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穿著的馬術褲服帖柔軟,她輕松利落地跨了上去,甩了甩頭發(fā),抓著馬鞍,低頭看向時宴。
時宴手握著韁繩,看了她一眼,向后走了一步。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難道不該是走在前面牽著馬嗎?
去后面干嘛?
她還沒想通,身后一股溫熱涌來,馬鞍下沉,馬匹向前撲了幾步。
由于慣性,鄭書意往后一仰,靠上了一個人的前胸。
電光火石間,空氣似乎停止流動。
鄭書意上半身完全僵住,一動不動,反而加劇了感官的敏銳,清楚的感覺到時宴的氣息慢慢包圍了她全身。
時宴伸手拉住韁繩,雙臂將鄭書意環(huán)繞在了懷中。
鄭書意:“……”
好像倒也不必如此教學。
時宴似乎發(fā)現(xiàn)了鄭書意的僵硬。
“怎么了?”
他語氣很淡,但鄭書意似乎聽出了一絲嘲諷的感覺。
她的緊張肯定已經畢露無遺了,這會兒再遮掩也沒意思。
“沒事。”鄭書意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第一次騎馬,有點緊張�!�
時宴“嗯”了一聲。
但莫名的,鄭書意覺得自己后背涼涼的。
為什么連一個“嗯”字都讓她覺得哪兒哪兒不對勁。
在時宴的動作下,馬慢慢走了起來。
余暉灑在馬身上,隨著馬背的抖動,光暈格外晃眼。
時宴不急不緩,也不說話,散步似的就這么走向跑道。
鄭書意感覺自己的呼吸已經不順暢了,甚至有些熱,在馬走動時帶起的上下起伏會讓她的頭頂碰到時宴的下巴。
鄭書意總覺得哪里不對。
雖然她跟時宴才接觸了幾個小時,但他的性情已經可見一斑,不應該是這樣的。
正想著,早已騎到遠方的關向成回頭朝兩人揮手,示意他們跟上。
鄭書意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回應,身下的馬突然震了一下,隨即飛奔起來。
“��!”她沒控制住驚呼了一聲,在顛簸中抓緊了馬鞍。
馬跑得很快,身下的馬鞍一下又一下撞上來,硌得她兩腿間生疼,加上極快的重力加速,沒幾下就顛得鄭書意頭暈目眩。
而且時宴似乎有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肢體距離,手臂并沒有箍著她,所以每一次顛簸,鄭書意都感覺自己要掉下馬了。
“慢點��!”她緊緊攥著馬鞍大喊,“慢點慢點!”
時宴就跟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反而越來越快。
就他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馬也越來越興奮,跨越欄桿的時候就差沒來個180度旋轉,晃得鄭書意眼前一花,一陣陣地眩暈。
——
“你慢點啊!”
“這馬是瘋了嗎慢點啊啊��!”
幾圈下來,鄭書意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尖叫多少次,只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頭發(fā)被風吹得亂糟糟地糊在臉上。
她大概是去了半條命,而時宴卻連呼吸都還是那么平靜。
眼看著前面又是一道欄桿,馬正在極速沖過去,鄭書意整個人不好了,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眼睛瞪得老大。
“你慢點!”她一把抓住時宴的手背,叫喊聲帶上了哭腔,“求你了!慢點!求求你了!”
溫熱的掌心貼上來的那一瞬間,時宴低頭,恰好看見貼在他胸前,鄭書意的臉已經沒有血色,比耳垂上的珍珠還要白,只有鼻頭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眼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水汽。
鄭書意沒有感覺到后面的目光,只知道在這樣顛下去她能變身人體噴泉,給時宴展示一下她中午吃了什么。
然而就在她胃里一陣翻涌時,身前的韁繩突然一緊。
——馬在沖刺時停下來。
慣性沖擊力極大,鄭書意整個人往前匍匐,就要撞到馬脖時,后背的衣服忽然被人緊緊拎住。
耳邊呼嘯的風停了,狂奔的馬溫順了,連陽光也變得柔和。
鄭書意再次確定了一下,是的,拎住。
不是抱住、扶住,而是拎住。
然而此時的鄭書意沒有心思去氣憤這個動作有多荒唐,一見到馬停穩(wěn)了,她立刻翻了下去,也不在乎自己的動作有多狼狽,腳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間,她仿佛活了過來,連連后退好幾步。
時宴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好整以暇地把玩韁繩。
“不學了?”
