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心里著實(shí)忐忑得很，今夏猶豫了片刻，才不安地朝他道：“大人，翟姑娘夜里投河，被大楊救了回來，現(xiàn)在……在我屋里�！�
陸繹靜默了片刻，再開口時(shí)語氣已經(jīng)沒有方才的輕松：“我記得我告訴過你，翟姑娘的事情不是你能管的。”
“卑職記得，可……總覺得若是把她送回去，她遲早還會再尋死，到時(shí)候就未必還有人能把她救回來。”
陸繹冷哼一聲：“是楊岳舍不得送她回去吧？”
“大楊可不是被美色所惑的人……”今夏忙解釋道，“他就是覺得翟姑娘特別可憐。”
“可憐的人多了，讓他往城郊西邊去，剛被東洋人屠過的村子，可憐人要多少有多少�！标懤[冷道。
“話是這么說，可總不能把翟姑娘再往火里推，是不是？”
“她在火里面呆了這么些年也好端端，這會兒要你來操什么心�！�
今夏默然垂下頭，她意識到自己想說服陸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身為錦衣衛(wèi)，又是陸炳之子，他的心腸早就堅(jiān)硬如鐵，怎么可能給她說動。
“翟姑娘背后之人，是京城里頭的大人物，是不是？”她輕聲問。
陸繹不答，只道：“你最好讓楊岳對她死了這份心，她不是他能碰的人�！�
“大楊對她沒有非分之想，他沒那么多銀子，也知道頭兒不會同意他娶個(gè)揚(yáng)州瘦馬。”今夏對楊岳很是了解，嘆息般道，“他只是想要她好好的，這樣他才安心�！�
“各人有各人的命�！标懤[簡短道。
今夏頹然道：“卑職知道了，我會勸他把人送回去的。”楊岳平日是個(gè)老實(shí)人，可當(dāng)真倔強(qiáng)起來，九頭牛也拖不動，她實(shí)在不知道該如何勸他。
外間又是一道電光閃過，陸繹清清楚楚地看見她面上的憂愁之色，不由自主地心中一軟，心中還未作計(jì)較，話便已出口：“等等！……你來尋我，心中原是如何打算的？”
聽他話語，似乎還有轉(zhuǎn)機(jī)，今夏忙道：“我是這么想的，翟姑娘原就和周顯已一案有牽扯，咱們可以說她身上有疑點(diǎn)，由大人您出面把她扣住，不把她送回去，拖上一拖，看看她養(yǎng)家有什么動靜，若是沒動靜，再想法子……”
“這可是得罪人的活兒，你怎得不找劉大人？”
“劉大人那點(diǎn)耗子膽，知道翟姑娘養(yǎng)家是揚(yáng)州知府小舅子，他肯定顛顛地就把人送回去了，哪里敢扣人�！苯裣囊仓肋@事其實(shí)是在為難陸繹，“況且，翟姑娘身后還有更大來頭的人物，大人您……”
“把人扣住能扣得住幾日，終還不是得送回去么。”
陸繹皺了皺眉頭，默然不語。今夏在旁估摸他是在想法子，也不敢吭聲，靜靜地聽著雨聲，只覺得點(diǎn)點(diǎn)寒意從外間沁進(jìn)來。
足足過了好半晌，陸繹才開口吩咐道：“讓楊岳去找上官曦，說是我的吩咐，讓她把翟姑娘秘密送到姑蘇去，記著一定要掩人耳目。”
“這事我也想過，但是又怕拖累上官姐姐，畢竟烏安幫也被牽扯在此案中。”今夏道。
“不妨事，有我在，便是找他們麻煩也是走個(gè)場子而已�！�
今夏心下稍安，感激地望向陸繹：“多謝大人……我、我雖然沒什么能耐，但您日后有事盡管吩咐，我絕不推辭！”
陸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去吧，讓楊岳去聯(lián)系，你守著翟蘭葉等人來接，別再出岔子�！�
“卑職明白�！苯裣狞c(diǎn)頭，退了出來。
