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葉限看他站著發(fā)愣,聲音壓低了:“……你要我請你去?”
李先槐聽到這句話,火燒屁股一樣躥起來:“世子爺稍等,奴才這就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威脅
馮氏找顧錦朝過去說話,就談及了紀堯提親的事。她笑著拉住錦朝的手道:“……你這個紀家表哥,一表人才不說,品行也極好。何況你們還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在,你外祖母找了永陽伯伯夫人來提親,也是足足的給了我們臉面。我和你說一聲,你若是愿意……這門親事咱們就應(yīng)下來了�!�
顧錦朝聞言心中苦笑。永陽伯夫人的女兒前世嫁給紀堯,這世她竟然為紀堯來幫自己說親。
可不正是世事難料了。
無論怎么看,她都應(yīng)該應(yīng)下這門親事。
顧錦朝想了片刻,跟馮氏說:“……我原只是把二表哥當成表哥,并無這方面的意思。這事來得突然,您不如等我再想兩日�!�
馮氏點頭應(yīng)了:“伯夫人正好大后天會再過來,到時候咱們就定下這件事了�!�
顧錦朝應(yīng)諾退下,走出東跨院時正巧遇上前來給馮氏請安的顧瀾和顧憐。
兩人向顧錦朝屈身行禮后,顧瀾看著顧錦朝的眼神就有些詭異。
顧錦朝微笑道:“瀾姐兒這是怎么了?”
聽說紀堯家請了永陽伯夫人來向顧錦朝提親,顧瀾是心里不痛快,她憤憤不平。為什么顧錦朝就有個紀家這樣的外家,為了救她的親事,連自己嫡孫的親事都可以搭進去,就是為了給顧錦朝一個榮華體面。但她的外家就是宋夫人那樣的人,連讓王夫人來提親都做不好。顧錦朝嫁給紀堯之后日子還用愁嗎?
可是她呢,她的親事,她的未來要去哪里謀求!
想到被留在適安,得了失心瘋的母親,顧瀾心里就五味陳雜。
顧瀾隨即笑道:“二表哥來向長姐提親,二妹這是高興的。外祖母為了您的親事,也實在是費盡苦心了,連二表哥都發(fā)動了。您要是嫁去了紀家,可不是榮華富貴的享不盡了……”
顧錦朝也明白顧瀾的意思,她也沒有和顧瀾解釋的必要。她笑了笑道:“瀾姐兒真是替我高興,我就放心了。榮華富貴不敢說,平安無虞才是最要緊的。”
顧憐只是在旁哼了一聲,并不說話,被二夫人訓斥一頓之后,她想開了。
對于這門親事,她心里是有些不屑的。紀家再有錢,那也不過是個商賈之家,就算有個任府同知的紀大爺在,放在他們這些世家面前,這個官職也實在不夠看的。士農(nóng)工商,紀家從低位上就低了他們顧家一頭。
不過是個紀家的人來提親,瞧著祖母他們高興的樣子。紀家可連姚家的一根指頭都比不上。
顧憐想到二夫人跟她說過的話:“……你又何必和你大堂姐比呢,你要這樣想。你大堂姐就是再好,你祖母再怎么喜歡她,又怎么比得過喜歡你呢……”二夫人意味深長地道,“你覺得你祖母為什么喜歡你呢?只是因為你在她膝下長大嗎,當然不是,那還因為你是和姚家公子訂了親的。你是咱們顧家小姐里最榮華的一個�!�
“你大堂姐、二堂姐,以后嫁的肯定還不如你十分之一的好。你要把心放寬些,何必和她們糾纏些小事呢,你以后的榮華富貴她們都是要羨慕的。你看看你五伯母,她可是哪里比娘好了,她為人處世遠不如娘親,為什么你祖母更喜歡你五伯母呢。那還不是看著她長興候嫡女的身份……這個身份咱們誰都惹不起。看她懷個孕,就跟揣了金蛋一樣誰都寶貝著。就是懷孕,誰有她那樣嬌貴的,連晨昏定省都讓你祖母免了!”
顧憐聽了母親的這一番話,再回去仔細想想,覺得果然是如此。
她以后是什么身份,她以后是姚家的正室嫡妻,她公公是文華殿大學士兼禮部侍郎。以后姚文秀舉業(yè)有成,是要入朝為官的。顧錦朝呢?她嫁給自己表哥就頂破天了,更別說她表哥很可能不是自愿的,是她外祖母逼著人家來娶她的。她和顧錦朝計較,那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所以隨即她就攬了顧瀾的胳膊,笑著說:“二堂姐,咱們還要去給祖母請安呢,快些進去吧!”
顧瀾點了點頭,等經(jīng)過顧錦朝身邊的時候,卻輕飄飄的問了一句:“長姐,你就甘心這么嫁了,那陳七公子呢……”
她聲音壓得極低,連顧憐都沒有挺清楚。
顧錦朝閉上眼冷笑,隨即道:“顧瀾,你給我站�。 �
顧瀾回過頭一臉無辜:“長姐還有什么事,我這要去向祖母請安呢!”
顧錦朝知道顧瀾會在其中搗亂,她的親事可以不成,但絕對不能因為顧瀾搗亂而有所不成。她走過來對顧憐說:“……借瀾姐兒說句話,憐堂妹先進去吧。”
顧憐有些猶豫,顧瀾就道:“你先進去吧,我隨后就到�!�
她倒要看看顧錦朝想說什么,她還能把自己給吃了不成?
顧瀾毫不懼怕地看著顧錦朝,笑得十分燦爛:“長姐應(yīng)該比我更明白人言可畏吧?”
她遲早會用陳玄青的事情威脅自己,顧錦朝知道�,F(xiàn)在她就要徹底斷了她的念頭。顧錦朝淡淡地道:“顧家傳出姐妹不和的事,你覺得你又能討得著好嗎?你現(xiàn)在本就自身難保了,可別再傳出什么喜歡搬弄口舌、陷害手足的事情�!�
顧錦朝搖了搖頭:“我怕你把這些事說出去嗎。我有什么好怕的,不過你做什么事之前,可都要想著自己遠在適安的宋姨娘啊�!鳖欏\朝頓了頓,就輕輕地笑起來,“你說說看,你要是惹怒了我,那適安的婆子伺候宋姨娘一個不周到,她就意外死了呢?你說誰會過問她的死活�!�
顧瀾聽到顧錦朝提起宋姨娘,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她想不到顧錦朝竟然會這么狠,用母親的性命來威脅她!
