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才沒有想這么多。
不太想理這對過于恩愛的夫妻,也回個冷酷的“哈哈”吧。
還有賀橋發(fā)來的消息。
這條消息是最新的,準時在他下班后送達。
大概是從對面的窗口看到他結束工作,換下了白大褂。
[小十一:圣誕節(jié)想怎么過?]
外面明明仍是深秋。
池雪焰只當他是被設計部員工做的新圖標提醒了,隨口一問。
所以他也隨口一答。
[Shahryar:我無所謂,看你。]
[Shahryar:不用和你家人一起過生日嗎?]
他知道賀橋的生日在平安夜,一直在等待配合對方的安排。
對方輸入了一會兒,才發(fā)來新的消息。
[小十一:我媽讓我們倆一起過。]
[Shahryar:行。]
他的回復很簡單,沒有多余的提問。
聊天框頂部又是一陣時隱時現的輸入中。
池雪焰沒在意,起身離開診室,和遇到的同事們道別。
他走出電梯后,收到了下一條消息。
[小十一:晚上想吃什么?]
[Shahryar:我晚上跟任宣打球,去他學校食堂吃。]
所以今天他不去對面的寫字樓里等賀橋下班。
池雪焰走進地下車庫,剛打開車門坐進駕駛座里,口袋里的手機不斷震動起來。
他接起這個突然打來的電話,問道:“怎么了?”
賀橋的語氣和平時差不多,似乎只是跟他確認一遍晚上的安排:“現在就過去嗎?”
“對�!背匮┭鎽暤�,“正要出發(fā)�!�
不知道這次出了什么新菜品。
希望不用排太久的隊。
在對食物的想象中,他已經開始覺得餓了。
也許是聽出了他聲音里似有若無的迫不及待,賀橋沒有再多說,只是問:“幾點結束?”
“不確定,八點開始,可能十點左右散吧�!�
“我來接你�!�
池雪焰本想說不用,可這短短的四個字,分明還是溫和的語氣,又仿佛透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味道。
所以他的確沒有拒絕:“好,在第二籃球場�!�
正好打完球比較累,懶得再開車。
掛斷了電話,寶石藍的跑車駛出地庫。
池雪焰隱約記得,在上一次他們類似的對話里,最后好像是個問句:結束后要來接你嗎?
與剛才那句話有微小的區(qū)別。
馬路兩邊的楓葉已悄然墜地,在潔凈的路面上鋪成步履清脆的長毯。
那抹耀眼的藍揚長而去。
今天的空氣格外平靜,大多數時候,高樓窗臺上的氣球人只是軟趴趴地等待著。
偶爾等到一縷風吹過,它的身體便一下子充盈起來。
變得很燦爛。
食堂推出的新菜是賣相極佳的松鼠魚。
聽起來會比較貴,有點超過一個大學食堂應有的餐標。
不過,這道菜只賣三塊錢。
里面既沒有松鼠,也沒有魚。
這道“松鼠魚”別出心裁的原材料,讓池雪焰在夜晚的整場籃球賽里都念念不忘,以至于錯失兩個平日里最拿手的三分球。
恰好,組局的任宣也稱不上有多專心。
兩人被其他幾個一道打球的朋友,一并調侃成是用球技換來了愛情。
單身多年的池醫(yī)生剛新婚不久,單身多年的任老師則新談了對象。
球友們一致認定,任宣約這場球的主要目的是想方設法秀恩愛。
任老師在學生中人氣頗高,籃球場上又有人長得特別帥,所以旁邊有不少跑來圍觀的大學生觀眾。
籃球落進框里,年輕熱情的觀眾們頓時發(fā)出歡呼。
任宣掃了眼人群,遺憾道:“可惜今天有事,不能過來看我打球�!�
球友們:“……嘖�!�
這是比較樸素的秀法,人人都能嘖上一聲。
還有比較高端的秀法,只有喜歡看書的人能領會,比如池雪焰。
球賽結束時,夜色更深,大多數情侶都用一聲簡單的來道別。
但教文學課的大學老師,有更浪漫含蓄的方式。
大汗淋漓地放下籃球,任老師迫不及待地講起自己精心構思的環(huán)節(jié)。
“我已經攢下很多篇了,就等這一天。”他興致勃勃地跟池雪焰分享,“我要從科塔薩爾的那一篇開始念,你看過的吧?”
任宣清清嗓子,熟練地背誦著的開頭:“聽著像玩笑話,但是,我們確實是永生不死的……”*
池雪焰準確地接住了他的外國文學梗,調侃道:“是不是還要在床頭放一朵黃花?”
