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鄭書意眼神閃動,沉默片刻后,說:“主編,你可以給我時宴的電話嗎?”
唐亦抬眼,上下打量鄭書意,“你想干嘛?”
“我找他親自問問。”
還沒等唐亦細細去思索鄭書意的動機,面人的人就湊上來,皺著眉頭,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亦姐,你就給我他的電話嘛,這都幾次了,要是再不過就沒有時間了。”
唐亦還想拒絕,胳膊突然就被抱住,來來回回晃了兩圈。
“好好說話,撒什么嬌�!碧埔圊久�,拿出手機,“你好好問問,看看是不是哪里開罪了別人�!�
鄭書意比唐亦還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得到時宴的電話后,立刻去了安靜的陽臺。
然而這一個下午,鄭書意打了三次過去,都是忙線。
她坐在工位上,盯著桌面上的手機。
幾千塊的手機,愣是收不到一個回信。
窗外干雷訇訇,驚得鄭書意驟然回神,往四周一看,同事全都下班了,只剩她一個人還在這里。
鄭書意心里突然一動,拿起包徑直離開公司。
在電梯里準備打車時,鄭書意在銘豫總部和時宴的家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
黑云如層巒疊嶂,壓得這座城市透不過氣,隨時會落雨的天氣讓路人所有人的腳步都變得匆忙。
鄭書意沒帶傘,一路上都擔心會像她和岳星洲分手那天一樣來一次暴雨。
但她今天似乎也沒那么倒霉,至少她剛剛到博港云灣,進行了來訪登記,走到樓下時,時宴的車就出現(xiàn)了。
車已經(jīng)緩緩停穩(wěn),鄭書意似乎已經(jīng)完全走神,完全沒有注意到。
后座的人沒有說話,司機便也沒出聲,靜靜地候著。
天色陰沉,路燈還沒亮起,一樓大廳的燈光只照顧到屋檐一角。
時宴側(cè)頭,透過車窗,看著那一抹亮處。
鄭書意垂著頭想些什么,一動不動,于昏黃燈光下煢煢孑立,身姿卻依然有一股挺拔感。
她們這一行,著裝打扮永遠要求端莊嚴肅,可是架不住有人能吧襯衫鉛筆裙穿出婀娜之姿。
風突然吹動樹葉,斑駁的影子晃醒了鄭書意,她抬眼看過來,見時宴的車停在前面,眼里頓時有了奪目的亮光。
車窗的隱私膜如同單面鏡,外面的人看不見里面的情況,里面的人卻可以清晰看到外面。
時宴收回目光,摘下眼鏡,低下頭擦了擦鏡片。
待他重新戴上眼鏡下車時,鄭書意已經(jīng)走到車旁了。
時宴站在面前,沒有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她,等她開口。
有的人看似笑意盈盈,其實慌得一批,根本沒想好說什么。
說“您對我有什么意見?”是不是語氣太強硬了?
萬一人家還真是呢?
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安靜的住宅區(qū)里,只有微風拂動樹葉的聲音。
幾秒后,時宴耐心似乎耗盡,看了眼腕表后,單手入袋,居高臨下地看著眼前的人,“到底什么事?”
鄭書意突然抬頭看著他,眨了眨眼睛。
“我感覺你可能是想見我了,所以來找你了�!�
“……”
路燈突然鱗次櫛比地亮起,籠罩在上空的光線把鄭書意臉上的細小絨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短暫的沉默后,時宴沒有說話,反而笑了。
這是鄭書意第一次見他笑。
雖然笑得莫名其妙。
第十章
鄭書意被他這一笑,弄得有些后悔。
早知道還不如直接說“您對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見”來得直接,至少對方可以給一個“是”或者“不是”的答案。
現(xiàn)在他就在站那兒笑著,看那笑意似乎也沒到達眼底,換誰不犯怵。
時宴上前一步,靠她近了點兒。
“你怎么就感覺我想見你了?”
鄭書意自信地挺著胸脯,把問題拋回去:“那不然您卡我三次稿子是什么意思?”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態(tài)度堅決,把這一套邏輯得擺得明明白白,有那么一點兒洗腦功能。
可不是嘛,我稿子寫得那么好,連最專業(yè)的總編都挑不出毛病。
你給我卡三次,除了想見我,還能有別的理由嗎?
但時宴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不滿意。”
“不滿意?哪里不滿意?”
