。安平四下掃了一圈,每個人都穿著校服,脊背僵直,而最蹊蹺的是,他看不見任何一個人的臉。
憑他上課傳小抄的經驗來看,無論坐在教室哪個座位,總有些人是可以直接看到臉的,不可能全部抓瞎。然而此時身邊人要么用校服領子遮住了臉,要么長發(fā)半遮。安平越看越悚然,這不會是一屋子死人吧?
他實在受不了了,猛地站起身,身下桌子發(fā)出“嚓啦”一聲,前排的身影聞聲而動,僵硬地轉了過來。
那是個紙糊的人!
對方脖子直接扭了一百八十度,一張白紙臉,用不知道什么東西畫了五官,嘴唇紅的瘆人。最驚悚的是這東西渾身上下都像是假的,唯獨一頭長發(fā)看著極其逼真,像是把誰的頭皮糊在了白紙上——只見這紙人要笑不笑地朝安平咧了咧嘴,發(fā)出一陣指甲刮門似的“咯咯”聲。
要死不死,這紙人一笑,整間教室的“人”都轉過了頭,一張張都是白紙臉,唯獨表情不同,喜怒哀樂貪嗔癡怨,凄慘熱鬧滑稽荒謬,將安平所剩不多的理智全炸成了糨糊。
破案了,這不是一屋子死人,是一屋子紙人!
安平連尖叫都忘了,一把拉開身邊的窗戶,不假思索地跳了出去。
自古二樓多英雄,動不動就跳個樓。窗口離地面并不遠,窗下還有灌木,每次考試誰考差了,都要前呼后擁地跳上一回。安平對這事駕輕就熟,本欲跳樓脫身,結果剛打開窗就被歇斯底里的鳥叫聲糊了一臉,嘔啞嘲哳如小兒夜啼,懟得安平險些倒栽回去。
教室這一邊臨街,市一高建在老城區(qū),街上種滿了老梧桐樹,夏天滿眼綠,冬天就全是鳥窩。從十月末到第二年年初,黑天白夜都是沒完沒了的鳥叫聲,一兩只鳥叫還算得上婉轉,成千上萬只鳥叫就成了天塌似的嚎喪,整條街仿佛用噪音建了個頂棚。安平相當狼狽地落在了地上,還沒來得及站穩(wěn),就被從天而降的白點砸了滿身。
有鳥的地方自然少不了鳥糞,萬鳥群居,那就是天鳥散糞!
人倒霉的時候就是喝涼水都塞牙,安平先是被白紙人嚇了個六神無主,又在樓下摔了個四腳朝天,最后被鳥糞砸得劈頭蓋臉,堪稱一瞬白頭。安平簡直崩潰,憋出了一肚子驚懼交加的肝火,恨不得朝天大吼,這都什么事兒��!
然而連嚎兩聲也是不行的,除非他希望鳥糞落到嘴里。
就在他七上八下的時刻,一張校服兜頭扣下,“愣著干什么?不找地方躲起來,打算站這兒洗澡么?”
是木葛生。
安平還沒來得及抓著對方問到底去哪了,就被人提著領子一路狂奔,好不容易停下來,安平一把掀開頭上的校服,“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們大概躲在走廊某處的雜物間里,周圍都是掃把垃圾桶。木葛生答非所問:“你看到樹上的那些鳥了?”
廢話,他又不瞎。
“老街區(qū)大都種梧桐樹,冬天鳥類群居是常事,市一高周圍也不例外�!蹦靖鹕溃骸暗墙鼛啄暌�(guī)整市容,鳥鳴喧囂不利于教學環(huán)境,因此學校大批驅趕了幾次,這兩年鳥群已經逐漸減少,大都遷到城東去了�!�
安平猛地反應過來,意識到木葛生說的沒錯,這幾年學校附近的鳥群確實在逐漸減少,他們進校門的時候甚至沒看到幾只,剛剛他心神未定,直接慣性思維帶入了前兩年,以為鳥群喧嘩是常態(tài)——那么這些突然出現(xiàn)的鳥,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木葛生看了他一眼便道:“你有猜測了。”
安平定了定心神,難以置信道:“難道我們現(xiàn)在,是在幾年前的市一高?”
“不錯。”木葛生點頭,“我們現(xiàn)在在市一高,但不是剛剛待的那個市一高,學校附近有如此大規(guī)模的鳥群,至少是兩年之前的事。”
“這怎么可能?”安平試圖維護自己搖搖欲墜的三觀,“難不成時空錯位了?”
“沒事少看點漫畫書——你應該知道一些老生常談的校園怪談吧?比如哪間宿舍死過人、哪個廁所鬧過鬼之類的,這種傳聞在學校很常見�!�
木葛生看起來一點不慌,很有閑情地侃侃而談:“其中有一些確實是對的,比如有的學校會買墳地的地皮,一方面是因為價格便宜,另一方面年輕人陽氣重,可鎮(zhèn)陰煞�!�
“你不要告訴我我們現(xiàn)在是在墳地里……”
“差不多是一個意思�!蹦靖鹕粗财角喟捉患拥哪樕柭柤�,“老城區(qū)有上百年歷史,市一高附近有很多古建筑,這一代在民國時就人煙鼎盛。同樣,當年打仗的時候,死的人也最多。有的冤魂幾十年內難以消散,這里并非墳地不假,但陰氣煞氣可不比墳地輕�!�
安平嚇得快要翻白眼,氣若游絲道:“所以呢?”
“雖然陰氣重,但人氣也盛,兩者相沖,很容易在陰陽之間撕開裂隙——我們現(xiàn)在大概就是撞進這種半陰不陽的地方了。”
“這種裂隙也被叫做‘三途間’,位于天上人間地下三途之間,算是個神嫌鬼棄的三不管,里面都是些半死不活非人非鬼的東西�!�
“三途間很常見,陰陽裂隙里飄得到處都是,但是普通人基本很難進來�!蹦靖鹕鷩K嘖道:“你看見那些歪鼻子斜眼的紙人了嗎?”
安平頓時一口氣又吊了起來:“看見了,那是什么?”
“那東西叫魘傀儡,夢魘的一種,按理說三途間不會有這種東西,應該就是課代表帶進來的。”木葛生將雜物間的門推開一條縫,“課代表心里大概有什么心結,很重,又長期未解,這才引來了三途間�!�
“心結如牢,囚己囚人,你說她一直未醒,看來是魂丟在這兒了,得找到之后帶回去。
第3章
木葛生給的找人、或者說找魂方法很簡單——排除法,一間間教室扒拉過去,沒頭蒼蠅胡亂轉,瞎貓碰上死耗子,橫豎總能找得到。
安平對木葛生的稱呼已經從“木同學”“大哥”脫胎換骨成了“半仙兒”,只見他拿著一只掃把,抖抖索索道:“半、半仙兒,咱真就這么出去��?”
剛木葛生才告訴他,三途間穢物橫行,一根掃把棍兒,防的了誰��?
“安瓶兒你要實在害怕,這兒還有個拖把桶�!蹦靖鹕咛吣_邊,“我可以幫你扣頭上�!�
交涉無果,安平慫眉耷眼地哭喪道:“那我求求您,千萬保我一條狗命!”
“好說,給錢就行。”
安平頓時大喜,他家境還過得去,多少算個富二代,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好說,您怎么收費?”
木葛生從兜里摸出一把硬幣,隨手一拋,“剛剛我進來時先算了一卦,算出課代表的魂就在八角樓里,這一卦就算送你的。整棟樓八層,一共九十六個教室,你隨便挑哪個班,我?guī)湍闼阌袥]有魂,算一次三千塊,謝謝惠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