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說了我不知道�!蹦靖鹕鸁o奈,“安瓶兒你怎么就這么犟呢?”
安平盯著他,不吭聲。
“好吧好吧�!蹦靖鹕鷩@了口氣,“你知道課代表為什么還能救出來么?”他沒等安平開口便自問自答,“行了你肯定不知道。”
“因為那碗酸菜面,當(dāng)時課代表吃的那碗酸菜面,留下了一道引子,我們因此能進去救她,也因此脫身出來�!�
“我剛剛查了查,那天是課代表的生日。”
“你說那碗面是她母親送來的,那應(yīng)該是她親手做的長壽面�!�
“課代表因為父母的所作所為烙下心結(jié),又因為母親的一碗面得救�!�
木葛生拋著手里的硬幣,嘩啦啦清脆有聲,“生而育之,育而殺之,殺而救之,孰對孰錯?以關(guān)切之心行盲目之事,原諒如何?不原諒又如何?一筆筆皆是亂賬,這世間算不清楚的東西太多了,不然也不會有酆都厲鬼橫行怨氣沖天,判官一支筆判天下事,但是服不服,也只有你自己能說了算�!�
“這事安瓶兒你是想不清楚的,問我也沒用,能解決的只有當(dāng)事人�!蹦靖鹕嗔艘话寻财降哪X袋,“你還是先專心解決這幾天的作業(yè)吧�!�
“所以你是希望我不要幫她?”
“怎么傻成這樣�!蹦靖鹕鸁o奈,“我是說不用考慮那么多,很多事對錯是算不清楚的,想做就去做,做錯就背鍋,我說你是不是讀書讀傻了,怎么小媳婦似的婆媽。”
前面幾句還有模有樣,最后一句安平直接嗆了出來,咳嗽咳得驚天動地,“那還真是對不住。”
“哪里,難得有學(xué)霸向我請教問題,還有不清楚的嗎?”
安平有些猶豫,“能告訴我你是干什么的嗎?”
“讀書留級,混吃等死�!蹦靖鹕笫忠粨],“兼職算命,回頭客打折�!�
“行吧。”安平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人滿嘴跑馬車,“總之這次謝謝你,有機會再去給你送作業(yè)�!�
“好說�!蹦靖鹕Φ溃骸坝浀脦W(xué)生卡,門票半價。”
兩人在校門口分開,上午太陽不大,但木葛生還是嫌棄地看了看天,從門衛(wèi)室借了把傘,一路撿著陰涼處溜溜達達地走回城西街。城西街是老街區(qū),已經(jīng)有老人在街邊支起了棋攤,木葛生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攛掇著贏了一局,接著走進一家門店,“有人嗎?”
這是家火鍋店,門面很大,裝修古色古香。火鍋店少有大早上開門,偌大兩層樓里無人應(yīng)聲。
然而木葛生絲毫不顯得見外,自己進后廚調(diào)了鍋底,滿滿當(dāng)當(dāng)擺了一大桌子菜,又拿搪瓷缸泡了一道碧螺春,打火開鍋,蒸汽騰了上來。
他配的是鴛鴦鍋,半陰半陽,一邊青山綠水一邊滿江紅。屋子里的蒸汽越來越濃,鍋開的時候,木葛生拿筷子蕩開桌邊的白煙,鴛鴦鍋對面出現(xiàn)一道身影,對方不知是何時坐下的,正在往辣鍋里涮豬蹄。
“煩不煩啊你,叫我回來又有什么事?”那人啃著豬腳口齒不清,嗓音聽起來是個少年,“閑的沒事就找死去,別天天使喚人�!�
“閨女你干什么去了?”木葛生笑瞇瞇地抱著搪瓷缸,“收房租?酆都最近地皮漲價沒?”
“別他媽叫我閨女!”對方炸了,“鬼才是你閨女!”
“行,丫頭。”木葛生從善如流地換了個稱呼,“最近都在忙啥?”
“丫頭也不行!還有我干什么關(guān)你什么事?”
