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掙開襯衫最上方的紐扣,替近在咫尺的愛人擺脫了緊繃的束縛。
在周遭瞬間變得瘋狂的起哄聲里,池雪焰凝視著名義上的伴侶,仿佛在解釋:“還是放松一點比較好看�!�
他更喜歡眼前人穿著隨性的樣子。
緊接著,池雪焰再度傾身同賀橋說話,聲音又一次低低地在耳畔流轉(zhuǎn),笑意醺然:“你自由了,賀橋�!�
短暫的停留后,他收回視線,望向臺下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最后輕聲道:“我也是�!�
海與風依舊,唯有起初偏淡的唇色,變得艷麗了一點。
賀橋沒有回應(yīng),他看著池雪焰轉(zhuǎn)身拿起玫瑰花束,笑著拋向下方的人群。
經(jīng)典的拋捧花環(huán)節(jié),單身的來賓們紛紛張開手臂去接花。
名貴的玫瑰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吸引了許多視線。
可全場最引人注目的焦點,依然是那個擁有一頭紅發(fā)的青年。
他永遠都是茫茫人海中,最耀眼,也最特別的那個人。
無需言語,他也是自由的。
從不曾被外物困住的自由。
賀橋下意識想,這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看得見的風景。
捧花最終落進一個年輕女生的懷里,是池雪焰的大學同學,在單身派對那晚八卦過兩人的戀愛史。
她笑容燦爛,高高揚起漂亮的玫瑰花,用力地揮手朝慶典臺上示意。
年輕帥氣的大學老師站在人群中,愛撒嬌的小女孩倚在他懷里,朝遠處的牙醫(yī)哥哥不停比劃愛心,說話時會露出一顆還沒完全萌出的新牙。
胖胖的酒吧老板高舉手機,不知拍了多少張洋溢著浪漫的照片,準備從中選出最適合煽情的配圖。
身穿禮服的伴郎們不斷鼓掌與起哄,賀霄也在其中,目光中似乎充滿誠摯的祝福。
盛小月低頭抹著控制不住的眼淚,韓真真一邊笑,一邊拿粉底出來幫她補妝。
賀淮禮神情欣慰地望著前方,同時不忘給妻子遞紙巾。
眼眶泛紅的池中原重重地鼓幾下掌,又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張皺皺的紙,好像還在抓緊最后的時間復(fù)習致辭,順便把與形象不符的淚水偷偷蹭掉。
草坪上到處是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們,所有人都無法忽視今日的主角身上,那種令人難以忘懷的光彩。
曾見過池雪焰的人里,陳新哲伸手在面前比作喇叭狀,高喊著祝福的話,還是那副很自來熟的殷勤模樣,脖子上的金鏈來回搖晃。
葉擎不再是臺風那晚的落魄黯然,他恢復(fù)了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模樣,表情鄭重地鼓著掌,為那對在暴雨夜里一時興起,卻徹底改變了自己命運的戀人。
初次見到池雪焰的人里,方時爾的父母微笑鼓掌之余,交頭接耳地說著悄悄話,也許在談?wù)撃莻讓兒子挨了狠狠一頓揍的紅頭發(fā)新郎。
連爵士樂隊的演奏都不太明顯地漏了幾拍,金發(fā)碧眼的樂隊成員們對視一眼,臉上的笑容也真切了幾分,在這個以含蓄內(nèi)斂聞名的國家,很少能見到這樣大膽又熾熱的人。
一旁負責與外國樂隊溝通的年輕人同樣笑著,厚厚的眼鏡后面是純?nèi)坏牧w慕,為慶典臺上那種極具感染力的隨心所欲,毫無枷鎖的自由。
