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喬南期一愣。
他彎下腰,仔細看了一眼。
紙上內(nèi)容很簡單,大致是說這窩野貓被人帶走了,如果有其他會來喂貓的人看到,不用擔(dān)心。他們可能抱走的時候會漏下不在家的,要是還有瞧見零散的小貓,也可以聯(lián)系他們。
落款是個寵物店。
寫了電話,標了地址。
喬南期抬手,緩緩將這便利貼撕了下來。
第32章
昌溪路在老城區(qū),除了一些保留了特色的主街道,其他地方都頗為寂寥。
而昌溪路附近以前便是不算繁華的小洋房區(qū),此刻更是沒什么人煙。
離這里最近的寵物店門前人影寥寥。
前臺的小姑娘打著哈欠,看了眼鐘,數(shù)著下班時間。
哈欠還沒打完,門便“吱呀”一聲響了,掛在墻邊的自動感應(yīng)玩偶喊著:“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小姑娘一抬眼,立刻來精神了。
來人起碼有一米八多的身高,一身休閑的淺咖色風(fēng)衣,從門外走進來,外頭的斜陽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他五官挺拔,神情肅穆,那雙微棕的眸子沉著郁色,眼尾還綴著一枚淺痣。盡管如此,仍然削弱不了他天然的凌厲。
分明是極好看的眉眼,卻讓人根本不敢多看。
這樣的人,即便是天天迎來送往,前臺小姑娘也沒見著幾個。
上一次見,還是那個給路邊野貓一次性沖了十年會員的趙先生。
可惜,那個趙先生雖然看上去氣質(zhì)溫柔,但說起話來卻是個不靠譜的,這位先生更是讓人連接近的勇氣都沒有。
進來的男人手上拿著一張眼熟的便利貼,徑直走到了前臺面前,將這便利貼輕輕放在桌上,說:“這是你們留的嗎?”
前臺小姑娘這才回過神來。
她瞥了一眼,這確實是她留的——紙上的字還是趙先生來的那天她寫的,為了避免他們安置這些野貓的時候,有哪只跑出去玩了沒回來給漏了。
她點頭:“是的,您是看到了別的野貓嗎?”
喬南期搖頭。
“那些貓,現(xiàn)在在店里?”
小姑娘愣了愣,下意識點頭:“啊,是的,是一位先生托我們安置的,本來都是路邊的野貓,一家子好幾只呢�!�
“安置……?”喬南期眉頭微皺。
他本以為這只是寵物店善心的行為,卻沒想到是有人有意為之。
“可以領(lǐng)養(yǎng)嗎?”
“誒?”
“這些貓……之前在我家門口,我本來想帶回家。既然在你們這,我想帶走,”他說,“可以付錢�!�
這本就是路邊的野貓,即便是哪個好心人突發(fā)奇想的善舉,有其他人愿意帶回家養(yǎng)著,不應(yīng)當(dāng)不可以。
可前臺小姑娘卻露出了為難的表情。
“這個我做不了主,”她想了想,說,“那位安置它們的先生說,這些貓他散養(yǎng)了好多年了,只是以后不會再來,所以才安置在我們這里的。嚴格來說,不算是我們養(yǎng)的……”
她看了一眼喬南期算不上多開心的表情,又說:“或者我可以幫您聯(lián)系一下他?說不定他會愿意�!�
喬南期的雙眸閃過一絲驚詫。
他說:“勞煩。”
前臺小姑娘讓他稍等,自己一個人去了寵物店里面,應(yīng)當(dāng)是翻檔案去了。
喬南期站在空無一人的前臺旁,垂眸,指尖微動,摩挲著便利貼的紙面,心情有些許復(fù)雜。
從前臺的話來看,他搬走之后的那么多年,這些野貓之所以還活的好好的,是有另外一個人一直在散養(yǎng)。
他曾以為這些過去會隨著時間悄然翻篇,這些過客般的小生命也只會存在他一個人的記憶里,孤獨卻特殊。
可就在現(xiàn)在,猝不及防間,鬼使神差地讓他知道了這世間居然還有另外一個人養(yǎng)著這些小玩意。在他想要遺忘的那些年來,這年少時期微小卻不可或缺的溫暖,其實一直都被別人保存著。
也不知是哪個好心人。
甚至……當(dāng)初最開始那只野貓會突然有了家,是不是也是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做的?
