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窩心的話讓老夫人更加心疼起來。
楚曼娘看著老夫人對芊凝滿眼的疼惜,氣悶地咬了咬嘴唇。
她的欣兒哪一樣不如這低賤的小乞兒?為何老夫人對欣兒視而不見,卻對這個孩子這般關(guān)心!
“老夫人莫怪,母親和二爺是愛之深,責之切!”
楚曼娘緩步走出來,朝老夫人和紀夫人分別福了一禮,“若不是幾個孩子做的,那最好不過,可這件事總要有個結(jié)果,要不讓嬤嬤們再尋一尋,是不是幾位姑娘走得急,把銀袋子掉在了哪里?”
幾個丫鬟對視了一眼,不由皺起了眉頭。
這意思是在懷疑她們手腳不干凈?他們是鎮(zhèn)國公府的奴婢,怎么會在這種場合犯下此等錯事!
為證清白,幾個丫鬟紛紛朝老夫人行禮道:“奴婢們再找找!”
觀景席就這么大,國公府的下人又多,沒一會就有人在盆栽里發(fā)現(xiàn)了那被帕子包裹著的銀錁子。
丫鬟們捧著那包銀錁子呈到了老夫人面前,低聲道:“老夫人,是咱們府上打的銀錁子�!�
這些銀子,老夫人只賞給了那幾個孩子,也就是說這些銀錁子,就是被換成石子的那些銀子。
羲和郡主看了那盆栽一眼,冷哼道:“若我沒記錯,幾個孩子適才就坐在這盆栽附近,怪不得他們不怕搜身,原來是把銀錁子藏在了盆栽里,沒想到小小年紀竟如此狡猾!”
這結(jié)論讓眾人十分認同,紛紛指責道:“差點被他們給蒙了,我還以為錯怪了他們呢!”
“幾個孩子能有這般心智?不是大人指使的我可不信!”
“我瞧老夫人很喜歡她,這下子怕是要傷心了!”
楚曼娘看到大家又開始懷疑起那幾個孩子,拿起帕子遮住嘴巴輕咳了兩聲。
她眼神里透著擔憂,可誰也看不見她微微彎起的嘴角。
這也不能怪她,她只是撥亂反正,把應(yīng)該屬于欣兒的東西討回來而已。
若沐云書一開始就只認下欣兒一個,怎么會有今日的麻煩!
婁鶴筠聽著這些指責,覺得自己的臉都沒處放了,看了沐云書一眼,質(zhì)問道:
“這些日子你就教了孩子這些?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
沐云書實在不耐煩再聽到這個詞。
“為何這銀子出現(xiàn)在盆栽里就一定是芊凝他們所為?夫君你好好看看,這架子五尺有余,盆栽放在上面只會更高,芊凝不足三尺,修逸個子最高,但也不會超過四尺,夫君怎么就認為他們幾個有能力將這包銀子放進盆栽里?”
這幾句質(zhì)問讓婁鶴筠神色微僵,這件事并不難注意到,可他心里太亂,根本沒有往這處想,因此才忽略了這些細節(jié)。
羲和郡主好不容易找到了這些銀子,在墨歸面前出了風頭,怎容許沐云書這般輕易翻供。
她一臉不屑地看著沐云書道:“他們幾個夠不到,你總能夠到吧,不然這銀子難道自己長了腳不成?”
“你這蠢婦,還狡辯什么!真是把我們婁家的臉都丟光了!”
許氏見那郡主娘娘和國公夫人對沐云書都沒什么好臉色,立即擺起婆婆的譜兒,指著沐云書罵道:
“當初我就不想讓鶴筠娶你,我日日教你規(guī)矩,卻還是改不掉你骨子里的輕賤!你給我跪下,向國公夫人賠罪!”
“母親……”
婁鶴筠覺得母親罵得有些太難聽了,忍不住阻攔了一句。
許氏瞧見紀夫人嘴角上揚,顯然被她的話取悅了,越發(fā)來了精神。
她瞪了婁鶴筠一眼,冷道:“我教訓你媳婦,你做男人的在一旁看著就好!”
說著,她走上來,掄起手就要往沐云書臉上打去。
只不過巴掌沒能落下來,卻聽“嘩啦”一聲響,斜刺里潑出一碗濃茶,全都澆在了許氏的臉上。
第60章是謂婦言
許氏晨起撲了許多層粉,這一碗茶下去,她臉上一道兒黃一道兒白,眼皮上還粘著幾片茶葉,狼狽至極。
受到驚嚇的許氏胡亂抹了兩把臉,這讓她臉上的妝容更花了,一旁的貴婦們瞧見,不由笑出了聲。
“母親!”婁鶴筠驚呼了一聲,沖上來將許氏護住,不可置信地看向了潑茶之人。
“小……小公爺!您,您這是何意?”