“不、不了�!编崟鈨裳蹨o散,胡亂地薅了薅劉海,“我體驗體驗就行了�!�
不遠處關向成停了下來,朝這邊張望。
時宴“嗯”了一聲,下來牽著馬朝關向成走去。
看起來溫和極了,似乎剛剛干出那種事的人不是他一樣。
鄭書意看著他的背影,情緒始終無法平復。
她第三次試圖調整自己的心態(tài)。
——幾分鐘后,調整失敗。
惡劣,這個人是真的惡劣。
馬爾克斯說的不一定對,至少她連面前這個馬鞍都越不過去。
我不玩兒了拜拜吧您嘞。
與此同時,遠處的兩人不知說起了什么,關向成望過來,看著鄭書意笑著搖頭。
隨即——如果鄭書意沒看錯的話,時宴似乎也笑了一下。
是笑了一下。
她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又默默退了幾步。
在這之后,時宴只顧陪著關向成,兩人沒再往這邊來過。
——
回去的路上,她依然坐的時宴的車。
兩人如同來時一樣坐在后排。
騎馬的心理陰影在鄭書意心理久久無法散去,她貼著車窗,抓緊扶手,和時宴中間隔著八百米,生怕這車開著開著也顛簸了起來。
但今天的經歷實在耗費了她太多的經歷,汽車開在十八彎的山路上仿佛變成了搖籃,很快,她便靠著車窗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車里只有司機。
車就停在她家樓下。
下車后,鄭書意跟司機道了個謝,便轉身往小區(qū)里走去。
只是沒幾步,她摸了摸耳朵,發(fā)現(xiàn)左邊空蕩蕩的。
離開馬場時她還確認過自己的耳環(huán)還在的,這會兒消失,肯定是落在車上了,于是她立刻回頭。
“喂——”
車已經開出去很遠。
算了。
鄭書意懶得管這對飾品店買的五十元耳環(huán)。
——
第二天早上,鄭書意到公司時,腳步都是虛的。
她剛剛走到辦公區(qū),孔楠就跟她使眼色。等她坐過去了,孔楠急吼吼地轉過來,低聲道:“你沒看手機?怎么沒回我微信?”
“群消息太多,頂下去了。”鄭書意一邊開電腦,一邊說,“怎么了?”
孔楠四處看了看,把聲音再次壓低,機關槍似的叭叭叭:“我今天早上去主編辦公室,看見許雨靈交稿,我尋思她這兩天沒采訪任務啊交什么稿子呢?我就偷偷去看了她的稿子,你猜怎么著?她昨天居然跑去采訪時宴了!”
一聽到“時宴”兩個字,鄭書意就腦仁疼,再摻和上許雨靈的事情,她頭都要炸了。
鄭書意揉了揉眉心,打開電腦:“我知道�!�
昨天她也跟唐亦說了。
“我猜你肯定也知道了�!笨组譁惤它c,“最可氣的是什么,你的提綱不是給我看過嗎?然后我看她的稿子,提綱都完全是抄你的��!”
“……?”
鄭書意的手突然握緊了鼠標,瞪大雙眼:“你確定?”
“我確定�!笨组獓烂C地說,“我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你的提綱我?guī)兔催^,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不可能看錯,每一個問題都一模一樣�!�
“……”
難怪啊,昨天采訪時宴的時候,他會對她提出的問題露出那種匪夷所思的表情。
鄭書意砸了一下鼠標,“砰”得一下仰到椅背上,盯著電腦的雙眼幾乎要冒出火。
最近是水逆了嗎怎么一個個小人都往她身上沖?
“現(xiàn)在唐主編也知道了,看她怎么說吧。”孔楠拍著鄭書意的背給她順氣,“你昨天是不是知道被截胡之后氣得沒睡覺啊?你看看你多憔悴�!�
鄭書意轉頭,看見另一旁的許雨靈,端著一杯咖啡,正站在窗邊跟行政部的主管閑聊。
她神采飛揚,新做的指甲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差點刺瞎鄭書意的眼。
鄭書意喝了一大口水,壓下火氣后,才說:“我只是通宵寫稿子了�!�
約好的采訪都能被人截胡,她不加班加點,難道等對方的稿子都登上去了再屁顛屁顛地交稿嗎?
“��?”對于鄭書意通宵寫稿,孔楠見怪不怪,但是這句話的另一個信息重擊了她,“意思是你還是采訪到時宴了?”