掩上門，陸繹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
☆、第五十二章
今夏回到屋內(nèi)，先把楊岳叫出來，低聲將此事向他說明。聽聞是陸繹的安排，楊岳不免有點(diǎn)詫異，且還有點(diǎn)疑心：“陸大人說要把她送到姑蘇？”
“翟姑娘的事情非同一般，她的背后不僅僅是養(yǎng)家那么簡單，我覺得陸大人考慮得甚是周詳，她留在此地遲早有一日都會被找出來，姑蘇雖非長久之計(jì)，但現(xiàn)下也只能先走這步。”
楊岳躊躇良久，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按陸大人說的辦。”
“還有件事，”今夏拉住他，沉聲道，“這事上，陸大人肯替咱們周全，咱們已是欠了他天大的人情。我想好了，將來若是走背字，東窗事發(fā)，咱們倆把這事扛下來，絕對不能連累他�！�
“這是自然。”楊岳忙道。
今夏也不再啰嗦，到里屋將翟蘭葉換下來的衣物交給楊岳：“把這些衣服丟到河里去，最好是再弄上點(diǎn)血跡……”
楊岳明白她的用意：衙門里的官差找著衣裳，若是馬虎點(diǎn)的，過一陣子沒找著人說不定也就結(jié)案了，這樣自然是最好。將衣服包好，楊岳不待天亮，便急匆匆地出了門去尋上官曦。
今夏回到翟蘭葉身旁：“已經(jīng)安排好了，天一亮就有船接你去姑蘇……姐姐，你真的想好了，現(xiàn)下反悔還來得及。”
“姑蘇……”翟蘭葉苦笑了下，“我只怕不夠遠(yuǎn)，怎么會反悔呢�！�
今夏見她決心已定，便不再相勸，點(diǎn)了點(diǎn)頭：“趁著天沒亮，你要不要再歇會兒？”
翟蘭葉聽著外間密密的雨聲，想起此前自己在家中聽雨的心境，已是全然不同。離開養(yǎng)家，離開日日游湖任人賞估的日子，離開他的掌控之中，她既忐忑，又有種莫名的快感。離開他，遠(yuǎn)遠(yuǎn)地逃離，讓他知道她并不是永遠(yuǎn)低伏著乖乖等待他的人。
遞了杯茶水給她，今夏躊躇片刻，才開口道：“姐姐，你馬上要走，走之前有一事我想問個(gè)明白，是關(guān)于周顯已周大人的�！�
周顯已……翟蘭葉靜默了片刻，輕輕道：“你問吧。”
“你既然心里有人，何苦又去招惹周大人呢？”
“我……周大人，是我對不住他，可我怎么也沒想到，他竟會走上絕路�！钡蕴m葉說著，不由墜下淚來。
“周大人是因?yàn)闇惒积R銀兩來娶你，所以才……”
“不是的，他后來拿了銀兩來，是我回絕了他�！�
“��？”
翟蘭葉望向今夏：“事已至此，我便實(shí)話告訴你。在周大人初到揚(yáng)州之時(shí)，我就接到吩咐，讓我投其所好，與他交好�！�
“誰的吩咐？”
“你不必問，我也不能說……”翟蘭葉搖搖頭，接著又道，“周大人為人甚好，對我始終以禮相待，我心里對他是極敬重的。后來他便說已經(jīng)寫信回家籌銀子，待家中的地賣掉，便可娶我。”
“他對你倒是真好。”今夏嘆道。
“我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便告訴了老爺。老爺告訴他，已有別家公子要娶我，讓他死了這份心。誰知，次日他便帶了銀兩過來，我自是不能嫁他，便狠狠心回絕了他。誰知那夜……那夜他就懸梁自盡了�！�
今夏心中已有了點(diǎn)底，周顯已次日便帶了銀子，顯然不是家中賣地所得，這銀子很可能就是修河款的一部分�？伤氩幻靼椎氖�，修河款足足有十萬兩，剩下的銀子究竟去哪里了？
