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生前靈樞子,身后羅剎命。從救人到殺人,木葛生覺得的自己干的事真像個瘋子。
不過比起柴束薪敢從陰陽梯上往下跳,他們半斤八兩。
“擅闖城西關、鎮(zhèn)壓陰兵、跳進陰陽梯……我們可真是一起從頭瘋到尾�!蹦靖鹕肫鹜路N種,不禁感慨:“接下來我們還要再瘋上百年。”
你救了我,我救了你。
百年后,我們依然如故。
四周變得很靜很靜,用山鬼花錢洗淬心脈極為耗神,疲憊涌了上來,木葛生將柴束薪安置好,接著走回自己之前挖好的墳坑。
他躺了下來,在不知不覺間睡去。
再次醒來時,木葛生聽到了說話聲。
嗓音嘶啞,但他還是認出了柴束薪的聲線,對方在他頭頂不遠處,似乎在自言自語。
“逆天改命,本是孤注一擲,我本已做好了去陪他的準備,沒想到居然真的會成功�!�
是我?guī)湍愀牡暮昧T,換你自己早就成孤魂野鬼了,還有誰要你陪,還嫌奈何橋不夠擠嗎?
“既然活下來了,我還有沒完成的事�!�
不孝子,你還要作什么妖?
“不過在那之前,我會留在這里�!�
留這里干嘛?
“陰陽梯里需要新的陰兵,在那之前我不會走,我會照顧好你們,就像以前約定的那樣�!�
老天爺這又是在說啥?
“你長得很快,我還記得當初你來探望父親的樣子,拉著你妹妹的手,告訴我他回來了�!�
木葛生實在聽不懂,偷偷探出腦袋,看到柴束薪在不遠處,面前站著兩個小鬼,他蹲了下來,正喃喃地說著什么。
“那時你不肯走,非要偷偷進軍營,還托我照顧你妹妹�!�
他沉默片刻,道:“我不該答應你們的�!�
木葛生看著不遠處的兩個小鬼,身形不高,手拉著手,他突然就知道柴束薪在說誰了。
他想起了那個在碼頭賣報的少年,神采飛揚地叫他木哥。
這是小鋒子和他的妹妹。
他也隨即明白了柴束薪養(yǎng)著這群小鬼的原因。
柴束薪不知道對方用了什么辦法、又花了多久,才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點點找到了當年那些熟悉的人們。怨魂進入陰陽梯后大多變的面目全非,又事隔經(jīng)年,就算是木葛生自己,也已經(jīng)很難認出曾經(jīng)一起居住在古城的那些故人。
但柴束薪做到了。
不遠處有咀嚼聲響起,透過朦朧的黑暗,他看到柴束薪撕下一條衣擺,裹住胳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柴束薪在用自己的血肉喂養(yǎng)他們。
羅剎子的血肉,能讓怨魂從最快的速度變成陰兵,等待之后的轉(zhuǎn)生。
木葛生看了一會兒,重新躺了回去,他掩埋在零碎尸骸里,繼續(xù)背著七零八落的往生咒。
對方的喃喃自語依然從頭頂傳來,像是為他而念的經(jīng)文。
第69章
“雖然眼底人千里,且盡生前酒一杯。未飲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內(nèi)成灰……”
唱腔婉轉(zhuǎn),烏子虛坐在廊下,手里拿著一把素白紙扇,正在閉眼養(yǎng)神。
待一段唱盡,他抬了抬扇子,“有一個氣口不對,鶯鶯那句再來一遍�!�
庭院里種滿了朱雀花,花枝吊掛成串,葉繁蔭濃。朱飲宵站在樹下,抬手起了范兒,眉眼間已經(jīng)有了幾分烏子虛唱念時的神韻。
少年剛起了個調(diào),就被一道聲音打斷,“我說你倆整天在這兒嘰嘰歪歪,也不嫌膩煩?”松問童扛著鋤頭走進院子,打著赤膊,發(fā)梢上滴著汗珠。
“樂在其中�!睘踝犹摀u著扇子,“倒是老二你,在書齋的時候收拾銀杏樹,到了昆侖又收拾朱雀樹,我看這半座山的土都快被你刨了一遍了,你累不累?”