濃蔭草坪上,相機鏡頭平穩(wěn)地移動著,敬業(yè)的攝影師記錄下每一秒幸福的時光。
在所有熱鬧至極的風景里,池雪焰體驗完人生第一次拋捧花,似乎心情很好地側(cè)眸望向伴侶。
他又親昵地叫他:“親愛的�!�
下一句則是:“該收工了。”
他主動伸出手,挽著賀橋回到人群里。
最重要的一步終于結(jié)束。
接下來是父母們的時間。
擁有硬漢外表的池中原總算沒有在發(fā)言時,不慎說錯兒子的名字,不過講到最后,終究是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
然后他清清嗓子,狀似不經(jīng)意地解釋道:“風吹的,不是哭了�!�
韓真真哭笑不得地移開視線,一旁的盛小月剛補完妝,又差點笑出眼淚。
其他人當然也笑瘋了。
輪到這位極具反差的父親接受大家的掌聲。
坐在下面的任宣不禁感慨道:“沒想到池醫(yī)生的爸爸是這樣的性格,看來他還是更像媽媽一點�!�
懷里的小侄女卻嘿嘿一笑,想起牙醫(yī)哥哥講過的話:“你那天肯定沒有好好聽焰焰哥哥講故事,他爸爸很愛哭的,又愛吃糖,牙疼的時候也會哭,眼淚比我還多呢�!�
這是好多來看牙的小朋友都聽過的故事,外加一張生動有趣的現(xiàn)場照片。
任宣:……
他突然有點同情臺上這位英俊偉岸的硬漢爸爸。
等所有重要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王紹京也拍夠了照片,想從中精選出氣氛最好的幾張。
可打開相冊重溫才發(fā)現(xiàn),每一張都很好。
雖然池雪焰提的要求過于奇怪,但不得不說,在親眼目睹了一場如此幸福的婚禮后,這會兒的王紹京確實深受感動。
所以他放棄了絞盡腦汁地編寫并不擅長的文案。
片刻后,一條放滿婚禮照片的朋友圈動態(tài)新鮮出爐。
[想了半天肉麻的話,還是不太滿意。]
[就用我覺得最煽情的一句祝福吧。]
[要永結(jié)同心,白首不相離!]
正中央的照片里,玫瑰與海岸線的簇擁中,一對新人姿態(tài)熱烈地擁吻。
領(lǐng)帶被愛人揪住的新郎微微低下頭。
他好像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一種目光。
后方的蔚藍海面波光粼粼,雪白浪花拍岸,仿佛有璀璨魚尾回歸大海。
連風都在此間停駐。
儀式后是氣氛悠然的婚宴,賓客們愉快地聊著天。
完成任務(wù)后,一放松下來,池雪焰就困了。
他想睡覺。
昨晚被池中原害得幾乎沒睡,早上在休息室稍微睡了一會兒,但完全沒睡夠。
只好靠喝點酒來提神。
池雪焰拿起托盤上的香檳,隨口問身邊的賀橋:“你爸媽昨天睡得好嗎?”
賀橋搖搖頭:“不知道,我在自己房間�!�
根據(jù)目前對他們的了解,池雪焰猜,盛小月估計會失眠,賀淮禮應(yīng)該會陪著她。
賀橋看起來倒是休息得不錯。
……不知道他的睡覺習慣是什么樣的。
今晚他們就要一起住進新家了。
雖然之前已經(jīng)分好了各自的臥室,但畢竟是住在同一個家里。
對賀橋來說,這是名正言順搬出來住的最好機會。
池雪焰倒沒有逃離家庭的需求,所以沒打算天天住新家,他會經(jīng)常回自己家,像過去那樣和父母同住。
他覺得,賀橋應(yīng)該也更希望獨自住在那個房子里,這樣才不會受到任何外人的干涉。
不過現(xiàn)在剛結(jié)婚,還是得盡量朝夕相處一段時間。
應(yīng)該跟室友差不多吧?