“囡囡聽話,哪兒來這么大火氣。你這個年紀該犯的是中二病,不是更年期�!蹦靖鹕攘丝诓瑁敖駜翰还馐莵泶虺轱L(fēng)的,聽我說正事,別耽誤你爹我回去睡覺。”
“你他媽——”對方看起來氣得想把桌子掀了,剛站起身,木葛生眼疾嘴快道:“市一高出現(xiàn)了三途間�!�
“三途間?那東西不是遍地都有么?陰陽裂隙里到處都是�!睂Ψ揭活D,“你什么意思?”
“有學(xué)生誤入三途間�!�
對方聲音猛地拔高:“什么?!”
“你這一驚一乍的毛病真得改改�!蹦靖鹕鹗�,“別慌,你英明神武的爹已經(jīng)把人救出來了�!�
“三途間常見,但是常人根本不可能掉進去,你爹我查過了,誤入的學(xué)生沒什么特別,實打?qū)嵉钠胀ㄈ�。�?br />
木葛生敲打著搪瓷缸,“除此之外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三途間的力量變強了。但是三途間位于陰陽之間,不受其它干擾,本應(yīng)是最穩(wěn)定的存在,如今卻出現(xiàn)波動——你應(yīng)該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少年沉下嗓音,“山鬼鎮(zhèn)松動了�!�
“那玩意兒鎮(zhèn)了快一百年,年紀不小了�!蹦靖鹕溃骸胺泡p松,你收完房租記得順道去看看,出毛病就修,實在不好用了就換一個�!�
“動動嘴皮子當(dāng)然輕松,這又不是換下水管道!”對方咬了咬牙,“你怎么什么都說得這么輕巧?”
“不然呢?我要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叮囑你千萬小心嗎?”木葛生話說了一半,恍然大悟,“哦我懂了,你想撒嬌就直說嘛�!闭f著張開雙手,“來閨女,讓爹抱抱,心肝兒想死我了�!�
“……”少年渾身僵硬,一張嘴張開又合上,最后擠出一句,“無恥!”
“不要抱就算了,怎么跟你爹說話呢�!蹦靖鹕性屏魉赝祟^上拍了一巴掌,轉(zhuǎn)身下樓,“桌上菜給我打包,送個鍋子到城隍廟去�!�
少年想躲卻沒躲開,被木葛生拍得一個趔趄,憤道:“你做夢!”
“我定了外賣,你爹我是六級會員。”木葛生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愛送不送,不送就給你打差評。”
少年像是終于被木葛生氣炸了肺,站在原地破口大罵了三分鐘,然后硬邦邦地彎下腰,從桌子底下掏出一疊打包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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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少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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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安平打車回了家,桌子上擺著阿姨做好的早飯,蔥油小面上臥著溏心蛋,還有一碗糯米南瓜粥。
安家父母常年在國外忙生意,安平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住,他將早飯放進微波爐加熱,盤算了一下剩余的作業(yè),一個下午二十五張卷子……怎么看都做不完,算了,抄吧。
安平是個認真的性格,平時很少投機取巧,抄作業(yè)這種事自上高中以來還是頭一回,然而經(jīng)歷了昨晚的一通折騰,作業(yè)看起來實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死里逃生后偷一回懶,也是情理之中。
他心里還惦記著木葛生的事,畢竟實在過于匪夷所思,如果不是看看得多他都不知道怎么拼好破碎的三觀。
難得不寫作業(yè),安平想了想,決定找點事轉(zhuǎn)移一下思路,他打開樓下的家庭影院,挑了一部歷史片。
題材有些冷門,是一部史實打底的半架空,簡介很短,不知講的是哪朝哪代,大概算個亂世末年。
安平按下播放鍵,屏幕由明轉(zhuǎn)暗。
一卷珠簾打起,光影流轉(zhuǎn),像泛黃的舊宣,游廊深處有朱紅大門,婉轉(zhuǎn)唱腔隱隱傳來——
“……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我亦飄零久……”
安平覺得自己大概是在做夢。
應(yīng)該是看電影時睡著了,否則沒道理一睜眼就到了上世紀,眼前是條長街,看街景布局,大概是在民國年間。
安平是多夢的體質(zhì),以他的經(jīng)驗來看,這夢應(yīng)該不嚇人,最起碼是個上帝視角,只要不是第一人稱親身體驗,效果也就和電影差不多。
再說他連鬼洞房都鬧過了,不差這一個。
車馬往來,街上人聲鼎沸,突然有嘈雜聲由遠及近,一聲清脆吆喝平地而起:“讓一讓啊麻煩讓一讓!正打架呢別誤傷著您!”
