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奴才立刻就去辦�!绷_永平笑著退下了。
幾天后,留香來向大小姐告假,急得眼睛都是通紅的:“小姐,求您準(zhǔn)我回去一次,我家兄生病在床,我想回去看看�!�
錦朝正在給她的臘梅剪多余的花骨朵,聞言道:“大過年的,也別讓你兄長不好過,你先回去吧�!�
留香急匆匆收拾了她屋子里的一兩件金飾和銀裸子回去了,她家在清平巷子,屋外還養(yǎng)了一條皮包骨的老狗,看到留香搖頭擺尾的跟上來,被她一腳踹開。
留香走進(jìn)內(nèi)室,發(fā)現(xiàn)家里原本的紅木床、柜子、桌凳都不見了。穿葛布衫的瘦小漢子裹了一床薄棉被,縮在木板上,一條斷腿無力地耷拉著,傷口全是血,都把被子染紅了。他一看到留香回來,立刻叫罵:“死蹄子,老子叫你回來你不回來!非要老子被人打斷了腿你才甘心是不是!”
留香的眼淚立刻就下來了:“你不想想,這一來一回都是一天的時間!都成這樣了你還罵我!錢呢,家具呢,都去哪兒了,你給我說,東西你都拿去哪兒了!”
宋達(dá)滿不在意:“老子賭錢,當(dāng)然先拿去當(dāng)了!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手氣邪門得很,都輸了千多兩銀子了,你帶銀子回來沒有,先給我找個大夫來,剩下的我拿來翻本!”
留香氣得渾身都在抖,賭……都賭成這樣了,他還想賭!
“我現(xiàn)在沒帶什么銀子,你還差賭坊多少錢?”
宋達(dá)想了想:“四百兩吧……老子也記不太清楚了!你不是有個大小姐伺候嗎,人家可是紀(jì)家的表小姐,你去求她,讓她給我免了賭債,快給我去!”
四百兩……留香渾身冰冷,四百兩,現(xiàn)在佟媽媽管清桐院,就是打死她也拿不出四百兩來!
“你這事還想鬧到大小姐前面,要是她知道你在賭錢,我們倆以后都沒活路了!”留香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她就這一個兄長,宋家的血脈也不能斷在這兒啊,再怎么樣她還是要救他的。她咬咬牙,轉(zhuǎn)身走向院子里,去翻棗樹底下的一塊土磚。
宋達(dá)詭異地笑了:“你在那里藏了金子是不是?”
留香心中突然一跳。
宋達(dá)繼續(xù)說:“賤蹄子,背著老子藏東西,我早就挖出來用了!哈哈,早就用了,給紅桃買了一套珍珠衫,還買了五兩的金絲髻……”
金絲髻!又是金絲髻!
留香的表情卻突然猙獰起來,她跳起來走到兄長床前,掐住他的脖子使勁兒喊:“把我的金子還回來!我存了這么多年!我存了這么多年!……”喊著喊著聲音又小下來,眼淚撲簌簌地掉。
都沒了,金子銀子都沒有了,她什么都沒有了。
宋達(dá)說:“你沒有,大小姐有啊,你去拿大小姐的金子,先讓我翻本……”
留香的眼睛突然亮起來:“對……對,大小姐有金子,二小姐也有,我要先回去拿金子了,我要先回去了。”她撿起她的包裹沖出了房間,宋達(dá)就氣得直捶床,“你給老子找個大夫接骨�。⌒≠v蹄子!不顧老子死活……”
皮包骨的老狗搖著尾巴走進(jìn)來,繞著宋達(dá)轉(zhuǎn)圈,又舔他的臉。
“娘的!幾頓飯不吃還沒死!”宋達(dá)避開老狗粗糙的舌頭,“快滾!沒吃的給你!”
第十七章
除奸
留香的手一直在抖。小姐的妝臺奩子里有金子頭面,她左側(cè)的柜子里放了幾個金的燭臺,她先拿一個,小姐不會發(fā)現(xiàn)的,先拿一個存起來。
她走到西次間,看到?jīng)]有丫頭婆子守著,心里暗自竊喜,多半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一定是和小姐一起出去了!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她,沒有人看到她!
她的手先摸進(jìn)了奩子里,抓了一大把自己平時碰都不敢碰的東西,也沒有看清楚是什么,就全部囫圇塞進(jìn)了包裹里,又推了推柜子,發(fā)現(xiàn)上了鎖。她急了,對著柜子又抓又撓,但也弄不出里面的金子。
門卻突然被推開了,傳來采芙的聲音:“留香姑娘,你這么快就回來……你在干什么!”采芙看到她包裹里露出一串綠色的瑪瑙珠子。她瞪大了眼睛:“你在偷小姐的東西是不是!快來人,她在偷東西!”
留香跳起來,她心跳如麻,想沖過去捂住采芙的嘴讓她別叫。但是門外很快沖進(jìn)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她們把她按在地上,又用繩子綁起來,嘴巴里塞了臭氣沖天的鞋襪。
“人贓俱獲,姑娘還要說什么嗎?”婆子一臉兇相,留香突然認(rèn)出,這不是清桐院的婆子,這是兩個喂馬的婆子,力氣最大,手段最狠。
喂馬的婆子怎么在這里,她還沒想明白。
錦朝正和母親下棋,母親的身子比原來好些,能半坐起來了。
“抓著了?”聽到佟媽媽的消息,錦朝笑了笑,“先把這事傳得全府都知道,我們再去審她,把東西審出來就交給官府,該怎么處置怎么來�!�
紀(jì)氏看女兒氣定神閑,心中也欣慰�!奥齺恚魈炀褪侨�,也讓她先過了年。”
錦朝笑道:“得讓她活著,死了太容易了�!�
她帶著青蒲先回去審留香,青蒲掐了一下留香的人中把她掐醒,又拖著她上前來。錦朝坐在暖閣里,別的丫頭婆子都看著留香,留香迷迷瞪瞪地掃了一眼,都沒看清楚。
“我問你,你什么時候開始偷小姐的東西的?”佟媽媽問她。
留香突然一驚,連忙搖頭:“沒有,沒有,我從來沒偷過!小姐要相信我!真的真的!”
佟媽媽轉(zhuǎn)頭回稟錦朝:“……看樣子有點瘋了。”
錦朝挑了挑眉:“這就瘋了?”
