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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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衣之下》作者:藍(lán)色獅
文案:
雨點(diǎn)打得她頭頂上的蕉葉叮咚作響,甚是好聽,胖貓蹲她肩膀上瞇著眼聽。
雨滴順著蕉葉淌入她的衣袖……
她仰頭看向陸繹移到自己頭頂?shù)那嘀裼筒紓�,心中不禁有點(diǎn)感動,這位錦衣衛(wèi)大人總算有點(diǎn)人情味了。
“這貓怕水,淋了雨,怪招人心疼的。”
陸繹淡淡道。
胖貓哀怨地將陸繹望著,深以為然。
“……”今夏訕訕把貓抱下來,用衣袖替它抹了抹尾巴尖上的水珠子,把貓放他懷中去,忍不住憋屈道,“大人,您就不覺得我也挺招人心疼的么?”
他沒理她,接著往前行去。
傘仍遮著她,而他自己半邊衣衫卻被雨點(diǎn)打濕。
內(nèi)容標(biāo)簽:
近水樓臺
搜索關(guān)鍵字:主角:今夏,陸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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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角:嚴(yán)世蕃,楊岳,謝霄,上官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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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錦衣衛(wèi),六扇門
【編輯評價】
明朝嘉靖年間,嚴(yán)嵩當(dāng)權(quán),朝廷內(nèi)外動蕩不安。江南修河款被貪墨,錦衣衛(wèi)陸繹奉命協(xié)辦六扇門徹查,遇見了小捕快袁今夏。兩人初生罅隙,卻在查案過程中漸漸相互理解。但朝廷陰霾不散,風(fēng)雨飄搖,身份地位相差甚遠(yuǎn)的兩人能否攜手并肩?陳年過往中,還有什么在等著他們?粗看之下簡略樸實(shí),沒有精美華麗的詞句,但是人物的一舉一動、一笑一顰盡在眼前,畫面感十足。通過言語、動作、情節(jié)塑造人物,而不是通過美麗的詞句雕琢人物,文字字字推敲、嚴(yán)謹(jǐn)認(rèn)真,做到洗凈鉛華而依然直擊人心的,非常不容易,非常的“內(nèi)秀”,你越讀會發(fā)現(xiàn)越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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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二彎,不大的小鎮(zhèn),因有河口的優(yōu)勢,每年春日都有成群結(jié)隊(duì)的刀魚到此處產(chǎn)卵。本地人自不必說,路過此地的旅人客商,坐下來歇腳用飯時,也都要嘗嘗鮮美的刀魚。
禧同酒樓的二樓,店小二殷勤地端上一道煨刀魚,笑道:“兩位客倌,這煨刀魚可是小店的一絕,兩位嘗嘗,不好吃您就打我臉�!�
紫袍客商是見慣這些店小二的殷勤勁兒,不耐煩地正待擺擺手讓他下去,思量片刻又吩咐道:“和馬夫說一聲,今夜要連夜趕路,讓他把馬喂好了�!�
店小二樂顛顛道:“好勒!我再給你包上些路菜,您路上餓了也有個嚼頭是不是。”
坐在紫袍客商對面的夫人微微皺眉,半埋怨半撒嬌地看著他:“怎么還要趕夜路?這里離京城已經(jīng)很遠(yuǎn),我想……”
紫袍客商抬手制止她再說下去,用筷子點(diǎn)點(diǎn)刀魚:“還是穩(wěn)妥些好。你不是愛吃魚么,快吃吧。”
夫人似乎不敢違逆夫君,也未再多言,低下頭去,舉筷用飯。
片刻功夫后,店小二又端著兩碗米飯上樓來,剛剛放到桌上,只覺一陣風(fēng)自身邊卷過,眨眼功夫憑空冒出一人坐到了紫袍客商與夫人的旁邊。
“餓死小爺我了!”
坐夫人身邊的那人瓜皮小帽,尋常青布直身,一副市井打扮,卻是面有塵垢風(fēng)塵仆仆,剛坐下便自筷筒里取了雙竹筷,胡亂在袖子上抹了抹,端過飯碗便往嘴里扒拉,間或著運(yùn)筷如風(fēng),連著挾了好幾口菜肴,吃得狼吞虎咽。
莫說店小二愣住了,便是紫袍客商與夫人也齊齊呆楞住,一時搞不清楚狀況。
這瓜皮小帽邊吃著,還不忘豎起個大拇指,含糊贊道:“這魚好吃!”
店小二率先回過神來,只道此人與紫袍客商是一行人,忙陪笑道:“本店的煨刀魚可是這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一絕,是用火腿湯、雞湯、筍湯煨的,所以鮮美無比�!�
瓜皮小帽細(xì)細(xì)嚼了嚼,奇道:“怎么沒刺?”說話間,又挾了好幾筷子煨刀魚塞入口中。
店小二笑道:“刀魚本多刺,所以事先用快刀刮取魚片,然后將刺盡數(shù)用鉗抽取而出�!�
“你們還真是不嫌費(fèi)事�!�
紫袍富商終于回過神來,怒不可遏地朝店小二道:“這是怎么回事?!這個人從哪里冒出來的,吃白食的嗎?!”
“您不認(rèn)識他……”
店小二也吃了一驚,連忙就要趕人。
口中尚嚼個不停,瓜皮小帽騰出只手,自懷中掏出樣物件,看也不看地朝店小二面前一擋:“……閑人勿擾�!�
一見此物,店小二立馬識趣地往后退。
“等等!”瓜皮小帽喊住他,用目光衡量了下盛著米飯的碗的大小,“再上……六碗飯!”
“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自是不敢得罪他們,店小二一溜煙地下樓去。
紫袍客商雖然看不見瓜皮小帽手中之物究竟是什么,心下卻隱隱有些不安,一手摳住桌邊,雙目緊盯著他們:“你……你究竟是誰?”