風吹著,鄭書意攏了攏圍巾,小機關(guān)槍似的咄咄逼人,下巴高高昂著,“您一個個指出來,我一個個地改,就不信改不好了�!�
她緊緊看著時宴,氣勢一點不放松。
可惜有人不吃這一套。
時宴輕笑,不打算跟她糾纏,邁腿欲走。
一拳打在棉花上,鄭書意吸了一口冷風給自己提神,然后轉(zhuǎn)身拉住時宴的手腕。
時宴回頭,見鄭書意昂著下巴,燈光明晃晃地在她眼里跳躍。
“不然你就是想見我了。”
“……”
一陣無言后,時宴回過頭,目光留在鄭書意臉上,卻一寸寸地抽出自己的手。
鄭書意的手便僵在半空。
沒戲了。
就在鄭書意準備給自己找一個臺階下下,然后打道回府時,前方的人突然說:“那你過來�!�
鄭書意愣怔片刻,時宴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電梯。
她沒忍住,對著時宴的背影露出得逞的笑,隨即小跑著追了上去。
一路上,時宴沒有說話。
鄭書意也識趣地沒有出聲,小心翼翼地維持這份薄冰般的平衡。
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在無理取鬧,但就是不知道身旁這人到底是真落了套路還是逗她玩。
這會兒要是多說幾句,說不定這份平衡就被打破了。
電梯到達,時宴徑直走出去。
這一層頂復,只他一戶,四處安靜,沒有他人,顯得兩人一輕一重的腳步聲特別明顯。
時宴按了指紋后,門自動推開。
一路暢通無阻,時宴大步流星,沒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目光,直接走到客廳的一張桌前,回頭看著鄭書意,食指卻曲起,在桌上敲了兩下。
“坐這兒,改。”
“……”
鄭書意瞬間覺得有些無語。
還真以為我來是改稿子的啊?
她不情不愿地走過去,掏出自己的筆記本坐下來。
趁著開機的時候,鄭書意偷瞪著時宴。
他把鄭書意安排后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接了個電話,一邊低語,一邊脫了外套,走到一排深色櫥柜前,隨手拿出一只杯子。
轉(zhuǎn)身的那一瞬間,鄭書意立刻變臉,眼里露出嬌羞的模樣。
可惜時宴根本沒看她。
他一手持手機,一只手拿著杯子,朝酒柜走去。
鄭書意:“……”
似乎每個男人回到了自己家里,再服帖的白襯衫都會凌亂。
鄭書意不知道時宴什么時候解了顆扣子,前襟幾分松弛,順延到腰線,便被筆挺的西裝褲收住,一雙腿在這偌大的屋子里十分有存在感。
他隨手把杯子往桌上一放,拎起醒酒器,一邊倒酒,一邊掛了電話。
端起杯子的那一刻,他回頭,看向鄭書意,“要喝水嗎?”
由于他剛才的一系列行為太閑散,鄭書意一度以為他忘了自己的存在。
這會兒被他突然一問,鄭書意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我想喝你喝的那個�!�
“這是酒�!�
鄭書意瞳孔黑亮,眼型精致,靈動含情,所以她一直很會利用自己的眼神優(yōu)勢。
她點點頭,抬眼看著時宴的眼睛:“我知道�!�
時宴沒再說什么,給她倒了一杯。
酒杯擱到面前時,和桌面撞出了清脆的響聲。
鄭書意在這響聲里淺淺笑了一下。
然而笑意還沒蔓延開,時宴卻走開了。
鄭書意無言叨叨兩句,端起來喝了一口。
這酒度數(shù)并不低,鄭書意是知道的。
但她更清楚自己的酒量。
非常智能化,可根據(jù)她自己的需求做出調(diào)整——可千杯不醉,也可一沾就倒。
稿子已經(jīng)打開了,鄭書意不得不開始干正事兒。
而時宴則坐到了窗邊,開一盞落地燈,松懈地靠進背椅,整個人沉進了這夜色中。
幾分鐘后,手機鈴聲打破了這安靜。
時宴聲音不大,但鄭書意卻聽得很清楚。
他接起來,另一只手還在翻著一本書,語氣隨意:“不用了�!�
打電話過來的是秦時月。
她有個朋友前段時間去匈牙利,她便專門拜托人家那邊拍賣會上得了兩瓶百年貴腐帶回來。
這會兒人剛下飛機沒多久,秦時月就取了貨,眼巴巴地望著給時宴送過來討他歡心。
“怎么?”
秦時月問了句。
時宴抬頭,視線所及之處,落地窗的玻璃映著鄭書意的身影。
他其實可以清晰地看見,鄭書意沒看電腦,在看他。
“不方便。”
時宴的語氣輕松,聽著絕不是公事上的“不方便”。
秦時月眨了眨眼睛,試探地問:“怎么啦,金屋藏嬌呀?”
“工作的事情�!睍r宴收回視線,看著杯子里的酒,“還有其他事?”
這句話,就是變相的逐客令了。
“那你什么時候忙完啊,我給你送過來�!�
“不用�!�
說完便掛了電話。
秦時月聽著耳機里的嘟嘟聲,愣怔了好一會兒。
窗外華燈初上,夜幕下的車水馬龍猶如一幅動態(tài)的畫。
室內(nèi)靜謐,燈光溫柔,兩人都安安靜靜的,唯有輕柔的鍵盤聲時時響起。
過了好一會兒,身后的人細細軟軟的聲音傳來:“時總,我改好了,您來看看?”
