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難就難在這閻王想要一套鳳冠,他若是要別的什么珍寶美器,要老二親自出手也不是不行�!蹦靖鹕鷩@氣:“但是老二這輩子只做過一套鳳冠,是送給他母親的嫁妝。”
“這事兒在諸子七家里也不是什么秘辛,你應(yīng)該聽說過上代墨子與花魁的那段情緣,當(dāng)年墨子穿著嫁衣去往奈何橋頭,戴的就是老二打的鳳冠。自那以后老二便立誓,此生再不做任何妝奩�!�
柴束薪思索片刻,道:“既如此,說清前因后果,閻王應(yīng)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三九天你和老三不熟,不知道陰陽家在酆都的難處。”木葛生苦笑搖頭,“自諸子七家誕生以來,陰陽家便專司鬼魂之事,和冥府打了上千年的交道。說得好聽點,雙方是互相合作,說得難聽些,便是各自為政。”
“諸子七家時常為達目的而插手陰間事,沒少給陰司添亂子。雖說天算子算天命,天命之下眾生無有不尊,但說白了天算子也是凡人,陰司表面不說,心里未必買賬�!�
柴束薪理解的很快,“所以閻王是在故意刁難?”
“沒錯,讓老二打鳳冠是不可能的,老三壓根沒和他說,這要被他知道,他能把閻王殿拆了。近年又逢天下大亂,諸子七家和陰司的往來只會越來越多,他要大鬧一番是能解氣,但以后只會有更多麻煩�!�
“所以為了妥善解決此事,就需要有更好的賀禮,甚至勝過墨家墨子親制的鳳冠�!辈袷浇舆^話:“而你選了金吾不禁夜�!�
“是�!蹦靖鹕嗔艘豢诰�,笑了起來:“酆都已經(jīng)快三百年沒有點燃過金吾燈了,朱家是神裔,不是區(qū)區(qū)閻王能請得動的。今日這漫天燈火,勝過人間紅妝十里�!�
朱雀銜燈,金吾不禁,黃泉春來,閻王結(jié)親。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辈袷娇粗h處繁喧,道:“但這和進入城西關(guān)有什么關(guān)系?”
“想要點燃金吾燈,必須以朱雀身上之物為引,我不可能給老五放血或者抽筋拔骨,他臨近化形期,那一身雜毛是最好的燃料�!蹦靖鹕溃骸暗悄阋舱f過,化形需要靈力滋補,朱雀化形需要的靈力更非同小可,而城西關(guān)萬鬼橫行,是最好的去處�!�
“太歲烏孽和你是一伙的?”
“什么叫一伙的,又不是結(jié)黨營私�!蹦靖鹕鷶[擺手,沒再隱瞞,“烏孽大爺是老三祖宗,這事兒她肯定不會坐視不理,我拜托她在關(guān)山月附近打開陰陽梯,把老五坑到酆都,借著烏孽大爺和老二動手,用舐紅刀破開城西關(guān)上的結(jié)界,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一陣沉默。
兩人相對無言,滿目燈火萬千。
遠處有絲竹響起,送嫁的隊伍走過長街,火樹銀花畔,更添朱顏。
“你簡直是在胡鬧�!辈袷浇K于開口,聲色冷然,“進入阿鼻之地非同小可,如有萬一——”
“沒有萬一�!蹦靖鹕驍嗨脑挘骸拔宜氵^,此去有驚無險,否則我斷不會把你拉進來……”
“也就是說若此行兇險,你就要孤身前去?”
“老三是我兄弟。”木葛生不看他臉色,自顧自飲酒道:“當(dāng)年我和老二大鬧酆都,輕狂過甚,按律要入陰律司受折杖法,是老三上下轉(zhuǎn)圜,又有烏孽大爺幫著說話,我們才逃過一劫。”
“你別想騙我�!辈袷街苯硬鸫┧�,“當(dāng)年我第一次見你,你就是從酆都被血淋淋抬回來的,你那不叫逃過一劫,你那叫命懸一線�!�
“是老三把我背回來的,當(dāng)初師父親自罰我,讓我去陰律司領(lǐng)罪,原本我不太可能有命活著出來�!蹦靖鹕鷩@了口氣:“是他上下打點周旋,又再三去藥家請你,我這才撿回一條命�!�
“那年我們在酆都鬧得很大,師父動了氣,命我領(lǐng)完罰,自己從陰陽梯爬回去。當(dāng)初老二也受了罰,管不了我,老三那時還沒我高,硬撐著把我背回去。”木葛生想起什么似的笑了起來:“那傻子為了不讓我睡著,一路邊哭邊唱歌,回來之后啞了整整一個月�!�
“所以你便做到如此地步?”