池雪焰這樣想到。
等入了夜,持續(xù)一天的盛大婚禮終于到了尾聲,留下祝福與禮物的賓客們逐一離場,帶走許多難忘的記憶。
熬到最后的池雪焰,在坐上駛向新家的車后,終于松了一口氣。
依然是那輛可以前后隔音的加長黑色豪車。
他的身上又縈繞著淡淡的酒味。
這一路卻不是獨處,因為兩位媽媽堅持要親自把兒子們送入婚房。
一行人熱熱鬧鬧地走進那個色彩燦爛溫暖的家。
在長輩們的交談聲中,池雪焰看了一眼那天給自己挑選的臥室,然后認命地轉(zhuǎn)而走向面積最寬敞的主臥。
主臥的床上特意擺著一束象征愛情的玫瑰花。
幸好不是把花瓣灑了滿床,否則還得收拾。
他實在太困了。
滿臉倦意的池雪焰一進房間就直奔浴室,父母們見狀,當即起身往門外走,十分生硬地聊起今天的晚餐與明天的天氣。
賀橋送他們出去。
今晚月明星稀,笑聲殘留在空氣里。
賀橋獨自站在房子外面,目送車輛遠去,又過了許久,才轉(zhuǎn)身。
處處透著美麗的家很安靜。
主臥里洗澡的聲音消失了,燈光也已經(jīng)熄滅。
像是沒有人在房間里。
賀橋站在主臥門外,猶豫片刻。
一旁的裝飾品花瓶上映出他的倒影。
他早先脫掉了西裝,領(lǐng)帶卻還沒摘,襯衫的第一個扣子沒有系,領(lǐng)結(jié)有些歪。
依舊保持著白天時被池雪焰扯松的樣子。
不知過了多久,他旋開門把手,輕輕推開門。
窗簾忘了拉,玫瑰躺在椅子上,點綴著凌亂地堆疊在一起的襯衣,月光悄然鋪滿大床。
沒有預(yù)想中的不知所措和相對無言。
池雪焰已經(jīng)睡著了。
他躺在大床的左邊,沒有側(cè)身,姿態(tài)里似乎充斥著坦然與安心,呼吸綿長。
站在門口的男人,沉默地看著這一幕。
一個念頭忽然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
賀橋想,與最開始說過的不一樣。
他睡覺分明很安靜。
第二十二章
池雪焰醒來的時候,
臥室里昏暗的光線柔和地涌入視野,帶著溫柔的淡藍陰影,像清晨的朦朧。
陷在舒服的被窩里,
他又懶洋洋地閉眼休憩了一會兒,直到完全清醒,才伸手去摸昨晚丟在床頭柜上的手機。
滿是新消息的鎖屏上,顯示的時間是上午十點。
池雪焰有些驚訝。
他以為現(xiàn)在是天色尚暗的早晨,沒想到一覺睡了這么久。
只能怪臥室窗簾的遮光效果太好。
……不過,
他不覺得昨晚洗完澡困得倒頭就睡的自己,在上床前還會記得拉好窗簾。
池雪焰的視線越過一旁合攏得很嚴實的窗簾,
再落到放在桌上的玫瑰花,
他隨手丟在椅子上的襯衣絲毫不見凌亂,
而是被整齊地折好。
只能是賀橋。
沒有外人在的時候,
他也是個很細心的人。
池雪焰下意識地往右邊看去。
床的另一側(cè)是空的,床單依然平整,
溫度微涼,
看起來并沒有人睡過。
所以是他獨自在主臥睡了一夜。
這張床實在很舒服。
希望他選中的那張次臥大床,也有這么舒服。
池雪焰起身洗漱,
換好衣服后走出房間。
屋子靜悄悄的,陽光照耀著家里一切斑斕的色彩,
溫暖的氣氛無聲彌漫。
屬于賀橋的臥室關(guān)著門,里面沒有什么動靜,房間的主人似乎還在睡覺。
池雪焰面露詫異,緊接著放輕了腳步。
他本以為賀橋會醒得比較早,
畢竟婚禮前那晚休息得不錯,
不像他一樣缺覺。
不知道賀橋昨晚是什么時候睡的。
他走向廚房,
這里面的調(diào)料與常見食物一應(yīng)俱全,
像個已經(jīng)開啟溫馨生活的家。
池雪焰打算隨便做點吃的,糊弄一下自己。
他在家時一直有專門做飯的阿姨,手藝極佳,把一家三口都慣得很少下廚,所以他只會弄些簡單的東西,味道不好不壞。
想到這里,池雪焰頓時想念玲姨做的飯了。
新房里暫時沒有雇做飯或打掃衛(wèi)生的人,長輩們提起過,但兩人找借口拒絕了。
因為不方便,一直有外人在場的話,沒準就會在忘記掩飾的時刻里,不慎暴露彼此真正的關(guān)系狀態(tài)。
沒想好這個問題要怎么解決。
總之,他不太會做飯,也懶得做飯。
池雪焰不禁嘆了口氣。
要不今晚就回家吃飯吧。
時針走到十一點的時候,賀橋的房門終于打開。
彼時的池雪焰正窩在沙發(fā)里看書,一本剛拆封的偵探,是早先從自己家里搬過來的。
這間第一天入住的婚房,已經(jīng)像媽媽們提前設(shè)想的那樣,充滿了日常的細節(jié)。
他聽見房門的動靜,抬頭望過去,然后忍不住笑了起來。
賀橋洗漱完畢,換上了風格很居家的短袖,是池雪焰喜歡的隨性模樣。
但眼前的人又跟平時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不是那個偽裝成溫和天真的他,也不是實際上冷靜理智的他。
賀橋站在房間門口,望著精心裝飾過的家,濃郁的日光一瞬間點亮視野,英挺的側(cè)臉線條被窗外涌入的盛夏暖陽包裹著,顯得很溫暖。
他似乎聞見空氣中隱約飄蕩的食物香氣,便下意識朝廚房的方向看過去,目光里有一種真實柔軟的清澈。
也可能是沒睡夠的茫然。
莫名被這幅畫面取悅的池雪焰,笑著跟他打招呼:“中午好,你昨天失眠了?”