佟媽媽笑道:“這些日子提心吊膽的,生怕小姐你拿她的錯處,又被她兄長刺激過頭,可不是就神神顛顛的了�!�
錦朝語氣平靜:“枉我費心拿她,早知道便叫人嚇一嚇好了,繼續(xù)問她�!�
佟媽媽便轉(zhuǎn)頭繼續(xù)問留香:“你是不是和二小姐勾結(jié)著,要害大小姐?”
留香歪著腦袋想了很久,又搖著頭說:“不是不是,我不害大小姐!但是二小姐給我金子!杜姨娘也給我!我也不想害大小姐的,但是我想要金子。”
佟媽媽呸了一聲,狗東西,掉到錢眼里面了。
錦朝卻想起她那些首飾里的珊瑚耳環(huán)和碧玉扳指,就問她:“二小姐……和杜姨娘來往多嗎?”
留香笑嘻嘻的:“……不知道啊。我就看到二小姐的丫頭和杜姨娘說話,就看到丫頭說話!”說著又驚慌起來,“大小姐別殺我!我沒偷你的東西,是采芙偷的,采芙和白蕓偷的,我從來沒偷過�!�
她叫嚷得很大聲,采芙面色不變,白蕓卻覺得有點難堪。
顧瀾卻來了。帶著紫菱,踏進(jìn)暖閣時滿面帶笑。
“長姐,留香姑娘這是怎么了?”
錦朝笑笑,不枉她傳遍了全府,還是有人來上鉤的。
佟媽媽回答:“偷了我們大小姐的東西,咱們正審著呢�!�
顧瀾撫了撫胸口,聲音輕柔:“長姐嚇得我……平時留香姑娘伺候你不是最好嗎,偷一點小東西,罰她也就算了,怎么還做得這么大。這又是大過年的,看在這個份上也得寬恕留香姑娘啊�!�
錦朝突然有點看不慣她嬌柔的樣子,她笑道:“這東西膽大包天,我可是忍不下來了!你要是想要的話,不如你領(lǐng)回去用,反正你也愛從我這兒弄人回去�!�
顧瀾被噎了一下,這個空當(dāng),留香卻從地上爬起來,立刻朝她撲過來,她退幾步也沒退開,讓這東西給抓住了胳膊:“二小姐,我沒有金子了!你給我一點金子好不好!大小姐有什么我都說給你聽!我跟你說,大小姐也喜歡金子,你送她金子她肯定很高興,可能就把嫡女的位置讓給你了!”
她這一番話,所有人聽著都變了臉!
顧瀾雖然明里暗里的針對顧錦朝,但表面卻還維持著姐妹情深。一時間也掛不住臉:“留香姑娘你說什么……你可別亂說話。”
錦朝本來只是想著敲山震虎,卻沒料到留香直接就咬出了顧瀾!
留香還是笑嘻嘻的:“我不亂說話,我和你說了金絲髻……你想尋夫人的錯處,你就去討金絲髻。夫人差點被氣得犯病死了!要是夫人真死了你肯定高興了!你要給我金子!”
錦朝沒想到留香咬得這么利落干凈。
留香卻還沒有說完:“你讓我每天都和大小姐說陳玄青的事,你讓我勸她喜歡陳玄青……你沒想到吧,我也防備你,我還沒跟你說過呢,大小姐她早就……”
錦朝突然道:“快拉住她,瘋言瘋語的!”
青蒲單手鉗住她的胳膊一扭,又把剛才塞她嘴的鞋襪塞回去,接下來的話終于咽進(jìn)去了。
顧瀾臉色發(fā)白,過了會兒才順過氣,又笑了笑:“長姐的人管教不善,怎么到處亂咬人,咬錯了可就不好了�!�
錦朝也面帶微笑道:“這倒是怪了,別人都不咬,就撲著二妹就咬過去了。二妹身上沒帶著點肉骨頭過來嗎,不然她怎么想撲你呢!”
她身邊的紫菱不甘示弱地接嘴:“說不定是大小姐指使了那丫頭污蔑我們小姐的呢!”
錦朝冷冷地看向她:“這里容得著你說話嗎,你剛進(jìn)來,對我既不行禮也無尊稱,現(xiàn)在倒還敢頂嘴,若是不罰你,以后這闔府的丫鬟婆子豈不都有學(xué)有樣了!青蒲,掌她的嘴!”
雖然這丫頭一時嘴快讓錦朝拿住了話柄,顧瀾也知道她是一心護(hù)主,她自然要護(hù)著自己的丫頭。上前一步,道:“長姐!我敬你的身份讓著你,你可別逼急了我。大不了我鬧到父親那里,總得讓他老人家說句公道話!”
錦朝看著她那張清麗嬌美的臉,想起在前世父親如何偏心她,弟弟又如何偏心她。連她這嫡親的女兒和姐姐都不理會了,一時間新仇舊恨都一起上來了,便向青蒲輕一點頭。
青蒲就輕易抓住了紫菱,她尖叫著掙扎、叫罵,但是怎么掙得脫青蒲的手。脆亮的掌嘴聲,青蒲幾個巴掌下去她的小臉就高高腫了起來。
“我們青蒲的手糙,打起人來肯定很疼。”錦朝不緊不慢地說完,顧瀾依然面帶笑容地看著她,手卻捏得死緊,那巴掌聲脆亮得很,活像是扇在她臉上了。
“我看紫菱姑娘也長記性了,青蒲,停下來吧�!卞\朝起身走到顧瀾面前,盯著她,慢慢說:“二妹,今兒姐姐不妨把話說在這里,你想要從這個家里得到什么,我這做姐姐的都可以不計較,身外物,姐姐我還從來不妨在眼里,只要你不要動母親,也別讓她生氣了。別的姐姐都可以陪你,但若是母親有了不測,我就會讓那些害了她的人一同陪葬!顧瀾你聽好了,我顧錦朝說到做到!”
顧瀾仍然保持著微笑,但是沒人知道她心跳得極快。真有些想不明白,眼前這個眼神冰冷,語氣充滿決絕之意的女子,真的是往日里那個驕縱無知,任自己揉搓的顧錦朝嗎?這個人看上去鋒芒凌厲,氣勢壓得她忍不住手都在發(fā)抖!
又強笑著說:“長姐說的話我聽不明白呢,我想要這家里什么東西了,您可要說清楚,不然叫別人聽去了,說不定還以為您刻意污蔑我呢……既然長姐已經(jīng)決定了留香的生死,我就不勸您了,先告辭了�!�
在這兒呆下去只會更丟人,她在這兒受的侮辱已經(jīng)夠了。
顧瀾轉(zhuǎn)身就離開,紫菱從地上爬起來,瞪了青蒲一眼,才跟在她們家小姐身后走了。
人走后,佟媽媽也樂得見到見牙不見眼,夸青蒲:“……姑娘身手真好!”