她看著顧錦朝,低聲怒道:“……你可不要太無恥了,我們之間的事,別牽扯到我母親!”
顧錦朝像是聽了什么笑話一般笑起來,“瀾姐兒,你對人對事實在雙重標準。我們之間的事,你何嘗沒有牽扯到我母親、我弟弟,我母親現(xiàn)在都逝世了,你卻讓我不牽扯你母親?”
“我留你母親的性命,還派人好吃好喝的伺候她,實在仁至義盡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自己別在暗中給我搞鬼,宋姨娘就會活得好好的,沒人會動她分毫�!�
顧錦朝說完這些話后,冷冷地看著顧瀾:“包括上次,你想把青蒲嫁給徐厚才的事……我們既往不咎。從今往后,要是讓我發(fā)現(xiàn)你對我不利,小心你遠在適安的宋姨娘!”
顧瀾咬了咬唇,宛如被掐住七寸的蛇,再也沒有反駁的余力。
顧錦朝覺得自己已經(jīng)說得差不多了,轉(zhuǎn)身離開東跨院,身后遠遠傳來顧瀾不甘的聲音:“長姐,即便我不說出來,你就能當那些事沒發(fā)生過了?你真的想嫁給二表哥嗎,二表哥他真的想娶你嗎……你可要想明白了……”
顧錦朝腳步都沒頓。
她的事,還容不得顧瀾來置喙。以后顧瀾總該老實了吧。
顧錦朝回了妍繡堂。
第二天是她十六歲的生辰。
馮氏吩咐廚房給顧錦朝做了一碗長壽面,又送了她生辰禮,二夫人送了她寶象花揀妝,五夫人送了她一對墨玉手鐲,是極好的碧墨,在光下能呈現(xiàn)出通透濃艷的碧色。顧錦朝拿著這對墨玉手鐲,心中感嘆長興候家果然財大氣粗,這樣的東西竟然送了她作生辰禮。錦朝和兩位伯母正陪著馮氏在屋子里說話,就有小丫頭過來稟報,說是堂少爺從適安回來了,馬車剛到影壁,正要過來給馮氏請安。
馮氏喜出望外:“這孩子,我也是好幾年沒見過了�!彼皖欏\朝說話,“也不知道那余家的族學如何,一會兒子來我得好好問問他!”馮氏對孫子的喜歡是最真切的,顧德昭的兒子,想來讀書方面應(yīng)該不差吧,要是能再出一個進士光耀顧家門楣,那可就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顧錦朝笑了笑:“您放心,余家老太爺曾經(jīng)做過帝師呢。”
她這句話剛說完,就看到顧錦榮在眾小廝、婆子的圍擁下過來了。他穿著一件狐貍皮襖,戴著頂六合一的瓜皮小帽,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上帶著笑容。先向馮氏行禮問安,又一一見過兩位伯母和顧錦朝,還偷偷向自己的長姐笑了笑。
馮氏攬著顧錦榮左看右看,真是喜歡得不得了:“……這孩子長得好,清秀干凈的,身量也長,以后肯定長得比他父親還高!你在余家族學那邊覺得如何,讀書上可還盡心?”
老太太最關(guān)注的無非舉業(yè)一事。
顧錦榮恭敬答道:“余家?guī)讉先生都是學識淵博的,孫兒求知若渴。讀書上孫兒還是用心的,除了記掛長姐和父親,別的方面都是好的�!�
第一百五十章
成長
給馮氏請安之后,錦朝陪著顧錦榮去了西跨院廂房。顧錦榮住在最東邊,西邊還有顧錦瀟和顧錦賢。國子監(jiān)也是前幾天剛結(jié)束課,兩人也正好在西跨院里。
顧錦榮的廂房是二夫人打點的,書房里的書案、長幾、兩把東坡椅,臨窗放著個青釉藍底琺瑯的梅瓶,另有個半舊的紫竹筆筒,插著一把大大小小的毛筆。錦朝就和他說:“等你把你的東西歸置了,就去給父親、兩位伯父請安。還有兩位國子監(jiān)讀書的堂兄也不要忘了,他們長你許多……”
顧錦榮笑了笑道:“幾月不見,長姐怎么話多了起來�!�
紀氏逝世后,他的一切就是長姐在管了。在適安這幾個月,處處都是長姐安排張羅著,他的冬衣、被褥、吃食,甚至是御寒的護膝這類東西,她都給自己安排得十分妥帖的。顧錦榮心里記得錦朝的好,早眼巴巴想著回來看她。幸好她在大興也過得好,人并沒有清減,他看著就放心了。
顧錦朝道:“你倒還嫌我啰嗦起來……”她看著錦榮和母親有幾分相似臉,拂了拂他皮襖上的雪,“那我不多說了,你記得一會兒到東跨院,再去給祖母請安。”
顧錦榮笑嘻嘻地不要她走:“我還沒問長姐事呢!聽說你要和二表哥定親了?”
錦朝搖頭:“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你從哪兒聽說的?”
顧錦榮卻避而不答,一本正經(jīng)道:“二表哥人好,配得上我的長姐!”他拉著錦朝的胳膊,又央求道,“我想吃長姐原先做的云子麻葉果糕……您做了給我好不好?”