木葛生朝柴束薪舉杯一笑,“我們是兄弟�!�
柴束薪猛地站起身,盯著他沉默片刻,轉(zhuǎn)身離去。
木葛生又拍開一壇酒,邊喝邊道:“他似乎不樂意和我做兄弟�!�
“咱家還是第一次見到靈樞子如此失態(tài)�!睘跄跆蠘情�,“怕是被你氣壞了�!�
“瞞不過他�!蹦靖鹕柭柤�,“他剛剛借著老三指桑罵槐,明顯是看出來了�!�
“這一代靈樞子澄思寂慮,你未必比他聰明多少,而且你這局做的太寒磣�!睘跄踝约洪_了一壇酒,道:“當(dāng)初你來找我,一提白玉噎我就明白你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你就那么明目張膽地把藥給他了,傻子才看不出來。”
木葛生此番大費周章,除去為了金吾不禁夜,也為了尋白玉噎這一味藥材,白玉噎可治萬疾,自然也能治好柴忍冬的病。
當(dāng)初他猜測柴束薪掣肘于北平某位權(quán)貴,后來從碼頭那邊打聽來,就是因為對方手里把持著一種藥材,可緩解柴忍冬之病,以此做了不少要挾。木葛生翻遍銀杏齋主的書房,最后總算找出白玉噎這味藥,又起了一卦,算出機緣在烏孽這里。
“哪里哪里,到底瞞不過大爺�!蹦靖鹕恍�,“局雖簡陋,到底一箭三雕,既幫老三解了難題,又尋到了藥,還讓老五過了化形這一關(guān)。管他三九天高興不高興,能幫柴姐姐治病就行�!�
“咱家倒沒想到你會出手幫柴家小姐,她那病拖了多少年都治不好,白玉噎不是尋常藥材,藥家尋了許多年也沒尋到。”
“那不是沒找對人嗎,我掐指一算,就知道您這兒有主意——誰能知道朱雀幼獸也能孕育白玉噎?只怕上天入地,也就數(shù)您見多識廣�!�
“少在那拐著彎說咱家歲數(shù)大。”烏孽挑眉道:“當(dāng)初你來找咱家時咱家就想問了,你這么個爛泥扶不上墻的,整日凈躲懶了,怎么這次有閑心幫人?他給你錢了?”
木葛生撓了撓頭,“那倒沒有�!�
“那是為了什么?你和他相識不過數(shù)月,人家都不樂意跟你做兄弟�!�
“嗐,三九天那脾氣,刀子嘴豆腐心�!蹦靖鹕嘀茐�,陷入沉思,“至于為什么……我也說不上來,大概因為他長的好看?”
“咱家信你個鬼。”
“那可能是因為柴姐姐的手藝好。”木葛生想了想,道:“藥家人素來養(yǎng)手,但柴姐姐一不涂甲、二不護手,皆因病體沉疴而無法行醫(yī)。但我聽師父說過,當(dāng)年柴氏大小姐天資極高,醫(yī)術(shù)卓絕�!�
“那樣一雙手,不該只做羹湯。”
“你們師徒二人天天別的不干,就會扯淡聊閑天,千百年來諸子七家的陳芝麻爛谷子沒有你們不知道的�!睘跄趼牭眠B連搖頭,起身將酒壇子一撂,“走了,替咱家跟天算子問好,讓他盡量活久些�!�
“大爺慢走�!蹦靖鹕鹕硐嗨�,“改明兒找您搓麻將�!�
“別來,不樂意跟窮鬼打牌�!�
第18章
柴束薪雖怒氣沖沖而去,但第二天還是提著食盒上了山。
木葛生一行人已經(jīng)回到銀杏書齋,三人一排,正在水榭罰跪,各自都是鼻青臉腫。
前一日松問童和烏孽沒打盡興,拎著舐紅刀滿城找人,烏子虛匆匆喝完喜酒,拽著木葛生跑去攔,一下子整個酆都都知道銀杏書齋的混世魔王們又來折騰了,險些驚動了十殿閻王,最后還是銀杏齋主親下酆都來找人,把一行妖孽領(lǐng)了回去。
三人臉上的青腫倒不是天算子打的,而是互相掐架掐的。
“只是冬至讓你們下山吃個餃子,沒讓你們把陰司連鍋端了。”銀杏齋主抱著朱飲宵,不見怒色,閑閑道:“說說吧,金吾不禁夜是誰干的?”