他們已經(jīng)在昆侖待了一個多月,期間烏子虛閑來無事,便教朱飲宵唱兩句小曲。少年學的很快,不多時便很有了幾分神韻。
“閑著也是閑著。”松問童把鋤頭一扔,撈過桌子上的茶壺一通猛灌,“你教點什么不好,非得他媽的教這個。”
“西廂有什么不好?”烏子虛笑道:“老五也到這個年紀了,你當初像他這么大,不也天天在關山月泡著,昆腔聽了一折又一折�!�
“我他媽那是回家探親�!彼蓡柾吡怂荒_,把剩下的茶水澆在臉上,甩了甩頭,接著看向朱飲宵,“你學的是哪一段兒?”
朱飲宵答:“長亭送別�!�
“送別?”松問童皺了皺眉,“為什么不唱驚艷?”
“因為這個比較應景�!睘踝犹摰溃骸岸殷@艷原來唱過�!�
松問童不說話了,他坐了下來,朝朱飲宵抬了抬下巴。
少年清了清嗓子,悠悠唱腔在庭院中回蕩。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松問童和烏子虛相繼沉默,他們都清楚,已經(jīng)是第四十九天了。
然而無人造訪昆侖。
黃昏將至,日影西斜,烏子虛終于開口:“要是他不來,你打算怎么辦?”
“不怎么辦�!彼蓡柾溃骸坝谐鸬膱蟪穑性┑膱笤�,亂攤子收拾干凈,最后在白水寺挖個幾個坑,把兄弟都埋了�!�
“倒也可以,旁邊再搭一間草廬,咱們還能作伴�!睘踝犹擖c點頭,“不過你把老四和靈樞子埋在一起,這倆冤家怕是死了也不安生�!�
松問童哼了一聲:“我看未必。”
“最遲等到明天,如果還沒有靈樞子的消息,我就回酆都�!睘踝犹摰溃骸斑@些日子該準備的都已經(jīng)準備好,是時候清賬了�!�
說著看向松問童,“你要不要去奈何橋看看?要是人還沒走,說不定能道個別�!�
“再等等�!彼蓡柾溃骸拔矣X得姓柴的沒那么容易死。”
入夜后,有朱衣童子進入庭院,請松問童和烏子虛入觀星閣一敘。
觀星閣是朱家長老朱白之的居所,當日松問童和烏子虛造訪乘雀臺,就是朱白之讓朱飲宵下山接的人。
朱雀乃星神,朱家精通觀星之術,雖不及天算一脈算無遺策,卻重在深遠,畢竟朱雀的壽命以千年記,甚至可以預測極其久遠的未來。
那天上山之后,烏子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訪朱白之,交給了對方一樣東西。
是烏孽的血滴子。
一開始朱白之并未收下,太歲遺骨是極其珍貴的東西,甚至可以震懾酆都。而且以烏子虛如今的處境,無疑更需要此物。
“您和大爺相識上千載,比晚輩更了解她的性情。”烏子虛深深鞠躬,“酆都不是她的歸處。”
白衣老者背對著他,頭頂星河浩瀚。
松問童和烏子虛登上觀星閣,閣頂放著一座巨大的渾天儀,水滴落入漏壺中,推動輪|盤,緩緩地開合轉(zhuǎn)動。
朱白之手里拿著算籌,已經(jīng)密密麻麻擺了一地。
烏子虛眼皮一跳,能讓朱白之如此耗費心力的演算,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朱白之聽到他們來了,并未抬頭,開門見山道:“天域西北,殺星現(xiàn)世。”
松問童和烏子虛俱是一愣。
戰(zhàn)亂之年,殺星現(xiàn)世并不奇怪,朱白之卻神情凝重。
五行學也是陰陽家家學,但是陰陽家久居酆都,不見天日,烏子虛在天象上的造詣并不精深,他觀察著銅儀的運轉(zhuǎn)軌跡,又抬頭看了看夜空,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顆青色的星。
他立刻明白了朱白之話里的意思,天域西北,殺星現(xiàn)世——那是一顆極為罕見的殺星,但是任何一本出自諸子七家的星象古籍,都會長篇累牘地記載它。
松問童完全摸不著頭腦,“什么意思?”
烏子虛定了定神,道:“帝張四維,運之以斗,月徙一辰,復返其所,惟天域西北有殺星,四時不動�!�
他知道松問童聽不懂,把話翻譯過來,“整個星野是有運行規(guī)律的,即使是諸子命星,也要夜升日落,但有一顆殺星不同,你即使整晚整晚地去看,它也絲毫不動。”
“這是一顆死星,因為殺伐之氣過重,無論時間如何變化,它都鎮(zhèn)在同一個的地方,直到星毀墜落�!�
“所以?”松問童聽得一知半解,“這是誰的命星?”