錦朝覺得顧錦榮變得跟個孩子一樣,她點頭允了。顧錦榮去見了父親、伯父等人,就迫不及待到顧錦朝這兒來,跟在她身后眼巴巴地轉(zhuǎn)悠。要她在果糕里多放糖,山楂糕里要加葡萄干和桂圓干。
小廚房本就錯不開身,錦朝又嫌他話多,沒多久就趕他去書房坐著。
顧錦榮剛坐下喝了杯茶,隨意拿過錦朝放在書案的一本書看。
丫頭過來稟報,說二小姐來看他了。
顧瀾隨后進了書房,書房里燒著火爐。
顧錦榮冷冷地看著她,她手里拎著一個食盒,笑著道:“……二姐給你做了點心�!�
顧錦榮指了指書案,示意她放下。又道:“多謝二姐了�!�
顧瀾看著顧錦榮,想著他原先對自己那么依賴,像個小尾巴一樣在自己身后轉(zhuǎn)悠。他一向只和自己好,會為了幫自己而和顧錦朝爭執(zhí),為了討她喜歡去學牙雕……
顧瀾強笑道:“榮哥兒,怎么如今和二姐這么生分了。二姐就算做錯了事,也是你二姐啊……你要是還記恨二姐,我給你賠禮道歉還不成嗎?我如今都這樣了,你還要嫌棄我……”
她說到情動處,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顧錦榮皺緊眉頭,如今看到顧瀾這樣,他只覺得厭惡。
他卻笑了笑:“二姐覺得你可憐嗎?我也覺得你可憐,你討好我想做什么?因為你如今沒有人撐腰了,心里不安穩(wěn)嗎。”他同情了顧瀾,誰又來同情他呢?紀氏剛死的時候,他一個人惶惶不可終日,因為他間接害死了母親,長姐不理會他,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只要想到母親死的場景,想到長姐滿臉的淚水。顧錦榮就覺得眼前的顧瀾無比的面目可憎。
顧瀾愣了愣。
顧瀾卻冷笑:“我能欺負她嗎?她的事她自己最清楚!”想到顧錦朝威脅她的話,顧瀾還是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她最終低聲道,“顧錦榮,是你先不顧及我們姐弟情分的,就不怪我徹底撕破臉皮了!”
顧錦榮依舊笑著看她。顧瀾離開了妍繡堂。
錦朝晚上聽采芙說了這件事,她思索了很久。
榮哥兒待人接物比原先強多了,而且更有擔當。母親的逝世確實讓他改變太多了。他竟然還怕顧瀾欺負她,壞了她的親事。要敲擊顧瀾幾句。
“他也是在成熟的……”她想了想,讓徐媽媽準備了過年的臘鵝、栗子糕給余家送去�?礃s哥兒就知道余家待他極好。
徐媽媽應(yīng)諾,又問顧錦朝:“大小姐,那紀家表少爺?shù)奶嵊H……您覺得如何呢?”
顧錦朝不自覺笑了笑:“我能覺得如何呢。”想到紀堯看著自己信誓旦旦的溫和眼神,她什么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她還是聽之任之吧,如果這門親事能成,也只能算是順應(yīng)天意了。
而長興侯府那邊,李先槐剛到適安把紀家的底子摸清楚了回來。按照世子爺所說,他往人家祖宗八代上查去。還把紀堯給摸了個一清二楚。等到他回來的時候,葉限正在書房里和老侯爺說話。
兩祖孫在書房里密談山西布政使袁仲儒的事,又說到范川的貪銀案。老侯爺很贊成葉限的做法:“先皇駕崩,你父親受了重傷……長興侯府正是需要休養(yǎng)生息的時候。這些亂七八糟的咱們插不上手……放任張居廉,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葉限若有所思。
老侯爺則看了自己孫子一眼,慢慢開頭道:“你上月剛滿十六吧,尋常世家的少爺,這個時候就算沒有娶親也早就定親了。我看你的婚事還沒個著落�!�
葉限看了自己祖父一眼,挑眉哦了一聲。慢慢地道:“孫子不急�!�
老侯爺說他:“你當然不急!”葉限這么懶的性子,他急個屁!那是自己心里撓心撓肺的急著。老侯爺清了清喉,隨即說:“我和你外祖父商量過了……我覺得武定候嫡長女尚可,你外祖父則覺得武英殿大學士何文信的嫡次女尚可。你回頭和你母親商量一番,看到底選了哪個,好請了你外祖父上門提親�!�
老侯爺不喜歡文人,對身為翰林院掌院學士的親家更沒有好感。說是商量,其實是兩人商量商量著就意見不合,吹胡子瞪眼的不歡而散了。
高大人嫌武定候嫡長女連開蒙的《三字經(jīng)》、《弟子規(guī)》都沒有讀過,太沒底蘊。老侯爺則嫌棄武英殿大學士的嫡次女性子太文靜了,死沉沉的。
葉限沉默了,祖父說的這兩個個無疑都是世家女子中的翹楚。武定候祖上是跟著開國皇帝打江山的將軍,榮寵百年不衰。武定候的嫡長女才十四歲,美人坯子的名聲卻已經(jīng)傳開了。
而武英殿大學士的嫡次女不僅長相出眾,難能可貴的是出身書香世家,才學不凡。剛及笄的時候,提親的人就踏破了何家的門檻,但是何家一直都沒有看上眼的。
他作為長興候家的世子,理應(yīng)承擔讓長興候家繼續(xù)繁榮昌盛的重任。娶一個門當戶對,能夠?qū)λ麄兗矣兴鶐椭钠拮邮且欢ǖ摹?br />
葉限突然想到了顧錦朝。
他名義上是顧錦朝的表舅,身份地位差別實在太大。他能求取世家女子中的翹楚,因為他是長興候世子爺。那么顧錦朝呢……她以后就要嫁給她表哥了?嫁了人之后,他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去看她,和她說說話,或者像原來一樣,把自己養(yǎng)的仙人掌送給她。
葉限從祖父的書房里出來,望著黑沉沉的夜色,緊抿著嘴唇。
他是長興候家唯一的嫡子,剛出生不久就請封了世子爺。他所做的事不僅代表他自己的,還有長興侯府。他不可能真的隨心所欲。
但他一點都不想娶什么武定候嫡長女,武英殿大學士的嫡次女。她們怎么能像顧錦朝一樣,像她一樣……葉限也不知道顧錦朝在他心里是什么。他望著夜色輕吐了口氣。
李先槐走了過來,“世子爺……您讓我去查的東西,都問清楚了�!�
葉限無意識地嗯了一聲,讓他繼續(xù)說下去。
顧錦朝要嫁的人,他總要好好的了解清楚。自己欠她那么大的人情還不了,幫她在親事上把好關(guān)。
他私心里,倒是真希望顧錦朝這個表哥為人不善。
他不希望顧錦朝嫁給別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隱情
李先槐隨即道:“……紀家祖上是販賣茶葉起家,到了他們太爺那代出了個都轉(zhuǎn)運鹽司副使,從此才富庶起來。紀家從官之人不多,有一個捐出來的府同知。但幾代為皇商,經(jīng)通州運河,南北貿(mào)易,其富庶的程度著實嚇人。他們那個太夫人如今是掌舵人,我看是個聰明的,這些年紀家凡事都不冒頭,反倒越做越大……”
“這個紀堯倒也算個人物,不過被身家給拖累了。和他們家老太太背地里不通氣兒,暗地做了許多老太太不知道的事�!闭f到這兒李先槐嘿嘿笑了兩聲,“世子爺還記得原來那個皇商羅家嗎?他們家那個長子羅泰。您曾經(jīng)在六合酒樓看到他,您潑他一身茶的那個?”