“你們倆的窗子……”她試探問道。
翟蘭葉未料到她連此事都知曉了：“是啊，從我的小樓就能看見他所住之處，若是用望遠(yuǎn)筒，看得更加清晰。他那時(shí)公務(wù)繁忙，要去河堤勘察，無法日日相見，我們便時(shí)常在窗口遙遙相對�！�
“所以那夜，他是故意開窗，讓你看見他懸梁自盡？”
“我……我也未料到他竟會……”翟蘭葉復(fù)用手絞住心口處的衣裳，顰眉垂淚，“是我錯(cuò)了，他恨我原是應(yīng)該的�！�
“你對他……他墳邊有個(gè)香袋，是你的？”
“連香袋你們都找到了！”翟蘭葉對于辦案手法并不熟悉，顯得很訝異，“是我的。自從那夜……就是周大人死后……我總是做噩夢見著他，后來老嬤嬤說是他在惦記我，讓我剪一縷頭發(fā)埋到他墳邊，也許他就安心了�！�
“香袋和周大人身上衣裳的針腳出自同一個(gè)人，”今夏已愈發(fā)明白，“不是你？”
“不是，是我屋里的老嬤嬤，”翟蘭葉難堪道，“那衣裳……周大人以為是我縫制的�！�
今夏不知道該說什么，翟蘭葉棄了周顯已，自己轉(zhuǎn)而又被人棄了，周顯已懸梁自盡了，她自己也投河……
天蒙蒙亮?xí)r，楊岳回來，說一切都已安排妥當(dāng)。
今夏已將翟蘭葉做男子打扮，隨著楊岳一塊兒將她送上船。見船頭站的是阿銳，今夏也放心許多，心下暗暗欽佩上官曦做事穩(wěn)妥，只是不解阿銳看她時(shí)為何目光兇狠。
“上官堂主說姑蘇那邊有個(gè)繡場，她去了可以當(dāng)繡娘，只是會累些，日子也清苦，不知她過不過得慣�！睏钤揽粗蕴m葉鉆進(jìn)船艙。
“等風(fēng)聲過了，你可以逮個(gè)空去瞧她�！苯裣目粗�(wěn)穩(wěn)駛開，“乘夜航船，夜里上船，天亮就到了�！�
楊岳什么都沒說，只看著船慢慢消失在眼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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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后。
蘿卜、菠菜、蘑菇……還有香椿……
今夏蹲在灶間，仔細(xì)地翻撿著菜筐，又轉(zhuǎn)頭朝灶間驛卒笑道：“哥哥，雞卵能不能也給我兩個(gè)？”
一盞茶功夫之后，驛卒無可奈何地看著她挑了一小籮筐菜：蘑菇、春筍、豆腐片、蘿卜、雞卵……好在這些菜也值不了幾個(gè)錢，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您這是要辦桌素齋？”驛卒問她。
今夏笑瞇瞇地點(diǎn)頭：“是啊，今日宜齋戒，有十萬功德呢，你也吃素吧�！�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特地查了書�！�
今夏端著小籮筐，踢踢踏踏地出了灶間，徑直往陸繹所住的小院行去。這處小院原就有獨(dú)立的小灶間，只是陸繹此番下?lián)P州，隨身未帶家仆，故而從未用過，但灶間里面鍋碗瓢盆都是一應(yīng)俱全的。
打來井水，將菜都認(rèn)真洗過、擇過，又把豆腐泡過三遍井水去腥氣，緊接著把春筍切片，和蘑菇一塊兒煨湯。今夏揉好面，蓋上濕布餳著，聞著菌菇清香，心中甚是滿意……請陸繹吃飯，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最直接的感激法子。