墨歸將手中茶碗扔到了一旁,平靜地道:“當著我的面兒在鎮(zhèn)國公府行兇,本座以為令堂是想去我們皇城衛(wèi)喝茶,我先敬了她一杯,有何不妥么?”
婁鶴筠想說母親是在教訓兒媳,這是家事,可看著墨歸的眼神,他怎么也無法將話說出口來。
楚曼娘沒想到小公爺會出面維護沐云書,凄聲道:“小公爺誤會了,母親只是氣急了,她是幫理不幫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只是想讓弟妹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沒有惡意的!”
墨歸笑了,笑容不達眼底,“她沒有惡意,你有?”
楚曼娘心虛地抖了抖唇瓣,忙辯解道:“怎,怎么會!婁家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也不想讓弟妹犯錯丟丑!”
她看了沐云書一眼,眼里滿是無奈,隨后,又端莊有禮地朝老夫人和墨歸福了一禮,歉意地道:
“老夫人好意請我們來球會,沒想到會鬧得如此不愉快,曼娘代婁府向老夫人賠罪了,希望老夫人,國公夫人不要因此被攪了興致才好!至于這銀子,曼娘會叫人補償過來,我知曉老夫人不差這個,全當作給各位姑娘的辛苦錢了!”
婁鶴筠欣賞地看了楚曼娘一眼,在這種時候,還是她能沉得住氣,能把所有事都做的周全妥帖!
“老夫人,攪了您的興致,實在抱歉,不過這銀子的事,確實與我和孩子們無關(guān)!”
沐云書看著楚曼娘表演完了,這才緩步走了出來,朝老夫人施了一禮,眼神清亮如同冷月。
楚曼娘的話已經(jīng)讓事情告于段落,沐云書卻還死不認錯,這讓婁鶴筠越發(fā)煩躁。
他急急朝沐云書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不要沒完沒了的糾纏此事,可沐云書完全沒有在意他的眼神。
“我有辦法證明我與孩子們的清白,請老夫人給我一個自證的機會�!�
說這話時,沐云書站得筆直,好像冬日里的梅枝,不管經(jīng)歷多少風雪,也壓不彎她的脊背。
老夫人也不想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了,要么不查,既然查了,那就不能被含糊過去。
她輕輕頷首,問:“你有什么辦法?”
“麻煩您吩咐人打幾盆水來!”沐云書輕聲說。
老夫人雖然不解沐云書要做什么,但她還是朝黃嬤嬤點了點頭。
黃嬤嬤立即應(yīng)下,沒過多久便指揮著丫鬟們端了幾盆清水走了過來。
沐云書讓人將幾盆水擺到眾人面前,然后對那位尋到銀錁子的婢女道:
“勞煩姑娘將那些銀錁子倒進水里,到底是誰動了它,我們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婢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還是依言照做。
銀錁子被扔進清水中,一個個都沉到了盆底,并沒發(fā)生什么特別的事情。
眾人見水盆里沒什么變化,嗤笑道:“我就說她故弄玄虛,用一盆清水能發(fā)現(xiàn)真相?她也真敢說!”
“我聽聞她是商戶出身,那些商戶最沒規(guī)矩,你瞧她那狐媚樣,不會是想借此引起爺們兒們的注意,然后憐香惜玉地過來幫她解圍吧?”
楚曼娘本還有些緊張,但聽到眾人的議論和猜測,暗暗松了口氣。
她輕咳了兩聲,有些疲憊又無奈地走到了沐云書身邊,勸道:
“好了弟妹,不要嘩眾取寵了,你認了錯,老夫人心善不會難為咱們的,你越是耗下去,這事越無法收場,你讓二爺?shù)哪樏嫱膬悍�!�?br />
沐云書側(cè)臉看了她一眼,“沒有人說過,大嫂真的很聒噪?大嫂應(yīng)該也讀到過,時然后言,不厭于人,是謂婦言!”