葉限想了想。當年他十歲剛回燕京一年,和高家的表兄出門游玩,在六合酒樓里小坐過。有個長相清秀,身材瘦弱的年輕人因小事和他表兄起了爭執(zhí),他嫌此人太吵,潑了他一杯滾燙的熱茶。這年輕人被燙得大叫,揚言要他出不了酒樓。他們身后的侍衛(wèi)才指了指葉限跟他說:“這位是長興候世子爺�!庇种噶吮硇郑骸岸Y部尚書高大人長孫�!�
這位聲稱自己是羅家長子羅泰的年輕人頓時說不出話,再被侍衛(wèi)冷冷地看了一眼,嚇得跪下磕頭求饒。
“小丑一樣的東西�!比~限并不在意,“和顧錦朝表兄有什么關(guān)系?”
李先槐就回答道:“他們家老太太肯定不知道,這個紀少爺一直和羅泰有往來。老太太為商剛正,從不克扣手底下的人,也不賺昧良心的錢。這個羅家恰好相反,老太太厭惡他們到極點。也一直不要家里的人與羅家往來……不過人家紀少爺有次賞花會,和羅泰認識了,違背老太太的意愿一直和羅泰來往著。”
葉限看著李先槐:“……你挑重點的說�!�
李先槐撓撓頭:“我去打聽的時候,他們羅家那個羅泰的隨侍說了許多。想給您說清楚些……他和羅泰往來倒是不要緊,那羅泰是個什么樣的人,走馬斗鷹也就算了,又常去些勾欄教坊類的地方,哪有不帶上這位紀少爺?shù)摹贿^這紀少爺也不是真的沉溺于此,隨他去了一兩次就沒去了�!�
他聲音壓低了些:“紀堯只點藝妓作陪,潔身自好……但是這羅泰心思也多啊,早想著拉紀堯下水了。就擱紀堯酒里下了東西,紀堯就把那個才十四歲的藝妓破身了。隨后紀堯就不再和羅公子來往,他卻不知道那藝妓因此有孕,被羅泰找了個院子養(yǎng)下來,打算以后用這孩子拿捏紀堯……”
葉限聽得眼皮一跳。人總有少不更事的時候,沒犯下大錯倒也無妨……不過這個紀堯確實也不聰明,就算是情動破了人家的身,怎么還敢留下孩子給人家拿捏?顧錦朝以后要是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該怎么是好?這樣的人娶了顧錦朝,以后她能好過嗎!
葉限深吸一口氣:“你打聽的事都屬實嗎?”
李先槐看了一眼世子爺,他這還是第一次問自己這樣的話。李先槐看上去大老粗的樣子,心里比誰都明白,世子爺這么關(guān)系顧大小姐的事,原先還特地趕路去看她,要是他心里沒點心思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說:“奴才買通了羅泰的隨侍打聽的,也許這個隨侍的話不全對……”
葉限隨即說道:“無風不起浪,你把這個藝妓找到,讓她私底下去和紀家對峙�!边@事不能大張旗鼓地傳出去,“一定要私底下,看紀家究竟對這個孩子是什么反應(yīng),到時候就知道真假了�!辈粌H能知道此事的真假,他還能知道紀家對顧錦朝的態(tài)度。要是他們敢不管不顧把這件事瞞下來,當做什么事都沒有去迎娶顧錦朝,這個紀家顧錦朝不嫁也罷。
葉限又想了想,又道:“快進臘月了,我也好久沒去見長姐了。替我準備了東西,我們明天就去拜訪顧家。”
這事一定要和顧錦朝說清楚,他不能讓她所托非人。
葉限心里又有些遲疑,如果顧錦朝不嫁給紀堯,以她的名聲,又能嫁給哪個好的世家子弟呢?
以如今的情形來看,這個紀家最多能榮耀二十年,除非中途沒落,不然肯定會受到打壓。官商勢力做大,對于朝廷來說是不好的。所以羅家在太爺那代之后迅速衰落,反倒是保全自己的好辦法。紀家老太太是聰明的,知道財不露白,但是紀家再這么做下去,遲早會出事。
士農(nóng)工商,老太太有點看不清楚這是為什么,她畢竟眼界不夠?qū)挕?br />
而大興顧家,馮氏這幾天則頻頻找錦朝過來說話,言中大有此事已定之意:“……眼見著你要是和紀二公子定親,五月除服就要嫁過去了。祖母這時候多和你說說話,免得你嫁了之后我想得慌。你要是嫁妝上有什么不足的,大可和我老婆子說了,我得多給你些添箱�!�
馮氏笑著和錦朝說了。顧德昭那份財產(chǎn)收益歸到了顧家,顧家也因此寬裕了許多。她是怕顧錦朝母親死得早,嫁妝什么的沒打點好,到時候她出嫁也不好看,那丟的還不是顧家的臉。
顧錦朝笑了笑:“祖母不用擔心此事,我沒什么缺的�!瘪T氏似乎已經(jīng)有了把這事定下來的打算,讓顧錦朝想說的話也說不出口。她知道自己該屈從于現(xiàn)實,嫁給紀堯。但是她心里始終有疙瘩解不開。
永陽伯四小姐對她對的笑容,和她孩子的臉,還有紀堯淡漠的眼神。這些都揮之不去。
不過馮氏突然問起母親嫁妝的事,倒是讓顧錦朝心里一緊。
她是不過問還好,等自己出嫁的時候,嫁妝直接就出了顧家門。但是馮氏要是過問起來,母親留下的嫁妝可實在不少。她出嫁,馮氏有不過問嫁妝的嗎?