“是的,而且我今天早上也交稿了�!�
“哎呀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吃啞巴虧了�!笨组D時笑了,開開心心地轉回去忙自己的事,突然想起什么,又回頭說,“這么說起來,時宴人不錯啊。”
鄭書意放在鼠標上的指尖頓了頓,冷哼一聲。
——
而后的幾個小時,唐亦回復了郵件,卻始終沒有聯(lián)系鄭書意,辦公室門口一直掛著忙碌的提示。
鄭書意心里也明白,這種徘徊于潛規(guī)則邊緣上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規(guī)章制度來約束,事情既然沒有鬧大,唐亦也不想在業(yè)績季花費太多時間處理這種事情。
直到五點,鄭書意終于收到了唐亦的返稿意見,批注跟以往的風格一樣,絲毫沒有提其他事情。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雖然鄭書意也交稿子了,但是許雨靈用了她的提綱,寫了同樣的內容。
不排除一種可能,唐亦或者總編覺得許雨靈的稿子寫得更好,所以最后還是會刊登她的。
鄭書意回頭看許雨靈,她正坐著翻雜志,神情悠閑,似乎很淡定。
那鄭書意就不淡定了。
明明是她的采訪,憑什么現(xiàn)在要擔心會不會刊登別人的稿子。
又過去了半個小時,鄭書意這邊沒什么動靜,但許雨靈卻進了唐亦的辦公室。
“我去上個廁所�!编崟庵噶酥柑埔噢k公室,跟孔楠說,“你幫我注意注意,有什么情況給我發(fā)個消息�!�
孔楠比了個“OK”,鄭書意立刻站了起來。
其實她動作不大,腿輕輕碰了一下桌角,但還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怎么了?”孔楠回頭,“你小心點啊。”
“沒事�!�
昨晚她回家開始寫稿,直到天亮,渾渾噩噩地洗了個澡,也沒注意腿上的情況。
這會兒這么痛,看起來肯定是被馬鞍磨得淤青了。
進了廁所,鄭書意低頭一看,果然如此。
鄭書意扶著門,咬緊了牙,心里第十八次問候時宴。
當她正打算出去時,廁所門被人粗暴地推開,響動巨大,鄭書意下意識縮回了準備打開隔間的手。
緊接著,進來的人說話了。
如果評選一個公司最容易生出是非的場所,第一名非衛(wèi)生間莫屬。
比如現(xiàn)在,鄭書意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誰。
“她真的不是偏袒鄭書意嗎?”
水池邊,許雨靈拿著手機,不知道是在跟誰通話,“自從鄭書意空降金融組,她分走了我多少蛋糕?前年我拿到三個主版,去年兩個,今年可好了,年底了我還一個都沒有!唐亦她敢捫心自問沒有偏袒鄭書意嗎?!”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許雨靈更生氣了,“別提了!我也是倒霉,鄭書意得到的信息量比我大得多,這么一對比我的稿子,時宴就跟隨便打發(fā)我似的!”
嗯?
鄭書意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片刻。
所以她昨晚整理記錄本時,腦容量差點爆表,不是她的錯覺。
突然間,腿上的淤青好像不是那么疼了,腳步也不是那么虛浮了。
許雨靈吐槽得上頭,完全沒注意到身后的門沒人推開了。
“天知道她給人下了什么降頭,什么關鍵點都跟她說了�!�
“我沒有下降頭哦�!�
許雨靈后背一涼,抬眼的一瞬間,從鏡子里看見鄭書意就站在她后面,正笑瞇瞇地看著她。
這一刻,許雨靈遭受的不止是做壞事被當面抓包的心虛,更多的是靈異層面的驚嚇,臉色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她手一抖,手機“砰”得一下砸到地上。
鄭書意向前走了一步,看著鏡子里的許雨靈,往她臉邊湊過去,“人家時總就是比較喜歡我而已。”
同時還眨了眨眼睛。
說完,她揚長而去,輕輕關上了門。
——
在回工位的路上,鄭書意一直在笑。
孔楠跟看神經病似的看她,她也不理,仿佛剛剛升官發(fā)財。
不過坐下的那一瞬間,她的大腿還是一陣抽痛。
“嘶——”
鄭書意扶著桌子,低頭看向自己的腿,那個被她打消的念頭又卷土重來。
這點痛算什么。
吃得苦中苦,方為小舅媽:)
第七章
其實鄭書意前腳離開衛(wèi)生間,許雨靈后腳便跟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后朝金融組辦公區(qū)走回去,只隔了不到三米的距離。
若是平日里,同一個組的人一前一后走出來,不說手挽手這么親密,也是要肩并肩聊兩句的。
但那時兩人像陌生人一般,一個眉梢?guī)�,一個面如土色,不言自明的八卦氣息漫無聲息地從她們周身彌漫開來。
鄭書意在四周同事或明顯或不明顯的打量目光中,淡定地看了看手機,隨后起身朝唐亦辦公室走去。
事情已經塵埃落定,唐亦不用費心思處理她最討厭的下屬紛爭,早上因為收到許雨靈稿子的那股煩躁糾結已經煙消云散,這會兒懶散地坐在轉椅上,轉著手頭的筆,笑盈盈地看著面前坐的鄭書意。
“這事兒許雨靈做得確實不厚道,我剛剛也警告過她了,給她記上一筆,績效和年終評定都擱在后面了,以后我肯定會杜絕這種情況的�!�
她看見鄭書意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又說,“都是一個組的,抬頭不見低頭見,總不可能因為這事兒開除她是吧?”