筷子在碗底緊著扒拉幾下,將剩下的米粒全都扒拉進(jìn)嘴里,瓜皮小帽這才放下碗,用袖子一抹嘴,皺著眉頭看向紫袍客商直接開罵:“你說你也是,這一路跑什么!仗著長一身膘��!害得小爺我連趕了幾天路,連頓熱乎飯都沒吃上……”
紫袍客商語氣微微有些顫抖:“你到底是誰?!”
瓜皮小帽將手中之物往桌上一拍,沉甸甸的銅制牌令,上面凹凸有致的“捕”清晰無比。
“京城六扇門,有人托我給你帶樣?xùn)|西�!惫掀ば∶碧绞秩霊烟土颂�,油滋滋的手自懷中摸了摸,搜出一卷紙遞給紫袍客商。
紫袍客商剛展開,面上表情便凝固住了——這是一張通緝賞格,上面赫然就是他的頭像,曹革,男,四十二歲……
瓜皮小帽探身勾著頭,對照著他的模樣,點(diǎn)頭道:“畫得還挺像,從面相上看,你可能是鼻頭沒長好,肉太少,你覺得呢?”
說話間,旁邊的夫人已知大事不妙,顫抖著挪動腳步,慢慢往邊挨。忽得筷影一閃,右手小指頭傳來一陣疼痛,她低首看去,小指頭被竹筷穩(wěn)穩(wěn)挾住,動彈不得。
瓜皮小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齊丘氏,或者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喚你曹丘氏?”
齊丘氏用力掙扎了幾下,無奈那竹筷挾得甚緊,就如鐵鉗一般。
“坐下!”瓜皮小帽道,同時持筷的手微微一翻,將她的小指頭朝后扳去。
齊丘氏疼痛難忍,只得頹然坐下,面露哀苦之色。
“你們倆也夠狠的,私奔就私奔了,還殺了自家婢女,砍下婢女的頭,將無頭尸首換上齊丘氏的服飾再放到齊秀成家中,試圖誣陷齊秀成殺妻�!惫掀ば∶睋u了兩下頭,“好歹是夫妻一場,便是你愛上他人,又何至于這般陰毒�!�
齊丘氏露出憤憤不平之色:“齊秀成沒死?”
瓜皮小帽冷哼一聲,嘖嘖嘆道:“那婢女雖然與你身形相同,卻是處子之身,細(xì)微之處差別甚大,小爺我難道看不出么�!�
曹革從懷里顫顫巍巍地摸出一小沓子銀票,有二十兩一張的、有五十兩一張的,慢慢放到桌上。
“這些銀兩比賞格多出十倍不止,就請官爺高抬貴手,放過我夫妻二人�!彼蚯蟮赝�。
看見一沓銀票,瓜皮小帽兩眼發(fā)光,飯也不顧上吃了,伸手拿過銀票數(shù)起來,還來回?cái)?shù)了兩遍,喜道:“三百二十兩!”
“是是是,不成敬意,請官爺收著。”
“你怎么知道我月月鬧虧空,”瓜皮小帽自言自語地算計(jì)著,“我弟的私塾學(xué)費(fèi)又該交了,上個月還買了一筐炭送先生,弄得我一點(diǎn)盈余都沒有�!�
曹革心中剛剛升起一線希望,卻又見瓜皮小帽換上一副無限惆悵的模樣。
“我擔(dān)憂的是,此事若傳出去,我可就連差事都保不住了。我總不能為了這銀子,把你們倆都?xì)⒘藴缈诎��!?br />
曹革夫妻二人同時一震,臉色煞白如紙。
瓜皮小帽尚歪著頭,認(rèn)真地思考此事可能性,猶豫道:“……應(yīng)該不能吧?”
見此事已沒有轉(zhuǎn)寰余地,曹革不再遲疑,他本就臨窗而坐,趁著瓜皮小帽還在出神,站起來就翻出欄桿踩在屋檐瓦片上,往前跨了幾步就準(zhǔn)備往下跳……
“曹郎!”齊丘氏見曹革竟然自顧自逃命,焦急喚道。
話音未落,曹革已頭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瓜皮小帽倒是一點(diǎn)都不著急,穩(wěn)若泰山地接著吃菜,抬眼看見齊丘氏失魂落魄的模樣,搖頭嘆道:“你謀害親夫,跟著曹革私奔,現(xiàn)下看來,他對你也不過如此�!�
齊丘氏愣愣坐著,一言不發(fā)。
樓梯處響起腳步聲,不是店小二,卻是個大高個,手上還拖著一瘸一拐的曹革,也不知是崴了腳還是折了腿。
“我說夏爺,下回把人往下丟的時候招呼一聲行不行!”大高個提溜著曹革,朝瓜皮小帽沒好氣道。
“這回不是我丟的,真不是,是他自己個往下跳的�!惫掀ば∶庇每曜又秉c(diǎn)桌上的菜,“你餓了吧,快來吃。”
正巧店小二顫顫巍巍地端了六碗飯上來,瓜皮小帽遞給大高個兩碗,自己留了兩碗,然后在曹革夫妻二人面前各放了一碗飯,見兩人皆不動筷,遂催促道:“快吃��!從這里回京城還得趕兩日路呢,你們這會兒不吃,待會兒路上嚷嚷餓可沒法子�!�
曹革腿疼得哎呀直叫,齊丘氏因被他傷了心,自顧別開臉,端了飯碗吃起來,只當(dāng)沒聽見。
“這煨刀魚……先用快刀刮取魚片,再鉗出刺來�!贝蟾邆挾魚片入口,嚼了幾下,“定是用火腿湯、雞湯、筍湯煨的,雖然鮮美,卻有喧賓奪主之嫌。其實(shí)這刀魚自身已經(jīng)非常鮮美,只要用蜜酒釀,加入清醬,清蒸既可�!�
他說話這會兒工夫,瓜皮小帽已經(jīng)比他多吃了七、八口,滿嘴鼓囊囊道:“你說你……當(dāng)什么捕快,當(dāng)廚子多好。”
“我也想啊,可惜我爹……”大高個嘆了口氣,挾了口豆腐,又接著嘆氣,“豆腐該用井水泡三次,去豆腥氣才行,這豆腐最多才泡兩次,這怎么能上桌呢。還有這炒筍片……”