苦于囊中羞澀，食材方面她著實(shí)為難，身上的幾個(gè)銅板屈指可數(shù)，別說是大魚大肉，就是果蔬也難置辦一桌，自然只能去官驛的灶間領(lǐng)份額。為此，她特地查了書，查明今日宜齋戒，于情于理都最適合請客吃飯。
眼看天色漸漸沉下來，卻不知為何，陸繹還未回來。她隨手拿了根洗凈的小紅蘿卜，邊咬邊朝外探頭探腦……
正巧，月牙門外，也有個(gè)人在探頭探腦。
“大楊！”她認(rèn)出他來，趕忙喚道。
“方才到你廂房找你，就猜你說不定在陸大人這里。”楊岳跨進(jìn)院來，一下子就聞見了香，“你拿春筍和菌菇熬湯呢？”
“是啊，香吧？待會兒還得加豆腐皮進(jìn)去�！苯裣南沧套痰�，“你來得正好，我要拿熟豬油煮蘿卜，這蘿卜要不要先滾一滾？”
“不要，那樣就太爛乎了�！�
楊岳進(jìn)了灶間，習(xí)慣性地卷起袖子，凈了手，把白蘿卜拿過來咚咚咚切成大小均勻的塊兒。
他一來，今夏就可以撂挑子了，靠著門框，嘎嘣嘎嘣咬著小紅蘿卜，口齒不清道：“面我餳好……要做春餅……你記得要薄薄的……”
“知道了�！睏钤澜议_濕布，用手戳了下面團(tuán)，試了試軟乎度，側(cè)頭道，“你要請陸大人，弄成素席，不大好吧？”
“陸大人什么好東西沒吃過，我就算傾家蕩產(chǎn)弄來全雞全鴨，他也未必稀罕呀�！苯裣恼裾裼性~道，“我的荷包雖然經(jīng)不起考驗(yàn)，但我的忠心是無須考驗(yàn)的。請他吃飯，就是個(gè)心意，他怎么會不明白�！�
此時(shí)月牙門外，有人緩步進(jìn)來，她并未察覺。
“對了，你來找我什么事？頭兒有事交代？還是……街面上有什么動靜？”今夏問楊岳道。
“聽說找著衣裳了，”楊岳面容沉了沉，但手上動作一點(diǎn)沒停，“大概正派人到河里撈人吧。”
“那就好，頂多再折騰兩天，估摸就消停了，東洋人還在附近打轉(zhuǎn)，他們也分不了多少神�！苯裣奶骄康乜粗鴹钤郎袂椋澳阆胨税�？”
楊岳低首笑了笑，沒接她的話：“……我懷里有你一封信，你自己來拿�！彼稚先敲娣郏缓锰饺霊阎�。
“我的信？！”今夏奇道，把紅蘿卜叼嘴里，探身過去，輕巧地用手夾出一封信來。
“在給我爹爹的信里夾著，估計(jì)是你娘托人帶給你的�！�
說話間，今夏已經(jīng)取出信紙，歪頭細(xì)看，信上的字一看便知是弟弟袁益所寫，但所寫之事……
她足足有半刻鐘說不出話來：“這個(gè)、這個(gè)……我娘到底許了人家多少嫁妝？易家這么痛快就應(yīng)了！”
楊岳之前已然看過，笑道：“看來易家老三對你頗有情義，大概是惦記著小時(shí)候你幫著他揍黑太歲的事�！�
今夏犯愁地推了推額頭：“這點(diǎn)事兒，小爺我都不記得了，他犯不上以身相許吧。”
“夏爺，你先吸口氣，還有件事我得告訴你�！睏钤婪�(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厝嘀妗?br />
她警惕地望著他：“好事？壞事？”
“這得看你怎么想了，反正我覺得算好事�！�
“你說吧……”今夏直覺不妙。
“謝霄，你的謝家哥哥，跑到我爹爹面前說——”楊岳故意頓了頓，“他打算娶你，想給你娘寫信提親�！�
“……”
這下，今夏連紅蘿卜都不嚼了，呆呆定在當(dāng)?shù)亍?br />
楊岳挪揄她：“找個(gè)人算算，你近日是不是走桃花運(yùn)？”
過了好半晌，今夏才長嘆口氣：“這事……小爺我真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
她身后響起一個(gè)人的聲音，淡淡的。