這是女戒里的一句話,意思是說話時要選擇時機,不要隨意插嘴,引起別人的反感,這是婦言。
楚曼娘以知書達理標榜自己,沐云書便以這些規(guī)矩來還擊她。
楚曼娘沒想到沐云書會這么直接,難堪地咬了下唇瓣,想要開口解釋,又怕沐云書再說出什么叫她下不來臺的話,只能閉住了嘴,委屈地掃了婁鶴筠一眼。
可婁鶴筠并沒有看她,他的注意力都被盆水吸引了過去,并未注意到含淚望向他的楚曼娘。
又過片刻后,水盆里的水竟真的有了一些變化。水面上浮現(xiàn)出點點黃色的漂浮物,里面還混著些殘渣。
黃嬤嬤湊前一看,喃喃道:“這是……油花兒?”
修逸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立即走到一盆清水邊,將手伸了進去。
白凈的小手泡在水里好一會兒,可水依舊非常清澈。
修齊幾個也依樣畫葫蘆,照著修逸的動作,將自己的小手手伸進了清水中,結(jié)果與修逸是一樣的。
這會兒,黃嬤嬤已經(jīng)看明白了其中關(guān)鍵。
銀錁子上沾了油漬,定是偷換它之人留下的。
至于這油漬和殘渣……
黃嬤嬤環(huán)顧四周,很快就注意到了那個至關(guān)重要的線索。
觀景席每一個席位邊都放著小案,案臺上擺放了一些飲品和幾種糕點。
那水中的小小顆粒,不就是糕點上的殘渣么!
黃嬤嬤將自己的猜測講給了老夫人,末了,她補充道:
“老夫人,老奴一直在幾個孩子身邊伺候著,他們一直板正的坐著,沒有亂動過,更沒有動過糕點!”
幾個丫鬟將孩子們身邊的糕點呈了過來,果然一塊兒都沒有被碰過。
沐云書更是不用說,她一直坐在老夫人身邊,一舉一動都在老夫人眼中,她有沒有碰過糕點老夫人比誰都清楚。
眾人不由朝各個案幾上看去,大多數(shù)的糕點都只動了一兩塊兒,只有一個案幾上的糕點只剩下少半盤。
看著那個座位,楚曼娘的腳都有些軟了。
第61章委屈給誰看
桌子上的是一盤蟹黃酥和核桃酥,楚曼娘知道欣兒最喜歡吃這些,便趁著大家都在觀看球賽的時候,讓欣兒過來吃了幾塊兒。
說起來,這還要怪沐云書,若不是沐云書不盡心,很少給欣兒吃她愛吃的點心、糖果,她也不至于偷偷把她叫過來,暗地里給她遞點心吃。
當然,她也是有私心的,她怕欣兒與沐云書呆久了,忘記了她這個娘親,所以想要多寵寵她。
怎能想到這舉動竟成了罪證!老夫人若叫人查下來,很快就會查到她的頭上!
另一邊,阿泗也看懂了水中的玄機,恍然道:“爺,我明白了,那銀錁子上有糕點的殘渣,說明拿銀錁子的人抓過糕點,只要找出誰手上有油漬,那這人一準兒就是偷換銀錁子的那個人!”
大家吃糕點的時候都會用一旁的竹簽插著吃,估計只有那小賊是用手抓來吃的,這糕點用得都是特殊煉制的豬油,就算用帕子擦也擦不干凈。
阿泗沒想到這婁二奶奶這般聰明,盡管一直被猜疑、被誤解,她都不急不躁,竟還能想出辦法自證清白,這心智實在叫人欽佩!
墨歸臉上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他只漫不經(jīng)心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沉聲道:
“既然不是婁二奶奶和幾個孩子所為,那這事總要有個了結(jié),皇城衛(wèi)這幾日沒什么案子,不若本座派人來仔細查查?”
婁鶴筠腦子有些懵,不知小公爺為何冒出這么一句話,而且那眼神分明是朝他投來的。
既然已經(jīng)查出與孩子們無關(guān),自然也與婁府無關(guān),小公爺?shù)降资呛我猓?br />
他正不得其解之時,身后一個丫鬟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那丫鬟身子抖如篩糠,聲音哽咽地道:
“饒命,小公爺饒命,奴婢知錯了,奴婢是一時起了貪念,這才偷換了那些銀錁子,奴婢絕對沒有對國公府不利的心思,請您放過奴婢吧!”
瞧見這跪下的丫鬟,婁鶴筠的瞳孔瞬間瞪大了好幾倍。
只因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放在欣兒身邊的那個小丫鬟,小喜。
因為是楚曼娘調(diào)教出來的,他對這小丫鬟很是信任,她怎么能做出這種事來?