應(yīng)當(dāng)不可能。
從他當(dāng)初來這里暫住,到現(xiàn)在這一刻,轉(zhuǎn)眼已經(jīng)十年上下。這對于少年來說都算得上是大半輩子,這一窩野貓怕是都傳了一代了。
這么長的時間。
怎么可能有人會十年如一日地做這樣的小事?
他想著,前臺小姑娘沒進去幾分鐘便出來了,出來時手上還拿著一張紙片。
“抱歉,我剛才給那位先生打電話,他說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做身體檢查,沒什么時間。這是他的電話,”小姑娘將這紙片推到了喬南期面前,“他說過幾個小時可以打給他,您可以和他商量�!�
喬南期掃了一眼,紙條上是一串電話號碼。
他將紙片塞進兜里,“謝謝�!�
-
趙嶸接到寵物店的電話時,正在做身體檢查。
他從小身體底子就不太好,這些年還那么折騰,此刻閑下心來,自然是要好好養(yǎng)一養(yǎng)。
一開始看到電話是寵物店打來的,他還以為是有哪只貓出了什么事。
知道有人想領(lǐng)走,他還有些意外——這些野貓也不是什么好品種,居然會有人喜歡。
有人愿意帶回家里養(yǎng),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但這種事情不是三言兩語能商量清楚的,他便讓寵物店的人把他的電話給那個人,讓那個人過幾個小時打電話給他。
三言兩語交代完,他便收好手機,拿著檢查報告走進了診室。
坐在辦公桌前的醫(yī)生理了理桌上的雜物,抬頭看向趙嶸,驟然道:“……趙嶸�。俊�
趙嶸一愣。
他反應(yīng)了一會,才在久遠的記憶中找到了對應(yīng)的名字。
“原來是你啊。”他笑了笑,從容地在桌前坐下。
眼前的人是他的高中同學(xué),叫孫曼曼。
她是趙嶸的前桌,兩人雖然算不上多熟,但因為前后桌的關(guān)系,平常經(jīng)常說話。只是后來,趙嶸看出了孫曼曼的心思,他不喜歡對方,自然不想耽誤別人,漸漸也就疏遠了。
大學(xué)以后,他這個炮灰也走入《歸程》的劇情里,日日都在應(yīng)對陳澤和之流,和這些人更是完全沒有聯(lián)系。
沒想到這么巧。
孫曼曼似乎有些窘迫,給趙嶸看檢查報告的時候,說話總是亂了分寸。
趙嶸本就是為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來的,沒有什么急病,他也不急,耐心地交談著。
他看完醫(yī)生,取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的藥,又做了一些檢查,那個說是要領(lǐng)養(yǎng)小貓的人還是沒有打電話過來。
反倒是孫曼曼,不止是從哪個犄角旮旯里翻出了他們這么多年都沒有一條聊天記錄的社交賬號,問他:“我快下班了,一會吃個飯敘敘舊?”
趙嶸看著消息,回想起方才孫曼曼看他的眼神。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回道:“好。地點你定,我請客。”
-
喬南期走出寵物店之后,并沒有立刻回去。
他先是重新把便利貼安安穩(wěn)穩(wěn)地貼了回去,在貓窩旁看了一會,隨后漫步在昌溪路的走道上,看著這些比記憶中褪色不少的景色,心中空蕩蕩的。
他本該按部就班地繼續(xù)生活,本該開心于多年目的達成,本該……
此刻卻全然只剩下空茫茫的一片——不,也并不是。
還有趙嶸。
喬南期時不時拿出手機,解鎖屏幕,想給趙嶸打電話、發(fā)消息。
他想聽趙嶸說說話,或者發(fā)出什么消息得到趙嶸的回應(yīng),知道趙嶸還在,起碼可以給他踏實一些的感覺,驅(qū)散他心中的不安。
心煩意亂不論如何都揮之不去,他也不知晃蕩了多久,最終小吳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收拾好了。
喬南期這才回了老宅。
進門以后,小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先生,您看還有什么地方需要處理的嗎?”
喬南期轉(zhuǎn)頭看了小吳一眼。
他想起從前進門的時候,倘若家里有什么需要處理的事情,趙嶸便會處理得妥妥帖帖,然后微微抬起頭,笑著問他:“你看看?”