“這話，不是這么用的�！�
☆、第五十三章
今夏聞聲，歡喜轉(zhuǎn)頭道：“陸大人，您回來了！我準(zhǔn)備請你吃飯呢，您快里屋落座�！�
陸繹瞥了眼她手里的小紅蘿卜：“吃這個(gè)？你當(dāng)喂兔子么？”
“哪能，我專門給您整治了一桌素齋。你千萬別誤會我是為了省錢，我特得查過黃歷，今日宜齋戒，有十萬功德�！苯裣恼f完便有點(diǎn)后悔，覺得這話頗有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嫌疑。
“怎得，覺得我平日作孽太多？”陸繹挑眉，語氣不善道，“所以該多積點(diǎn)功德？”
今夏干笑兩聲：“大人您想多了，卑職只是……平日多受您照拂，請您吃頓飯那不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份的事情么�！�
陸繹盯她看了片刻，又瞥了眼灶間里頭的楊岳，什么都未再說，徑直進(jìn)屋去。
身后，今夏費(fèi)解地啃了一口紅蘿卜，擰眉道：“看來，他今兒氣不順呀，也不知道誰招他惹他了？”
楊岳手腳麻利地把豆腐皮下到湯里，滾了幾滾，盛到湯碗之中，朝今夏道：“還愣著干什么，正主兒回來了，還不趕緊上菜�！�
趕忙取了漆盤，將湯碗放上去，今夏小心翼翼地端到屋內(nèi)，看見陸繹眉間微顰正伸手倒茶水……
“大人，今日不順心？”她將湯碗擺放好，試探問道。
陸繹斜睇了她一眼，并不言語。
“是不是有人招您惹您了？”今夏分外真誠道，“肯定是他們不對！您先喝口湯消消氣�！�
他又望了她一眼，開口淡淡道：“那倒也不是……近日你好事成雙，我是不是該恭喜你？”
“大人您就別笑話我了！”今夏正愁這事，煩惱道，“謝霄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怎么可能嫁給他，這不是添亂嗎……大人，這事您可別讓劉大人知道，千萬千萬！”
陸繹端著熟豬油炒蘿卜跨進(jìn)來，蘿卜色如琥珀，上面灑了蔥花，還有點(diǎn)點(diǎn)蝦米，在燭光下晶瑩剔透。
“謝霄可是和爹爹說，你已經(jīng)應(yīng)承他了。”他朝今夏低語道。
今夏愈發(fā)覺得頭大，急道：“我跟他說此事再議，這怎么能叫應(yīng)承！你說……他那人看著挺齊乎的，怎么就少根筋呢！”
“你不想答應(yīng)人家，直接回絕就是了，何必說再議呢。”楊岳不解。
“當(dāng)時(shí)那個(gè)情形你不知道……”眼下，今夏又不能提劫船那晚的事兒，實(shí)在沒法解釋了。
陸繹已施施然自己盛了碗湯，湯勺在青花碗中慢條斯理地輕輕攪動：“那日，我記得你還說這是件好事�！�
沒想到連陸繹都攙和一腳，今夏真是欲哭無淚，辯解道：“我就是隨口那么一說，那時(shí)候我燒暈暈乎乎的，他說什么我也沒往心里去呀，這事兒我怎么可能答應(yīng)……我家在京城，他在江南，讓我嫁這么遠(yuǎn)，我娘也不能答應(yīng)呀！再說……他身旁還有個(gè)上官姐姐，兩人可是之前有過婚約的，而且上官姐姐對他情深意重，我怎么能從中插一腳。我若是真嫁進(jìn)去了，成日里和上官姐姐低頭不見抬頭見，她雙刀那么厲害，萬一那天她想不開，不就把我削成片片的，我象是會找死的人嗎……”
說到此處，她突然想起陸繹對上官曦似頗有意，連忙朝他道：“大人，我對上官堂主很是敬重，對她絕對沒有不滿，您千萬別誤會啊�！�
陸繹擺擺手，顯然并不介意：“你想得夠長遠(yuǎn)的……接著說！”