這是隱晦地跟她提一聲,她的嫁妝馮氏是要過目的。
錦朝旋即笑了笑:“母親的嫁妝,我原是打算給錦榮留下一半的。若是事情定下來了,也把冊子給您看看�!彼齺斫o馮氏看,總比馮氏自己想些有的沒的比較好。
馮氏嗯了一聲。紀氏是通州紀家的女兒,這嫁妝焉能有不豐厚的道理。平日里顧錦朝的吃穿用度雖然都不顯眼,但是她身邊的丫頭婆子比別的庶女多,也沒見哪個吃穿差的�?梢娝赣H嫁妝豐厚,但是究竟有多少,馮氏卻不知道。
顧錦朝隨后告退回了妍繡堂,對佟媽媽說:“我的私庫,母親的嫁妝原先都是清點過的。你再清點一次上了冊子,母親的嫁妝一分為二,要給榮哥兒留下。”她想了想,道,“金銀樓的賬面不算在里面�!�
金銀樓賬面上流通的銀子數(shù)額大,這部分錢她以后再給榮哥兒,他現(xiàn)在還小。
佟媽媽應(yīng)諾,帶了識字的采芙和白蕓去清點東西。
錦朝剛坐下不久,就有小丫頭過來通傳說,長興候世子爺來訪了,去了五夫人的院子。
他說過他臘月會過來,顧錦朝想起了。但是此時年歲終,正是要忙的時候。
他應(yīng)該是來看五夫人的吧,五夫人的孩子還有三月就要臨盆了。
顧錦朝打發(fā)小丫頭下去。閑著無事,她就給五夫人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襖。她坐在火爐旁邊,針黹擺在大炕上,由青蒲幫她配線,繡五蝠獻壽的圖案,蝙蝠尾巴上打了小小的絡(luò)子,十分可愛。
又過了一會兒,雨竹偷摸進來了。
“小姐,世子爺說有話想和您說,現(xiàn)在在西跨院倒座房外頭,派了小廝過來傳話……”
顧錦朝放下手里結(jié)好的絡(luò)子,皺了皺眉:“他可說是為了什么事?”
原先偷摸來見她也就算了,畢竟是為了他父親的事。如今她是快要定親的人了,可不能私下見他。
雨竹又道:“世子爺說了,他跟五夫人說是要問你養(yǎng)蘭草的事,叫您別怕�!�
顧錦朝哭笑不得,換了衣服去西跨院倒座房。
葉限正站在掛著冰棱的廡廊下面,看著外面小雪紛紛。顧錦朝遠遠出現(xiàn),她走得很慢,穿著斗篷。
她帶了經(jīng)常跟著她的丫頭青蒲。
顧錦朝走到廡廊下,青蒲收了傘。
她向葉限行禮問安,帽兜都沒有摘下來。
葉限背著手看著她良久。外面下著雪,世界格外安靜。
他不說話,突然伸手幫她摘了帽兜,顧錦朝措不及防,愣愣地看著葉限。他這是做什么?
葉限頓了頓道:“你斗篷不合身,帽兜好大,我看不見你的眼睛�!辈坏阮欏\朝說什么,他隨即就道,“我聽說你要和紀堯定親了?”
他長得高,當然看不清了。顧錦朝腹誹,不過他怎么知道自己要和紀堯定親了?他來找自己,難不成就是為了定親這事,這關(guān)他什么事!顧錦朝就道:“表舅問這個做什么?”
葉限覺得顧錦朝沒有不愿意的意思,但是她很平靜,好像要定親的根本就不是她一樣。他頓了頓道:“我說過我欠你一個人情的,現(xiàn)在我要和你說清楚。定親的事暫且緩一緩,這個紀堯做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先弄清楚了再說。免得你嫁過去后受苦。”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門
紀堯有什么事她不知道的?葉限為什么來告訴她這些?
葉限繼續(xù)說:“你這個表哥……在外面有個孩子。我還沒完全把事情弄清楚,但估摸著八九不離十�!彼D了頓,緩緩道,“是意外生子,但終歸不是什么好事。你放心,我會幫你看著。這事若他真是做了,那你根本不必嫁給他……”
葉限看著她,他等著她說話。
紀堯在外面有個孩子?顧錦朝并不知道,在她的記憶中,紀堯和永陽伯四小姐一直是伉儷情深的。但是葉限這么一說,她倒是想起她曾經(jīng)聽到外祖母和紀堯說過話,那時候紀堯已經(jīng)和永陽伯四小姐成親三年了。外祖母在書房里壓低聲音怒罵他行事不干凈,說他對不起紀家。還說這事永陽伯家知道了可該如何是好。
顧錦朝那時候還正疑惑,但后來什么都沒有發(fā)生。要說最奇怪的事,就是紀家拱手讓了羅家三河的運河通運權(quán)。羅家商行在三河一家獨大。
顧錦朝不知道這事和葉限所說之事有什么關(guān)系,但因為這件事,紀家運河商行元氣大傷。
但是紀堯那樣的人,身側(cè)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怎么會在外面留下孩子呢?顧錦朝是不肯相信的,她低聲問道:“世子爺這么說,此事可是有依據(jù)的?”
葉限嘆了一聲:“就知道你不會信。你知道通州還有個羅家嗎?你這個二表哥曾經(jīng)和羅家長子交好,羅泰曾帶他去過教坊。那時候他被羅家長子拉下水了,和一個十四歲的藝妓有私。我正派了人去找這個藝妓出來,她一直被羅泰藏著。你且等她去紀家對峙,對峙之后就知道了。”
這個女子要是一直落在羅泰手里,以后他指不定要用此人做出什么事來。他許羅家一點好處,讓羅泰把這個人讓出來,別以后害了顧錦朝。
羅家……紀堯怎么會和羅泰往來呢!