賀橋回過神來,側(cè)眸看向他,慢半拍地回答道:“一點點�!�
然后才是對問候的回應(yīng):“中午好。”
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輕微沙啞。
不知道為什么,池雪焰愈發(fā)想笑,他笑彎了眉眼,書也丟到一邊。
現(xiàn)在他不想看風格冷峻的偵探了。
池雪焰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隨便找了部電視劇看。
今天是周日,以往他周末在家時,就是這樣的。
隨心所欲,想起什么就做什么。
“廚房里有三明治,你先將就著墊墊肚子�!�
池雪焰晃了晃手里的遙控器,像是在用食物跟同居的愛人做交換:“不看新聞,好不好?”
他糊弄自己的時候,順手給還在睡覺的賀橋也準備了一個。
算是對室友表達一種友好的禮貌。
賀橋看見了那個樣子有點草率的三明治,盛在漂亮的餐盤里,松軟的吐司里夾著火腿和肉松,沒有步驟相對復(fù)雜一點的煎蛋和西紅柿片,但看起來依然很好吃。
在向廚房走去的同時,他溫聲應(yīng)道:“好。”
今天不看新聞。
客廳的大屏電視機里上演著熱鬧的情節(jié),熒幕光影閃爍,聲音四處流動,一旁漂亮的壁爐在夏天成了優(yōu)雅的裝飾物。
池雪焰依然姿態(tài)懶散地坐在沙發(fā)里,眼睛望著屏幕,手里正復(fù)原著一個四階魔方,不知道是在拿電視劇當背景音,抑或是在拿魔方當核桃玩。
他還隨口同賀橋閑聊。
“一會兒出去吃飯,還是點外賣?”
“你有想去的餐廳嗎?”賀橋問,“或者也可以在家吃。”
免得對方誤解,他很快補充道:“我會做飯,味道應(yīng)該還行�!�
三餐問題突然迎刃而解,池雪焰不禁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語帶贊賞:“我不挑食�!�
賀橋便在手機上買了菜,等待送達的時間里,坐在沙發(fā)另一端,剝起了柚子。
廚房里有不少新鮮水果,他選了一個味道最清爽的,適合當餐前水果。
身邊的池雪焰再一次將手里的魔方復(fù)原完畢,正要放到一邊,再換件事做,似乎被魔方提醒了,冷不丁地轉(zhuǎn)頭問賀橋:“那人叫方什么來著?”
他又想起方時爾。
墻上精致的時鐘恰好發(fā)出一聲輕快的蜂鳴,從數(shù)字十一走到了十二,正午來臨。
“什么方什么?”
“跟你打架那人,叫方什么?”
電視劇喧鬧的聲音里,專心剝柚子的賀橋好像沒聽清,茫然地反問:“什么?”
“……”池雪焰放棄跟他念繞口令,語氣很隨便,“算了,無所謂,就當他叫方什么吧�!�
賀橋收回盯著時鐘的視線,手上的動作不變:“吃柚子嗎?”
“酸嗎?”
“不酸,很甜�!�
池雪焰放下魔方,愉快地接過來:“謝謝�!�
絲絲縷縷的柚子肉,果然泛著清新悠長的甜意。
不久后端上桌的午餐,也格外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