青蒲有些不好意思:“算不得什么,對付一般人倒是可以的。”
錦朝笑道:“你可別謙虛了,在外祖母家的時候,你一個人能對付四個護(hù)院呢!”
“大小姐,留香姑娘現(xiàn)在要趕出去嗎?”兩個押著留香的婆子又問。
錦朝說:“隨你們處置,別讓我再看到她就行了……也別讓她死了�!�
兩個婆子笑道:“奴婢知道!”剛才看了這么出,頗有種站在大小姐陣營的感覺,兩人走路背都挺了幾分。
錦朝又吩咐佟媽媽給兩個婆子送五十個大錢、兩只醬鵝、一掛臘腸去,也好過個年。
青蒲扶著錦朝回西次間,道:“小姐,您也累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可是除夕呢�!�
錦朝看著檐上的燈籠,輕輕嘆了口氣:“是啊,除夕了……”她重生的第一個除夕。
紫菱陪顧瀾走在路上,看到自家二小姐的手止不住在抖,臉色也非常難看。
她小聲問道:“小姐您怎么了?”
顧瀾看著遠(yuǎn)處落滿雪的屋脊,聲音有些急促:“我們要快點去找母親!快點!”
紫菱有些疑惑:“小姐找夫人做什么,這個時候她該還在睡吧……”
“蠢東西!我們要去找宋姨娘,你知道嗎,瞧顧錦朝那個樣子,她還是顧錦朝嗎?”顧瀾聽到她說話忍不住發(fā)火,她看著大雪又飄下來,腳步忍不住更急促了。
紫菱卻聽不懂,什么顧錦朝不是顧錦朝了,但是知道小姐正在氣頭上,她一句話也不敢插了。
第十八章
除夕
除夕吃團(tuán)年飯,父親讓下人在湖旁亭榭里擺了桌子,掛了燈籠,湖里也放了些蓮花燈。到了晚上,父親、宋姨娘與幾個妹妹一起坐著,郭姨娘與杜姨娘身份不夠,站著伺候她們。
父親道:“讓廚房做了三鮮、白菜、薺菜幾種餃子,有些包了金豆子,吃著要當(dāng)心些。”父親清俊的臉神色飛揚,前幾日與母親鬧得不痛快,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
錦朝卻暗自搖頭,顧汐才八歲,要是吃餃子不小心吞下去怎么辦,父親也真是不多想。
顧瀾卻笑道:“這倒是好彩頭,誰要吃出了金豆子,明年必定過得順順利利的�!�
結(jié)果吃下來人人都得了金豆子,錦朝還得了兩顆,先裝在荷包里。
吃過了餃子和菜席,廚房就上了甜品,凍梨、棗泥糕、柿餅、白糖梨酥等糕點都放在高盞和瓷盤上端上來。錦朝卻站起了身:“父親先吃著,女兒恐怕要先退下了�!�
她一站起來,顧瀾就立刻看向她,面上還是帶著笑容,眼神卻讓人看不透。
宋姨娘坐在錦朝旁邊,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笑著說:“朝姐兒是有什么事要做嗎,能否緩緩,這提前離席也不太好……”除夕的年夜飯,提前離席是不太吉利的。
錦朝笑道:“只是想著屋子里母親還孤單的一個人,想去陪她而已。”
父親聽她這么說,忍不住點點頭:“她吹不得風(fēng),一個人在斜霄園怪悶的,你去陪她也好�!�
顧錦榮看著她,似乎想說什么,卻把頭別到一邊看湖里的蓮花燈,夜里涼風(fēng)吹來,那飄在湖面上的蓮花燈影影綽綽,顯得十分美麗。錦朝就帶著青蒲從席上下來了,也回頭看了一眼蓮花燈。
蓮花燈啊……
她剛到陳家那年,陳三爺在陳家辦了次元宵燈會。陳玄青為俞晚雪準(zhǔn)備了一湖的蓮花燈,從遠(yuǎn)遠(yuǎn)的溪流里如光芒璀璨的銀河般緩緩流入湖泊之中,襯得燈會所有燈都黯然失色。她當(dāng)時只覺得陳玄青性格收斂,不愛表露,她不知道原來他真心的疼惜一個人,竟然能把那個人疼到骨子里去。
看得別人猶如眼中含砂般不舒服,不舒服的那個人自然是她。原來,想只看著這個人,和看著他時忍受的巨大痛苦完全是兩回事。后來等人都散了,她讓丫頭牽著手,小心地探身下去撈了一盞燈起來,一直放在自己的書房里。她握著這偷來的燈,心跳有些快,好像這燈真是他送給自己的一樣。
……幸好都過去了。看到母親的斜霄園就在眼前,錦朝揚起笑容。
母親還沒有睡,徐媽媽服侍她擦臉擦手,滿室都是燭火弱弱的暖光,因為沒有人說話,顯得格外冷清。
錦朝想起剛才亭榭里的歡聲笑語。
聽到她來了,母親抬起頭時顯得十分高興,招她過去坐在身邊,又忍不住責(zé)備她:“……年夜飯也敢這么早離席!”錦朝把頭倚在母親懷里撒嬌:“沒有母親,怎么能叫年夜飯呢�!�
又掏出自己的荷包,笑著打開給母親看:“吃餃子時吃到兩顆金豆子,給母親掛在帳簾上,祈求風(fēng)調(diào)雨順�!�
紀(jì)氏笑著看自己女兒,覺得她還像個孩子。她找了徐媽媽來要紅色絲線,打成攢心梅花絡(luò)子把東西掛在母親的帳簾上,紀(jì)氏也來了性子:“今天陪我的錦朝守歲好不好?”
錦朝笑著道:“自然好,不過干等著怎么好玩!”讓徐媽媽又拿了許多的五色絲線來,要和母親打絡(luò)子玩,還纏著她說:“母親打的絡(luò)子最精致好看了,要多給我打一些!”