顧錦朝不由得想起羅泰死的時候,那張蒼白消瘦的臉。
她覺得紀堯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但是別人說這話她可以不信,可是和她說這些的是葉限!是以后的兵部尚書,陳家都畏懼他三分的葉限!他手底下那些人個個都不是簡單的。
顧錦朝握緊手,隨即道:“你去調(diào)查過紀家的事,為什么?”
葉限沉默了一下。當時他聽說顧錦朝要和紀堯定親,心里就莫名其妙的憤怒。連長興侯府幕僚的事都沒管,趕緊讓李先槐去調(diào)查紀家的事,怕她所托非人。
他輕描淡寫道:“我這不是欠你一個大恩情嗎。你放心,你的事我都會留心著,不讓你被人害了去�!�
顧錦朝笑了笑:“那謝謝您了,這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我讓李先槐找那個女子去紀家,這些事紀家老太太一直被蒙在鼓里,且看她怎么處理吧。她要是繼續(xù)瞞下去,當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這樣的人家,你是千萬嫁不得的!”
顧錦朝行了福禮道:“多謝世子爺了,這些事錦朝自知道處理。還請世子爺避諱著比較好。至于你欠我的恩情,這就算還完了……您可不要再記掛這個恩情了。”
她畢竟是待嫁之身,一直和葉限往來實在不好。
她說完又戴起斗篷的帽兜,和擎著傘的青蒲一起走出了廡廊。
葉限哼了一聲,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什么氣。自己欠她恩情,又不是她欠自己恩情,她有什么好避諱的。他名義上是她表舅,她害怕別人說三道四不成!
他正望著顧錦朝離去的方向靜默,旁突然有一個侍衛(wèi)悄無聲息地走過來,低聲道:“世子爺,有人跟著咱們過來了……”
葉限問:“誰的膽子這么大?”
“似乎是大小姐身邊的丫頭,咱們要怎么辦?”
長姐果然是不放心他,還派了丫頭跟著。
葉限淡淡道:“……隨她去吧。”
侍衛(wèi)應(yīng)諾,隨即替葉限擎著傘,護著他消失在了廡廊之下。
西跨院里,五夫人聽了丫頭的回話,嚇得臉色都白了,低聲問她:“你可看清楚了,世子爺……伸手為堂小姐摘了帽?”
小丫頭點點頭:“奴婢隔得近,看得真真的�!�
葉氏突然想到那天,也是葉限來拜訪她,在馮氏的院子里和顧錦朝說了幾句話,兩個人似乎十分熟絡(luò)……她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他平日里任性妄為也就算了,怎么如此不知輕重!”
他可是長興候府的世子爺!
葉氏想起自己當年想嫁給顧五爺?shù)臅r候,長興侯府和高家上下的反對,就差點沒指著她的鼻子說她不孝順了。還是當初尚且在世的外祖母來勸的:“姝姐兒嫁去顧家,別的不說,憑她的身份至少不會讓別人欺負了去……兒孫自有兒孫福,又何必強求呢�!�
果然她嫁到顧家之后,顧家上上下下沒人敢給她一個紅臉,連一向嚴厲的馮氏都對她贊不絕口。
但她不過是要嫁出去的嫡女。葉限可是以后要襲承爵位的人,怎么可能和顧錦朝有牽連!
她該如何是好……葉氏有些不知所措。
她最后只能吩咐小丫頭,這事千萬不能傳出去。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后加以利用,那可是不得了的。
她覺得自己也該找葉限來好好說說。
顧錦朝回到妍繡堂后就在書房里寫信。葉限說的是一回事,但她自然是信任外祖母的,這事的緣由要給外祖母說清楚,畢竟這事不僅牽扯她,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羅家。
……也不知道葉限是怎么讓羅泰把人交給他的。
她想到前世三河的羅家商行。難不成……前世羅泰用這個孩子要挾紀家,讓紀家交出了三河的通運權(quán)?所以前世這件事才被壓下來,沒有人知道。但是紀堯為什么會和羅泰混到一起?外祖母一向?qū)λ挠韬裢撬兰o堯做了這樣的事,不知道會怎樣的生氣……
顧錦朝嘆了口氣,讓徐媽媽把信給羅永平,快馬送去通州。
但是馬再快,卻也趕不上葉限的速度快。他已經(jīng)找到了這個女子,派人送她上了一輛馬車,讓人送她去紀家。馬車嘚嘚停在紀家門口,便有侍衛(wèi)去遞了名帖,自稱是江南吳氏的人,來拜訪紀吳氏的。
江南吳氏是紀吳氏的祖籍,這些年少有來往。
紀吳氏正在和宋氏商量聘禮的事,這聘禮得給得十足十的多、好才行。正說是用一尊赤金的彌勒佛像打頭好,還是用和田玉的觀音像打頭好,就有丫頭過來通傳。
紀吳氏還覺得奇怪,這不是逢年過節(jié),吳家怎么會派人到燕京來拜訪她?
不過既然有吳氏的名帖,應(yīng)該也是有說法的,她還是決定在花廳見此人。
她喝了口茶,卻見進來的是一名年輕婦人,身后還跟著兩個婆子,其中一個抱著個孩子。這年輕婦人十六、七的年紀,長得我見猶憐,一雙黑幽幽的杏眼宛如含著煙波般嫵媚。頭發(fā)梳了普通的圓髻,簪兩朵紅縐紗絹花,一點油金耳墜兒,穿了一身并不合身的寶藍櫻花紋滾邊緞面褙子。盈盈行了禮:“奴家趙氏,特地來向老夫人請安的�!甭曇敉鹑琰S鶯出谷,婉轉(zhuǎn)動人。
紀吳氏皺了皺眉,這女子雖然做婦人打扮,卻自稱奴家。看上去實在不是個正經(jīng)的,她們吳家怎么說也是江南大族,這女子是從哪兒來的?