烏子虛看松問童,松問童看木葛生,木葛生沒得看,干脆指著朱飲宵,一推二六五:“老五干的�!�
老五還不會說話,一陣咿咿呀呀。
“為師問的是始作俑者�!便y杏齋主反問:“難不成是飲宵自己爬進城頭大鼎里的?”
木葛生眨了眨眼,“未嘗不可。”話音未落,直接被松問童踹了一腳。
烏子虛見木葛生扯謊實在扯不圓,干脆屈膝上前,俯身道:“回先生,此事主謀在我,還請先生責(zé)罰。”
“哦?責(zé)罰不急,先招供。”銀杏齋主笑了笑:“主謀在你,幫兇是誰?如何作案?緣何動機?”
烏子虛硬著頭皮講了閻王嫁女一事,但隱去了鳳冠一節(jié),只說找不到合適的賀禮,最后才想到金吾不禁夜。說著長拜不起,“學(xué)生妄為。”
“不急,昨日的金吾不禁夜是用朱雀羽為燃料燒起來的,你倒說說,這法子是誰告訴你的?”
烏子虛道:“……是烏孽大爺�!�
松問童一愣,頓時怒道:“所以你是故意讓那娘們兒來和我打架的?”
“別急。”銀杏齋主擺擺手,“原來是太歲爺告訴你的法子,那想必也是太歲爺動的手?把飲宵拔了個精光?”
烏子虛抖了抖,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把木葛生摘出來,“……是�!�
“原來如此。”銀杏齋主點點頭,陳述道:“所以是子虛主謀,將飲宵引入酆都,繼而托太歲和問童打了一架,趁勢將飲宵引開,再乘機從葛生那里搶來人,拔毛去羽,最后點燃金吾燈�!�
“廢物!”松問童指著木葛生鼻子大罵,“讓你帶只雞都帶不牢靠!”
“彼此彼此。”木葛生反駁得振振有詞,“你都打不過,她要拔老五的毛,我攔得��?”
“你這次倒難得安分�!便y杏齋主看著木葛生,似笑非笑,“退步不小,居然能被子虛算計了�!�
“哪里哪里�!蹦靖鹕蛑溃骸拔疑偬韥y,這不是為師父分憂嗎�!�
銀杏齋主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繼而道:“子虛雖是主謀,但并非徇私,而是為了陰陽家考慮,情有可原�!�
“至于問童,不辨清前因后果便動手,是為不穩(wěn),區(qū)區(qū)晚輩對太歲刀劍相向,是為不敬——此次你最該罰,自己去香堂跪三天,一月內(nèi)不可下山,舐紅刀封刀半年�!�
“是�!彼蓡柾牧藗頭,領(lǐng)罰走了。
“好了�!便y杏齋主看著剩余兩人,悠悠道:“問童是騙住了,你們兩個,誰招供?”
烏子虛汗顏如瀑。
“我來我來�!蹦靖鹕亲樱f出鳳冠一節(jié),將閻王嫁女之事盡數(shù)道來:“當(dāng)初老三實在是為難,這才來拉我入伙,我們合計著去問了烏孽大爺,然后里外合謀坑了老二一把�!�
“原來如此�!便y杏齋主道:“所以拔朱羽的不是太歲,而是你?”