紀(jì)氏無奈笑笑,伸手挑了幾根線就開始打。她的絡(luò)子確實打得很好,手指間絲線繞來繞去,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方勝,個個都成形了,栩栩如生的。
母親總是會一些她不擅長的事,錦朝想著,好像每個母親都是這樣的。
這個時候丫頭們也被叫去湊了下人的年夜飯,屋子里只有徐媽媽一人,和她們說著話,連有人走到門口都沒有發(fā)現(xiàn)。
“母親……”是顧錦榮的聲音,他走過了屏風(fēng),手里拿著一個荷包。
他看到母女倆,還有徐媽媽都看著他,皺了皺眉又頷首道:“長姐安好�!彼搭欏\朝從席上下來了,心里也想著母親,因為不想見到錦朝,掐著時間過來的,本以為她該走了,沒想到還賴在這里。
紀(jì)氏看他手里拿著藏青色繡歲寒三友的荷包,笑問道:“榮哥兒來干什么?也是給母親送金豆子的?”
顧錦榮頗為奇怪:“母親怎么知道!”
紀(jì)氏指了指內(nèi)室的帳簾:“那個是你姐姐送的,你們倒真是姐弟兩想一會兒去了!”
顧錦榮咳了一聲,捏著荷包的手收緊了,他怎么知道顧錦朝也是打這個主意的!
錦朝卻笑著道:“我們正在打絡(luò)子玩,你也要來嗎?”
顧錦榮抿了抿嘴道:“不了,二姐邀了我一起守歲!”
錦朝聽出他話里的冰冷,心想他到底才十二歲,裝都裝不出和她和睦的樣子來。便哦了一聲隨口說:“那你去吧�!�
顧錦榮正要離開,卻看到錦朝和母親說話,挑著母親打的絡(luò)子笑問她是怎么打出來的,側(cè)臉被燭光照得格外溫和,模模糊糊看著竟然和母親有五分像!
顧錦榮懷疑自己看錯了,錦朝可是一點都不像母親的,她更像年輕時的外祖母,美得嬌艷如海棠。但是他的腳步卻停住了,母親正病著,自己拋開她去和二姐守歲,豈不是不孝了。
他走上前去,道:“既然長姐邀請了,我自然要多陪母親的!”叫了書童去給顧瀾回話說不去了。
徐媽媽看著他別扭的表情卻笑起來,給這母子女三人拿了更多的絲線來,玩過一會兒絡(luò)子,錦朝一時興起,讓去廚房的土窖拿白蘿卜過來。
紀(jì)氏很疑惑:“拿那東西做什么!”
錦朝但笑不語。蘿卜拿過來,她又要了絞線用的小刀,靈活地雕起蘿卜來。
這下子不僅紀(jì)氏和徐媽媽,連顧錦榮也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的。錦朝手指靈活,不一會兒就雕出個嫦娥奔月,懷里還抱著玉兔,嫦娥栩栩如生,敞袖羽衣,披帛飄逸。
紀(jì)氏也不知道錦朝有這么一手活,嘖嘖稱奇:“我的錦朝手可真巧!”
錦朝把玩著小刀,邊道:“云母屏風(fēng)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辰。嫦娥應(yīng)毀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彼闹型蝗婚W過一絲寂寞。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是不是也是說她的?
是她害了俞晚雪的孩子,所以被困在小院孤獨病死!
前世俞晚雪失勢后,還常來小院里看她。她小產(chǎn)后就生不出孩子了,陳玄青又娶了妾室,她一個人覺得孤獨,就來找錦朝陪她說話,帶許多的東西過來。此人確實心思赤純,待她十分的好,自己原來被怨妒蒙了眼睛,竟然這么害她!
紀(jì)氏卻道:“可惜了,這東西放在中秋倒是不錯,現(xiàn)下除夕,朝姐兒不如雕一個麒麟,祥瑞�!�
錦朝回過神來連忙擺手道:“……那我可是不會了,女兒只會雕嫦娥而已!”
顧錦榮卻把目光放在長姐身上,他剛才是否看錯了,怎么會覺得顧錦朝的神情……寂寥?
說是守歲,母親還是因為體弱,困乏先睡了。錦朝和顧錦榮相對無言,這時候丫頭們都回來了,便讓墨玉拿一盤圍棋過來,錦朝笑道:“姐姐還是能陪你下棋解困的!”
顧錦榮卻不信她棋下得好,幾局下來她果然潰不成軍,錦朝也痛快承認(rèn):“我是個半吊子,陪你下這幾局就算了。”又說,“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還要祭祖的,姐姐在這里守歲就好。”
她承認(rèn)得這么爽快,顧錦榮反倒覺得她隨意灑脫,默了一會兒竟然說:“……會下就不錯了�!彼臼呛靡�,要知道顧瀾可不會這些。但是說完這句自己又覺得不是什么好話,又不知道怎么解釋。
他出斜霄園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突然覺得也許這個姐姐真的不是外人口中那樣,也不是顧瀾口中那樣,她給自己一種很奇怪的感覺,說不太清楚。
外面卻有一個小丫頭等著他,他認(rèn)出是二姐身邊的木槿。她笑著行禮說:“……我們二小姐還等著您呢�!�
顧錦榮皺了皺眉,有些心疼又有些責(zé)備:“二姐還等著……她也真是的,都這么晚了!”卻又快速朝翠渲院走去。
第十九章
初一
顧瀾正坐在房中思索,自從她發(fā)現(xiàn)顧錦朝的異常后,她一直都不怎么安穩(wěn)。昨個和母親說了,母親只告訴她,既來之則安之,畢竟優(yōu)勢還是握在她手里的,只要運用得當(dāng),一個顧錦朝又怕什么!
有了母親安慰,她心中也放松了。只要把握好顧錦榮,等紀(jì)氏一死,這顧家豈不是她們母女的天下!
今夜邀他守歲,他本來是答應(yīng)的,卻遣了人說不來了。他一向是最在乎她這個二姐的,她說喜歡象牙雕,他就能廢了大半的時間為了她去學(xué)!為什么爽約了?
顧瀾知道顧錦榮吃軟不吃硬,既然爽約,那她就等,不信這個她從小把握的弟弟不心軟。
聽說顧錦榮來了,她心里暗他道果然還是心疼她這個姐姐的,忙迎上去,請他進(jìn)來喝茶吃點心。
兩姐弟說了一會兒的話,顧錦榮突然問:“二姐,你說,若是你聽到‘嫦娥應(yīng)毀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這句詩,心里是什么感覺?”