不帶任何疏離的畏懼,沒有任何戒備的靠近。
他懨懨地在沙發(fā)上坐下,低聲說:“你回去吧�!�
小吳如蒙大赦,趕忙帶著其他幾個家政人員走了。
末了,他還輕輕關(guān)上了門,十分貼心地將這方寸的寂靜留給喬南期一人。
喬南期深呼吸了幾下,平復(fù)心情,這才從口袋中掏出剛才寵物店店員給他的紙片。
紙片上寫著那位養(yǎng)了那窩野貓好些年的好心人的電話號碼。
他打開手機,一個一個輸入紙片上的數(shù)字。
一會要是對方不舍得,他可以多給點錢,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人拒絕。
或者別的好處,他能給的,也能答應(yīng),就當(dāng)作是這些年,這人替他護著少年時期那么一點兒溫暖的答謝。
要是商量得順利,他還可以問問對方,十年多前,最開始的時候,安置那一只小野貓的貓窩,是不是就是這人放的——雖然不太可能。
還有……
他想著,手機號碼已然輸完了。
一個他前幾天剛剛修改的備注隨著系統(tǒng)的自動匹配,浮現(xiàn)在了這串?dāng)?shù)字底下。
那兩個字這些時日以來天天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可這一刻實實在在地浮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卻又仿佛不認識這兩個字了一般。
喬南期本來下意識挪到撥打鍵上的手猛地一頓。
四方寂寥寥的,卻又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耳邊聒噪,無形之中有一只手猛地刺進他的胸膛,握緊了他的心臟,猛地一抓——
撕扯得四分五裂。
以至于,在這么一瞬間,他甚至沒有任何想法。
片刻。
十二年前的記憶緩緩浮出。
他給十四歲的趙嶸支付了趙茗所有的醫(yī)藥費用,剛一轉(zhuǎn)身,少年如同捧著珍寶一般,雙手拿著一張剛剛寫好的借條遞到他的面前。
他沒有收,直接將那借條撕碎,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后來他走出醫(yī)院,年少的趙嶸跑著追了出來,氣喘吁吁地喊住他。
“我可以問問你的銀行卡號,或者你的地址嗎?以后、以后等我有錢了,我一定去還你�!�
當(dāng)時年歲尚早,許多東西還沒有如今這樣方便。
金錢上的來往,大多都是當(dāng)面的交易,亦或者是麻煩的轉(zhuǎn)賬。
趙嶸會問他地址,也無可厚非。
但喬南期并不想挾恩圖報。
也不想眼前的少年覺得這是施舍,傷了尊嚴。
于是他在醫(yī)院的大廳里找來了筆,對趙嶸說:“伸手�!�
趙嶸呆了呆,沒問他要干什么,只是乖乖地伸出了右手。
喬南期拿著筆桿輕輕敲了敲握緊的拳頭。
“攤開�!�
“噢……”
少年再次順從地攤開了掌心。
他抬手,握筆,筆尖輕輕落在了少年的掌心之上。
“別縮�!彼f。
“有點癢……”
話雖如此,趙嶸確實沒有再動。
十六歲的喬南期將昌溪路這一處老宅的地址寫了下來。
那時他想著,他母親早年買的這處宅子早就無人居住,趙嶸即便到時候去找他,也不過就是一處空房。既讓此刻的趙嶸放下愧疚之心,又將這恩情悄悄抹去。
也算一石二鳥。
只是世事無常。
他后來搬回了這處宅子,卻也忘了他曾經(jīng)在少年的掌心上,一筆一畫地寫下過這里的地址。
街道外不知是什么車開過,突然傳來一陣鬧耳的引擎轟鳴聲,拉回了喬南期的思緒。
他低頭,這才發(fā)現(xiàn),寵物店店員給他的寫著電話號碼的紙片已然被他緊緊攥在手中,皺成了一團。
如同他的思緒一般。
——怎么可能有人會十年如一日地做這樣的小事?
可能。
……有一個人,他會。
第33章
一股酸澀冒上心頭,卻又夾雜著一絲抓心撓肝的暖意。
當(dāng)年在年少的趙嶸掌心寫下這一串地址的時候,他還不知道他的家庭會在不久的將來四分五裂,不知道自己會住進昌溪路的老宅,也并不知道,他和趙嶸會在幾年之后再次相遇。
那不過是他日復(fù)一日人生中比較特殊的一天,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也只會成為短暫得如同蜉蝣一瞬的記憶——對趙嶸來說亦然。這筆人情沒有必要成為一個少年人的拖累,所以他寫了個當(dāng)時根本無人居住的地址,寫在了根本無法長久保存字跡的掌心,并且從未想過,趙嶸會當(dāng)真尋著那份地址找來。
趙嶸來了。
不是在他防備心最重、狀態(tài)最差的那段時間里,驟然闖到他的面前,而是……恰到好處地隔著一層朦朧的紗,偏偏踏到了最柔軟的那一片上。
來得悄無聲息。
一來,便是十二年。
喬南期看著手中已然被他抓得皺巴巴的紙片,目光落在那一串?dāng)?shù)字上,半晌沒有動彈。
直到外頭不知駛過多少過路的車。
直到喧囂的引擎聲鳴笛聲此起彼伏了好一會。
直到手機屏幕默默無聲地暗了一些。
心間沉沉的。
那仿佛無形之中攥著他心臟的手像是在一點一點縮緊,掐住了他的思緒。
這么多年,他終于再次體會到了陌生的茫然無措的情緒。
眼看手機屏幕就要黑下,他虛虛停頓在撥打鍵上的指尖下意識便往下一按。
這一下太過用力,竟是直接點上了撥打鍵。
屏幕上立刻出現(xiàn)了等待接聽的頁面。
喬南期怔了怔。
……他要說什么?又要……問什么?