烏子虛喉結(jié)動了動,片刻后道:“羅剎子的。”
舐紅刀啪地掉在了地上。
“大災之年。”朱白之長嘆,“第七位諸子,還是現(xiàn)世了�!�
“無常子�!彼畔滤慊I,道:“今日我請你和墨子過來,不僅僅是因為羅剎子現(xiàn)世——你看諸子命星,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蹊蹺?”
“……羅剎子現(xiàn)世,星象混亂�!睘踝犹撍妓髌�,搖了搖頭,“晚輩才疏學淺,不敢斷言�!�
“那么你是看出來了�!敝彀字溃骸叭缃竦闹T子命星確實匪夷所思,但這就是事實。”
烏子虛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松問童聽得心焦,“你們他媽到底在打什么啞謎?”
烏子虛再次抬頭看了看夜空,得出的結(jié)論幾乎讓他站不穩(wěn),好半天才道:“靈樞墜落,也就是說,柴束薪死了。”
“但這還不是最離奇的�!�
“幾近墜落的星辰,還有長生。”
“長生?”松問童重復了一遍,“長生子?”
“是�!睘踝犹撾y以置信地點了點頭,“蓬萊掌門,長生子畫不成,壽數(shù)將盡�!�
長生子之所以被稱為長生子,很大原因是因為修士壽命漫漫,幾近長生。
而畫不成繼任蓬萊掌門上不到百年,居然就要死了?
一報還一報。這是松問童的第一反應,說不定木葛生的怨魂去找他索命了。
長生子的實力深不可測,即使松問童對上也沒有多少勝算,難以想象還有誰取得了他的性命。
慢著。松問童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和烏子虛對視一眼,顯然兩人想到了同樣的可能。
還沒等他二人開口,朱白之便道:“傍晚時我接到白鶴傳書,來自蓬萊�!�
“羅剎子闖破山門,蓬萊弟子損傷慘重,放火燒山,血流成河。”
“長生子執(zhí)劍迎戰(zhàn),兩人已纏斗一天一夜,如今蓬萊告急,發(fā)信求援�!�
朱白之看著二人,“救與不救,二位自己定奪�!�
松問童立刻道:“救�!�
“你要救?”烏子虛看著他,“那可是羅剎子!”
“誰管畫不成死活�!彼蓡柾瓊白眼,“但是老四的尸體還在天壇上放著,天算子死后四十九天才能火化,我們得趕快動身�!�
“這倒是�!睘踝犹撁靼走^來,“那走吧�!�
朱白之攔在兩人面前,“二位且慢,老夫尚未說完�!�
“有完沒完?”松問童不耐煩了,時間爭分奪秒,他趕著去搶尸,“你到底還要說什么?”
“墨子稍安。”朱白之道:“茲事體大,實在不知從何開口,而且太過難以置信�!�
“白鶴發(fā)來的消息上,寫明了這一任羅剎子的身份�!�
松問童:“誰?”
朱白之沉默片刻,道:“剛剛?cè)ナ赖撵`樞子,柴束薪�!�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已深,朱白之離開閣頂,只剩下烏子虛和松問童二人。
烏子虛抽完了一桿煙,還是有種如在夢中的幻滅感,“……我是真沒有想到�!�
“我知道姓柴的不會死�!彼蓡柾行┍┰甑刈チ俗ヮ^,“但我他媽沒想到他會成為羅剎子,他到底干了什么?”
“很難說�!睘踝犹摀u了搖頭,“你還去蓬萊么?”