顧瀾笑著道:“嫦娥偷靈藥,自然是她的懲戒了。本來就是應(yīng)該的�!�
顧錦榮卻覺得顧瀾應(yīng)該不太懂這句詩,很快紫菱進(jìn)來上一盞生小花果子油酥,顧錦榮看到她的臉?biāo)坪跤袀�,看得到高高腫起的掌痕,怵目驚心的,便問了一句她這是怎么了。
顧瀾柔柔地嘆了口氣:“本是不想告訴弟弟的……紫菱觸犯了長姐,被她叫人掌嘴,我在旁看著阻止不了,也無奈得很。算了,你可不要向上次似的去找長姐問話,鬧得你們姐弟不痛快就不好了!”她特意吩咐紫菱先不要涂消除淤青紅腫的藥膏,就等著給顧錦榮看了。
顧錦榮皺了皺眉:“……長姐真不應(yīng)該,竟然把她的臉打成這個樣子。”不知為什么,他突然想起錦朝剛才念著那句詩的表情,覺得顧錦朝不應(yīng)該是一個這樣的人。不過想想她以前對闔府丫頭婆子張嘴就是打罵責(zé)罰的脾氣,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他又說:“長姐脾氣不太好,別觸犯她就行了�!�
顧瀾笑著給他夾菜,聞言笑容滯了一下,又重新笑起來。
“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她前日處罰她的丫頭,你可知曉此事?”
顧錦榮自然點了下頭,這事挺大的,他聽說了一句,不過處罰的只是個丫頭,他又怎么會在意。
“那丫頭服侍她許久了,她兄長生了急病沒錢醫(yī)治,才讓長姐借一點銀錢給她。長姐卻不肯借,說她吃自己的用自己的,難不成連兄長生病了,還要賴著她不成。那丫頭沒辦法,心疼自己兄長,才偷了長姐一個早就不戴的碧玉扳指去救兄長,結(jié)果當(dāng)場就被抓了……”
說到這里聲音卻低了下來,顧錦榮不自覺就提起了語氣:“怎么樣了?”
顧瀾道:“五花大綁,打得不成樣子!人都瘋癲了!”又徐徐嘆了口氣,“我聽說這件事,心想那丫頭平時也是和和氣氣的人,從來都是老實本分的,這次不過是看著兄長生病太急迫了而已�?偛恢劣诒淮蛩赖摹拖肴褡瑁钡嘈�,“倒是我自不量力了,勸阻不成,反倒惹得紫菱被打,還是我沒用……”
紫菱卻道:“小姐快別這么說,若不是你阻止大小姐,求她放留香姑娘一條生路,留香姑娘恐怕要被打得命都沒了!如今只是放出府交給官府懲辦,也是好的結(jié)果了。”
顧錦榮聽完顧瀾的一席話,半個身子都涼了。
“她……竟然真的這么狠毒,不近人情?”
顧瀾又拉著他,輕聲說:“你這次可不要再去問她了,上次你去問那丫頭,她便疑心是我說的,私底下不曾給我好臉色,恐怕也是怨恨我,才打了紫菱……”說著便淚盈于睫,“只可憐留香姑娘了,如果不是她想救性命垂危的兄長,又怎么會落得如此下場……”
顧錦榮卻立刻站起來,在屋子里走了兩圈,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氣得手都在抖:“還當(dāng)真是心如蛇蝎……”看顧瀾擔(dān)憂地看著自己,他又安慰她道,“二姐別擔(dān)心,我不會再去問她的!”
他只恨自己為什么有這樣一個嫡姐!還每天都要裝著和她和睦的樣子,母親面前也不能和她撕破臉!不如把這件事告訴母親,讓她管管顧錦朝……不行,母親病重,怎么能讓她知道顧錦朝這些破事!那還不氣得犯病嗎,連他聽到都?xì)獬蛇@個樣子。
顧錦榮匆匆回了靜芳齋,左思右想都睡不著,想到今天是除夕,這是過年的關(guān)頭,顧錦朝竟然差點活活打死她的丫頭!就是因為人家想救她的兄長!他又坐起來,上次的事情便是他誤會了顧錦朝,這次呢?他也該問清楚才是,于是天還沒亮就讓清修去找一個清桐院附近的丫頭來。
這丫頭是個掃地的,是馬房里面的。聽聞大少爺找她,嚇得不得了,手腳都在發(fā)抖。
顧錦榮直接問她:“……你可知留香被打出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丫頭聲音也在抖:“奴婢不太清楚……聽馬房的嬤嬤說,留香姑娘的兄長病了,她就來偷……偷小姐的金子,被抓住了……”
顧錦榮心里冷了幾分,繼續(xù)問她:“然后呢?”
小丫頭都快哭了:“不……不知道,留香姑娘瘋瘋癲癲,哪兒說得清楚……反正被趕出去了。”
顧錦榮繼續(xù)問她:“留香是怎么瘋的,被打瘋的?”
小丫頭更是不知道了,她一個掃地的,嬤嬤愿意和她說幾句,那是天大的恩賜了,對了……臘腸!小丫頭隱隱記得自己吃過一片,味道很香很香的臘腸,又想起嬤嬤吹噓的那些話,都依葫畫瓢說了:“是被打了……青蒲姑娘打人可厲害了!馬房的嬤嬤也幫了,小姐還賞了臘腸和醬鵝!”
聽到這里,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顧錦榮心里完全冷透了。她果然是這樣一個人……他竟然還覺得顧錦朝或許不該是那樣的人,當(dāng)真是可笑!
他讓清修賞了這丫頭幾個大錢,小丫頭開心地捧著錢走了。他則站在書房的窗欞前,看著一盞盞明晃晃的燈籠,心里籠罩著失望和恨怒。
錦朝卯時回到清桐院,睡了大半個時辰就起來了。大年初一了,她房檐下那盞長壽燈還通亮著,采芙說:“……奴婢一夜都看著,亮得很�!蹦樀凹t通通的,應(yīng)該是被寒風(fēng)吹的。
為了給她看著長壽燈,也真是不容易了。錦朝笑著夸了她,又賞了赤金的一對耳墜給她。采芙被錦朝一夸,卻又顯得口拙:“奴……奴婢只是想小姐平平安安,長命百歲的……”長壽燈點著是祈福的。
這些日子她看小姐行事,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大小姐,她對她們是十分親和,而且遇事沉著冷靜,足智多謀。為小姐守著長壽燈一夜沒合眼,也覺得心里是樂意的。
已經(jīng)是隆慶六年了啊。
既然是大年初一,自然要穿得喜慶些,青蒲給她找了件淡紅妝花仙鶴緞襖,用了平時不常用的寶石嵌蓮花金簪。青蒲看著妝鏡里小姐的臉,心中感嘆她不過是隨意打扮,即便沒用胭脂,也是紅唇嬌艷,膚色如玉,翡眸中水光瑩瑩,如溢彩流光般,竟然看得人迷了神。
錦朝看青蒲久久沒替她戴上耳環(huán),笑道:“怎么傻了?”
