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眸光比暮色更濃烈。
賀橋忽然看不進去手頭的投資計劃書了。
視野里只剩沒有溫度的紙張、繁瑣規(guī)矩的文字、冰涼的鋼筆,以及覆蓋到手腕的白色衣袖。
今天他的襯衣領(lǐng)口配了領(lǐng)帶。
簡潔靜默的黑。
好像系得太端正了。
第三十一章
深秋的周末,
不再需要過分正式的領(lǐng)帶。
終于迎來能充分放松的休息日,池雪焰一覺睡到了自然醒。
洗漱完畢后,他從衣柜里隨便拿了一件薄毛衣套上,
走出房間。
家里裝了恒溫系統(tǒng),并不顯得冷,始終保持著一種恰到好處的舒適。
臨近中午,廚房的方向飄出食物的香氣,賀橋在里面忙碌著。
之前的每個周末差不多都是這樣度過的,
有時候出去吃,有時候在家做飯。
池雪焰和室友分工明確,
一個人做飯,
另一個人洗碗。
吃完午飯后就各做各的事,
一直到晚上,
晚餐及餐后也差不多,偶爾會一起出門散個步消食。
今天下午則不太一樣。
前幾天約好的,
兩個人要一起去電影院欣賞爛片。
賀橋買的電影票時間是午后三點,
影廳里觀眾寥寥,更加適合坐在黃金座位上,
一起肆無忌憚地吐槽難看的電影。
看完了出來,剛好找個餐廳吃飯,
賀橋已經(jīng)訂好位置。
池雪焰對他的安排沒有絲毫意見,欣然接受。
十分省心。
今天的午餐依然很合他口味。
兩雙筷子分別架在陶瓷小兔子筷托上,長耳朵圓身體,被秋日和煦的光線照著,
靈動而可愛。
這是之前逛家居城的時候,
賀橋挑選的小物件。
與池雪焰挑選的發(fā)瘋氣球人一起,
成了讓他堅持著做完廚房家務(wù)的兩大支柱。
為了避免夫夫關(guān)系穿幫,
不能雇人來家里做這些瑣事,對于討厭家務(wù)的他來說,還是挺痛苦的。
但如果把一切家務(wù)都交給各種遲鈍緩慢的機器,生活里好像又缺少了什么。
池雪焰不太喜歡那些東西。
他更喜歡與人有關(guān)的鮮活記憶。
等吃完飯,他剛要拿碗筷去廚房,賀橋比他先起身:“我來洗吧�!�
出于公平的考量,池雪焰有一點猶豫。
然后他又聽見賀橋說:“我洗碗會快一些,可以早點出門,散步去電影院�!�
“而且,今天外面的風很大�!彼χf,“能看風景�!�
窗臺邊的氣球人會瘋得格外張牙舞爪。
“我?guī)湍隳萌N房。”池雪焰當機立斷道,“一會兒請你吃薯條�!�
他聽見一聲總是很溫和的回應(yīng):“好。”
池雪焰喜歡吃電影院里賣的那種空心薯條。
也越來越喜歡這個室友了。
他如釋重負地將碗筷放進廚房,看著賀橋走到水池前。
綿延不絕的水流聲,望著窗外安靜洗碗的背影。
一旁瓷白的小兔子匍匐在紋理細膩的臺面上,染滿柔和的光暈。
今天的風果然很大。
落葉紛飛的人行道上,兩人身上的卡其色風衣被吹得獵獵作響。
男生的外套總是那幾個顏色,一旦穿上同色系,就像是情侶裝。
但他們看起來又很不一樣。
賀橋會把風衣扣子系得端端正正,池雪焰恰恰相反,他不太怕冷,也不喜歡規(guī)規(guī)矩矩的感覺,喜歡敞開著穿。
風便雀躍地拂上里層薄薄的毛衣,將寬松吹成修身,悄然盤旋在頸間,勾勒出若隱若現(xiàn)的鎖骨線條。
走過拐角,是愈發(fā)熱鬧的街道,秋風也送來一陣熟悉的音樂聲。
池雪焰的腳步在人流熙攘的飾品店門口停下。
琳瑯滿目的商品旁邊,音箱里流淌出動人的旋律和獨特的嗓音。
是段若唱的那首《靠近》。
不對,應(yīng)該是段落。
正如池雪焰此前所預(yù)料的那樣,這是一場雙贏的合作。
蒙塵的段若借著那支制作精良大面積投放的廣告,以段落的名字重回歌迷與大眾的視野。
而這首歌的大火也反過來擴大了廣告的影響力,成為萬家傳媒出品的廣告中堪稱最成功的一個案例。
段落很快就要開一個小型的歌友會,為了與那些等待他很久的老歌迷見面。
池雪焰在整理筆記時問過賀橋,這些都是原書中沒有的情節(jié)。
沒有段落,沒有《靠近》,沒有這份未被蹉跎太久的幸運。
離那條將在未來和陸斯翊交匯的道路,似乎越來越遠,南轅北轍。
池雪焰駐足聆聽的時候,賀橋在一旁耐心地等待。
“那場歌友會的門票好像很難買到,他基本只送給老歌迷�!背匮┭婊仨瓷磉吶耍澳銈児灸苣玫狡眴�?”