時宴起身的動作慢了一拍,剛剛回頭,鄭書意就抱著電腦朝她走來。
明明是一雙長腿,細跟高跟鞋挑著成熟的曲線,人卻笑得人畜無害。
時宴沒吭聲,鄭書意便半蹲在他身旁,把電腦用雙手端到他面前。
時宴單手撈過電腦,放在身側(cè)的小桌臺上,手指劃著觸摸屏。
看稿子的時候,他余光一瞥,發(fā)現(xiàn)鄭書意也沒站起來,還蹲在那里,半歪著腦袋看著他。
這個視角看過去,像是把下巴擱在了他腿上。
時宴眼皮跳了一下,“金屋藏嬌”四個字莫名跳進他腦海。
這篇新聞稿有三千多字,時宴瀏覽下來,只花了三分鐘。
墻上時針指向八點,天色已經(jīng)全黑。
時宴余光中,看見窗外黑云層層,似乎是要下雨。
或許是天要留人吧。
“怎么樣?”
鄭書意期待地看著他。
“太啰嗦�!�
說話的同時,時宴把電腦遞還給她。
鄭書意:“……”
行吧。
鄭書意拿著電話坐回去,又開始改起來。
這回她是真的較上勁兒了。
怎么就那么多要求,怎么就這么跟她過不去了。
那邊在奮筆疾書,時宴卻將腿擱在了置腿凳上,沐在燈光下,閉著眼睛小憩。
綠植的影子在地上輕輕晃動,鍵盤敲擊聲充盈著整個空間,時而急促,時而停頓。
像和風聲合奏,莫名的和諧。
時宴這一閉眼就是半個多小時,直到鄭書意再次拿著電腦過來。
時宴睜眼時,先看了眼腕表。
“精簡了許多。”鄭書意說,“還有什么問題嗎?”
時宴指著其中一處說:“我說的這段話,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時宴掀了掀眼皮:“自己想�!�
“……”
“不然我直接幫你寫?”
“……”
花了半個多小時去琢磨那句話的同時,鄭書意不知不覺把手邊的酒喝完了。
當她再次拿著電腦去找時宴的時候,不覺緋紅已經(jīng)爬上雙頰。
時宴接過電腦,視線先落在右下角的時間上。
已經(jīng)很晚了。
半分鐘后。
“行了。”
被打擊次數(shù)多了的鄭書意反而有點不習慣:“真的嗎?”
時宴抬眼看過來,帶著一絲酒氣的洗發(fā)水香味不由分說地撲進他鼻腔。
“真的沒地方要修改了嗎?”鄭書意按捺住想冷哼的沖動,依舊笑得甜美可人,但措辭中忍不住想夾槍帶棍,“我還可以再改改,我沒關(guān)系的�!�
“嗯?”時宴依然是那個姿勢,垂頭看著她,“你沒關(guān)系?”
“你在一個男人家里逗留這么久,你男朋友也沒關(guān)系?”
鄭書意笑容慢慢消失,垂下眼眸,低聲說:“我沒男朋友了�!�
時宴抬了抬眉梢。
鄭書意看他好像不相信似的,補充道:“真的,第一次你那天晚上我就回去跟他分手了。”
“……”
她說這話的時候,生怕他聽不出來自己的意思,還不著痕跡地加重了“第一次見你那天晚上”這個前提。
反正說的是實話,怎么理解就是時宴的問題了。
時宴沒有立即接話,沉沉地看了她幾秒。
“所以呢?”
所以?
鄭書意沒想到他會這么問。
喝下去的酒開始上頭,除了渾身有些熱以外,腦子也有點熱。
鄭書意專注地看著他,眼神里流露出小心翼翼,手指輕輕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那我可以追你嗎?”
說完這句話,鄭書意緊緊盯著時宴,不放過他一絲的情緒。
可是時宴的表情似乎沒什么波動。
片刻的靜默后,他聲音平靜:“我說不可以,你就會收手嗎?”
鄭書意脫口便說:“不會。”
時宴:“那你問我干什么?”
第十一章
這一晚的雨還沒下下來,但雷聲不絕于耳,忽近忽遠,偶爾一道平地驚雷打下來,嚇得路邊的小貓到處亂躥。
鄭書意剛走出大樓,一陣風挾裹著落葉吹過來,刺骨的冷。
陰沉沉的天伴著雷聲,加重了涼意,鄭書意呵了口氣,默默裹緊了圍巾。
從這里走到大門有幾百米距離,雖然路燈照著,但鄭書意還是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
大路寬敞而開闊,沒有車輛駛來也沒有障礙物,一眼能看到盡頭的探照燈。
明黃燈光下,鄭書意看見一個女人迎面走來。
她穿得張揚,黑色皮草短外套毛茸茸的,而且她高跟鞋踩得咚咚咚的,手里拎著一個小皮箱,很難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鄭書意凝神看了幾眼,即刻分辨出來來人是秦時月。
在這里看見她,一點也不意外,畢竟富二代嘛,可能就是住這里,也可能是過來找朋友親戚。
但是秦時月在這里看見鄭書意就有點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