“是,也不是�!蹦靖鹕c點頭,“老五的朱羽不是拔掉的,是他自己掉的,太歲大爺當(dāng)時把老五帶到鬼集百戲,不知給他喂了什么東西,老二打起來之后我?guī)е衔骞溘憾迹瑳]一會兒他就開始掉毛了。”
“是烏氏的丹藥�!睘踝犹撨B忙解釋:“大爺當(dāng)時告訴過我,是專門滋補靈力的丹藥,可助朱雀化形,對身體不會有損害�!�
“倒是計劃周全�!便y杏齋主點點頭,“如此看來,子虛拉葛生入伙,是為主謀,當(dāng)罰——一月內(nèi)不可下山,不可起居無時,不可打理烏氏家業(yè)。老實跟著書齋上課,不可缺勤�!�
“是�!睘踝犹摳┥黹L拜,領(lǐng)罰離去。
水榭內(nèi)只剩師徒二人,銀杏齋主轉(zhuǎn)過輪椅,看著木葛生,悠悠道:“行了,子虛也騙住了,該說實話了。”
木葛生打著哈哈道:“瞞不過師父。”
“子虛好糊弄,為師還是懂的,朱雀化形何其不易,豈是幾枚丹藥就能有的效果?說吧,你到底干了什么?”
木葛生這才說了實話,將城西關(guān)一事盡數(shù)道來,言罷道:“師父您別和老三說,他心思重,要是知道我為此進了城西關(guān),他怕是頭發(fā)要掉完�!�
“進城西關(guān)這主意是太歲告訴你的?”
“那倒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木葛生撓了撓頭,“朱雀化形需要大量靈力,這徒兒是知道的,思來想去也只有城西關(guān)合適,太歲大爺只是順手幫我拖住老二,別的我也不敢勞煩她老人家�!�
“是束薪陪你進的城西關(guān)?”
“是,不過三九天純粹是被我坑進來的,幫著打架而已,他那么正經(jīng)的人,干這種壞事只能強拉入伙。”木葛生道:“您就別罰他了�!�
“靈樞子不是書齋入門學(xué)生,為師也不好相罰。”銀杏齋主搖了搖頭,“你是好算計,一通折騰還得編排數(shù)個版本,個個都被你哄得團團轉(zhuǎn)�!�
“哪里哪里�!蹦靖鹕Φ溃骸斑是瞞不過師父。”
“雖說你用心良苦,但該罰還是要罰�!便y杏齋主搖搖頭,將朱飲宵往前一遞,“問童這幾日在香堂跪省,就罰你幫著他帶飲宵吧,帶孩子不是玩,注意分寸�!�
“得嘞�!蹦靖鹕鷺泛呛墙舆^朱飲宵,哼著小曲兒走了。
“好了,這個也騙住了�!便y杏齋主嘆了口氣,道:“出來吧。”
水榭背面轉(zhuǎn)過一人,居然是柴束薪。
“我要是活不長,就是被這幾個小混賬鬧的,一個比一個不省心。”銀杏齋主捏了捏鼻梁,“學(xué)會了嗎,騙葛生這種就得這么騙,一層套一層,最后把他套進去,他才會信你�!�
柴束薪低聲道:“他以為您不知白玉噎的事�!�
“是,我也大概明白他為什么不想讓我知道。”銀杏齋主將輪椅轉(zhuǎn)向水畔,嘆道:“他這一次實在是胡來,若非有山鬼花錢傍身,我只怕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柴束薪深深鞠躬。
“我不是怪罪你,白玉噎這味藥,葛生幾年前就動過找它的心思,當(dāng)初是想要治好我的腿,但白玉噎雖可治萬疾,卻不適于我的癥狀�!便y杏齋主笑了笑:“不過和柴氏大小姐應(yīng)該是對癥的,陳年舊疾,治愈非一日之功,還需韜光慢養(yǎng)�!�
柴束薪應(yīng)下:“先生苦心,學(xué)生謹記�!�
“罷了,柴小姐沉疴得愈,你也算解開一樁心結(jié)。這幾日就過過少年人的日子吧,他們幾個都被我拘在了書齋,你也留下住一些時日,同是諸子七家后繼之人,少年光陰難得�!�
“是。”
“這么說來,你們雖同窗求學(xué),相處卻是不多。”銀杏齋主看著柴束薪,起了興致:“對他們有什么看法?”