那篇的名字就叫《一朵黃花》。
講述一個正麻木地等待著生活中那些苦難終結的人,某天在公園里偶遇了一朵普通的小黃花,忽然感受到一種攝人心魄的美,剩余的生命因此誕生出新的意義。
這是一個適合關聯給愛人的意象。
“哎,你提醒我了�!比涡劬σ涣粒斑@樣好像更浪漫,我一會兒就去買個好看的花瓶,果然,還得是你�!�
看他不加掩飾的興奮,池雪焰便也笑了:“回頭記得請我吃飯,松鼠魚就行�!�
愛似乎總是讓人充滿分享欲。
深秋的球場上,他的腦海里閃過毫無關聯的小黃花、松鼠魚、球場外的看客。
忽然,池雪焰想起了什么。
他轉頭望向場邊。
隨著球賽落幕,漸漸散去的人群里,有道身影依然佇立在原地,挺括的大衣與夜色相似。
他看見了賀橋。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來的。
他從不在意觀眾。
賀橋正遠遠注視著這里,目光交匯,所以池雪焰主動揚了揚手回應。
任宣跟著望過去,不禁笑著搖搖頭:“好了,現在換我被秀到了�!�
跟情侶不同,他們倆是領了證的,而且即將回同一個家。
賀橋過來接池雪焰,順便也跟他打了招呼,以及握手。
任宣覺得,比起婚禮那天,賀橋身上好像有了一點變化。
具體是什么區(qū)別,他說不上來。
因為對方的態(tài)度依然很溫和禮貌。
……就是手勁更大了點。
看著也不像是池雪焰那種喜歡運動的性格�。�
任宣納悶地拿毛巾抹了把汗,目送兩人并肩離開。
回去的路上,池雪焰同開車的賀橋閑聊。
“你有沒有發(fā)現任宣跟之前有什么區(qū)別?”
“……沒有,哪里?”
“他談戀愛了,感覺整個人都不一樣了,不過還是比蘇譽正常點�!�
池雪焰的話音落下,跑車的速度好像變慢了一些。
“談戀愛了?”
“嗯,是跟以前的同學,認識很久了�!�
賀橋頓了一會兒才問他:“你是什么心情?”
池雪焰覺得這個問題有一點微妙的怪異。
但他還是如實回答道:“替他開心啊,他是蠻想結婚成家的那種人。”
“你覺得他會跟現在的對象結婚嗎?”
“有可能會吧,畢竟已經認識很久了,是好朋友,只是最近才發(fā)現互相喜歡著對方�!�
這種細水長流的感情大概比較穩(wěn)定。
池雪焰的語氣很平常,連帶著跑車的速度也變得平常下來。
賀橋握著方向盤,目光專注地凝視著回家的路。
一進家門,池雪焰直奔次臥浴室,打球出了很多汗,當務之急是沖個澡,洗掉滿身的黏膩。
就在他目的明確地往次臥里走的時候,身后的賀橋問他:“出來后要去主臥泡個澡嗎?我去幫你接水�!�
池雪焰想了想,發(fā)現自己很難拒絕這個提議,點頭道:“好,謝謝�!�
帶著一身運動后的疲憊,泡進暖洋洋的浴缸里。
提前放好的洗澡水,霧氣蒸騰,泡沫漂浮,偏熱的水溫。
池雪焰驀地想起外國中,那朵虛無而美麗的黃花。
于是,在將要走進淋浴間的那個瞬間,他停住了步子。
短暫靜止的片刻里,池雪焰又很不著調地講起今日見聞:“晚上在食堂吃了松鼠魚。”
賀橋也停下去往主臥的腳步,回眸看他,毫不意外地接話道:“是什么做的?”