青蒲回過神來難免臉紅:“小姐真好看,奴婢一時失神了。”
錦朝只是笑笑沒說話,她實在不太在意容貌了。
辰時,祖宗牌位前放了三牲熟食、神像前放了果子素食,又有紙錢和金箔元寶。由父親領(lǐng)著一大家的人祭拜。祭拜祖先之后,子女又要跪拜父親母親,等禮節(jié)都完了,顧汐拉著顧漪來找錦朝,要一起做‘鬧嚷嚷’。
父親便笑她們:“你們一向不愛找朝姐兒玩這些的�!�
顧汐小聲道:“長姐手巧,肯定做得好看!”
顧瀾正站在父親身邊,她穿著青織金妝花緞襖,襯得小臉如皓月皎潔。看顧汐拉著錦朝的衣袖,覺得有些奇怪。
顧汐膽子小,除了顧漪一向是誰都不敢親近的,現(xiàn)在竟然敢拉著顧錦朝的衣袖。
顧瀾便笑著問顧汐:“二姐也好久沒做過鬧嚷嚷了,汐姐兒想讓二姐也一起玩嗎?”
顧汐年齡最小,性格又羞澀,大家都喜歡和她說玩笑話。
“二姐自然可以來……”她說完這句話覺得顧瀾表情不太對,連父親的笑容都收起來了。她又緊張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
錦朝卻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二妹要來可趕快些,不然我們就不等你了!”又向父親告退,三人回了清桐院做鬧嚷嚷,用烏金紙做出蝴蝶、飛蛾、螞蚱,大如拳頭小如銅錢,插在頭上顯得十分喜慶。錦朝給顧汐的丫髻上插滿了鬧嚷嚷,她笑得十分清脆。
顧漪性子沉默,也彎著嘴角看她們。三人又做了許多分給各院的丫頭婆子戴,鬧了一會兒之后顧汐扯著錦朝的袖子問她:“二姐不是說要來,怎么現(xiàn)在還沒來?是不是我剛才說錯了話……”
錦朝搖搖頭:“許是有別的事吧……你可不要多想了�!�
第二十章
祖家
年過得很快,適安有連續(xù)幾天的游玩,親友們結(jié)伴出行,有投瓊買快、斗九翻牌、舞棍踢球、唱說評話等活動,父親和自己的同僚,詹事府少詹事穆大人、行太仆寺少卿周大人出門游玩。女眷們則走相熟的親眷,顧家在四里胡同,與國子監(jiān)祭酒宋大人的宋家、永陽伯家臨近。
母親與永陽伯伯夫人交好,伯夫人也特地來看了母親。母親重病不便出門,宋姨娘又?jǐn)y了顧錦朝、顧瀾去了羅賢胡同的定國公樊家,樊家便是父親生母姨娘的娘家,原先也常常照拂父親,兩家關(guān)系很近。
到了初八,卻是要回顧家祖家了。
這次回去,父親要把錦朝等四人都帶回去,事先就囑咐了她們四人好生準(zhǔn)備,又吩咐了管事備下打賞小孩的金豆子、珠玉金釵、糕點果子、臘味醬鵝等東西,上次回顧家祖家還是三年前的事了,父親與祖母鬧得不太愉快,想想又讓管事備下了一套茄花色福祿壽喜紋云緞褙子。
錦朝來向父親請安時看到這套衣服,便跟他說:“茄花色與花紋不配,祖母喜歡禮佛,不如用了沉香色素緞,也顯得莊重些。另外再加兩串奇楠木佛珠,請到大國寺開光�!�
父親看錦朝的目光一時異樣,連他都不知道祖母禮佛。
錦朝便說:“……我上次去時,見到祖母手上盤著佛珠,藏在袖下�!�
父親便點點頭夸她:“……上次去你才十二歲,難為還記得。”吩咐管事按照錦朝說的做。
錦朝自然不會跟父親說,前世她與祖母接觸也算多了。當(dāng)時她嫁到陳家,那可是風(fēng)光無限,顧家祖家可都是要來巴結(jié)的,祖母還給了她許多東西。
宋姨娘也在旁看著,便笑說:“我不知道我們朝姐兒心思如此細(xì)膩!”
錦朝沒說話,父親就說了:“她也是聰慧,這點像她母親�!�
宋姨娘便不再說話,錦朝笑著退下。
到了斜霄園,母親問她可有準(zhǔn)備什么,錦朝自然不需要準(zhǔn)備。她是小輩,最多準(zhǔn)備給弟弟妹妹的金豆子、銀裸子,她還要受別人的禮呢!母親放心不下,她替錦朝做的金絲髻讓顧瀾拿了去,想了想,就讓徐媽媽開了庫房找箱奩,給她找了嵌紅藍(lán)寶石的嬰戲蓮紋金簪、嵌黃碧璽的鳳云紋金簪、鎏金蝶戀花銀步搖,還有一對色澤黑潤的墨玉手鐲,又找了丫頭墨雪要陪著她去。
錦朝看著金簪上鑲嵌的十八顆紅藍(lán)寶石有些哭笑不得,她總算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多奢侈金飾了,母親也深受外祖母影響,恨不得能給她最貴最好的東西。但是她可不會戴著這些出去,太招搖了些。
等到初八那日,錦朝穿了水碧色挑線裙子,月牙白瓔珞紋緞襖,覺得太素凈,又加了杏黃色腰帶,所配的香囊是石青色。覺得也差不多了,帶了青蒲和墨雪上了青帷華蓋的馬車。
父親從顧家分出來后,便到了適安定居,顧家祖家與他們同在順天府,卻不在適安,而是在天子腳下的大興縣。青帷華蓋的馬車在路上行駛了一個時辰便到,也不算太遠(yuǎn),這也是父親早朝時經(jīng)過的路。
錦朝挑開簾子看了看,都是官路,沿途百業(yè)興旺,商鋪酒家很多,正是熱鬧的時候,行到了鬧市更可見人流攢動,滿大街的人頭上都帶著鬧嚷嚷,顯得十分喜慶。
過了鬧市便到了桃花塢,要是不轉(zhuǎn)彎直走,便是皇宮了……
錦朝放下了簾子。
馬車到了祖家的垂花門才停下來,已經(jīng)有幾個婆子牽著內(nèi)院代步用的青帷小油車等著他們。為首的婆子向父親行禮:“四爺請跟著奴婢往這邊走,太夫人正等著您呢�!�
父親頷首,讓跟在旁的管事給了每個婆子一小袋銀裸子。
錦朝換乘了小油車,又開始回憶祖家的事。父親排行第六,上面卻只有兩個嫡親兄弟,一個庶兄,因此被稱為四爺,不過她記得顧家大爺和三爺都是早亡的,現(xiàn)在顧家當(dāng)家的應(yīng)該是顧二爺,時任右僉督御史。