只見遠處有一大幫人飛奔而來,個個灰頭土臉神色狼狽,而那吆喝居然是從人群最后方傳出來的,“老二!到長眉橋了!給我一招帶走!”
喊話的人是個少年,神色飛揚手腳輕靈,幾句話間就躍到了長街盡頭,那里有一座橋,和對街隔著一道淺水灣。
少年站在橋?qū)γ�,將想要過橋的人通通掀翻入水,然而人群依然源源不斷涌上前,個個都是逃命的神色,仿佛即使打不過橋頭少年也要硬著頭皮上,因為后邊追著什么更恐怖的東西。
眼見著橋上越來越擁擠,長街突然涌起一道疾風(fēng),嘩啦啦席卷而過,直奔橋頭而去,橋上人群瞬間炸開,天女散花般被掀上半空,接著砸入水中,撲通撲通的聲音此起彼伏,沒多久淺水灣里就落滿了人,像一鍋擁擠的餃子。
“出刀如風(fēng),落花流水�!睒蝾^少年拍了拍手,笑道:“老二你今天要是早點拔刀,咱倆也不至于一個傷了胳膊一個崴了腳�!�
“先生說了,近日無事,三天只能拔一次刀�!遍L街里有人走來,也是個年紀相仿的少年,懷里抱著一把朱紅長刀。
安平在旁觀視角里看呆了,心說他這腦補能力是升級了么?他居然能夢到這么好看的人?
不是好看,用好看形容太平板,那是一種毫不女氣的漂亮,鋒利而驚艷。
少年生了一雙丹鳳眼,他抱著一把刀,氣質(zhì)也像一把刀,皮相上漂亮得驚心動魄,骨相里鋒利得殺氣四溢,背挺得很直,如同刀上潑了酒,刮骨燎香。
安平看傻了眼,路人卻大都習(xí)以為常,“松少爺從山上下來了?”“今兒初五,書齋停學(xué)。”“果然這幾位哥兒下山就喜歡打架�!薄吧倌昀陕铩�
被叫做老二的少年看著不似凡俗,開口卻很接地氣,“可算他娘的打完了,找地兒喝酒去。”
“稍候�!睒�?qū)Π兜纳倌陱乃飺瞥鰝人,笑嘻嘻道:“這位大哥,麻煩給您家少爺帶個話,這次他被我揍了,我讓他叫我爹,下次他就要叫我爺爺,下下次他就能帶著他親爹一起來給我磕頭了。強占民宅這事兒,我見一次揍一次,讓他動手前先看看自家祖墳有沒有刨干凈�!�
老二聽得不耐煩,“老四你在那廢什么話?有完沒完?”
“來了來了。”老四一揚手,再次將人丟回水中,“三天出一次刀?那你昨天拿刀殺豬是怎么算……”他剛走到橋中央,卻聽到腳下噼啪一響,接著轟隆一聲,整座橋塌了下去。
“……老二你太狠了�!崩纤膹乃锩俺鲱^,“不就說你殺個豬嗎,至于把橋劈了?”
“你好意思說自己沒吃?”老二冷哼,“我殺豬喂狗嗎?”
“呦,生氣了?”老四做個鬼臉,“汪。”
“汪你祖宗。”老二撇撇嘴,將人從水里撈了出來,“看你這熊樣也別去喝酒了,找個大夫,縫你的胳膊�!�
“不礙事不礙事,再去晚點關(guān)山月的第一支曲子就要開唱了……欸你咋又這樣!”