待他把桌上的菜點(diǎn)評一溜下來,瓜皮小帽已經(jīng)把飯都吃完了,向店小二要茶水漱口,接著又讓店小二端盆水來洗臉。
“他們有輛大馬車呢,咱們回去可以坐車,犯不上再騎馬吃灰土�!惫掀ば∶绷嘀鴿癫冀恚斑@三日在馬背上就沒怎么下來過,都快把我顛散架了�!�
濕布巾擦過臉頰,露出原本就白皙粉嫩的皮膚,瓜皮小帽索性摘下帽子,自懷中取出木梳蘸水,將頭發(fā)也重新梳理了一遍,編成辮子綰起。
“你……你是姑娘?”齊丘氏愣住,原先以為她只是個長得分外俊秀的少年罷了。
瓜皮小帽挑眉:“怎么,不行?”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想到六扇門中也有女兒家�!�
“少見多怪�!�
瓜皮小帽哼唧了一聲,她本名袁今夏,今年十八,兩年前因機(jī)緣巧合而入公門;與她同行者喚楊岳,年長她兩歲。他二人皆在京城六扇門中當(dāng)差。
簡單梳洗完畢,收好木梳,今夏閑坐無事,便頗惆悵地將那沓子銀票望著,嘆了口氣,接著又嘆了口氣,嘆得楊岳雞皮疙瘩直起。
她幽幽道:“大楊……”
楊岳手腳麻利地把銀票揣入懷中:“先放我這里,等回了衙門,再登記入冊。”
今夏泫然欲泣地將他望著:“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你娘四十都不到,說這話,當(dāng)心她打斷你的腿�!睏钤肋B看都沒看她一眼。
今夏大義凜然道:“母上大人深明大義,知道我為五斗米忍辱負(fù)重,別說八十,就算說她是八千歲也沒事�!�
楊岳點(diǎn)點(diǎn)頭:“你的腿是沒事,不過我爹會打斷我的腿。為了我的腿,只能請你家八千歲大人節(jié)哀了�!�
楊岳口中的爹爹,便是楊程萬,不僅是六扇門的捕頭,還是今夏和楊岳的頂頭上司。今夏的一身功夫,還有追蹤等等技能,也都是楊程萬所授。對于今夏來說,楊程萬如師如父,斷然是違逆不得的。
☆、第二章
兩日之后,今夏與楊岳押著曹革和齊丘氏回到京城,他們才進(jìn)六扇門,想先將人犯交給刑部大獄看管,迎面正碰上捕頭童宇。童宇入公門五年,卻是個慣會對上司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輩,短短五年無甚功績,竟也讓他混上了捕頭一職。
“你們總算回來了!抓兩個人犯而已,竟去五日,年紀(jì)輕輕,整日偷懶怎么行……”童宇不滿意地?fù)u著頭,“這就是曹革和齊丘氏?”
“是。”
今夏對他原本就不待見,逼著自己在面皮上扯出點(diǎn)客套的笑意,拽著曹革就要接著往里走。
可惜,童宇到底是十分礙眼。
他往她跟前伸手一攔:“正好,把人交給我吧,曹革還涉及另外一宗通敵謀逆案,須得送往北鎮(zhèn)撫司審訊。你們剛回來,蓬頭垢面的,快去梳洗一番,我替你們把人送過去�!�
只聽到“北鎮(zhèn)撫司”四個字,曹革就嚇得面如土色,直往后躲:“不不……不不……我不去……”
北鎮(zhèn)撫司主管詔獄,又稱為錦衣獄�,F(xiàn)今世上人人皆知,詔獄與刑部大牢比起來,若說刑部大牢是天堂,那詔獄便是十八層地獄。一進(jìn)詔獄,十九便無生理,獄內(nèi)刑法殘酷,入獄者五毒備嘗,肢體不全。
見童宇伸手就要來拽曹革,今夏便有點(diǎn)毛了。
依著她原本的性情,這時候就該把童革一腳踹出三米遠(yuǎn),不過這兩年在衙門里面混飯吃,她也曉得自己是該拘一拘性子,官階比自己高的,能不得罪最好還是不要得罪。每月二兩銀子的俸祿,雖說是寒酸了些,但也總是白花花的銀子。
一手撥開童宇,一手用力把曹革拽到身后,她勉強(qiáng)僵硬笑道:“童捕頭,人犯是我和大楊辛辛苦苦風(fēng)餐露宿追蹤了幾日,好不容易才逮回來了,還沒交到刑部呢。您一句話,說帶走就帶走,不太好吧?”
被她擋了手,童宇臉色微沉:“我告訴你,這是錦衣衛(wèi)要人,存心耽誤者,視為同謀,你擔(dān)當(dāng)?shù)闷饐幔�!�?br />
“您這么說可不太合適,我們是底下苦當(dāng)差的,勞心勞力,好不容易抓了這兩人回來歸案,怎么到您口中就成同謀了�!苯裣母尚陕�。在她看來,自己壓著脾氣,這般伏低做小,已經(jīng)是憋屈得很。
可惜童宇絲毫沒領(lǐng)這份情。
“少啰嗦,趕緊把人給我。”
“你……”
眼看今夏就要炸毛,楊岳忙打圓場道:“童捕頭,曹革身犯命案,剛剛緝拿歸案,還未過堂審訊,不如等到這里結(jié)案定罪之后再把人送過去。”他性子素來寬厚,是個不愿生事的,又知道童宇行事小人行徑,得罪了他,免不了日后被他暗地里使袢。
“那怎么行!錦衣衛(wèi)要人誰敢耽誤。你們倆別再啰嗦,否則得罪了他們,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正說著,捕頭楊程萬自廊下一瘸一拐地行過來,樸刀在腰間輕晃。楊岳忙迎上前喚道:“爹爹�!�
在楊程萬面前,今夏收斂脾氣,躬身拱手恭敬道:“頭兒�!�
“童捕頭!”楊程萬先與童宇打招呼,“可是有事?”