“不去�!彼蓡柾洋录t刀扔到一邊,“有他在,老四不會出事�!�
“我就知道�!睘踝犹搰@了口氣,“但此事必不會善了,你要想好之后怎么做。”
“不怎么做�!彼蓡柾吡艘宦�,“老子就他媽待在昆侖,有人要問柴束薪的罪就讓他去,別來找我�!�
松問童一向愛恨分明,且偏私偏得明目張膽,他這明擺了是要袒護柴束薪。
就算羅剎子向來為諸子七家所忌憚,但烏子虛明白,松問童一直把柴束薪當做兄弟。
……而且他也大概猜得到柴束薪要殺畫不成的原因。
如果連畫不成都不是羅剎子的對手,那么放眼諸子七家,唯一可堪與之一戰(zhàn)的,就只剩下了墨子一人。
而松問童卻直接當起了縮頭烏龜,乘雀臺有禁制,只要他不出昆侖,沒人能逼他做什么。
但這件事無論如何都是要給諸子七家一個說法的。烏子虛想到這里,不禁一陣頭疼。
仿佛又回到了銀杏書齋當年,有人興風作浪,有人甩手不管,于是所有的麻煩事都落到了他頭上。
……只是麻煩的制造者換了對象。
烏子虛第一次對柴束薪有深刻的印象,是當年大鬧酆都之后。
那時松問童和木葛生為了幫他,在鬼市設立賭局,大鬧酆都,被先生罰入陰律司受折杖法。
折杖法是重刑,雖然已事先打點過,但兩人最后還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鮮血淋漓慘不忍睹。他一看就知道要糟,把人安頓好,慌忙去請大夫。
人盡皆知全城最好的醫(yī)者都在柴府,然而那一日柴束薪不在,兩人又傷得極重。陰律司的刑罰非同小可,大夫一開始只按普通的刑傷治療,一來二去,傷勢惡化,最后甚至險些危及性命。
最后是烏子虛點煙召鬼差,連夜把柴束薪從外地請來。
那時他們并不相熟,只偶爾在書齋有過幾面之緣,兩人都是年幼繼位的諸子,但與烏子虛的久經(jīng)世故不同,他雖少年持重,卻仿佛帶著些許醫(yī)者的清高自傲,有些過剛易折的味道。
直到那夜柴束薪從外地趕來,他為兩人把了脈,接著一言不發(fā),扛著把鐵锨就往外走。
烏子虛追了上去,問他要做什么,對方?jīng)]回答,徑直去了城郊。
城郊有一片墳場,對方看了看墓碑,挽起袖子,開始刨墳。
烏子虛驚呆了,他看著柴束薪挖開一具尸體,接著劃開下肢,取出一截腿骨,接著刨開第二具尸體,做了一模一樣的事,然后是第三具,第四具。
以凡間習俗而言,刨墳是大不敬。雖然陰陽家不忌諱這個,但柴束薪素來持重恪禮,難以想象對方居然會做這樣的事。
還這么輕車熟路。
扒皮抽筋之后柴束薪已經(jīng)滿身臟污,對方甩了甩手,看起來并沒有什么顧忌,淡淡道:“我趕時間,你負責把尸體埋回去。”
烏子虛好半天才道:“能不能告訴我這是做什么?”
“他們傷勢過重,需要重新?lián)Q骨,藥庫里沒有和他們匹配的骨材,只能現(xiàn)做�!辈袷奖饚赘裙牵眯渥硬亮税涯�,“事急從權,他倆的傷勢不能再耽誤�!�
烏子虛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在動手前看過墓碑,選擇的都是年歲相近的少年。
然而直到數(shù)日之后,烏子虛才知道,柴束薪所謂的“事急從權”,到底意味著什么。
那時松問童已經(jīng)換了骨,傷勢有所緩和,住在柴府別院靜養(yǎng)。他去探望時,發(fā)現(xiàn)給木葛生治療的大夫變成了柴忍冬。
“束薪找來的骨材和木公子不匹配,只能想別的法子�!辈袢潭菚r正在熬藥,嘆了口氣:“他就是這個性子,沒辦法�!�
柴忍冬告訴烏子虛,柴束薪把自己的腿骨換給了木葛生,現(xiàn)在也在養(yǎng)傷。
烏子虛被嚇了一跳,跑去看柴束薪,對方正坐在輪椅上削制骨材,淡淡道:“我的傷不重,骨材可以慢慢等,但他再不換骨就要死了。”
烏子虛心道,那你也不必這么狠。
“既然是我收治的,就一定會痊愈�!痹捳Z里透著不容置疑,“藥家沒有不治之癥,這是底線�!�
那時烏子虛對眼前的少年改變了看法,對方骨子里有種難以形容的東西,不是單純的清風峻節(jié),而是更加深重的存在,為了達成一件事而不計流血,甚至可以稱之為恐怖。
松問童似乎比他更早就參透了這個事實,對方的直覺非常敏感,往往能一眼抓住皮囊之下的本質(zhì),“不要招惹柴束薪�!�
表面君子,內(nèi)里瘋子。
烏子虛從往事里回過神,長長地嘆了口氣。
遠處天色沉沉,有星辰從夜空墜落。
長生子歿。
第70章
夢中血色綿延,一把火將青山燒遍。
木葛生在窗前坐了許久,才確定自己是真的從幻境中醒來了。
記憶中的一切恍如隔世——他和柴束薪在陰陽梯中待了許久,直到小鋒子等人成為第一批陰兵,接著柴束薪再度打開陰陽梯,兩人離開。
他本以為柴束薪會第一時間前往昆侖,和老二老三匯合,但對方去的卻是蓬萊的方向。木葛生一開始以為這是要趕去參加他的尸體火化,然而事實截然相反。
火化的不是他的尸身,而是整座蓬萊。
柴束薪從踏入山門的剎那似乎就完全失去了理智,重傷弟子、引火燒山,漫漫山路上全是血跡,仿佛成了第二個陰陽梯。對方出手瘋狂而冷靜,與他交手的蓬萊弟子紛紛負傷敗退,但沒有一人身亡。
直到畫不成出手。
長生子與羅剎子,兩人交戰(zhàn)了一天一夜,蓬萊化為火海,風云色變,天翻地覆。
“你醒了。”
有人推門而入,青衣拂塵,是林眷生。
木葛生看著對方,一時無法回神。
在幻境最后的場景里,畫不成墜入深海,柴束薪踏著血跡走下長階,只有一人在山門前攔住了他。
柴束薪看著執(zhí)劍而立的林眷生,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不殺你。
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嘯劍聲。
“你醒了�!绷志焐酥恢凰幫耄f給木葛生,“你昏睡了很多天�!�
木葛生還在出神,半晌才道:“……他沒有殺你?”