“別給我扯淡�!崩隙苯訉⑷肆嗔似饋�,手里提著對方的腰帶,“先去找大夫,下次把關(guān)山月包下來�!�
“那我要越姨陪我搓麻將!”
“你他媽是不是不知道蹬鼻子上臉怎么寫?”
安平看著這兩人一路吵吵鬧鬧,最后停在一座宅邸門前,門庭建的很氣派,深宅大院,朱紅大門前掛著兩盞宮燈。老二沒有走大門,而是拐進了一旁的偏巷,對著角門哐哐哐一通猛敲,“姓柴的!在不在?”
“你在敲門還是打劫?”老四掀了掀眼皮,“這是誰家?哪家大夫這么有錢?”
“藥家,柴氏�!崩隙溃骸霸蹅z出門都沒帶錢,這里大概可以賒賬�!�
“我□□他媽快放我下來!柴氏大夫賣了我都請不起!”老四被人提著腰帶,聞言一陣掙扎,“你什么時候認識的柴氏大夫?別被人騙了吧!”
“不認識,但是柴府有濟民藥堂,無論貴賤皆可入內(nèi)求診�!崩隙溃骸皠倓偰且患苓沒打完,那孫子肯定賊心不死,我回去把他爹也揍了,你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回山�!�
“你要揍他爹?放我下來!我也要去!”
兩人僵持間,角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小廝打扮的人走了出來,“二位少爺,敲門可是為看診?”
“給他看�!崩隙粨P手,直接將人扔進門里,“明兒我來上門取貨�!�
“少爺放心�!毙P拱手施禮,“今日天色已不早,請明日來接人吧。”
“老二你給我站住,我也要去!”話音未落,對方已一腳踢上了門。
小廝見怪不怪地笑了笑,躬身道:“這位少爺,請吧。”
柴府很大,庭院幽深,老四似乎也是第一次來,一路被小廝領(lǐng)進了一間藥室,一個正在搗藥的小童站起身,“少爺晚好,請問是要看什么傷?”
“一點擦傷,麻煩小大夫了。”老四將袖子卷起來,安平看見嚇了一跳,這人半個胳膊上全是血,皮肉模糊慘不忍睹。也難怪老二會硬把人押來,這衣服不知用的什么料子,在外居然一點看不出。
“傷口里有刀片殘留�!彼幫酥鵁艨戳丝矗脕硪恢荒颈P,里面是鑷子針線,“取出來時會很疼,少爺要麻醉嗎?”
“不用,小大夫直接縫就行�!崩纤臄[擺手:“話說柴府這兒管飯么?有沒有酒?”
“柴府戌時后禁用餐�!彼幫率趾芸�,言語間已經(jīng)開始穿針引線,“縫合之后,七天內(nèi)忌酒及葷腥�!�
老四對皮肉傷沒什么反應(yīng),藥童一句話卻讓他苦了臉,“七天?”
“您的傷口很深,七天已經(jīng)是最低,還請務(wù)必遵照醫(yī)囑�!彼幫瘎幼骱苈槔�,取刀片清理包扎一氣呵成,“少爺年紀尚小,須注意保養(yǎng),方是長久之計�!�
“小大夫說話倒有意思�!崩纤穆牭眯α似饋恚骸搬t(yī)術(shù)如此精湛,看著比我還小,怎么說起話來比我?guī)煾高顯老�!�
“少爺過獎,小子只是外門童子,并未得柴氏家學(xué)。”藥童收好藥盤,端端正正行了個禮,“若論醫(yī)術(shù),不及我家公子萬一。”
“我聽說過你家公子�!崩纤穆勓詠砹伺d趣,“柴氏柴束薪,年少懸壺濟世,一雙妙手回春,據(jù)說是個妙人�!�
“公子少年仁心,是醫(yī)者典范�!彼幫瘏s不肯再多說,規(guī)規(guī)矩矩將人送出門外。
“多謝小大夫�!崩纤囊残χ亓藗禮,接著伸手在人頭上揉了一把,“看著你年紀不大,早點睡,這樣才長得高。”
藥童愣了愣,臉上突然浮上一絲怒氣,“不勞少爺費心�!痹捯粑绰�,藥室門被“砰”地關(guān)上。老四還沒來得及問自己住哪,只得和大門面面相覷。
“生氣了?”他摸了摸鼻子,“嫌我說他�。窟是長不高?”