她淡淡問道:“你們遞了吳氏的拜帖,可是從吳家來的?”
女子抬手整頰邊青絲,苦笑道:“若不是有吳家的拜帖,奴家可還進不了紀家的門那。奴家這是萬般無奈了,才會抱著孩子找回來的�!彼屍抛影押⒆舆f給她,逗著孩子道,“第一次見曾祖,快給曾祖請安。”孩子才兩歲大,茫然地抓著女子的手指,小聲地喊,“娘親……”
紀吳氏看著這個趙氏,皺緊了眉:“姑娘這是什么話,難不成什么野孩子都要往我紀家?guī)Р怀�?你說清了,這究竟是誰的孩子?”
她威嚴的目光又看了一眼伏在趙氏懷里的孩子,孩子長得白白嫩嫩,確實有幾分相熟,像淳哥兒……紀吳氏心里一驚,難不成是紀昀留在外面的孩子?
趙氏卻抱著孩子跪下來,輕聲道:“奴家三年前曾與紀家二公子有一段露水情緣,因此才有了平順。本來這兩年奴才帶著平順,也過得尚可……要不是撐不下去了,也不會帶著孩子上門來。”說著便小聲地啜泣起來,“不求老夫人留下奴家,只求您給這孩子一口飯吃,別讓他餓死了……”
孩子抓著趙氏的衣襟,不肯離開她的懷抱,又茫然地喊:“娘親……”這趙氏卻生生把孩子推開,說:“去你曾祖膝前,平順要乖�!�
紀吳氏氣得額頭青筋都蹦出來了,“你給我說清楚,這孩子是誰的!是紀堯的?”
要說是紀粲,甚至是紀昀,她都相信。但是紀堯是她一手調(diào)教的長孫,以后是要繼承紀家的,怎么可能在外面留下這么個孩子。
紀堯可馬上就要和顧錦朝定親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甘
紀吳氏回到書房之后,重重地喘了口氣,那趙氏將紀堯如何和她相識,如何有私的事說了一遍。還說事畢之后,紀堯給了她二百兩銀子。她因此有了身子,不忍打了孩子,才自己帶著孩子找地方住了下來。
宋媽媽擔憂地看著紀吳氏,她想上前扶她。
紀吳氏一把拂開她的手,低聲道:“去……去把二少爺給我叫過來!”
她要問清楚,紀堯真的干過這些渾事!他還想當成什么都沒做過,再去娶錦朝回來!
紀堯在涉仙樓被宋媽媽叫過來,見宋媽媽臉色嚴肅,還有些疑惑:“宋媽媽,何事這么緊急……”他想到了顧錦朝,有點擔憂,“難不成是錦朝表妹那邊……”
宋媽媽低聲嘆息:“二少爺,您怎么做出這么糊涂的事來。等一下太夫人問您話,您可不要忤逆她,一切都好好的說,沒有什么不能解決的……”
紀堯皺了皺眉:“宋媽媽這話是什么意思?”
宋媽媽頓了頓道:“二少爺,您在外面……是不是有一個孩子?”
……
紀堯剛進書房,便被紀吳氏厲聲喝道:“你跪下!”
無風不起浪,紀吳氏知道,要不是確有其事,這個趙氏不可能帶著孩子找上門來。
紀堯咬緊了嘴唇,沉默不語。
紀吳氏慢慢走到他面前,看著這個跪在自己面前,直著身子十分倔強的孫子,覺得心里一陣陣發(fā)涼,他從小就這么犟。她的聲音寒冰般冷:“我問你,你是不是和羅泰交好?”
紀堯的表情反倒十分平靜:“是,三年前有過。”
紀吳氏冷笑:“你倒是坦誠了。那你好好說清楚吧,你和羅泰一起,是不是整日正事不做,走馬斗鷹,往那勾欄教坊的地方湊,還和人家教坊的姑娘有私,留下了孩子?”紀吳氏卻突然明白了,繼續(xù)道,“難怪,我說雙陸牌九色子這些東西,你從來沒接觸過,卻玩得無師自通……”她連連點頭,笑著說,“這是早背著我這個老婆子,和羅泰勾結(jié)了啊!你怎么會去找羅泰那樣不成器的東西!”
紀堯在聽到宋媽媽說那句話的時候,他就知道當年的事藏不住了,他也不打算藏。
當年他確實做了錯事,但是不包括孩子。
他再怎么糊涂,都不至于在外面留下孩子。
紀堯靜靜道:“那時候我十五歲……您第一次問我,想不想娶錦朝表妹。我說不愿意,您的臉就沉下來。我第一次知道您的意愿,您想讓我娶她,那個時候我心里很不舒服。錦朝表妹是您的外孫女,難不成我就不是您的外孫了?我很不甘心……但不是我找上羅泰的,是他來找我的。”
他笑了笑:“我又想起您平日不要我們和羅家的人交集,我那時候極力想反抗您,才和羅泰有了來往……但我心里明白,從來沒碰過那些女子。直到有一次,羅泰在我的酒里放了東西,就是那一次……”
他還沒有說完,紀吳氏一個耳刮子抽到了他臉上。
紀堯被打得偏過臉,迅速浮起紅痕。
紀吳氏覺得自己心肝兒疼。她忘了物極必反,她對紀堯管得狠了,他就是只兔子也會被自己逼急了。但是這是什么理由……他不想娶顧錦朝,就和羅泰混到一起了?
他究竟是想報復誰,他自己?還是她這個做祖母的?
紀吳氏一生強硬的人,此刻卻老淚縱橫:“你就不是個東西……你、你馬上就要和你表妹定親了,這個時候,你告訴我你外頭還有個孩子!要不是人家找上門,你是不是準備瞞一輩子��!”
紀堯閉上眼不說話,他嘴唇蒼白。
這都是他做過的,他認錯!那個時候他也才十五歲,根本不懂得分辨是非。他是被紀吳氏逼急了,同樣是紀家的子孫,紀昀可以讀書,紀粲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他呢?他要背負整個紀家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幫她承擔顧錦朝的婚事,幫她彌補教養(yǎng)顧錦朝的過錯?
他只是太不甘心了!