大家見到這丫鬟是來自婁府的,又開始指指點點起來。
不過這一次談?wù)摰膶ο蟛⒉皇倾逶茣�,而是許氏和婁鶴筠。
畢竟許氏才是婁府的主母,婁家下人手腳不干凈,整個婁家都好不到哪里去。
許氏臉上的茶水還沒來得及擦干,又成了眾人關(guān)注的對象,又羞又怒,氣得心口突突直跳。
她把這份怨氣都算在了沐云書身上,若她剛剛認了罪,大家只會嘲笑她一人,怎會把火燒到她頭上來。
按住胸口,許氏瞪著沐云書道:“瞧你調(diào)教的好奴婢,腦筋竟然動到國公府來了!你還不把她帶回去,遠遠發(fā)落了!”
見許氏又要把責任往小姐身上推,翠玉站出來,四兩撥千斤地道:“夫人,小喜乃是大奶奶從楚家?guī)淼呐慵扪诀撸覀冃〗阕霾坏弥�,還是請大奶奶來決斷吧。”
楚曼娘見推出小喜后,這火最終還是燒到了她身上,背后好像爬上了一條冰涼的蟒蛇,讓她緊張得無法呼吸。
深吸了口氣,她捏緊帕子走到小喜面前,神色變得哀戚起來。
“小喜……怎么會是你……我離家五年,留你在府里替我好好照顧母親,你非但沒有長進,竟還學會了這些下作手段,你實在太讓我失望了!孩子們在你身邊都會學壞了去,即便你千里迢迢跟我從岐山來到京都,我也萬不能再留你!”
楚曼娘哽咽著跪到了鎮(zhèn)國公老夫人面前,哭著賠罪道:
“是曼娘的錯,是曼娘沒有管好身邊的人,這事兒與我婆母他們無關(guān),老夫人想怎么罰曼娘都一個人擔著,只求您莫要遷怒婁家!”
她知道已經(jīng)給老夫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為今之計,只能先穩(wěn)住她在婁鶴筠心中的地位了。
見楚曼娘將所有責任都攬到了自己頭上,婁鶴筠眼中果然露出了幾分不忍。
他想幫楚曼娘辯解幾句,可瞧見一旁的沐云書,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這才急急地閉上了嘴。
老夫人掃了跪在地上的楚曼娘一眼,默默搖了搖頭,“老身可是說了什么難聽的?你這哭哭啼啼的,是想讓老身安慰你兩句?”
她連一句重話都沒有,甚至想過息事寧人,是這女子處處挑撥,這才讓事情發(fā)展到這般地步。
現(xiàn)在她還表現(xiàn)出這般委屈摸樣,到底委屈給誰看?
楚曼娘被這話說得僵在原地,擦淚的手是抬起來不是,放下也不是,“我……”
“下去吧,再鬧下去,老身下一場球也沒得看了!”老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實在不想再看楚曼娘這幅作態(tài)。
她朝沐云書點了下頭,示意她做到了自己身邊,直接無視了楚曼娘。
“跟我說說,你怎么會知道銀錁子上會有油漬的?”面對沐云書時,老夫人瞬間變得慈愛起來。
沐云書沒有過多解釋,只微笑著朝一旁看了一眼,老夫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瞧見一方帕子,是適才包裹銀錁子的那方帕子。
帕子上粘有淡淡油漬,還有一點食物殘渣,兩位老人很快就想通了這是怎么回事。
黃嬤嬤低聲在老夫人耳邊道:“那估計是那人給孩子擦手時留下的�!�
老夫人點了點頭,對沐云書打趣道:“你也真能沉住氣!”
若別人被污蔑,早就急不可耐地將真相揭露出來,但沐云書沒有這樣做,而是將處置的權(quán)利交給了她,這樣的胸襟和氣度實非常人能比。
老夫人瞧了楚曼娘一眼,看破沒說破,算是給婁府留了一個面子。
不管怎么說,沐云書都是婁家的媳婦兒,婁家出了事,她面子上也不會有光。
擺了擺手,叫下人收拾東西退了下去,她便繼續(xù)與沐云書閑聊起來。
老夫人不追究,別人也不好說什么,等黃嬤嬤叫人將東西整理下去,場上又恢復了平靜。
只是人們的心思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之前圍著楚曼娘轉(zhuǎn)的幾個姑娘全都遠離了她,似生怕與婁家扯上什么關(guān)系一樣。
第62章舊相識
老夫人與沐云書說話的工夫,兩個小廝挑著一個竹筐走了過來。
聞到竹筐里散發(fā)出來的清香,老夫人疑惑地問道:“呦,這是誰送過來的稀罕物兒?”