“接著說？”今夏楞了下，“我沒什么可說的了，反正這事我不能答應(yīng)，我娘也不會答應(yīng)的，明兒我就讓他滅了這念頭�！彼氖钟昧ν乱粩�，斬釘截鐵。
楊岳提醒她：“謝霄那人可好面兒，你別讓人下不來臺�！�
“放心吧，我有數(shù)。”
雖然嘴上這么說，今夏還是頗感煩惱地推了推額頭。
“那行……對了，我得去把春餅烙出來�！睏钤赖胗浿铋g，急急忙忙地折回去。
今夏看陸繹喝了小半碗湯，似還有滋有味，復(fù)振奮精神，打疊起十分殷勤，笑問道：“大人，要不要我再給您燙壺酒？”
“你還備了酒？”陸繹倒沒想到。
“上回給您歸置屋子的時(shí)候，我在圓角柜里頭找著兩壇子酒，還沒啟封，您要不要嘗嘗？”
陸繹挑眉道：“明明是你請客，怎么還得喝我自己的酒？”
今夏厚著臉皮道：“酒的好劣之分太明顯了，不像做菜，只要手藝好照樣好吃，我又沒法給您現(xiàn)釀酒去。這個(gè)啊……是誰的酒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吃好喝好，對不對？我給您燙酒去啊……”
“慢著……那酒是果酒，不用燙。”陸繹偏頭想了一瞬，“果酒味淡色美，要用玻璃杯子才好。”
“我上哪兒給您尋玻璃杯子去？”今夏犯愁地看著他。
陸繹也看著她，片刻之后，輕嘆口氣：“那就罷了。”
見他舉箸挾菜，今夏轉(zhuǎn)身去圓角柜取酒壇子，心中暗道富家子弟實(shí)在太講究，真難伺候。正想著，聽見陸繹又道：“這蘿卜，是用豬油炒的？”
今夏捧著酒壇子，陪著笑湊過去道：“對！你看這色澤，漂亮吧！大楊炒這菜是一絕，有這一盤菜，我都能吃三碗白飯下去�！�
陸繹慢吞吞問道：“你不是說素席么？怎得還用葷油？”
“用葷油才好吃……”
“十萬功德怎么辦？”他問。
“別管那些了，大人您又不缺！”今夏深感他真是太難伺候了，“這菜真的好吃，您湊合著吃不行么？”
眼看她有點(diǎn)起毛，陸繹只得垂目，微微一笑：“行，湊合吧�！�
一會兒功夫，楊岳把春餅烙好，連同卷料、蘸醬都端了過來。今夏幫忙擺好，這春餅的卷料她頗用了些心思，原想一樣一樣說給陸繹聽，但被方才幾盆冷水一澆，估摸著他也瞧不上眼，不由殷勤之情消減大半。眼看菜已經(jīng)上齊，替陸繹斟上酒，她便準(zhǔn)備和楊岳尋點(diǎn)灶間的邊角料吃去。
“大人您將就著吃，卑職告退�！�
似沒想到她要走，陸繹微微詫異道：“你還要去哪里？”
“大人，我也餓了，我和大楊吃飯去�！彼读顺稐钤�，示意他跟自己一塊兒走。
“這么一桌子的蘿卜，就留給我一個(gè)人吃？真拿我當(dāng)兔子喂�！标懤[沒好氣地招呼道，“都坐下，一塊兒吃！”
“這個(gè)……不妥吧，身份有別，我們哪能跟您坐一桌吃飯。”今夏看著熱騰騰的飯菜也有點(diǎn)挪不動腳，“要不，您先吃，我們在旁伺候著，等您吃完了我們再吃？”
陸繹瞥她一眼，簡短命道：“坐下，吃飯！”
也是個(gè)識相的，今夏嘻嘻一笑：“既然是大人的好意，那我等就不推辭了。”
楊岳推辭道：“爹爹還未歇息，我還得回醫(yī)館去，請大人包涵�！�
陸繹點(diǎn)頭道：“你去吧，幫我給楊前輩帶個(gè)好，等我得了空就去瞧他。”
今夏把楊岳一直送到月牙門外，原本想說什么，躊躇了片刻還是道：“算了，明兒我自己跟頭兒說去�！�
楊岳叮囑她道：“別喝酒，在陸大人面前失了態(tài)可不好�！�
“曉得了……小爺喝酒什么時(shí)候失態(tài)過�！�
今夏催促他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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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堂主，人已經(jīng)安全送到，俱已按照吩咐已安排妥當(dāng)�！�
一身利落短衣的阿銳垂目向上官曦稟道。
上官曦立在船頭，目光不知落在何處，過了好半晌才似發(fā)覺阿銳的存在，緩聲問道：“你，回來了�！�
阿銳抬目看向她，只覺得短短兩日不見，她竟消瘦了幾分，忍不住開口道：“堂主，你……發(fā)生了什么事么？”
上官曦?fù)u搖頭，目光掃過渡頭上來來往往忙碌的幫眾，淡淡道：“我想到湖中散散心�！�
不用多余的話，阿銳接過原來船夫的搖櫓，示意他下船去。
一葉小舟，兩抹人影。
上官曦獨(dú)立船頭，徑自怔怔出神。阿銳在船尾默默搖櫓，目光卻從未稍離她。
行至湖中時(shí)，月已上中天，明晃晃地倒映在水中，時(shí)而破碎，時(shí)而聚合。
阿銳放下船櫓，朝船頭行去，才行至一半，便聽見上官曦吩咐道：“艙里有兩壇子酒，你拎過來�！�
船艙內(nèi)暗沉沉的，他伸手摸到那兩壇子酒，掂了掂，壇子頗重，里頭沉甸甸地晃蕩著酒水，遲疑了下，他才將酒壇搬出去。
月光下，可看見酒壇封泥完好，壇身上還沾著些許泥土。
上官曦取出帕子，俯身沾了湖水，慢慢擦拭著壇身上的污垢。阿銳怔了片刻，他隨身沒有帕子，便撕下一方衣角，沾了湖水，幫著她擦。
光潔的釉面淡淡映著月光，白皙的手指在其上輕輕摩挲著，她極輕極輕地嘆了口氣。
“把你的刀借我一用，好么？”她問道。
阿銳并無二話，從腰間抽出那柄鯊魚吞口的短刀，調(diào)轉(zhuǎn)刀柄遞給她。
她用刀細(xì)細(xì)地在壇口沿劃開一條小縫，然后才啟開封泥，酒塞一打開，一股醇厚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一聞便知是上好的酒。
“這酒香么？”上官曦似隨口問道。
阿銳“嗯”了一聲，又點(diǎn)點(diǎn)頭：“是好酒�！�
“是好酒，沒錯(cuò)。”她微微一笑，“這是我爹爹埋了二十年的女兒紅。”
☆、第五十四章
女兒紅——女兒紅是在姑娘出生時(shí)埋下的酒，等到出嫁時(shí)才會刨出來喝的酒，阿銳心里咯噔一下，快手快腳地把酒塞復(fù)塞了回去，沉聲道：“這酒不該動！”
“它已經(jīng)用不上了，與其埋在地下，不如現(xiàn)在就把它喝掉�！�
上官曦要格開他的手，他卻紋絲不動。
“堂主！不可！”阿銳牢牢摁住酒塞，不讓她再揭開，“我雖然不知曉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您再難過，也不該把出嫁時(shí)才能喝的酒拿出來糟踐�！�
“我不難過�！鄙瞎訇氐Φ溃拔抑皇恰X得心里空落落的，這些年我一直在等他，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所以即便他回來了，他對我也……”
“您就是對他太好了！”阿銳惱怒道，“好得讓他以為理所當(dāng)然，應(yīng)當(dāng)應(yīng)份，他何時(shí)為您著想過！他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當(dāng)一幫之主，根本配不上您……”
“住口！”上官曦慍怒，“我不許你在背后非議！”