過了好久,紀堯才開口說:“祖母,當時我雖然和那女子有私……卻根本沒有留下子嗣。我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放了把柄給羅泰抓。您要相信我,這個孩子真的不是我的……”
紀吳氏氣得笑起來:“那孩子……長得和你小時候相似,你還敢說不是你的?”
紀吳氏讓宋媽媽把孩子抱進來。
孩子不停地掙扎著說要娘親,也不要宋媽媽抱,哭得可憐兮兮的,一張小臉全是淚水。
紀堯看著這孩子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輪廓,頓時說不出話來。
紀吳氏說到這里卻說不下去了,喘不過氣般停頓。
過了好久,她才無力地嘆了口氣:“……這也是我的錯。”
她一生強勢,也用這么標準去要求她的長孫。要是她更懂得變通,也許根本不會有這個結(jié)果……
紀堯深吸了口氣。隨后才低聲道:“祖母,您別這么說……這都是孫兒的錯,怎么能怪到您身上……”
紀吳氏卻擺了擺手,好像剛才用盡了她的力氣,她只能道:“你先下去……”
她一直覺得對紀堯嚴厲,那是為了他好,如今看來自己卻是錯得太過。她的紀堯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她突然不敢確定了……朝姐兒讓她養(yǎng)成那樣,紀堯如今又……
紀堯這才從地上站起來,看了紀吳氏一眼,才往書房外走去。走到門口卻聽見紀吳氏的話:“……你先去和永陽伯夫人說一聲,定親的事,暫且放下來。”
紀堯閉了閉眼睛,才低聲應(yīng)了諾。
紀吳氏跟宋媽媽說:“那個趙氏,既然找上紀家了,也不能就此放她離開。孩子先讓老大媳婦看著,就說是從吳家送來寄養(yǎng)的孩子。那趙氏送到我身邊來�!�
宋媽媽聽吩咐后也隨即去做了,紀吳氏一個人在書房里,掩面低聲哭起來。
從紀太爺逝世之后,她就沒有這么傷心欲絕過。兩個最疼愛的孩子都讓她教養(yǎng)得失去了原來的樣子,她是最想他們好的人……朝姐兒該怎么辦?紀堯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那個孩子,以后又該怎么辦?
那孩子交到大舅母手上,宋媽媽和宋氏說了這孩子的身份,宋氏也是臉色蒼白:“這孩子……真是堯哥兒的……”
宋媽媽點點頭:“別人問起,您就說是吳家送過來寄養(yǎng)的。太夫人吩咐,這事不能傳出去�!�
大舅母自然知道,但是紀堯可是她的兒子,是她看大的,怎么可能做出這樣的腌臜事出來!她喃喃道:“這孩子也不太像話……都要娶他表妹了,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她不由想起紀堯來跟她說要娶顧錦朝時,笑得十分燦爛的樣子。覺得心里一陣陣發(fā)涼。
宋媽媽也低低地嘆了口氣。
她回了東跨院。
紀吳氏剛接到顧錦朝加急送過來的信,錦朝在其中把緣由說清楚了,更說到了這個趙氏和羅家的牽扯,紀吳氏看完了這封信,隨手放在炕桌上,望著槅扇外的天沉思。
宋媽媽進門之后見紀吳氏沉思不語,有些疑惑:“太夫人,您這是……”
紀吳氏指了指那封信,讓她自己來看。
宋媽媽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紀吳氏道:“這個孩子,恐怕真不能怪紀堯……他當時應(yīng)該是有所防備的,不過他年少不懂,這讓女子有孕的法子多得是,他是中了羅泰的計了……”吃虧就吃虧在風月場上,紀堯不懂這些東西。
宋媽媽收了信,又問道:“既是如此,那您也不要太責怪二少爺了。以奴婢之見,這孩子不如當成沒有過,別人也不知道這事,表小姐的親事也不要耽擱了……”
紀吳氏苦笑:“你想得太簡單了,這門親事恐怕不能定下來了�!�
宋媽媽覺得疑惑:“您不是一直盼望二少爺娶表小姐嗎?”
紀吳氏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信,淡淡道:“且先不說紀堯,你看朝姐兒這封信里,有沒有半點對紀堯有情的意思?我反倒覺得她心里是不想嫁的,不過是我的意愿,再加上顧家的意愿,她不能拒絕罷了。我是不想強求這孩子的……你再想想這信是怎么來的,朝姐兒一個閨閣小姐,紀堯連我都瞞得住,怎么可能會讓朝姐兒知道了去?”
宋媽媽望向紀吳氏。
紀吳氏繼續(xù)道:“這后面肯定還有個人。羅泰想用這孩子來威脅我們,怎么會輕易放手讓趙氏抱著孩子到我們這兒來找說法。但是這個人做到了。吳家遠在江南,即便有人知道吳家是我的外家,他們的名帖又是誰可以輕易拿到的?趙氏一個名伶而已,哪里來的吳家名帖�!�
“如果此人是想針對紀家,為什么不大張旗鼓鬧上門來,而是找了趙氏偷偷上門。這個人又為什么把這些事告訴朝姐兒?你再仔細想想,這人是不是處處維護著朝姐兒?”
宋媽媽一想果然如此,又十分不解:“那此人是誰……怎的要護著表小姐?”
紀吳氏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是有這樣一個人護著朝姐兒,實在不簡單。朝姐兒越發(fā)懂事成熟,瞞著我的事也不少,至少她在信里完全沒提到此人是誰……里面的水太深,我老婆子是看不懂了。”
紀吳氏又望著跳動的燭火,淡淡道:“瞞著這些事讓朝姐兒嫁過來,她該怎么辦呢,如何對那個孩子……我一向是對紀堯放心的,出了這樣的事,我卻不敢確定了。他原先厭惡朝姐兒到那種程度,娶了她之后真的會對她好?若是性格不合,兩人豈不是還要鬧出諸多事來�!�
她這一生都太過強勢了,總是用自己覺得好的方式來對孩子。她不想再干涉紀堯的親事,也不想強求兩人成親了。這一切且看紀堯會怎么做吧,她只能把自己該做的做了。
……她畢竟是老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