老四敲了敲門,然而再無回音,這倒是有意思,他起了興致,剛好給他理由在柴府轉(zhuǎn)悠。
少年提身躍上房檐,四下打量,“這些年城里都興建洋公館,居然還能看見這么古的園子,真是難得�!�
柴府是標(biāo)準(zhǔn)的山水園林,花木幽深,回廊曲折,老四從房梁上摘了一盞燈,又在不知哪個房間掏了一只點心盒子,一邊溜達一邊嗑瓜子�!八幏�、書房、茶室、藥房、藥房……”他一連轉(zhuǎn)了十幾個屋子,“這柴府是個大藥鋪子嗎?怎么全是藥房?”
他最不耐煩吃藥,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是找藥房,而是找廚房,他和老二打了一天的架,早餓得前心貼后背。
“柴府人都是藥罐子嗎?不吃飯?zhí)焯斐运帲俊辛�!”終于找到廚房,鍋碗瓢盆一應(yīng)俱全,老四往菜籃子里看了看,“我去不會吧……肉呢?!”
他把廚房翻了個底朝天,最終確認,柴府廚房,只有素菜。
這不是一府大夫,這是一窩和尚。
老四想了想,出門左拐,不遠處就是池塘,三兩下?lián)粕弦粭l魚,洗凈刮鱗,填料入鍋。他又從隔壁藥房拿了幾味藥材,摻在魚湯里滋補提鮮,順手再撈上一瓶藥酒,拍開封泥,滿室都是清冽酒香。
片刻魚熟,老四將砂鍋端下灶,抄起一雙筷子朝外擲去,“兄弟你站那看半天了,魚已入味,可要嘗一碗湯?”
“柴府戒備森嚴,你是怎么進來的?”廚房外出現(xiàn)一道身影,“居然還過了九折回廊�!�
“那個不難,話說你們家瓜子還挺好吃的�!崩纤牡鹬鬃樱皠e緊張,我是被寄存在這兒的,明兒一早就有人來取。”
他笑瞇瞇地將砂鍋舉到對方面前,相當(dāng)自來熟,絲毫沒有打家劫舍的自覺,“你們柴府很少沾葷腥吧,我的手藝,可要嘗嘗?”
“……此乃何物?”
“紅棗洋蔥錦鯉湯�!崩纤牡靡庋笱蟮溃骸皠倧某靥晾飺频�,我特意挑了個花色好的,看這一鍋花紅柳綠,多漂亮�!�
對方退了兩步,廊下燈火照亮身形,是個和老四差不多的少年,眉眼冷雋,垂眸看著老四手里的砂鍋。
沉默片刻,對方抬眼看向他,“錦鯉不可食用�!�
“�。俊�
“戌時后不宜進食�!�
“什么玩意兒?”
“不可擅闖膳房�!�
“這話題跑哪兒了?”
“不可擅動藥材。”
“你怎么這么摳呢?”
“鍋中之物,不可入口。”
“嗐,你不想吃就算了嘛。”老四擺擺手,自己喝了一勺子魚湯,“我覺得味道不錯,你是沒口福了……誒誒誒你干什么?!”幾道銀光閃過,直沖著老四手里的砂鍋而去,被他堪堪避開,“這鍋和你有仇嗎?”
對方不答,反手又是幾枚銀針?biāo)Τ�,老四在廚房里上竄下跳,“不是,你想吃你就說啊,干嘛不好意思,拿鍋撒氣算什么事兒?欸你會錯手御針?你是柴氏本家人?”
這人一邊躲一邊吃,身形極其靈活,沒一會兒功夫一鍋湯就見了底,“你別扎了!我吃完了!”
對方聞言一頓,“……你吃完了?”