童宇雖與楊程萬同為捕頭,但向來是覺得楊程萬這等瘸子也當(dāng)捕頭,著實(shí)是給六扇門丟人,當(dāng)下重重一哼:“這兩名要犯涉嫌通敵叛國,是錦衣衛(wèi)要的人,我正要把人送過去,你這兩徒兒竟然百般阻擾……”
今夏打斷他,急辯道:“人是我們剛抓回來的�!�
楊程萬抬手制止今夏再說下去,淡淡道:“方才我見外間已有錦衣衛(wèi)在等候,你們還不快把人交給童捕頭。”
“頭兒!”今夏憤憤然。
“快點(diǎn)。”
楊程萬發(fā)話,今夏不敢違逆,遂松了手,忿忿行到一旁。
童宇沒好氣地拽過曹革。齊丘氏命不好,因與曹格私逃,被視為同謀,也被他一并帶走。
今夏在后頭跟了幾步,看著他帶著兩人拐過壁屏,側(cè)堂老松下隱約可看見大紅飛魚服,果然是錦衣衛(wèi)已經(jīng)來了。自己前腳才到,他們后腳就跟過來,她疑心城門處便有錦衣衛(wèi)的眼線,一入城他們便已知曉。
她忿恨地咬牙,眼睜睜看著童宇把人交給錦衣衛(wèi)。錦衣衛(wèi)為首者背對著她,僅見身姿挺拔但看不見面目,倒是把童宇諂媚的嘴臉看得一清二楚。
今夏垂頭喪氣地復(fù)轉(zhuǎn)回來,懊惱地瞥了眼楊程萬:“頭兒,你也忒讓著他了。你說他到底是哪頭的?六扇門的案子就可以不理,急巴巴地把人送去,誰不知道他是為了討好錦衣衛(wèi)。”
楊岳嘆了口氣:“有句話至少他沒說錯,得罪了錦衣衛(wèi),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今夏狠狠道:“天下刑獄,有三法司就夠了,偏偏要弄出個錦衣衛(wèi)橫加阻擾,那還要三法司干什么,簡直形同虛設(shè)!”
楊岳連忙就要去捂她的嘴,被今夏靈活閃過。
“我的小爺,你消停點(diǎn)!這話可不敢亂說�!睏钤栏那盟念^。
“現(xiàn)下人犯還未歸案就被他帶走了,咱們這趟不是白跑了嗎?!”今夏心疼得很,“原本還說抓到曹格,另有嘉賞,早知道是一場空,我也就省些力氣了�!�
楊程萬淡淡道:“人平安回來就好,你弟弟來問了你好幾回,你回去看看吧。”
確是惦記著家里人,又聽弟弟來了好幾次,不知道是否有事,今夏瞧向楊岳,不放心地叮囑道:“嘉賞沒有就算了,出差補(bǔ)助可一定得要回來,這件大事你可別辦砸了。”
楊岳沒奈何地點(diǎn)頭。
今夏這才快步離開。
正值春日,萬樹吐芽,京師繁華,人群熙熙攘攘。路兩邊各色店鋪琳瑯滿目,面店里有蝴蝶面、水滑面、托掌面等等;糕餅店里有火燒、烙饃、銀絲、油糕等等;精致些的糕餅還有象棋餅、骨牌糕、細(xì)皮薄脆、桃花燒賣等等。今夏聞著各色食物混雜在一塊兒的香味,腳步輕快地在人群中穿梭著。
路過糖食店時,她腳步略滯,摸出身上所剩余錢數(shù)了數(shù),猶豫一瞬,還是數(shù)出三枚銅板買了一小包琥珀糖揣入懷中。
繞過熱鬧的街市,拐進(jìn)一條深巷,這巷子的前半截如個歪嘴葫蘆般,巷口如葫蘆口般又窄又小,進(jìn)去之后卻豁然開朗,過了第一個葫蘆肚再行過小截窄道,便到了第二個葫蘆肚。
今夏行至葫蘆肚東側(cè)的一扇斑駁木門前,推了推,推不動,便敲了敲。
片刻功夫,門吱嘎打開,一個新才留發(fā)、褐布圓領(lǐng)的少年朝她喜道:“姐!你回來了!”他正是今夏的弟弟,袁益。
今夏伸手捋了幾下他額前的短發(fā),邊朝內(nèi)走邊問道:“最近有沒有人欺負(fù)你?”不大的小院內(nèi),一方石磨沉甸甸地盤踞在西側(cè),還有墻角一溜邊的醬壇子,終日不散的豆腥味彌漫其間。
“沒有,自從你上次收拾了賣豬肉家的三小子,他們再也不敢撕我的書了�!痹娓谒箢^。
看著自己這個纖弱有余剛勇不足的弟弟,今夏頗遺憾地嘆了口氣,想當(dāng)年她在他的這個年紀(jì),已經(jīng)是打遍全西鳳街的孩子頭,戰(zhàn)績累累,鄰街常有來踢館的,一概被她滅得服服帖帖。雖說因?yàn)樵谕獯蚣芏鴽]少挨爹娘的揍,但要當(dāng)人上人,總是要吃些苦中苦,這個道理她明白得很。
只可惜這人上人的輝煌時代與她的孩提時代一塊兒終結(jié),此后的日子……她頗惆悵地嘆了口氣,然后問:“……爹和娘賣豆腐還沒回來?”