正笑著,就瞧見一個俊美青年騎著馬兒向眾人走了過來。
席中的幾個少女用團扇遮面,驚喜地低語道:“是鄂公子!是鄂公子!”
“他怎么能生得這般好看!近看更出眾呢!”
姑娘們的笑聲跟鈴鐺似的,聽起來就歡快,人們很快就將剛剛的不愉快拋到了腦后。
鄂君顏翻身下了馬,將馬兒交給了一旁的下人,這才過來向老夫人請了安。
“老夫人,晚輩平南侯府鄂君顏,恭請福安!”
說著,他笑著看向那筐果子,“這是嶺南的荔枝,給您帶來嘗嘗鮮!”
“好好好,你有心了!”
老夫人笑著應(yīng)了兩句,在心里回憶著關(guān)于平南侯府的往事兒。
當年先帝病重之時,圣上從封地趕回京都,半路不知遇到多少次伏擊,保護圣上的人在路上死了大半。
當時圣上給平南侯去了信,希望他能派兵護他進京,可那信猶如石沉大海,沒了半點消息。
直到經(jīng)歷萬險,圣上已經(jīng)到達京都附近時,平南侯才派人追了上來。
說是他的人也遇到了埋伏,跟圣上走差了,這才沒能保護圣上。
可誰不明白,那老奸巨猾的平南侯是想要見風使舵,見圣上勝券在握,這才出來投誠。
這老家伙極善專營,圣上登基后,就將自己的女兒送入了宮中,圣上對這個年輕漂亮的鄂妃很是喜愛,便將母親已經(jīng)病逝的三皇子記在了鄂妃名下。
至此,朝堂上就分為了南、北兩黨,北部勢力支持的是七皇子,南部則是支持三皇子。
墨家雖然是北方望族,但并不想攪入奪嫡之爭去,不管是三皇子還是七皇子,能善待百姓他們就會擁護。
平南侯入京,不知這局勢是不是又要生變了。
老夫人回過神后,又打量了鄂君顏幾眼:“你從嶺南來?可我瞧你不像嶺南人!”
鄂君顏彎唇道:“晚輩在隴西長大,十幾歲才去了嶺南。”
墨歸聞言玩味地看了沐云書一眼,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隴西?若我沒記錯,婁大人的考籍也在隴西!”
墨歸在皇城衛(wèi)任職,了解官員的資料并不奇怪,婁鶴筠只是沒想到他的記性這般好,這種小事都記在心里。
他不自在地點了點頭,“晚,晚生確實在隴西參加的院試和鄉(xiāng)試�!�
聽到婁鳳鳴的聲音,鄂君顏朝他看了過來,眼中閃過幾分驚喜。
“婁兄,是你!沒想到在這里見面了!”
兩人相識,讓眾人頗為詫異。
“你是沐叔叔資助的那幾名學子中的一個,我們還在一起讀過幾日書的,咱們也算半個同窗了!”
鄂君顏雖穿著一身圓領(lǐng)窄袖長袍,肩上的襻膊還沒取下,但這絲毫不影響他身上的貴氣。
他笑容里沒有半分雜質(zhì),原本上揚的眼角竟被他彎成了月牙兒,好像真的在因為遇到故交而開心。
可婁鶴筠并沒有鄂君顏那般高興,他被沐家資助這件事從沒有與外人提起過,所以人們并不知他當年讀書還要依靠沐家!
這是他最不想被人提起的事,而他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鄂君顏!
在隴西的時候,他的確與這富家子做過同窗,他明明比鄂君顏還年長幾歲,比鄂君顏讀書更加用功,可每次小考他的成績都不如鄂君顏,先生夸贊的也只會是鄂君顏。
那段日子,鄂君顏就是他的噩夢,他甚至覺得有鄂君顏在,他就沒辦法出頭,沒人會多看他一眼。
后來聽聞鄂君顏并非君家的孩子,他還竊喜了幾日,覺得老天總算是開眼,沒有讓好事都叫一人占盡。
可過了兩日他才知道,君顏不是君家親生子,卻是平南侯的兒子,身份更加尊貴!
尤其得知沐云書與鄂君顏定過親事,鄂君顏還拋棄了沐云書,退了這門婚事后,這讓他更加痛苦。
難道他只能撿鄂君顏不要的東西?永遠都沒辦法超過他么?!
他討厭鄂君顏,也恨沐云書。
若不是沐云書和沐家欺瞞了這段親事,他不會去撿鄂君顏剩下的!更不會因為喝酒亂智,與在佛堂給大哥祈福的大嫂,發(fā)生那種事……
他的悲劇都是因這個鄂君顏而起,可他卻什么都不知道,還笑得那般親切,那么晃眼……
婁鶴筠勉強扯動了一下嘴角:“鄂公子別來無恙!”