柴束薪沉思片刻,緩緩道:“墨子松問童,性情中人,有勇而有能;無常子烏子虛,精思熟慮,溫潤而有風(fēng)骨;此二人為兩家家主,皆年少有為,且重情重義。”
“此話甚妙。”銀杏齋主聽得笑了:“其余三人,眷生你只有幾面之緣,頗為生疏,飲宵年紀太小,不易評判,剩余一名葛生,莫說你難下斷論,我也覺得我這徒弟一言難盡。”
“對于木葛生,學(xué)生一開始確實不善相處,覺得并非同路�!辈袷降溃骸暗站靡娙诵�,近來相處,所經(jīng)之事頗多,雖不好妄下評斷,但有一言,學(xué)生可說�!�
“講�!�
柴束薪直起身,看著銀杏齋主,道:“赤子之心�!�
知世故卻不世故,歷圓滑而彌天真。
有風(fēng)鳴廊,天算子微微一笑。
“善�!�
縱觀銀杏書齋眾人,柴束薪一雙手懸壺濟世、松問童一柄刀戰(zhàn)無不勝、烏子虛一把嗓子顛倒眾生。唯獨木葛生四六不著,整日游手好閑不求上進,若真要評判,大概也只能落得一聲“混賬”。
但少年混賬,大抵是算不上什么的,多少不羈輕狂,也不過一句“少年郎”。
年歲總對少年慷慨賒賬。
少年模樣,合該醉臥于春光。
柴束薪走出長廊,來到書齋前院,陽光似水,暖意如注。
“三九天!”木葛生抱著朱飲宵,興沖沖從院子另一側(cè)跑了過來,大老遠就朝他吆喝:“我就知道你來了!我在小廚房看見了一品鍋,是不是你帶過來的?”
“嗯�!�
“太好了�!蹦靖鹕硷w色舞,“剛好老二今天罰跪沒飯吃,我們端著鍋到香堂吃去,饞死他,哈哈哈哈……”
朱飲宵似乎很喜歡柴束薪,伸著手要他抱,柴束薪將人接到懷里,笑了笑。
“好。”
木葛生頓時愣住,半晌才道:“我沒看錯吧……你剛剛是笑了?”
柴束薪?jīng)]說話,抱著朱飲宵往前走,木葛生震驚之余回神,不折不撓地鬧了他一路,“你是不是笑了?是不是笑了?別不說話呀,三九天你長得這么好看,再笑一個看看?”
烏子虛從書房探出頭,“柴兄難得一笑,老四你就放過人家吧�!�
松問童正要去罰跪,聞言冷哼:“老三你別想了,他最擅蹬鼻子上臉,給三分顏色就開染坊。”
“這倒是�!睘踝犹摕o奈一笑:“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柴兄笑了,冰消雪融,三九天這個稱呼也是時候改改了。老四,你說呢?”
“非也,我這名字起的可是大有來歷�!蹦靖鹕持肿咴诓袷奖澈螅瑩P聲道:“那日燈下初逢藥家公子,只覺冰質(zhì)玉相,眼中霜雪�!�
他語帶笑意,用的是評彈里幽情深深的婉轉(zhuǎn)調(diào)子,眼尖地看見身前人紅起來的耳廓。
“面冷心不寒,人似紅梅艷�!�
“故名三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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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知世故卻不世故,歷圓滑而彌天真——鬼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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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鬼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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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安平是被人拍醒的。
正是課間,班里人聲鼎沸,“學(xué)委你最近可真能睡,一趴就是好幾節(jié)課,要不是我掩護打的好,你早被老班請去喝茶了。”同桌將一摞卷子遞給他,“今天下午發(fā)的各科作業(yè),明天交。”
“多謝多謝�!卑财饺嗔巳嘌郏m應(yīng)著身邊的嘈雜,如今他已經(jīng)對做夢很習(xí)慣了,但乍然之間百年變換,多少還是會有些脫序感。
不過照木葛生的話來說,他的情況已經(jīng)算是相當(dāng)不錯,大夢方醒后物是人非,有的人許久都緩不過來。
“欸對了,那個誰來了�!蓖滥酶觳泊亮舜了砗笈�,“下午四點多才來,這會兒出去接水去了�!�
安平知道他說的是誰,打著呵欠道:“木葛生有名有姓,你干嗎老叫他那個誰?”