袁益朝她打了個噤聲的手勢,手指指內(nèi)屋,壓低嗓門道:“爹爹賣豆腐去了,娘在里頭睡著呢。昨晚她去了新豐橋頭賣鹵豆干,很晚才回來�!�
今夏望著內(nèi)屋的窗子,心中暗嘆,又從懷中摸出那包琥珀糖遞給袁益。
袁益打開來,看見是琥珀糖,埋怨道:“我都這么大了,姐你怎么還把我當(dāng)小孩子哄�!�
“不想吃算了,”今夏伸手欲搶,“我自己留著�!�
袁益連忙躲開,迅速塞了一塊入口,將剩下的包好揣入懷中。
“楊頭說你去衙門找了我?guī)状�,什么事?”今夏問他�?br />
袁益朝里屋努努嘴,小聲道:“娘讓我去的,問你什么時候回來�!�
“家里又缺錢了?”
“收攤位費(fèi)的董大肚這個月娶兒媳婦,娘說一定得送賀禮�!�
今夏詫異道:“我記得他去年就娶過兒媳婦了,怎么還娶?”
“他有四個兒子呢�!�
“……”
今夏扶額頭呻吟了一聲,忽又想到之前曹革塞給自己的那疊銀票,愈發(fā)惆悵。
里屋傳來床板的聲響,像是有人翻了個身,緊接著便聽見聲音:“夏兒,你回來了?”
“呃�!苯裣倪~步進(jìn)屋,見袁陳氏正起身,“娘,我把你吵醒了吧。”
“沒事,我本來就該起來了�!痹愂吓匣液珠L襖,目光先在今夏身上打量了一番,“路上還好?沒傷著吧?”
“沒有!當(dāng)然沒有�!苯裣男Φ�。
“人也抓著了?”
“抓著了……”今夏支吾著。
袁陳氏臉色一喜,手立時朝她伸過來:“你先前說這犯人要緊,抓著了有嘉賞,正好,把賞下來的銀子給我,我得趕緊上街給董家買賀禮去�!�
今夏訕訕道:“沒……沒領(lǐng)到銀子,人剛抓回來就被帶到北鎮(zhèn)撫司去了。”
袁陳氏楞了片刻,隨即道:“那北鎮(zhèn)撫司也該給你銀子啊,人是你抓的!”
“是這么個理沒錯,可誰有能耐找錦衣衛(wèi)討銀子去�!苯裣牟桓艺曀�,低下頭用腳輕輕鏟灰地上的小凹陷。
聽了這話,袁陳氏又發(fā)了一會兒楞,才皺眉道:“行了,你去洗洗換身衣裳吧,這身衣裳都快餿了。我早就說過,姑娘家當(dāng)什么捕快,又苦又累還不像個樣子,你和你爹當(dāng)初若是肯聽我的,把你嫁給城東頭做糕餅的孫家,至少兩家之間還能彼此幫襯著點(diǎn)。別看前年孫家落魄了些,今年孫家做桃花燒賣,賣得火紅著呢,還在新豐橋買了個鋪面。你當(dāng)初若嫁入他家,現(xiàn)在說不定就是當(dāng)少奶奶的命,何至于像現(xiàn)在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孫吉星媳婦已經(jīng)懷上了,你說你……”
娘親這番說辭是陳腔濫調(diào),今夏早就聽得習(xí)慣,諾諾地退了出來,朝袁益扮了個鬼臉,自去灶間燒水,以備沐浴之用。
“姐,還有個事兒……”袁益跟進(jìn)灶間來,幫著她舀水,一臉的神秘,“你可別怪我沒告訴你——前日娘把王媒婆請來了�!�
聞言,今夏將眉毛輕輕一挑,警惕地盯住袁益。
“我蹲窗戶底下聽了一會兒,這回娘看上的是易先生家的老三。”
今夏受了驚嚇般地將眉毛挑得更高了:“易先生?!就是……就是你的夫子?”
袁益點(diǎn)點(diǎn)頭。
易先生正是袁益的私塾老師,家中三子,也皆是讀書人,貨真價實(shí)的書香門第。今夏怎么也想不明白,這樣的人家怎么可能看上她?
☆、第三章
因?yàn)楹r戰(zhàn)績過豐,今夏的名頭委實(shí)響亮了些,舊日里街坊鄰里提起她來,常以夜叉、大蟲等物作為后綴。她乍聽時甚不自在,后來偶然間看了一閑書,書中的夜叉大蟲是星宿下凡,世人皆懼,而后上了山當(dāng)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她對此頗為神往,對街坊鄰里這般稱呼便視為美稱。
她當(dāng)了捕快之后,因算是官家的人,這美稱在鄰里口中便漸漸淡了,而袁家有個頗生猛的閨女倒是家家戶戶都知道的事,更別提媒婆了。袁陳氏拘不住閨女,眼見她一日比一日大了,無人上門提親,很是惆悵。她咬著牙根狠狠地想:待我備上一份厚厚的嫁妝,不愁你們不上門求著我!