聽到“別來無恙”這四個字,鄂君顏又片刻怔愣,但很快,他又恢復了笑容。
“除了虛漲了幾歲,確實也沒什么,不像婁兄,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
婁鶴筠聽鄂君顏提起他的婚事,臉色又沉了幾分,鄂君顏是在向他炫耀么,炫耀他撿了他不要的!
死死捏著拳頭,婁鶴筠才穩(wěn)下了心神,可他已經(jīng)沒有心情在球會上繼續(xù)呆下去,朝眾人行了一禮。
“母親身子有些不適,晚生先行告辭了�!�
老夫人并不在乎婁鶴筠是去是留,只是婁鶴筠要走,沐云書也不好久留,她不舍地拍了拍沐云書的手,對她道:
“空了就來府里坐坐,你若不來,別怪我三天兩頭的去派人尋你�!�
老夫人的話讓眾人都笑了,沐云書恭敬地應(yīng)了下來。
臨走時,鄂君顏身邊的小廝竟拎來一個竹筐,笑著對沐云書幾人道:“這是我家爺送給婁大人的,他鄉(xiāng)遇故知可是喜事,閑了婁大人一定要到府上坐坐才是!”
婁鶴筠不明白鄂君顏的意思,沐云書卻是知道的,鄂君顏在提醒她,在京都,他就是她的娘家人!
若是從前,她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的避嫌,因為禮節(jié)問題不敢去接,可,現(xiàn)在不會了。
別人的心是臟的,你怎么清洗自己,別人也不會認為你是干凈的。
還不如從容坦然一些。
她笑著接過小廝遞過來的荔枝,點頭道了聲“多謝”。
見沐云書這般急切收下荔枝,婁鶴筠氣得心口發(fā)堵,抖了下衣袖,大步踏出了觀景席。
第63章輸不起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出了國公府的門,婁府眾人的臉色就沒一個好看的。
沐云書才不會在乎他們高興不高興,只要她想辦的事情辦成了便好。
沒有與眾人說話,沐云書直接帶著芊凝幾個孩子登上了馬車。
婁鶴筠心里有許多話想要詢問沐云書,便跟著她朝馬車上走去,只是還不等他抬腿,就被一只軟糯的小手抓住了手指。
回頭看去,正見婁欣兒眨著淚眼望著他。
婁鶴筠心一軟,打算回身將婁欣兒抱到馬車上,可手上忽然覺得油膩膩的。
他眼皮子跳了跳,急忙將欣兒手心攤開看了看,果見她手心泛著油光。
追過來的楚曼娘瞧見這一幕,一顆心都沉了下來。
但她也明白這件事是藏不住的,只能整理了一下神色,緩步走上前低聲道:
“你……別怪孩子,是我的錯,我聽說孩子們在莊子上吃不好……但,但我真的沒想到小喜會那么做……”
婁鶴筠見楚曼娘走過來,先是緊張地朝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感覺車廂里的人應(yīng)該聽不到車外的聲音,他這才朝楚曼娘看了過來。
“我……我沒有怪大嫂……”
他緊張地解釋了一句,擔心有人瞧見,便快速道:“這件事,我們回去處置吧!”
婁鶴筠本想坐到沐云書的馬車上,可掀起簾子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坐滿了人。
無法,他只能帶著婁欣兒坐到了另外一輛馬車上。
楚曼娘也回到了自己的馬車上,想起婁鶴筠剛才那緊張的樣子,她難過得將裙擺都揉成了一團。
風荷看著楚曼娘,擔憂地道:“大奶奶,二爺知道了真相,不會因為這事兒生咱們的氣吧?”
“真相?”楚曼娘咕噥了一句,咬牙道:“什么算是真相?不過換了個銀錁子,又能說明什么!”
她只是沒料到,沐云書竟與她想象中這般不同。
抬手撫摸著自己光潔的臉,楚曼娘看著風荷問道:“風荷,我臉色是不是很差?”
風荷有些愣住了,大奶奶從前從不會因自己的容貌而焦慮,她一直說像二爺這樣的人,更在乎的是懂他知他的人,有些事比容貌更重要。
“大少奶奶,你這樣很好……”
“不夠,還不夠……”
楚曼娘垂了垂眸,掀起車簾往外看了看,喃喃道:“風荷,你不懂,男人得到了好的,就會想要更好的,我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了,我只有他了,我輸不起!”