林眷生動作一頓,苦笑:“看來你都知道了。”
林眷生將數(shù)日來發(fā)生的事一一道出,那日蜃樓倒塌,情急之下他只好先將木葛生帶出水天之境,因為木葛生一直昏迷未醒,便暫時將他安置在了蓬萊。
“你昏迷的時機太過恰好,所以我推測盤庚甲骨里或許有什么東西�!绷志焐〕鲆晃铮唤o木葛生,正是當日從蜃樓帶出的盤庚甲骨�!拔以嚵艘恍┓椒�,發(fā)現(xiàn)上面有幻境殘留的痕跡�!�
“我夢見了當年的一些事。”木葛生道:“都是在我死后發(fā)生的�!�
林眷生嘆了口氣:“果然�!�
“所以……三九天沒有殺你?”
“沒有�!绷志焐鷵u了搖頭,“但那時的我不是羅剎子的對手,重傷后靜養(yǎng)了許多年,這期間蓬萊慢慢修復,待我傷愈出關后,便繼承了長生子之位�!�
“我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彼p聲道:“都是經(jīng)年舊事了�!�
木葛生沉默片刻,緩緩道:“靈樞子傳承斷絕,是因為三九天身負天咒,而這又導致了諸子七家的衰微�!�
林眷生一愣,“你聽誰說的?”
“這不重要。”木葛生搖了搖頭,看著林眷生,道:“師兄,你和我說實話�!�
“三九天之所以身負天咒,是因為他做了一件逆天之事——這件事,是不是他殺了長生子?”
林眷生沉默許久,久到答案昭然若揭。
木葛生長嘆:“我明白了�!�
“你體質(zhì)特殊,又剛從幻境中醒來,需要靜養(yǎng)。”林眷生道:“你先在蓬萊住一段時日,勿多思多慮�!�
“我也想休息,實在是還有很多事要做。”木葛生扶著窗沿站起身,“蜃樓倒塌,諸子七家必然大亂,小輩們都太小,我不能不在�!�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諸子七家的衰微也不是一天兩天�!绷志焐鷩@了口氣,“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
木葛生沒說話,他推開門,只見漫山白雪。
他這才發(fā)覺,這里是劍閣。
“你還沒來過這里,劍閣雖有劍名,但原先里面放的都是書�!绷志焐叩剿磉�,“后來蓬萊大火,燒了不少,剩下的都轉(zhuǎn)藏到了藏經(jīng)閣�!�
“藏經(jīng)閣書卷浩如煙海,應該是你會喜歡的地方�!绷志焐溃骸澳氵沒好好看過蓬萊,這次有機會,我?guī)愕教庌D(zhuǎn)一轉(zhuǎn)�!�
木葛生搖了搖頭,“不必了。”
他雖不曾親至,卻早已一一看過。
“師兄�!蹦靖鹕D(zhuǎn)過身,看著林眷生,“陪我下一局棋吧�!�
他們有多久沒有對弈了?八十年?九十年?
木葛生落下一子,想起當年他幫師父下了一盤殘局,那日他險勝半目,于是松問童不得不宰了自己辛苦養(yǎng)的雞,柴束薪幫廚,做了一鍋豬肚雞吊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