為了攢嫁妝,袁陳氏日里賣豆腐,夜里賣豆干,很是艱苦。今夏為名頭所累,身為一只頗具分量的賠錢貨,在此事上沒說話的份,只得夾著尾巴拼命抓賊,也很是艱苦。
當(dāng)下聽說娘親居然看上了易先生家的老三,今夏第一個反應(yīng)便是娘親到底攢了多少嫁妝,居然能讓易家動心。再轉(zhuǎn)而一想,娘親這個主意著實(shí)一勞永逸:若是她嫁入易家,作為小舅子,袁益接下來幾年的私塾費(fèi)用便可全省下來,還有夏日的冰敬冬日的炭敬都可免掉,確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這些開銷都省下來,那嫁妝也可回本了。
使勁敲了敲額頭,今夏煩躁地看著灶膛里噼里啪啦燃燒的柴枝,又往里頭塞了一把。
上燈時分,金水河緩緩流淌,倒映出兩岸無數(shù)璀璨燈火。
河面上除了可聽曲的畫舫,還有劃著船賣藝的,頭上攢花的漢子打著赤膊,若岸上有人拋銀錢下來,馬上笑容可掬地唱個諾后便爬到船上高聳的竹竿上,朝水中一躍而下,在空中還有花活,或轉(zhuǎn)身或翻筋斗,方才入水。
岸上酒樓高低比鄰,街面橋頭小攤小擔(dān)擺了一溜。
今夏歪靠在橋欄小石獅子旁,百無聊賴地守著鹵豆干的小攤子,聽著旁邊酒樓上傳來的絲竹之音以及人聲喧嘩,目光定定落在河面上。她今夜原是來幫忙的,但娘親大概是昨夜里受了些風(fēng),加上心中雜事煩悶,腦仁一直隱隱作疼。今夏勸她回家歇息,而袁陳氏不放心她照看攤子,今夏只得起誓賭咒百般保證會老老實(shí)實(shí)守著攤子絕不多事,袁陳氏又反復(fù)叮囑了好幾遍,才一步三回頭地先行回去歇息。
“來兩串豆干,加辣油!”有個帶笑的聲音道。
今夏回過神來,抬頭看見楊岳,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剛送了兩條腌魚去你家,正碰見你娘,順便把你的出差補(bǔ)助給她了,她說你在這里守著攤子。”楊岳也不見外,自己動手撈了串豆干,淋上辣油,“我爹說明日一早讓咱們跟他去趟兵部司務(wù)廳�!�
“哦。”今夏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一聲
,“司務(wù)廳又丟東西了?”
“鬼才知道。”楊岳循著她的目光往河面上望去,好奇道,“看什么呢?”
“看見那個跳水雜耍的沒有?”今夏努努嘴。
隨著她的話語聲,赤膊漢子以一個漂亮的后空翻自高桿上躍下,抱膝連打了三個筋斗,撲通一聲穿入水中……正是春寒料峭時,河面雖未結(jié)冰,河水卻是冷的刺骨,楊岳不禁縮了縮脖子,替那人打了個哆嗦。
“我賣三串豆干的功夫,他都跳八回了�!苯裣臒o限羨慕地望著爬上船的赤膊漢子,“他蹦跶一晚上就抵得上咱們一個月的月俸,你說咱們還當(dāng)捕快干什么�!�
“你不嫌冷?”
“你會嫌銀子冷么?”
今夏低頭看向一堆小山般的鹵豆干,也不知何時才能賣完,長嘆口氣。
“又缺銀子了?”楊岳很是了解她。
今夏還未回答,攤子前便來了人——
“要四串豆干,兩串澆辣汁,兩串灑梅子粉,越酸越好,我娘子現(xiàn)下就想吃點(diǎn)酸的。”寵溺的語氣聽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正是陪著老婆來逛夜市的孫家老大孫吉星。
盡管很不愿抬眼,但沖著收錢的份上,今夏還是快手快腳地弄好豆干遞過去,面無表情道:“四個銅板,謝謝。”
孫吉星付錢。孫氏接過鹵豆干,眨眨眼看她:“咦,今夏,怎么是你在看攤子?你不用抓賊么?”
“……咳咳……是特殊任務(wù)�!苯裣膲旱吐曇魷愡^去,“近來官府正在部署一樁大行動,你們沒事少在街面上走動,尤其你懷了身孕,磕著碰著就更不好了。”
孫吉星一聽便緊張起來:“當(dāng)真?!”
今夏示意他們看向旁邊的楊岳,反問道:“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兩人杵在這里……真是為了賣豆干?”
孫吉星忙攙著娘子急急回家去,楊岳目送他們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才朝今夏詫異道:“好端端的,嚇?biāo)麄冏鍪裁矗俊?br />
“他們這對恩愛夫妻在我娘面前轉(zhuǎn)悠一圈,我娘回去就得埋怨我一車的話,我還不能還嘴,真能把人生生憋屈死�!�
她煩惱地捏捏眉心,忽得聽見左側(cè)人群中起了一陣喧鬧,正欲伸頭張望,便見有一頭戴飄飄巾身穿三鑲道袍的男子跌過行人重重摔過來,不偏不倚正摔在她的豆干攤子上,立時鹵豆干灑了一地,各色醬汁四下飛濺!
“喂!你……”
見他手上尚拿著一付賽黃金熟銅鈴杵,顯然是走街的算命先生,今夏伸手欲去拉她,不料算命先生反手揮來,袖底露出雪亮的長匕首,藍(lán)芒冰冷,一望便知刀刃上抹了劇毒。
“小心!”楊岳大駭,搶上前去。
這一生變甚是突然,饒得今夏反應(yīng)機(jī)敏,及時側(cè)身,匕首斜斜削去她半幅衣袖。
楊岳已出手,卻有人后發(fā)先至,只見一青影掠過,凌空飛腿直接將算命先生踢得嘔出鮮血,只能撐在地上勉力掙扎著。
“說!把密報藏在哪里?”
