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操他媽的,我哥干我干得不開心就是我被他干得不開心。
陳狗立馬明白過來,指著巷口說往上再走段路就有一家。
等到地方,閃著紫光的店門照樣懸掛著陳狗獨愛的水晶吊簾。
進(jìn)去后,花臂老板觀察了番疤痕的情況,問我想問個什么東西。
我早就想好了:“獎狀�!�
老板頓了下:“年輕人就是有個性。”
躺上紋身床,紅色獎狀漸漸覆蓋掉那塊傷疤,紋完邊緣后老板問我:“想在中間紋個什么字?”
“我愛我哥�!蔽液敛贿t疑地開口。
老板捏著紋身筆嫻熟地工作:“確實有個性�!�
我哥本來說今天去墓地看媽,結(jié)果公司臨時有事,我又想媽想得不行,于是讓他忙完來接我。
臨近過年,寬敞明亮的街道都掛上大紅燈籠,發(fā)完定位后我順便找了棵丁香樹蹲下。
前幾天我真的在書房找到夢里見過的那個鐵盒子,我哥在里面放了很多我小時候的東西,譬如他的日記本,譬如我吃過的糖紙。
我像找到寶貝似的翻看起日記,知道我哥找到被賣掉的我后,當(dāng)天便把同在高中的胖墩兒的哥哥揍進(jìn)醫(yī)院賠了不少錢,也知道原來我哥很早以前就喜歡我。
我高興壞了,把那幾行字反復(fù)看了幾十遍,第一次覺得自己的魅力有這么大。
日記的最后頁還夾著兩張寫得歪七扭八的保證書。前一張是我寫的一百遍“我愛我哥”,后一張還是我寫的一百遍“長大要給哥哥當(dāng)老婆”。
看完我挑了挑眉,拿起筆將“老婆”全都改成“老公”。
盒子里還有張內(nèi)存卡,我簡單嘗試了番,幸好能夠插進(jìn)自己的手機。
我將相冊點開,讀取數(shù)據(jù)后刷新出許多童年的照片。
我完全不記得我哥居然那么喜歡給我拍照,整個相冊幾乎都是我的廣角大頭照。
當(dāng)時我留著遮住額頭的鍋蓋發(fā)型,每張高度重合的照片都蠢得像傻逼。
順便翻了幾張,我實在沒眼再看,退出時無意間發(fā)現(xiàn)其中夾雜著段錄像。
緩沖幾秒,高糊畫質(zhì)的鏡頭記錄了剛上一年級的兒童節(jié),我畫著大花臉站在舞臺上唱“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
視頻僅僅播放了三秒,我便退出相冊。
“凹凸曼大鍋鍋,你也會唱《數(shù)鴨子》�!蔽也虐l(fā)現(xiàn)身旁有個踮著腳偷看的小孩兒。
小孩兒是上次那個買過泡泡水的小鍋蓋,此時正眨著烏亮的眼睛與我對視。
瞥了眼他的鍋蓋頭,我覺得這種傻逼發(fā)型應(yīng)該是每個小孩兒的幼年恥辱史,心里便好受很多。
“你怎么在這兒?”我面向他問。
“今天放寒假。”小鍋蓋拽了拽沉重的書包帶。
我把書包拿到手里,打開后里面全是作業(yè),還有張“三好學(xué)生”的紅底獎狀。
“這么多作業(yè),”我說,“你寫得完嗎?”
“寫不完。”小鍋蓋誠實地?fù)u頭。
站起身,我巡找了遍周圍的小賣部,接著摸了摸小鍋蓋的腦袋:“想不想不寫作業(yè)?”
“想,”小鍋蓋拼命點頭,半秒后變得沮喪,“可是老師說開學(xué)要檢查,沒寫完的人要罰站�!�
“你有老師的電話嗎?”我問小鍋蓋。
“有�!毙″伾w舉起自己的小天才電話手表。
撥通,我先說了句“老師新年好”,接著便說:“我是藍(lán)雨奧特曼,打劫了小鍋蓋的作業(yè)準(zhǔn)備全部炸掉。”
說完,我?guī)е″伾w進(jìn)小賣部,各自買了三包黑蜘蛛鞭炮。
穿過橋洞就是牯嶺河,點燃鞭炮后我全都扔到寒假作業(yè)里,頃刻炸得滿天飛,落進(jìn)河里像船一樣飄遠(yuǎn)。
小鍋蓋崇拜地看著我,嘴里大叫:“藍(lán)雨凹凸曼!打敗作業(yè)大怪獸!”
將作業(yè)全部炸光,我又領(lǐng)著他上路邊攤吃了兩根加麻加辣的火山石烤腸。
“凹凸曼大鍋鍋,我以后怎么才能找到你?”臨走前,小鍋蓋不舍得地問我。
小孩兒心思單純,不知道我倆住在同片公寓,平時抬頭不見低頭就能見。我也不打算罵他笨,假裝思考后告訴他:“只要相信光,我們就能再見�!�
小鍋蓋不暇思索地相信我。
將人送走,離開牯嶺橋后我迎面便碰上寶貝老哥。
“小混蛋的屁股又癢了?連小孩兒的作業(yè)都敢搶去玩�!蔽腋绨盐业淖镄斜M收眼中。
“這叫行俠仗義�!蔽易煊舱f。
我哥輕笑了聲,接著幫我理了理脖子上的圍巾。
我盯住我哥戴著黑色皮手套的修長手指看個不停。
末了,我哥捏了捏我的臉:“小色狼看夠沒有?”