老四打了個嗝。
紅棗洋蔥錦鯉湯,安平看跪了,這都能吃完,這是什么舌頭什么胃?
“飯后不宜劇烈運動,你是醫(yī)者,要有仁心,咱們先緩緩。”老四打了個暫停的手勢,不料又是一枚銀針掠鬢而過,“怎么還動手?!來者皆是客,這就是你們柴府的待客之道?”
“胡攪蠻纏�!�
“要不這樣,你家這魚多少錢?我賠給你行吧!”
“丹頂錦鯉,一條抵得上一間酒樓。”
老四一口氣卡在嗓子眼里,噎了半天,誠懇道:“……那你還是把我當(dāng)賊吧。”
對方皺了皺眉,不再說話,老四眼見說不通,立刻跳窗翻了出去,兩人一個跑一個追,“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死板?我還是傷患,你的醫(yī)者仁心呢?還是說你別有所圖?怎么,趁著夜黑風(fēng)高就想強搶民男?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就如此居心叵測——我操,救命�。 �
老四是常年打架練出來的身手,其上誅心,其次揍人,故而一邊撒丫子狂奔一邊喋喋不休,只等對方惱羞成怒露出破綻。越正經(jīng)的人往往臉皮越薄,更何況這少年看著就一身清貴,想必遭不住。
果然身后傳來一聲怒斥:“住口!”
銀針潑天蓋地而來,老四等的就是這一刻,反手甩出一把銅錢將銀針擊落,接著不退反進,欺身而上,趁著對方愕然的剎那,一腳橫踢掃出,直接將人踹進了湖里。
“剛剛那一腳是軍營里老兵的把式,土而實用,對付你這種人正合適,你的身手路子太正,防不住。”
老四坐在房檐上,不知又從哪里掏出一把瓜子,“我說這位兄弟,你說也說不過我,打也打不過我,要不咱就算了,就此一別兩寬,你看行嗎?”
湖面平靜片刻,接著嘩啦一聲,對方出了水,走進湖中心的涼亭,聲音隔著湖傳過來,平靜中透著寒意:“你最好快逃�!�
“逃?我要能逃得過你我至于在這兒講道理?”老四看了對面一眼,嗑瓜子的動作突然停住,“我去不是吧?你那是什么眼神?你要殺人?”
他自小在戰(zhàn)場摸爬滾打,對這眼神可太熟悉了,這要是動起手來,輕則有人缺胳膊斷腿,重則喪命也不奇怪。
“這位大兄弟,我胳膊還傷著呢。”他試著打個商量,“你這樣勝之不武�!�
少年擰干衣服上的水,“士可殺,不可辱�!闭f著摘下白綢手套,“你若是能殺了我,盡管走出柴府,不會有人阻攔�!�
藥家柴氏,歷代醫(yī)術(shù)卓絕,而醫(yī)者懸壺于世,最大的倚仗之一就是一雙妙手。問脈施針靠的都是手上功夫,柴氏歷來注重雙手養(yǎng)護,平時柴氏醫(yī)者都會帶著手套,能讓他們摘掉手套的情況,通常只有兩種。
要么救人,要么殺人。
得,老四閉了嘴,看這架勢,不打一架是走不了了。這人也忒小氣,不就是濕個衣服么,又不是姑娘,至于這么大動干不過這話他沒再說出來,免得對面那位又炸了肺。打就打唄,反正拆的不是自家園子,怕什么。
“行吧,你要打,我奉陪�!崩纤膹姆块苌掀鹕恚撌侄�,“動手之前,請教姓名�!�
兩人隔湖而對,一輪明月高懸于上,夜風(fēng)微涼。
少年看著他,淡淡道:“藥家柴氏,柴束薪�!�
老四一怔,隨即笑道:“原來閣下便是藥家公子,久仰。今日幸得一戰(zhàn),足慰平生有緣�!�
“在下木將軍府,天算門下,木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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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我亦飄零久——顧貞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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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出處:龍鳳互聯(lián))
第6章
安平覺得如果自己真是在做夢,那么現(xiàn)實中大概已經(jīng)驚得從床上滾了下來。
他應(yīng)該不會聽錯,這人叫木葛生?他認識的那個木葛生?