來者身穿竹青實(shí)地紗金補(bǔ)行衣,本色廂帶,甚是軒昂齊整,一腳踏在算命先生持匕首的手腕上,語氣冰冷得像是滲出絲絲寒氣。
“……不知道!”算命先生疼得冷汗直冒。
這位青衫者,今夏認(rèn)得。
當(dāng)今天下,位高權(quán)重者,刨去高高在上卻只一心向道的世宗,獨(dú)剩下二人。一個是嚴(yán)嵩,內(nèi)閣首輔,在朝中結(jié)黨營私,自不必說。還有一人,陸炳,錦衣衛(wèi)最高指揮使,他和世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哥們,還曾冒著生命危險沖入火中救出世宗。他和世宗的關(guān)系就一個字鐵兩個字瓷實(shí)三個字沒的說。陸炳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他還算是個不錯的官,雖說排除異己,大權(quán)獨(dú)攬,但至少恪盡職守,也確實(shí)平反了詔獄中不少冤案,不過滿朝皆知,他與嚴(yán)嵩交好。
錦衣衛(wèi)最高指揮使大人的風(fēng)采,今夏是領(lǐng)略過的,陸炳其人劍眉星目長須飄飄器宇軒昂,目光流轉(zhuǎn),不怒而威,很是懾人。
而今夏眼前的這位青衫者,正是陸炳的兒子,陸繹。陸炳是武狀元出身,而據(jù)說陸繹武功高強(qiáng),不在其父之下,是錦衣衛(wèi)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
在她看來,就相貌而言,陸繹應(yīng)該是肖似其母,威武不足而俊秀有余,唯獨(dú)那雙眸子酷似其父,神色間波瀾不驚,與年紀(jì)不大相稱的沉穩(wěn),又多了幾分清冷。
陸繹的腳微旋,加了點(diǎn)力道,今夏覺得自己甚至能聽見算命先生手腕骨頭在噼啪作響。
“我……真的……不知道!”算命先生的聲音凄厲之極。
這位算命先生身攜抹毒匕首,自然絕非善類,今夏雖然知道錦衣衛(wèi)向來手重,但他這般逼供,她還是有點(diǎn)忍不住,上前開口道:“不知這位算命先生所犯何事?便是要審訊也該……”
她話才說了一半,陸繹連眼皮都未抬,衣襟擺動,露出系在腰際的錦衣衛(wèi)腰牌,冷冷道:“官府辦案,閑雜人等讓開!”
一見來者是錦衣衛(wèi),周遭圍觀的百姓饒得再好奇,也不敢再看下去,悄然無聲地迅速散開。原本還熱熱鬧鬧的新豐橋頭很快變得冷冷清清。
其間又有四人趕到,皆清一色萬字巾青藍(lán)長身罩甲革帶皂皮靴,正是錦衣衛(wèi)千百戶的裝束。這四人至陸繹前,恭敬施禮稟報道:“陸大人,曹格已死�!�
今夏聽見曹格兩個字,已然明白了點(diǎn)什么,免不了暗嘆口氣:不過半日功夫,曹格果然受不酷刑,給折騰死了。
當(dāng)捕快這兩年多,今夏性子自是拘了不少,給自己也書了許多人生格言,例如: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丈夫能屈能伸;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等等。給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自然是朝著俊杰這條路奔。當(dāng)下她雖然看不慣錦衣衛(wèi)這幅高高在上的德行,可六扇門也確是無權(quán)干涉錦衣衛(wèi)的案子,原也想走,但目光落到一地豆腐渣,再想到娘親的臉色,一句“人為財(cái)死鳥為食亡”的格言就適時地冒出來。
她盡可能讓聲音帶上點(diǎn)哭腔,最好有楚楚可憐的效果:“官爺,你們辦案也不能砸了我的攤子��!”
沒人應(yīng),也許壓根沒人聽見。
陸繹不堪其煩地皺了下眉頭,指著算命先生道:“帶回詔獄!”
算命先生自是知道詔獄可怖之處,臉色慘變,忽然猛力起身掙扎,竟不是為了逃走,而是揉身撲在那柄抹毒的匕首上……
那毒甚是霸道,不過眨眼功夫,算命先生口吐黑血,一命嗚呼。
陸繹眉頭緊鎖,言簡意賅地下令道:“搜身�!�
四名錦衣衛(wèi)將算命先生的尸首一通細(xì)搜,她與楊岳冷眼旁觀�?粗麄儚念^到腳,解開尸首的發(fā)髻,再到貼身衣物,連鞋底都被劃開來,以防藏物。
“活做得還挺細(xì)�!睏钤狼浦裣亩Z。
今夏對此不屑一顧:“這有什么,熟能生巧而已,頂多也就是咱們衙門里仵作的水準(zhǔn),一幫子粗人�!�
陸繹背對著他們倆,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微微側(cè)頭,余光寒冷如冰,弄得本待說話的楊岳收了聲。
“陸大人,沒有!”搜查完畢,千百戶向陸繹稟道。
“你猜他們在找什么?”出于捕快的本能,楊岳很好奇,壓低聲音問今夏。
之前楊岳說兵部司務(wù)廳丟了東西,而曹格正是兵部的,今夏心中已經(jīng)隱隱猜到,只是不便說出,便道:“這還用說,肯定是關(guān)系國家大事的大案�!�
陸繹再次側(cè)頭,雖然沒有說話,但眼底寒光的意思很明顯:閉嘴!
現(xiàn)下對于今夏來說,迫在眉睫的事情倒不是什么軍國大事,而是眼跟前這個被砸爛的豆干攤子,于是她再度開口,語氣誠懇而樸實(shí):“官爺,我這些豆干其實(shí)不貴,您給個二兩銀子也就夠了�!�
與此同時,其中一名千百戶滿面擔(dān)憂地對陸繹道:“兩個人都死了,又找不到圖,都督那邊……”
“咳咳,”今夏迫不得已在后頭提高了嗓門:“幾位官爺,你們至少應(yīng)該賠點(diǎn)銀子吧!”
她的聲音又脆又亮,很難讓人忽視,這下子,不僅僅陸繹,連一眾錦衣衛(wèi)也都全看過來了。
“二兩銀子就夠了�!苯裣呐阒�,示意他們?nèi)タ匆坏氐柠u豆干碎渣。
“找死啊你!還不趕緊滾!”