問趙嶸為什么要去做身體檢查?問趙嶸怎么會在醫(yī)院?還是問趙嶸為什么沒有告訴他?
他想到那晚他去趙嶸家門口等到了趙嶸,趙嶸不帶任何笑意地和他說:“可你從來沒有聽我說過。”
從來沒有。
確實,從來沒有。
忙音只響了一聲,在這四下空蕩的老宅中卻格外清晰。
喬南期手指微動,按掉了電話。
這一打一掛間隔太短,也不知電話另一頭的人聽見了沒有。
他竟然有些躊躇。
片刻。
他指尖在屏幕上微微滑動著,周圍安靜得他能聽得到自己的呼吸。
靠在墻邊的老式擺鐘不急不緩地擺動著,發(fā)出節(jié)奏的“噠噠”聲。
一秒、一秒、又一秒……
喬南期再度撥出了電話。
-
趙嶸正在和孫曼曼吃晚飯。
他在醫(yī)院待了一個下午,從頭到尾做了一次完整的身體檢查,也看了看他那胃疼的老毛病,出來之后也差不多到了晚餐時間。
他大致推測了一下在這家醫(yī)院工作的收入水平,選了個對孫曼曼來說不會太拘謹?shù)牟蛷d。
他們雖然是同學(xué),但讀大學(xué)以后就沒有聯(lián)系過,乍一聊,頗有些生疏。
孫曼曼的工作和他們那些世家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并不知道趙嶸和陳家那些事情,還時不時會打探趙嶸的現(xiàn)狀。
趙嶸心知肚明這頓飯的目的,一直在找一個可以委婉斷了對方念頭的機會。
電話響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差不多吃完了,只等服務(wù)員拿來結(jié)賬的賬單。
孫曼曼正試探地問他:“你今天怎么一個人來醫(yī)院?你對象不陪你?”
趙嶸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機,還沒來得及看,鈴聲便停了——只響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說:“一個人方便�!�
他猶豫了一下,思索著是要借著這個問題,假稱自己不是單身,還是之后再找個說辭。
孫曼曼看著他,沒有接話,顯然在等另一個問題的答案。
趙嶸嗓音稍頓,說:“我對象——”
手機又響了,伴隨著震動發(fā)出的細微“嗡嗡”聲,打斷了他的話。
這一回并不是方才突兀的一聲,而是連綿個不停。
“抱歉�!彼麑O曼曼說,隨手伸手拿起了手機。
他本以為是寵物店員說的那個要領(lǐng)養(yǎng)貓的人,可映入眼簾的,是手機屏幕上沒有任何備注,他卻早已熟記于心不知多少年、忘也忘不了的一串?dāng)?shù)字。
……又有什么事?
關(guān)于公司股份的事情,他不是已經(jīng)和小吳說清楚了嗎?
這一串?dāng)?shù)字,他曾在過去這一年多來經(jīng)�?粗S袝r是發(fā)送著不太可能有回復(fù)的詢問,有時是給喬南期打電話,期待一段注定不長的對話。
若是連著兩三個撥打記錄,那必然是他打給喬南期,而那頭毫無回應(yīng)。
此刻他見著屏幕上那一串?dāng)?shù)字契而不舍般出現(xiàn),驟然有些晃然。
孫曼曼仍然看著他。
他和喬南期之間需要打電話才說的事情,都不是什么適合給別人聽的,現(xiàn)在接電話顯然不太好。
趙嶸想了想,直接把電話掛了。
他這才接著道:“我……”
——手機又響了。
趙嶸:“?”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以為喬大少爺?shù)氖謾C是不是被誰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