最近木葛生來上課的次數(shù)可謂頻繁,三天兩頭就往學(xué)校跑,來了也不干什么,在最后一排睡的昏天黑地,偶爾和女生聊聊天,收幾封情書,專等放學(xué)蹭安平的飯。
“那可是校霸�!蓖酪荒樌硭�(dāng)然,“學(xué)委你有本事把他收為小弟,當(dāng)然不覺得什么,但我就一普通學(xué)渣,不懂你們富二代的快樂。”
安平已經(jīng)放棄解釋了,但還是堅持道:“他不是我小弟。”
“不是你小弟天天請你吃飯?”
安平:你這個句子的主賓需要換一換。
他近來和木葛生走的近,在學(xué)校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高中生課余生活不多,一點八卦能從頭扒到尾添油加醋再翻個面。安平已經(jīng)懶的再去計較自己在眾人眼里成了何方神圣,甚至連班主任也跟他提過幾次,大意是留級校霸鐵樹開花,說不定這次有成功畢業(yè)之望,讓安平有空多幫助輔導(dǎo),早日為校除害,送走這尊大神。
安平無言以對,木葛生年紀比市一高還大,與其讓他輔導(dǎo)這位“百歲老人”寫作業(yè),他更愿意去敬老院給大爺大媽們講全國卷。
最起碼老年癡呆不會在寫生物的時候問他吊死鬼是不是哺乳動物。
一只保溫杯突然放在了桌面上,安平抬頭一看,說曹操曹操到。
“想什么呢?”木葛生笑瞇瞇地看著他,“晚上有空約飯?”
同桌哈地發(fā)出一聲怪叫,朝安平瘋狂擠眉弄眼。
安平一陣無語,但還是點了點頭,“好,吃什么?還是食堂老樣子?”
“今兒不吃食堂。”木葛生道:“寒冬臘月,合襯火鍋�!�
冬日白晝短,放學(xué)時天已經(jīng)黑了下來,木葛生和安平一前一后走出學(xué)校,一路把人領(lǐng)到了城西街。
城西街是老街,雖然天寒,但依然有許多小吃開市營業(yè),炒面烤紅薯餛飩挑子煎餅攤兒,吊燈串兒亮晃晃掛了一路,整條街都彌漫著煎炸蒸炒的濃香。
木葛生捏著個香灰瓶,邊吃邊撒,一路從頭走到尾,將大小攤子逛了個遍。安平除了掏錢就是拎東西,缽缽雞鐵板豆腐冰糖葫蘆,兩手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最后不得不懷疑自己到底干嘛來了,“不是,半仙兒,說好的吃火鍋呢?”
“不急,待會兒再去。”木葛生叼著烤串回頭,看著他笑了起來:“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
安平預(yù)感這人接下來準沒好話,果不其然,木葛生屈指敲上他的額頭,“中間一個大胖娃娃。”
說著他自己樂了起來,哼著不知哪朝哪代的小調(diào),邊唱邊編排安平,把人消遣了個一溜兒夠。
安平忍住翻白眼的沖動,突然覺得曲調(diào)有些耳熟,大概是在關(guān)山月聽過。
隨著夢境深入,安平對木葛生的了解越來越多,銀杏書齋里的那位小爺在軍營混大,歪理成災(zāi),后來又在詩書禮樂里鍍了金,一張嘴能引經(jīng)據(jù)典地把人懟出五里地。百年彈指一揮間,如今木葛生雖然比當(dāng)年多了幾分老干部的風(fēng)骨,但骨子里依然是個憋壞的老不修,一點沒有老古板的油鹽不進,反而愈發(fā)從心所欲,混賬得通情達理。
摳門也是百年如一日,除了幾個算卦的鋼镚,安平從來沒見這人掏過腰包。成日里蹭吃蹭喝,天字第一號心安理得。
安平偶爾忍不住會問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但木葛生就像個賣關(guān)子的說書人,只笑瞇瞇地喝茶,讓他去做夢。有時帶給他幾枚安神的茶包,效果甚好,安平在課上睡的天昏地暗,活似冬眠。只是有時片刻醒來,他也會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
且待驚堂木落時,
東方既白,
當(dāng)年故人,而今安在哉?