一名千百戶惡形惡狀朝她喝道。
在銀兩問題上,今夏向來很有韌性,寸步不移:“賠了銀子我就走,不然我沒法跟我娘交代。”
“你……”
千百戶逼上前作勢欲打,被陸繹一個厭煩的擺手制止住。
“給她銀子讓他們滾!”大事當(dāng)前,陸繹顯然不愿多生事端,更不想再看見無關(guān)的閑雜人等。
他的命令千百戶不敢不聽,只得取出錢袋,丟了二兩銀子給今夏。
今夏喜滋滋地收好銀子,與楊岳準(zhǔn)備離開,行出幾步之后,剎住腳步回頭看向陸繹,心情甚好地提醒道:“我不知道諸位官爺在找什么,不過他的衣袖上有青苔的痕跡,鞋子半濕,我猜他在之前剛剛?cè)ミ^距離河水很近的地方,比如橋洞之類的�!�
陸繹盯了她一眼,然后單膝蹲下查看,果然在算命先生的左右衣袖都有蹭過青苔的痕跡。
“那個地方有點(diǎn)高,所以他把腳墊起來了,左手扶著墻,用右手去夠�!苯裣睦^續(xù)道,“若我沒猜錯的話,他左手的指甲縫里會留有青苔屑�!�
陸繹執(zhí)起尸首的左手仔細(xì)察看,果然在中指縫中發(fā)現(xiàn)幾星青綠,若有所思。
今夏見他已經(jīng)明白,便轉(zhuǎn)身離開,身上揣著二兩銀子,腳步比平常輕快許多。
“早就說他們是一幫子粗人,就知道打打殺殺,上不得臺面。”對于錦衣衛(wèi)這套作風(fēng),她很是不屑,邊走邊朝楊岳道。“他們?nèi)羰悄芨尚�,明天早上咱們就不用去兵部司�?wù)廳了�!�
“你又知道?”
“人都死光了,東西也找著了,還有我們什么事�!苯裣南胂胗钟X得有點(diǎn)惋惜,“早知道曹格通敵,賞格也該高些才對!”
半個時辰后,裹在油布內(nèi)的薊州布防圖在一處橋墩凹處被找到。算命先生真名為宋永文,實(shí)際上是隱藏在京城內(nèi)的雙面細(xì)作,專門收集情報然后高價賣出。曹格得罪上司,被調(diào)離京城,為報復(fù)偷出布防圖賣給宋永文,而后攜齊丘氏私逃。
案情告結(jié),錦衣衛(wèi)指揮使陸炳深夜進(jìn)宮,世宗余怒未消,下令革去兵部尚書,兵部左侍郎,兵部右侍郎一年俸祿。
☆、第四章
“人都死了,才要我們?nèi)ゲ�,早干嘛去了?!�?br />
衙門偏廳內(nèi),今夏斜歪在梨木圓后背交椅中,不滿地看著一紙公文。
“人死了,可銀子沒找著。十萬兩修河銀款總得追回來吧�!睏钤澜舆^她手中那紙公文,也有些憤然,“周顯已不過是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他怎么可能有膽子吞下十萬兩修河款。以為人死了就能把事情全推他身上!”
周顯已,浙江吳興人,嘉靖二十一年進(jìn)士,嘉靖二十三年任戶科給事中,嘉靖三十一年任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領(lǐng)十萬修河銀兩,奉命修整揚(yáng)州河堤。至揚(yáng)州后,遲遲未興工事。而后被查明私吞修河工款,周畏罪自殺。
“有什么可查的,嚴(yán)世蕃是工部左侍郎,但凡工程款項(xiàng),有不經(jīng)他手的么?”今夏冷哼,“若能到他家去,保管一查一個準(zhǔn)!”
“夏兒!”
楊程萬喝止住她。
嚴(yán)世蕃是當(dāng)朝首輔嚴(yán)嵩之子,嚴(yán)嵩權(quán)傾朝野,幾乎一手遮天。而嚴(yán)世蕃所任工部左侍郎兼尚寶司少卿,稱得上是朝廷中最肥的差事。今夏嘆了一嘆,當(dāng)今世道,那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嚴(yán)世蕃任此職,簡直就是給他脖子上直接掛張大餅,他想怎么貪就怎么貪,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爹……”楊岳直搖頭,“這差事沒法接,查不出來是我們無能,可真查出來恐怕連命都保不住�!�
楊程萬揭開茶蓋,輕輕撩開浮沫,看著升騰熱氣中茶針沉浮,淡淡道:“沒辦法了,大理寺左寺丞相劉相左劉大人親自點(diǎn)了名要我去,你們倆回家收拾行裝,隨我去趟揚(yáng)州吧。”
“頭兒,我和大楊去就行了,您就在京城歇歇吧�!苯裣牡�,“江南潮濕得很,您這腿到了那里肯定要鬧毛病�!彼隙ù诵惺莻吃力不討好的活,楊程萬年紀(jì)漸大,又有腿疾,何苦淌這趟渾水,不如好好將養(yǎng)著。
楊程萬搖搖頭:“此案還有錦衣衛(wèi)協(xié)辦,你們兩個如何盯得住。”
錦衣衛(wèi)!
今夏與楊岳相視一眼,眼底不約而同地現(xiàn)出艱難之色。
作為錦衣衛(wèi)最高指揮使陸炳既然與嚴(yán)嵩交好,那么在今夏看來,錦衣衛(wèi)此行自然不會是為了給嚴(yán)嵩拆臺。此番錦衣衛(wèi)協(xié)辦此案,最大的可能便是要替嚴(yán)嵩消滅一切不利的罪證。
“派哪個錦衣衛(wèi)?”今夏默默問道。
“錦衣衛(wèi)經(jīng)歷陸繹�!睏畛倘f仍是淡淡的。
今夏與楊岳卻是同時一驚。十萬兩修河款,說小不小,可說大也不大,竟然需要動用陸繹?
只詫異了半柱香功夫,今夏就已然回過味來了:朝中官員升遷,若規(guī)規(guī)矩矩地便得頗花費(fèi)些年月,三年一次按考評升遷;想升得快些的就得立些大功,還得給皇帝老兒印象好。陸繹有他老子的光環(huán)在,皇帝老兒對他定然印象頗佳,再立上些功績,沒準(zhǔn)能從七品經(jīng)歷直接升到四品指揮僉事也沒準(zhǔn)。
“頭兒,那這案還怎么查?”今夏沒精打采地看向楊程萬。
“我們只做分內(nèi)事,別的不必管�!�
楊程萬淡淡道。
聞言,今夏與楊岳皆無法,便不再多言,各自回去收拾行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