顧家世代書香,基本代代都有進(jìn)士,因此榮耀了上百年。整個桃花塢也只有祖家一處宅院,父親獨出去的顧家與祖家相比卻是遠(yuǎn)遠(yuǎn)不如的。
馬車停下來,錦朝被青蒲攙扶著下來。舉目望去,兩旁粉墻高高,青磚小道的盡頭便是一座小院,雖然是嚴(yán)冬,卻見修竹環(huán)繞,簌簌輕響。門楣被海棠的枝椏擋住,卻仍可見‘妍繡’二字,旁布置了假山,上面層層積雪,下面的水池中卻還有錦鯉游動,這地下竟然有溫泉……
婆子領(lǐng)他們一行人進(jìn)門,門旁立著四個穿翠綠纏枝紋襖裙的丫頭向他們行禮,過了穿堂就到了宴息處。還沒有進(jìn)門就聽到一陣清脆的笑聲,聲音宛若黃鶯出谷。
“祖母,您說要把這盒帶骨鮑螺賞我的,可不得不作數(shù)……”
婆子站在門外說了聲:“太夫人,三爺來了�!�
過了片刻,里頭才傳來老婦端穩(wěn)的聲音:“快請進(jìn)來吧�!�
跨過八扇的百鳥朝春紫檀木嵌白玉屏風(fēng),錦朝看到臨床擺著一張堆漆螺母羅漢床,一個年約六十的老婦穿著暗紅色八吉紋革絲褙子坐在其上,頭上還戴著一支蓮花佛字金簪,長相慈眉善目,滿面帶笑。
錦朝認(rèn)出來了,這就是她祖母馮氏。錦朝幾人便先向馮氏請安,馮氏又拿了見面禮分給她們四人。
圍著她一應(yīng)坐的都是女眷,還有一個十四五的少女正拉著她的手撒嬌。
父親看到便一時不快。
馮氏便道:“端秀,先領(lǐng)四爺家小姐姨娘等人去東次間坐著,吃些糕點休息�!�
獨獨留下了父親,看樣子是想先和他說些私話。錦朝看了一眼管事捧著的禮盒,心想也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應(yīng)諾的是一名梳了牡丹髻的夫人,穿著大紅如意紋織花褙子,鳳眸細(xì)長,膚色細(xì)嫩,便是顧二夫人了。她帶著她們到了東次間休息,又拉了宋姨娘的手說:“沒見過妹妹,應(yīng)當(dāng)就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女吧?”
沒說她是姨娘,看樣子都是人精。
宋姨娘便笑道:“正是,我若是沒猜錯,您便是二夫人吧,果然生得漂亮端莊。也為您介紹一聲,這是我們四爺?shù)牡臻L女,朝姐兒�!甭犓f到自己,錦朝向二夫人行了禮。
二夫人看著她卻頗為訝異的樣子,不過很快就恢復(fù)笑容,給了她一個錦盒。
宋姨娘又道:“這是二女瀾姐兒�!倍蛉丝礊懡銉簠s很親切,贊了幾句也給了禮。
顧瀾在長輩面前都是討喜的,錦朝暗自思忖,這功夫別人倒是學(xué)不來。
介紹了顧汐和顧漪,二夫人也給她們介紹了自己的嫡長女顧錦華。她已經(jīng)出嫁幾年了,這是回來省親的。按照顧家的規(guī)矩,嫡長女的名字都是隨了行第譜的,因為名字里都有‘錦’字,顧錦華看顧錦朝就比瀾姐兒親切,拉著她說話,又親熱地給了她一對白玉云紋的耳環(huán)。
那個剛才拉著馮氏的手撒嬌的便是二夫人的次女顧憐,年方十四,生得嬌嬌俏俏的小美人,不過卻是被大家寵壞的樣子,只是嗯了一聲就繼續(xù)拉著旁邊小姑娘說玩笑話。
宋姨娘肯定不會說顧憐沒規(guī)矩,只笑著夸她:“憐姐兒性子靈動活潑,不像瀾姐兒,被我管教得拘束得很�!�
顧瀾也道:“我看憐姐兒也喜歡得很!”
二夫人眉眼都帶著笑,看顧瀾更是喜歡了幾分。又給他們介紹了顧五爺?shù)膬蓚庶女,還有顧錦華婆家的庶妹,錦朝都給了她們一袋金豆子。
“五夫人正在戲臺子那邊,等一下我們都去看戲,再和你介紹她�!倍蛉藢λ我棠锏馈�
顧家五爺是同進(jìn)士出生,但是因為五夫人的關(guān)系,也任了衛(wèi)指揮僉事的職。宋姨娘似乎也聽過五夫人的名號,便輕聲道:“是不是長興候家的嫡女……”
二夫人輕點了頭。
宋姨娘的樣子便謹(jǐn)慎起來了。通常來說,女子嫁到夫家了,夫家貴便貴,但是長興候的嫡女卻是相反的,顧五爺不過是個庶子,取了長興候的嫡女,反而夫憑妻貴,謀了正四品的差事!
長興候這些年替皇上東征西伐,平定了不少叛亂,軍功顯赫�;噬蠈櫨焖�,連夫人都封了正二品的誥命,顧家祖家和長興候比,那又是個遠(yuǎn)遠(yuǎn)不如,顧二爺金殿面圣,最多只是露個臉,長興候卻可以直進(jìn)宮闈,與皇上騎射博弈。武臣之中長興候隱隱為首,風(fēng)光無限。
第二十一章
葉限
錦朝聽到宋姨娘提起長興候的名號,眉心突然一跳。
這個長興候家她十分熟悉!陳三爺師從張居廉,乃是文臣中的翹楚,向來和長興候等人水火不相容。后來張居廉一度把持朝政,也是長興候用兵權(quán)壓制著他。甚至陳三爺?shù)乃�,也和長興候有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但是這些都是幾年之后才發(fā)生的,如今當(dāng)今皇上龍體安泰,這些混亂的朝政也要等到萬歷年去了……
說了會兒話,太夫人又差了婆子來傳話。一行人又回到了宴息處,父親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錦朝見太夫人的表情還算平和,暗想兩人聊得還算愉快吧,能和祖家好好處好關(guān)系,對父親也有裨益,何況顧五爺還娶了長興候的嫡女……
雖然誰都不知道,長興候的嫡女怎么會看上他!