“他送了一些票過來�!辟R橋領(lǐng)會了他的意思,“你想去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要一張票�!背匮┭嫘χf,“想做個測試�!�
關(guān)于這個與愈發(fā)不同的世界。
他沒有說是什么測試,賀橋卻默契地猜到了:“好�!�
出入飾品店的顧客大多是年輕女孩,所以門口這兩道修長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她們在鏡子前比劃著哪對耳環(huán)更好看,想象著要在即將到來的冬天織給心上人的圍巾,也小聲討論著外面那對模樣很般配的情侶。
發(fā)色深紅張揚恣意的青年看上去心情很好,對身邊人道:“你送了我門票,我應(yīng)該送給你什么?”
他望著飾品店里滿墻花里胡哨的小物件,笑起來時眸光明亮,帶著一絲隨性的揶揄:“你要挑個禮物嗎?”
另一個外表要沉穩(wěn)許多的黑發(fā)男人,先隨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最終又將視線落在對方的耳畔。
他問:“你有其他的耳釘嗎?”
聽對話的內(nèi)容,好像不是情侶。
可周圍為自己或別人挑選著禮物的顧客們,正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將要到來的冬天、節(jié)日、考試、告白……
深秋寒冷的空氣里,因而處處盤旋著愛的味道。
賀橋的這個問題,讓正在開玩笑的池雪焰有些意外。
他搖搖頭:“沒有�!�
小小的純黑耳釘隨著動作,反射出時隱時現(xiàn)的日光。
他像是個會擁有無數(shù)枚耳釘?shù)娜�,可實際上,他只有這一對黑色雪花,從來沒換過。
雪花本應(yīng)該是白色的。
賀橋似乎猶豫了一下,才輕聲問:“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嗎?”
一旁正在購物的女孩們,有些是獨自對鏡試戴,有些則讓同行的好友或戀人挑選款式,談?wù)撝挥斜舜酥獣缘囊饬x。
池雪焰回答得十分干脆:“沒有寓意,只是有一天路過商店時看到了,忽然覺得很喜歡,所以打了耳洞�!�
是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風格。
音箱里的歌聲剛剛休止,又開始從頭播放,顯然開了單曲循環(huán)。
他們不再停留,繼續(xù)向電影院的方向走去。
池雪焰隨口道:“怎么問起這個?書里還寫了我戴耳釘?shù)募毠?jié)嗎?”
他原本又是在開玩笑,沒想到賀橋卻應(yīng)聲道:“嗯,你在書里沒有打過耳洞�!�
居然真的有這么小的細節(jié)。
池雪焰的腳步微頓。
下一刻,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笑容。
或許這也證明,這個世界在更早之前,就開始變得不同了。
他不必再擔心走進既定的命運。
“看來作者還算喜歡我,把大反派描寫得這么仔細�!�
他側(cè)眸看向同行的賀橋,語氣輕盈:“我要買兩桶薯條慶祝�!�
懷里的空心薯條散發(fā)出一股樸素又熱烈的香氣。
播放大爛片的影廳里果然沒什么人,除了窩在最后排低頭說悄悄話的一對情侶,就只剩他們兩個。
正中央的黃金位置上,坐在左邊的池雪焰抱著薯條桶,右邊的賀橋則將薯條桶放在扶手杯架里。
他請他吃了薯條。
影廳里沒有風,溫度比外面高一些。
池雪焰脫掉了外套,隨手放在旁邊的座位上。
電影開始了,他像在家那樣,穿著單薄的毛衣,懶洋洋地窩在座椅里。
金黃香脆的薯條很好吃。
大熒幕上的電影也足夠爛。
可能是因為太爛了,邏輯詭異,劇情離奇,池雪焰反而看得頗為專心,想看看接下來的情節(jié)還能多天馬行空,一時間都忘記了欣賞同伴的反應(yīng)。
直到一個過分離譜的情節(jié)突然上演,驚得他連手里的薯條都掉了。
它輕輕落在地上。
池雪焰下意識低頭去看,視線隨之流轉(zhuǎn),恰好對上賀橋的目光。
賀橋也正望過來。
應(yīng)該是因為被他弄出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
影廳昏暗的光線,藏起了那雙眼眸里濃郁的情緒。
池雪焰重新拿起一根薯條,開始跟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這片子真的夠爛,要是你不想看了,我們可以提前離場�!�
“不用�!辟R橋說,“我很想看�!�
他的語氣格外認真。
池雪焰又對他刮目相看了一次:“看爛片還挺有趣吧?”