在唐亦手底下工作這些年,鄭書意早就知道她處理這些事情就是和稀泥的態(tài)度,也不期望她雷厲風行給一個明明白白的交代了。
只是這差點被人算計的啞巴虧,即便最后沒有吃下去,那點不忿還是難以自我消散。
鄭書意低頭看指甲不說話。
從唐亦的視角看過去,鄭書意垂著眼睛,卷翹的睫毛蓋住了她的眼神,只是微嘟的嘴唇還是顯露了她的不滿。
唐亦突然就有些無奈,她一個女人都受不了鄭書意露出這種表情,帶了點天然的嬌憨,像撒嬌,又像鬧情緒,讓人無法狠心拒絕。
她思緒一發(fā)散,又聯(lián)想到鄭書意那個前男友。
到底是看上了怎樣一個傾國傾城的絕色,才會舍得不要這么個美人?
還是說男人的劣根性就這么根深蒂固?
辦公室里出現(xiàn)一陣不對頻的沉默。
唐亦深深陷入那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哲學問題,直到軟件上來了個會邀提醒,她才回過神,一邊看消息,一邊說:“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好不好?她的稿子也廢了,你這邊呢肯定是今年Q4重點欄目版面的�!�
鄭書意懶懶地“嗯”了一聲,站起來時,又聽見唐亦哄她:“這倒不是補償你,而是你的內容含金量確實比她高很多。同樣的采訪對象,差不多的提綱,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差距的。”
“哦�!编崟馓袅颂裘�,眼里染上了幾分得意,“那沒辦法,我比較討時宴喜歡嘛�!�
“行了�!碧埔嘣谡頃h資料的間隙瞥了她一眼。
她那一眼,似乎是在說“你喝了假酒嗎在說寫什么異想天開的話?”
“知道你在深度挖掘這一方面是我們組最強的,你倒也不必謙虛�!�
鄭書意:“……”
倒也沒有謙虛。
我怎么就不能是一個靠臉吃飯的人了?
——
“主編怎么說��?”
下午金融中心有一個高峰論壇,公司安排鄭書意和孔楠一起過去,路上,兩人的話題自然圍繞著許雨靈的事兒。
孔楠看鄭書意臉色不錯,知道這事兒她應該沒有吃虧,“應該給了處理吧?”
“能有什么處理?”鄭書意拿著小鏡子補妝,有一句沒一句地說,“唐主編這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難不成還能讓許雨靈在國旗下檢討��?”
“嘖……”
孔楠做了個嘔吐的動作,“以前我還是學生的時候參加校園新聞社就出現(xiàn)過這種情況,那個人到現(xiàn)在還是電視臺的當家記者呢,混得風生水起。我們拿這種人沒辦法的,卑鄙是小人的通行證。”
鄭書意雖然沒再接話,卻用力地按著粉撲。
她記仇,沒辦法輕易咽下這一口氣。
二十分鐘后,出租車到達目的地,正在靠邊停車。
鄭書意坐在右邊,先一步下車,孔楠坐在里面,正拿著包彎腰要出去呢,外面的鄭書意突然又一股腦擠了進來把她往里面一推,然后關上了車門。
“你干嘛?!”孔楠差點就四仰八叉地倒在車里了,半個身體靠在座椅上,驚恐地看著鄭書意,“外面的地燙腳嗎?”
“噓!”鄭書意跟她比了個“閉嘴”的動作,坐著喘了口氣。
見鬼,她剛剛居然看見岳星洲了。
在這里看見岳星洲沒什么,畢竟是他上班的地方。
但他居然從一輛奔馳的駕駛座上下來的。
這么快就連新車都換了???
一瞬間,鄭書意感覺自己頭上都在冒煙。
換做平時,她倒是不怕撞見岳星洲。
只是此情此景,岳星洲開著奔馳,而她坐著出租車,過分地人間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