太夫人特地招錦朝過去:“……我上次見朝姐兒,你才這么高呢。”她用手比了一下,笑著道,“非要去假山上玩,誰都拉不住你,還從上面跌下來了,你可還記得?”
錦朝自然笑道:“祖母包容了,年少頑劣不懂事而已�!�
“眉眼也張開了,好一個嬌艷美人�!碧蛉丝渌耙捕虏簧�,外界所說……我看還是眼見為實的,我們朝姐兒也是一個端莊文秀的好姑娘�!彼菦]說完的話,顧錦朝自然知道是什么,前世她那些破事傳遍了適安,卻沒想到大興也是如此。
太夫人又招顧瀾去:“你父親說你女紅十分不錯,為人親和,我看也是妙人兒。可說了親事了?”
顧瀾聞言面色微紅,道:“……雖然有些說親的,但是父親都回絕了�!�
太夫人便說:“我們?yōu)懡銉鹤匀灰魝好的,我也替你留意著,憐姐兒已經(jīng)說親了,說的是文華殿大學(xué)士姚大人的嫡子,大家倒是都夸我說了門好親事!”文華殿大學(xué)士姚大人,那可是內(nèi)閣輔臣!果然是門好親事。
只是在顧錦朝面前提起這些事,終究不太好……二夫人心想,顧錦朝已經(jīng)及笄了,卻還沒有定親。女孩子一般十二歲就陸續(xù)有人說親了,到及笄之前就把婚事定下來。顧錦朝惡名在外,上門提親的要么是想續(xù)弦的,要么是官位低下的,或者對象有各種毛病的,一直都沒找到合適的人。
二夫人看了顧錦朝一眼,發(fā)現(xiàn)她面上仍然帶著淡笑,似乎并不覺得有什么。
倒是沉得住氣,二夫人不自覺點了點頭,便想轉(zhuǎn)移話題。
“……母親,剛才五弟媳差人來說,戲臺子那邊已經(jīng)好了。您看,是不是現(xiàn)在就過去?”
太夫人想了想:“也好,聽了戲該就上席了,下午你們就湊起來打吊牌雙陸的,也過得有趣些�!�
一行人又去了戲臺子,顧家請了芳塢社的戲班子唱戲,早就修好的戲臺子又新布置了一番,描紅畫金的十分喜慶。那里五夫人正等著他們,長興候家的嫡女,穿著絳紅色纏枝紋褙子,牙白色挑線裙子,人顯得清麗又修長。五夫人請他們都入座了,把冊子給太夫人讓她點戲。
芳塢社的一會兒就唱起來了,錦朝旁邊坐的是顧瀾和顧憐。顧憐性子嬌縱,顧瀾最擅長應(yīng)對的就是這種人,兩個人很快就熟絡(luò)了起來,聊著聊著就到了《玉簪記》上面,顧憐聽?wèi)蚨际请S著太夫人的口味,突然的聽起顧瀾說《玉簪記》,一時之間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顧錦朝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左手邊只一棵寒梅正開得好,花影橫斜,暗香浮動。沒有人注意到她,她倒是喜歡這樣清凈。
墨雪輕聲和她說話:“……想不到二小姐竟然看《玉簪記》�!薄队耵⒂洝分v的是女尼陳妙常與書生潘必正的愛情故事,不僅有違禮教,還有違宗教的禁欲規(guī)制。錦朝便笑笑道:“看戲就好�!�
也不知她說的究竟是什么戲。
“祖母,我正找您呢,原來在這兒聽?wèi)�!”一個少年人的聲音突然入耳。
看戲的人都看過去,說話的是一個穿著寶藍(lán)色團(tuán)花紋直裰的少年。他身后還有兩人,一個是穿仙鶴紋直裰的束發(fā)男子。一個穿天青色玄紋直裰的少年人。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那個少年人身上,他身上穿的直裰用的是暗繡,能看到隱隱浮動的銀色刺繡,身量清瘦修長,一張臉卻比女子還美,面如冠玉,唇紅齒白,頭上簪著竹節(jié)紋玉簪,背手靜站在少年身后,寒風(fēng)吹起他的衣袂腰帶,四周又應(yīng)有寒梅暗香浮動,一時間風(fēng)姿無雙。
顧瀾也一時愣住,低聲問顧憐:“這少年是誰……”
顧憐還沒有回答,太夫人卻先說話了:“還說你去哪兒了,四伯家的堂妹們來了,快來見見�!睒幼雍芨吲d,三人走過來,太夫人拉住最先出聲的少年,卻先指了那比女子還美的少年:“這是長興候家的長子葉限�!比~限淡淡向她們頷首,自有幾分高貴優(yōu)雅。
“這是老二家的長子瀟哥兒�!碧蛉酥改莻束發(fā)男子,最后才拍了拍她拉住的少年:“這是老五家的長子賢哥兒�!彼娜艘灰恍辛硕Y,太夫人又簡略介紹了顧錦朝等人。
五夫人也坐在太夫人身邊,拉著自己弟弟的手笑問他:“和你兩個子侄去了哪里?”
葉限慢悠悠地說:“去橫斜居看梅花了,不知還是這兒的梅花開得更好。”
顧錦瀟與顧錦賢雖然與葉限差不多大,輩分卻差了一輩,聞言顧錦瀟笑著道:“表舅哪兒是去看梅花的,在橫斜居睡了大半天,不是我們叫,恐怕還不想來呢!”
葉限便答道:“春困而已�!�
顧錦賢拍拍他的手:“這隆隆寒冬的,舅舅已經(jīng)春困上了,到了春天,可不知該怎么辦了!”
太夫人對顧錦瀟說:“……你帶著你弟弟和表舅去到處看看也好,找護(hù)院跟著,千萬不能出什么差錯�!鳖欏\瀟最為年長,而且已經(jīng)中了舉人。
顧錦朝聽到這話卻覺得疑惑,在自家府里走著,為什么還要護(hù)院跟著。
看到他們從太夫人身旁走下來,顧憐先迎上去:“大哥,二哥,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四伯的次女瀾姐兒�!眲偛盘蛉酥徽f了幾個人的排位,并沒有說名字。
瀾姐兒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頗有些拘束了。
顧錦瀟與顧錦賢和她說了幾句話,顧瀾似乎有意想和葉限說話,他卻只是嗯了聲便不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