他不會主動提起尋常的事物。
聞言,池雪焰笑了起來,語氣認真地回答他。
“是土豆做的�!�
切了刀花的金黃土豆,澆上酸甜濃郁的茄紅醬汁,幾乎能以假亂真。
是他吃過最奇怪的松鼠魚。
但味道也最好。
池雪焰笑著走進浴室。
房門合攏,只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暖黃的光。
一縷風吹過,廚房外飄蕩的氣球人,悄悄在夜色里張開雙臂。
賀橋的目光從那扇漸漸響起水聲的門上移開,穿過客廳走向主臥。
電視機前的茶幾上,隨意地放著幾本池雪焰最近在看的書。
其中一本裝幀精美的童話集,放在最上面,他昨晚才翻過。
是教外國文學的大學老師,送的新婚禮物。
主臥的浴室也亮起燈光。
等池雪焰簡單地沖了個澡,裹上浴袍出來時,那個大浴缸里的水也快放滿了。
經過客廳時,周圍尋常的風景有了一點很細微的變化。
童話集被壓在了幾本書的最下面。
池雪焰沒有發(fā)現。
他的頭發(fā)濕漉漉的,水珠不斷落在頸間,再滲入雪白的浴袍,一路上留下蜿蜒的水漬。
像賀橋預習放洗澡水的那天一樣,主臥的浴室門半掩著。
這次,池雪焰面色如常地走過去。
昏黃的燈光下,他倚在門邊,欣賞好學生專心的功課。
卷起的襯衫袖口又被水打濕了。
讓他無端地想到了今晚賀橋在籃球場邊等待時的模樣,夜色般靜默的純黑大衣。
挺好看的。
賀橋好像依然沒有注意到被打濕的衣袖。
水流聲終于停止,池雪焰走向浴缸,順口道:“。”
賀橋則朝門口走去,回應道:“�!�
但這不是今晚的最后一句對白。
溫度灼熱的浴室里,池雪焰聽見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熟悉的聲線,熟悉的認真語氣。
唯獨話語背后的情緒,陌生而模糊。
“那天,你說欠我一個細節(jié)�!�
在同樣的地點,同樣氤氳的霧氣,同樣的擦肩而過中,賀橋輕聲問他:“還可以兌現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聽著像玩笑話,但是,我們確實是永生不死的。”引自胡里奧·科塔薩爾的《一朵黃花》,譯者莫婭妮。
第三十四章
池雪焰怔了怔,
才想起上一次兩人在這間主臥浴室里的對話。
他沒有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只是有點驚訝,賀橋竟也記住了,
并且真的在要用到時提起。
果然是個一絲不茍的人。
“可以,你要兌現什么?”他同樣不忘再次提醒,自己實在懶得學的一件事,“做飯除外�!�
“不是做飯�!辟R橋說,“是生日�!�
近在咫尺的距離里,
他認真地望向池雪焰:“我會告訴家人,你來安排平安夜那天怎么過�!�
在十二月的第一天里,
這是池雪焰第不知道多少次,
被提醒明明要月末才到來的這個節(jié)日。
他有些詫異,
但不算太意外。
在外人看來,
以兩人的相處模式,迷戀更深的賀橋的確會每天都為愛人提前放好洗澡水,
隨心所欲的池雪焰也的確會任性決定愛人的生日要怎么過。
在沒有外人的時候,
這些謊言其實無需執(zhí)行,虛構出來就已足夠。
但賀橋卻真的去做了,
花了協議之外的更多精力,所以池雪焰才主動承諾了一個額外的細節(jié)作為回贈。
現在輪到他兌現這個承諾。
是公平且合理的交換。
“好�!背匮┭鏇]有向他提出任何異議,
又說了一遍,“。”
“。”
得到答案的賀橋離開浴室,輕輕關上了主臥的門。
池雪焰放松地沉進溫度恰好的熱水里。
濕潤的紅發(fā)浸在透明的水流里,悄悄逸散開。
他忽然回憶起,
自己因為一個小男孩而染紅的黑發(fā)。
有了一種再次成為圣誕老人的使命感。
這次是在真正的圣誕期間。
染發(fā)是第一次,
為另一個人安排生日,
也是第一次。
很新鮮,
也很困惑。
盡管對大多數人來說,生日或許是一年中最特殊的日子,但對池雪焰而言,每一天都可以過得很特殊。
他對那些尋常的安排提不起絲毫興趣——親手做蛋糕、給壽星做飯、出去逛街看電影、夜晚一起點上蠟燭吹熄、拆開提前準備的禮物。
池雪焰從來不過這種循規(guī)蹈矩的生日,除非那一年他正好想感受“平�!边@件事。
他連自己過生日,都常常是到了那一天,才決定要做什么。
因為靈感通常來自于難以預料的瞬間。
而且,這可能也是一種耳濡目染的遺傳。
他們一家三口對此的態(tài)度很相似,沒有事先計劃,只有想一出是一出的隨意。
有一次韓真真生日,一家人跑去婦產醫(yī)院待了半天,那里不斷有嬰兒呱呱墜地,走廊上到處都是或歡笑或落淚的人們,新生命在希望中誕生。
她難得紅了眼眶,下一秒又笑著感慨:幸好懷池雪焰時,這個一出生就很漂亮的小嬰兒很乖,沒有讓她吃太多苦。
有一次池中原生日,他們陪他去獻血,但沒成功,臨時改成了去超市掃蕩零食和糖,韓真真和池雪焰一人推一輛購物車,全程都笑得停不下來。
因為高大魁梧的池中原居然暈血,并且只暈自己的血。
池雪焰想,這可能在潛意識中,促使父親練就了未嘗一敗的好身手,不然恐怕會加倍丟臉。
賀橋會喜歡什么樣的生日?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