木葛生終于打完牙祭,往老街深處走了走,停在一家火鍋店前,“到了�!�
火鍋店一共有兩層,門面很氣派,裝潢古香古色,雕花大門前挑著紅色花燈,上書四個大字——鄴水朱華。
安平知道這家店,鄴水朱華,老城區(qū)最有名的火鍋店,百年招牌,一桌難求,平時想吃至少要提前幾周訂臺子,“半仙兒,這家店要提前預(yù)定,咱們未必進得去……”
木葛生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沒事兒,盡管跟我走�!�
說著施施然上了樓,鄴水朱華禁止外帶酒菜,然而安平滿手雞零狗碎,居然也沒人上前阻攔。
兩人一路走進一間包廂,安平看著眼前的如意紋花窗,窗外整條街景盡收眼底——這是鄴水朱華最好的一間包房,上次他爸談生意時在這兒訂過位,一頓飯頂?shù)蒙纤粋月的生活費。
安平當(dāng)即道:“半仙兒您先坐著,我得回個家�!�
木葛生拉開椅子,“怎么了?”
“不知道您要吃這個,我手機里錢不夠,得回去拿張卡�!�
“大可不必�!蹦靖鹕牭眯α顺鰜�,招呼人上了壺凍頂烏龍,一邊倒茶一邊道:“不用拘著,這桌我做東,把這兒當(dāng)食堂就成�!�
安平聽得手里東西險些撒了一地,鐵雞拔毛鐵樹開花,木葛生居然要請客,不是斷頭飯就是鴻門宴�!安挥昧瞬挥昧�,您真不用請我吃飯……”
“客氣什么,你是晚輩,吃長輩飯是應(yīng)該的�!蹦靖鹕酥璐笱圆粦M,將菜單放到一邊,招呼服務(wù)員道:“一只鴛鴦鍋,一本菜。”
安平?jīng)]聽懂,“一本菜?”
“就是菜單上的菜,從頭到尾來一本,一道不少�!�
安平險些沒給他跪下。
眼見著安平就要沖出去找服務(wù)員,木葛生伸手把人拎了回來,不慌不忙道:“別急,今兒不止咱倆吃飯,待會兒還有人來,輪不著你被敲竹杠。”
安平一愣,“還有誰?”
木葛生指向窗外。
只見長街盡頭一輛電動三輪車遠遠駛來,開車的人帶著紅袖箍,車頭掛一喇叭,背景樂是祝你生日快樂。人群從兩邊分開,三輪車一路開到鄴水朱華樓下,安平這才看清拖車里放著的東西——小山般高的一堆,從廢品到下水管道,還有共享單車。
“嚯,又是一大車�!蹦靖鹕吹眯α顺鰜恚熬ぞI(yè)業(yè)收破爛,不是城管就是要飯�!�
安平還在琢磨木葛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包房門突然被打開,冷氣灌了進來。他不禁打了個噴嚏,這才看清來人——對方似乎和他年紀相仿,穿一身單薄黑衣,一排白扣子扣到喉嚨口,肩骨瘦削,眼神亮的驚人,帶著少年獨有的冷澀,如同料峭春寒。
對方冷風(fēng)般灌進了門,找了個離木葛生最遠的地方坐了下來,看也不看兩人,低頭開始打游戲。
“我來介紹一下�!蹦靖鹕盟茰喨晃从X,邊喝茶邊道:“這位是城西街城管,烏畢有烏同學(xué),年紀應(yīng)該比安瓶兒你小一點�!�
“咔嚓”一聲,安平看見對方摁碎了手機屏幕,輸出到一半的小喬被人錘爆。
“同時還是鄴水朱華老板�!蹦靖鹕Σ[瞇地補充:“也是我閨女�!�
安平一口茶噴了出來。
他差點就一嗓子喊出來了,啥玩意?閨女?
“別他媽叫我閨女!”少年頓時炸了,站起身就要掀桌子,“狗才是你閨女!”
“你這孩子,怎么自個兒罵自個兒呢�!蹦靖鹕牭脫u頭,“我就說輟學(xué)早沒好事兒,沒受過九年義務(wù)教育,腦子就是不太好使——話說閨女你那幼兒園畢業(yè)證還留著嗎?”
安平來不及吐槽木葛生,他現(xiàn)在滿腦子都是那聲閨女,剛剛木葛生說少年名叫烏畢有,不禁震驚道:“這位是烏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