“對,很特別�!�
看來以后的爛片共賞環(huán)節(jié),可以繼續(xù)叫上賀橋。
雖然賀橋的反應(yīng)比較平淡,沒有其他親朋好友那么戲劇化,看得無聊時,只是望著薯條掉落的方向走神而已。
但他會跟池雪焰聊一些不著邊際的天。
這是池雪焰喜歡的不著調(diào)。
兩人的薯條桶都空了一半的時候,賀橋問:“為什么買薯條,而不是買爆米花?”
“因為我覺得這個片子跟爆米花不搭。”池雪焰說,“比如愛情片好像就更適合甜食�!�
話音落下,他們幾乎同時想起那天在車后座,當著司機的面聊起的生活片段。
韓真真和池中原把一部愛情喜劇不厭其煩地看了七遍,因為覺得看那部電影時吃爆米花最香。
第七次看時,吃的是焦糖味。
兩人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眼中正回憶起同一件瑣事的笑意。
池雪焰發(fā)出一聲感嘆:“忽然有一點想吃焦糖味的爆米花了。”
但這家影院只賣原味爆米花,而且大銀幕上播放的也不是愛情喜劇。
賀橋又問:“看那部愛情片時,真的很適合吃爆米花嗎?”
“不知道,以前我不覺得,可能沒太在意�!背匮┭婧茈S意地邀請他,“等有空再看一次,要一起嗎?”
賀橋輕輕頷首:“我會買好不同口味的爆米花�!�
聽他這樣說,池雪焰忍不住笑了。
平日里一本正經(jīng)的賀橋,這會兒好像真的很想吃甜食。
手邊放著薯條,卻一直心心念念著爆米花。
所以池雪焰?zhèn)冗^身,在風衣口袋里找著些什么,隨即轉(zhuǎn)頭看賀橋。
“伸手�!彼f,“沒有爆米花,給你一顆糖吧�!�
他是會隨身帶糖的牙醫(yī)。
賀橋依言攤開手,曾在那里縱橫交錯的傷疤已幾乎不可見。
在幽微閃爍的銀幕光里,沒有穿白大褂的牙醫(yī)笑著將一顆水果糖放進他的掌心。
指尖輕輕掠過皮膚表面,這次沒有停留,毛衣上蓄滿柔軟的褶痕,光影變幻中不知來處的風。
降落在手心的糖是溫熱的。
味道很甜。
電影結(jié)束了,影廳里重新亮起燈光。
兩個小時那么短。
賀橋看著池雪焰自己抱起風衣,利落地穿上,起身朝外走去,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
臨近夜間,趁著周末來電影院的觀眾漸漸變多了。
人群中,池雪焰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他轉(zhuǎn)頭,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在不遠處朝偶遇的他招了招手。
是一個參加過婚禮的熟人。
池雪焰回應(yīng)對方的招呼,同時望向身邊的賀橋。
吃光的薯條桶已經(jīng)丟棄,彼此兩手空空,略有距離的并肩。
所以他朝賀橋走近了一步,主動牽住對方的手,順便解釋原因:“我朋友�!�
池雪焰同他在外人面前牽過許多次手,早就習(xí)慣了,很多時候還是異常親昵的十指相扣。
今天卻不太一樣。
賀橋的手心很熱,隱隱有些緊繃。
指尖沒有自然而然的交錯,只是略顯笨拙地牽在一起,連腳步仿佛都停滯了片刻。
像第一次牽手的青澀學(xué)生。
“還沒回過神來么?”池雪焰挑了挑眉,“第一次看這樣的電影?”
他以為賀橋仍沉浸在那部很爛的電影里,沒有收回思緒,所以反應(yīng)很慢。
賀橋注視著他,手指似乎極輕微地加重了一點力道,徘徊在另一抹體溫的邊緣。
他低聲承認。
“嗯,第一次看這樣的電影�!�
第三十二章
原來是第一次看這種電影。
池雪焰頓時了然。
不夸張地說,
剛才這部電影荒誕離奇的程度可以排入他看過的爛片前三名,稱得上是爛到令人發(fā)指,多少帶了一點精神沖擊。
所以在看完后陷入短暫的神情恍惚,
十分正常。
畢竟連后排那一對把恐怖片當談戀愛背景音的情侶都忍不住了,在中途腳步飛快頭也不回地離場。
整個影廳只剩下正中央的他們倆。
賀橋竟然能淡定地堅持到最后,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雖然現(xiàn)在變得心不在焉。
池雪焰思考了幾秒鐘,語帶調(diào)侃道:“希望你不會因此對恐怖片喪失信心�!�
這可是他的一大愛好,經(jīng)常在家里看。
跟朋友一起看,
會比自己看更有趣一些。
池雪焰很隨意地加重了指尖的力道,輕輕握了握對方的手指,
提醒他回神。
另一抹體溫好像更加緊繃了。
賀橋輕聲回答道:“不會�!�
不過在這一刻,
池雪焰注意到的卻是其他的事。
他的手指觸到了一份淡淡的涼意,
來自于一種圓潤的表面。
賀橋戴著婚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