“沒有。”我直言。
收回手,我哥狡猾地放進(jìn)大衣口袋中。
我打算讓寶貝老哥晚上戴著這副手套幫我打飛機,然后亮出胸前的獎狀給他看。
坐上車,后座赫然放著束包裝精致的粉色康乃馨。
我哥從來不會買假花,我猜媽肯定很喜歡花。所以獨自去看她的時候,我也學(xué)我哥買貨真價實的鮮花,還會讓老板幫我綁個漂亮的蝴蝶結(jié)。
一路向南,陽光透明如麥芽糖,皚皚雪地上的冰涼空氣很好喝。遙遠(yuǎn)的山巒與高大的白樺林頂天而生,周而復(fù)始地迎接著這場銀線冬。
墓園清靜如常,不寬的小道兩旁種著耐凍的雪光花和麥冬草。脫掉手套后我哥用指腹擦拭干凈墓碑正中的名字。
我將花束放到旁邊,撲通跪下后連磕了三個頭。
沒等我哥有所反應(yīng),我率先開口:“媽,我知道你在天上能看到我哥和我,你別怪他,要怪就怪我�!�
“媽,我以后一定要娶我哥。等我上來找你,你打我罵我就好了�!�
“藍(lán)雨,”我哥捉住我的胳膊往上帶,“起來�!�
我哥的力度不重,剛好能把我提到自己身旁站穩(wěn),順勢握住我的手。
“哪有人搶著認(rèn)錯的?”我哥話里并無責(zé)備。
“我怕媽怪你�!蔽业吐曊f。
“要做的我都做了,還怕媽怪我?”我哥吻了下我。
當(dāng)著媽的面,就算我臉皮再厚也難免不好意思,只能垂著眼瞼悶“哦”了聲。
我哥又跟媽說了很多話,我安靜地聆聽,十指相扣的手心一陣溫?zé)帷?br />
露天停車場還有段距離,返回時我哥始終不放手。
我也不怕被人看到,突然奇想地對我哥說:“藍(lán)何,我給你唱歌�!�
我哥淡笑了聲,并沒有阻止的意思。
我想自己應(yīng)該不算五音不全,清了清嗓子唱起我哥最喜歡的那首《我只在乎你》。
“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將會是在哪里/日子過得怎么樣/人生是否要珍惜……”
“……任時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氣息……”
昨夜雪停,焦灼的靈魂變成深埋地底的蟲與草安然沉睡。微風(fēng)沖淡無盡而湖藍(lán)的天空,唯獨兩只回南的野鳥。
就像我哥和我。
藍(lán)何的日記:弟弟
1
我爸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抽煙喝酒打牌嫖娼,能夠娶到我媽是他當(dāng)了十輩子的畜生才換來的微末福分。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我媽是個參加過高考的文青,平常會拉著手風(fēng)琴用俄語唱《小白貓》和《白樺林》。
那時候我總喜歡枕著胳膊躺在我媽的腿上,仰起頭玩她柔順而芳香的黑發(fā)。
我媽織的羊毛地毯很軟和很溫暖,睡在上面就像觸碰到漫天的羽毛和蒲公英。
“小河,你知不知道在中國和俄羅斯的邊境線上有條藍(lán)色的河流?那里的寒風(fēng)吹不過松花江,四季都是皚皚的白雪�!�
我媽去世前,我叫藍(lán)河。河流的河。
我媽去世后,我改名叫藍(lán)何。何求的何。
我還記得跪在我媽病床前的情形,當(dāng)時的我死死抓著那只蒼白的手,無能為力到只能乞求她不要離開。
我媽戴著氧氣面罩,命在頃刻的氣息越來越低:“小河,你要照顧好弟弟�!�
“小河……你一定要照顧好弟弟……”
“弟弟還那么小……”
“弟弟……”聲音止歇時,我媽嘴里還說著弟弟。
弟弟。弟弟。
我恨他。
我恨死他了。
沒有他,我媽根本不會死。
弟弟是奪走我媽生命的東西。
所以我爸打算把弟弟扔掉那晚,我并沒有半點制止的意思,甚至尾隨到牯嶺橋下想要親手掐死他。
可是當(dāng)我靠近的時候,凍到發(fā)紫的弟弟卻能抓緊我的手。
我突然意識到,弟弟是我媽唯一留給我的遺物。
于是我將他抱回家,為此挨了頓我爸的毒打。
我爸先用皮帶抽我,再拿酒瓶砸我,我都沒有還手的余地,只能拼命護(hù)住懷里的弟弟。
等他氣消,我將弟弟放在自己床上,裹緊被褥后用身體幫他恢復(fù)體溫。
還沒睜開眼睛的弟弟很乖很漂亮,皮膚沒有皺巴巴的,渾身光滑又白皙,像小貓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