……
婁鶴筠并不知后面馬車里的情形,馬車里只有他與婁欣兒兩人,想到欣兒手上的油漬,婁鶴筠嚴肅地問道:
“欣兒,你與我說實話,那些銀子是你拿的,還是小喜拿的?”
婁欣兒被婁鶴筠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爹爹還從來沒有這樣嚴厲過,不過想起娘親偷偷囑咐她的話,她揪著衣角小聲道:
“是……是我拿的……”
聽到這個答案,婁鶴筠只覺得腦子亂成一團,痛心地閉了閉眼睛。
“你為何要這樣做?我不是與你說過,絕不可以去拿不屬于你的東西?”
婁欣兒見婁鶴筠氣憤的樣子,一下子委屈的紅了眼睛。
祖母說過,那幾個小乞丐進入婁府是來搶她東西的,她得做得更好,讓更多人喜歡,才能將那幾個小乞丐趕跑!
她不喜歡別人那么喜歡芊凝,不喜歡自己的東西都被芊凝搶去,所以才把她的銀錁子都換成了石頭!
婁欣兒真的好委屈,明明他是她一個人的爹爹,為什么要把那些小乞丐也帶來球會?要是他們不來,老夫人的賞賜就全是她一個人的了!
心里雖然這樣想,可婁欣兒沒敢把這些話說出口,她抽噎道:
“欣兒……欣兒聽祖母說,咱們府上的銀子不多了,欣兒覺得修逸哥哥把銀子拿去下注,太浪費了,欣兒這才將銀子換了回來!爹爹要是,要是不喜歡欣兒這樣做,那欣兒以后再少吃些,多省出些銀子好不好?”
看著哭成了小淚人的婁欣兒,婁鶴筠的心瞬間軟了下來。
欣兒不是想要偷東西,她只是太懂事了,又因年紀太小,沒有搞清情況才犯了錯。
婁欣兒越哭越急,打著哭嗝道:“爹爹要是生氣,就……就懲罰欣兒吧,只要爹爹不討厭欣兒就好!”
這話讓婁鶴筠心中一痛,憐惜地伸手去擦婁欣兒臉上的淚水。
“我怎么會討厭你……只不過今日的事你不該這樣做……”
婁鶴筠也有些自責,如果他把云書接了回來,他們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去國公府赴宴,也許就不會鬧出后面這些事了……
婁鶴筠本以為沐云書會在府門處等他,可下了車他才知曉沐云書已經(jīng)帶著幾個孩子去了剛剛修繕好的“濟民堂”。
濟民堂是族學改成,雖然與婁府相連,但有單獨的大門,為的是方便教書的先生出入。
看著那碩大的牌匾,翠玉無奈地道:“二爺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婁府辦了濟民堂!”
大奉任用官員很看重德行,婁鶴筠在民間做善事,被上頭知曉,也會算入考核中。
翠玉現(xiàn)在是半點都不想讓婁鶴筠占到小姐的便宜。
沐云書也從那牌匾上將視線收了回來。
這濟民堂辦不起來,婁鶴筠想讓京都里讀不起書的孩子來濟民堂讀書,可他忘了,那些讀不起書的孩子不是拿不出一份束脩,缺的是能讓自己活下去的銀子!
生活都成問題,誰會來濟民堂讀書?
不想讓幾個孩子冠上“婁”這個姓氏,便把這里當成他們暫時的避風港吧。
“回到了婁府,就不會有在莊子上那么自由了,以后會有其他先生過來教你們學問,當然,我還會過來教你們算學和草藥知識,等你們知道自己以后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我會另外給你們請師父�!�
沐云書并沒想過叫孩子們死讀書去考取功名,讀書要靠天分,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讀書。
幾個小家伙圍在沐云書身邊認真聽著,知道沐云書還會過來看他們,才松了口氣。
“先生放心,我會好好帶他們,絕不會讓他們給您惹麻煩!”修逸仰望著沐云書,滿臉的認真。
第64章各種心思
看著這個老成的小少年,沐云書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我不怕你們給我惹麻煩,保護好自己不受委屈就好!”
修逸被揉了頭,臉騰地紅了起來,忙低下腦袋去看自己的鞋尖兒,生怕被沐云書笑話。
小修齊眨著眼睛一步步湊了過來,也將小腦袋伸到了沐云書手邊,脆脆地道:“先生先生,我也會很乖的,你也鼓勵鼓勵我好不好!”