先前他就看老四有些眼熟,但也并未多加留意,這少年大概十三四歲,而他所熟知的那個木葛生留級三年,最少也有二十出頭。
二者或許五官相像,但氣質(zhì)實在天差地別——安平打量著眼前的月下少年,眉眼明亮神采飛揚,這人是怎么長歪成貪財神棍的?
好吧,如今也很摳門就是了。
銀光乍起,兩人很快戰(zhàn)成一團,湖面上一輪明月碎開,水花四濺。
木葛生和柴束薪的身手似乎不相上下,一池湖水硬是被兩人掀出了驚濤駭浪的氣勢,安平看得上頭,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這么大動靜柴府也沒個人出來管管,這家人睡眠質(zhì)量也太好了吧?
隨即木葛生就道出了他的疑問,“咱倆動靜這么大,早上不會有人告你擾民吧?”
“柴府九折回廊,神鬼不入�!辈袷嚼渎暤溃骸盎乩戎畠�(nèi),有進無出,不可能有聲音傳得出去�!�
木葛生聞言掏出一枚銅錢,甩手擲向湖畔長廊,“那這樣呢?”
銅錢穿墻而過,噼里啪啦一陣巨響,長廊頓時塌了一半。
“好了,現(xiàn)在就是八折回廊了�!蹦靖鹕牧伺氖�,“如此隔音效果必然減弱,深夜擾民非君子所為,我聽說柴公子向來持重,確定還要繼續(xù)打?”
安平被這一言不合就拆房的行為震住了,柴束薪先是一愣,隨即勃然作色:“天算門下歷代親傳四十九枚山鬼花錢,你就拿它砸墻?”
安平扶額,大哥重點錯。你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不是木葛生的錢,而是你家的房。
“千金難買我樂意�!蹦靖鹕@會兒倒是顯得挺大方,“這叫砸錢買平安。”
柴束薪一甩長袖,似是覺得和這人再無話可說,銀針落如暴雨,木葛生卻不肯再正面相交,扭頭便跑。
片刻后再次傳來一聲巨響,又塌了一間房。
兩人一直從深夜打到天亮,一個跑一個追,短短幾個時辰,木葛生一共拆了三條回廊九間房。早上來接人的老二看著柴府光禿禿的門楣,“貴府大門哪去了?”
“給您請早�!毙P彎腰,“被木少爺拿錢砸了�!�
“胡扯�!崩隙胍膊幌氡愕溃骸袄纤臎]那么大方�!�
小廝:“……”
老二被人一路領(lǐng)進門,停在一座小筑前,還是昨天的那間藥室。推門進去,只見木葛生正躺在榻上上藥,渾身上下被包成了半個粽子,“呦,老二,早啊。”這人倒是不嫌疼,一身青腫依然嬉皮笑臉,“我餓了,東門那家餛飩挑子開業(yè)沒?”
“我送他來治傷�!崩隙D了頓,看向一旁的小廝,“貴府這是又把人打了一頓?”
“哎沒有沒有,你別為難人家�!蹦靖鹕е噹�,含糊不清道:“是我和人打了一架,心疼�。磕钦埼页燥垎h�!�
“打得好�!崩隙纱嗟溃骸澳阊揪褪乔纷帷!�
“這你可就想錯了�!蹦靖鹕靡庋笱蟮溃骸澳切〈蠓騻谋任疫重,剛才被人從瓦礫堆刨出來,他被砸的不輕,怕是夠嗆�!�
“小大夫?”老二挑眉,“你打了誰?”
“你猜?”
“你他媽的……不會是把柴束薪給打了吧?”
窗戶“啪”地打開,一陣大笑傳來,驚得廊外鳥雀四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沒看到當(dāng)時那個小大夫的臉色!”木葛生拍桌狂笑,“寒的活像臘月三九天,哈哈哈哈哈哈,這人太好玩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