看修齊如此雞賊,其他幾個小家伙都酸了,全都圍在沐云書身邊,“先生先生”地甜甜叫著。
幾人并沒有覺察到,不遠處的茶樓里,有人站在窗邊將她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
阿泗一臉羨慕地看著幾個孩子,如果他年幼時能遇到沐云書這樣的人,是不是就不會被人賣去當奴才了?
“婁二奶奶真是個好人!”阿泗感嘆了一句。
墨歸眼神卻是冷冷淡淡的,“表象罷了。”
這樣偽善的人,他實在瞧得多了。
阿泗有些不贊同地道:“爺為何這么說?婁二奶奶不僅收留了這么多孩子,還與婁大人一起辦了濟民堂,奴才聽說只要想讀書的孩子,都可以去濟民堂讀書,不要任何束脩!”
墨歸看著“濟民堂”那碩大的牌匾,神色變得冰冰冷冷的。
他最討厭那些利用孩子的情感,去博得賢名之人!
將臉上的面具拿了下來,墨歸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問道:“叫你去打聽的事可打聽清楚了?”
阿泗轉(zhuǎn)頭看向墨歸,竟莫名在爺?shù)拿加铋g看出了淡淡的失望。
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與爺開玩笑,認真回道:“打聽到了,國公爺昨夜受命去東面滏陽縣剿匪,已經(jīng)開拔,估計一時半會不會回來。”
去了東邊……
墨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看來那女人的確是在騙他,竟說他父親會在北邊出事,他真是瘋了才會信她!
看那幾個孩子如此的信任她,就知道她多么擅長蠱惑人心了!
那幾個孩子,以后不知道會有多失望……
“看著她點,別讓祖母被她哄了,不管她之后跟祖母說了什么,叫祖母不要輕易相信……”
“爺,老夫人好像很喜歡婁二奶奶,這樣說會不會讓老夫人難過�。克貌蝗菀渍业揭粋能聊到一起去的晚輩!”阿泗猶豫道。
墨歸抿唇沉吟了片刻,“那就報給我,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阿泗嘴角一抽,爺真是看得起他,他怎么可能知道老夫人那邊的事情!
摸了摸干癟的荷包,阿泗不由嘆了口氣,月容那幾個丫頭心甭提多黑,看來自己又要破財了!
他正為荷包默哀之時,就見自家爺已經(jīng)從座位上離開,大步朝外走去。
這一杯茶都沒喝完就又要走,阿泗急道:“爺,您這是干什么去?”
“接阿旺!”
阿泗眨了眨眼,差點把這個小家伙忘了,爺受傷后就把這小家伙交給七皇子照顧,現(xiàn)在是時候?qū)⑿〖一锝踊貋砹耍?br />
“爺,等等我!”
想到去接阿旺,阿泗整個人都來了精神,屁顛顛地跑下茶樓,騎著馬,跟墨歸一起朝祁王府走去。
暮光斜斜地搭在了城墻上,雖然還是亮堂堂的,卻帶著倦意,叫人很想踏上回家的路。
國公府的球會已散,今日這些貴族帶了不少談資歸家,除了那場精彩的球賽和驚才絕艷的鄂公子,還有婁家主母許氏被小公爺潑了一臉茶水的事。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一時間,婁家在京都圈子里也出了些小名。
鄂君顏是提前離的場,離開國公府后,他臉上明媚的笑容已經(jīng)不在,眼里只剩下麻木。
路過永樂樓,發(fā)現(xiàn)今日的永樂樓格外熱鬧,鄂君顏身邊的小廝催馬過來,跟鄂君顏解釋道:
“十三爺,奴才聽說今日有位姓婁的公子因為押了藍隊,贏了將近兩萬兩,球會還沒結(jié)束,他就在永樂樓大擺宴席,說今日永樂樓的開銷全由他來買單。”
說著,那小廝臉上泛起愁容:“因為這個婁公子,紀家那紈绔居然沒有再來找您麻煩,咱們沒能挑起與紀家的矛盾,之后的計劃怕是不好進行了!也不知道哪里來的攪局的二貨,贏了銀子就應(yīng)該跑回家偷著樂,竟然這么張狂顯擺,不要命了!”
如今北方世族的勢力要強于南方世族,在景德帝心中也更為重要。
但有些事物極必反,沒有什么事是絕對的。
紀邱就是一個突破口。
當圣上瞧見七皇子一黨的人恃寵而驕,越發(fā)肆無忌憚,他就會開始不滿、開始猜忌。
可惜這苦肉計進展的并不順利,他覺得好像有人故意將紀邱的目光吸引到了那位婁公子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