阿銳驟然停了口，雙眸深處透著痛楚，半晌才低低道：“您別難過，您將來，會嫁得如意郎君，比少幫主好百倍千倍……這酒，我絕對不會讓您動的！”
說話間，他拎起酒壇就進(jìn)了船艙，艙內(nèi)角落里正巧有幾塊油布，平常雨大的時(shí)候拿來蓋在船蓬上。他割下油布，蒙在酒壇上，用繩子密匝匝地捆結(jié)實(shí)，復(fù)拿回船頭。
“你這是……”
上官曦話音未落，便見他將兩個(gè)酒壇齊齊拋入水中，很快酒壇就沒了頂，咚咚咚咚地沉入湖中。
“你！”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揚(yáng)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阿銳吃痛，也不哼聲，目光誠懇地近乎哀求：“等到你尋得如意郎君，成親之時(shí)，我就潛到湖底把酒撈上來給您�！�
上官曦惱道：“我若終身不嫁呢�！�
“不會的，您這么好的女人，一定會有很好很好的人來照顧您，一定會有！”
即便月色清淡，仍可看見他半邊臉紅腫起來，上官曦再說不出話來，緩緩坐下，埋頭抱膝……
湖水輕輕拍打著船舷，她的抽泣聲夾雜在水聲之中，阿銳默默地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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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張薄薄的餅皮鋪好，先灑上一層花生碎，挾上炒得絲般發(fā)亮的紅蘿卜，挾上油炸過的豆腐絲，挾上金黃的蛋絲，加上蒜末蔥白，最后再灑上一點(diǎn)用小火炒透的滸苔，小心翼翼地把它卷起來。今夏滿足地嘆息著，把一頭一尾都封上口，正待咬下去……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把她剛卷好的春餅?zāi)眠^去。
“……”今夏瞠目。
陸繹正在端詳卷餅，皺了皺眉頭：“看著全是蘿卜，這樣也能吃？”
“當(dāng)然，好吃著呢，您嘗嘗！”她熱情地催促。
他試著咬了一口，細(xì)細(xì)嚼了嚼，又皺了皺眉頭：“味道有點(diǎn)怪�！�
今夏托腮看著他嚼，想了想道：“是不是滸苔的味道，您吃不慣？”她把盛滸苔的碟子，遞到陸繹鼻子底下。
才聞了一下，陸繹就皺起眉頭：“就是這個(gè)。”
“您瞧，您這就不懂行了吧，這滸苔可是春餅的點(diǎn)睛之筆，不過可能這是南邊人的習(xí)慣，所以您大概一時(shí)吃不慣�！苯裣淖约耗昧藦埍★�，往上挾菜。
“南邊人的習(xí)慣？”
“是啊，頭兒小時(shí)候在福建住過好些年，所以大楊做菜也隨南邊人口味，他們也不管這個(gè)叫春餅，而是叫潤餅。”今夏道，“等習(xí)慣了這味兒，就能覺出好兒來。”
陸繹垂目，暗自思量：下江南之前，他看過楊程萬的卷宗，記得他分明是江西人，怎得小時(shí)候會在福建住過好些年？
“您再吃一口試試�！苯裣目焓挚炷_地包好自己的潤餅，咬了一大口，鼓勵(lì)地看著陸繹。
看她吃得香甜，陸繹便又吃了口潤餅，顰眉道：“蘿卜味太重，我還是吃不慣。”
“您也太挑嘴了�！苯裣牟粷M地側(cè)眼看他，“您這樣的，小時(shí)候肯定不招人疼�！�
陸繹挑眉，好笑道：“莫非，你小時(shí)候特招人疼？”
“那當(dāng)然了！我不挑嘴，有什么吃什么，長輩就喜歡好養(yǎng)活的�！苯裣念H有些得意，“我娘說，她到堂里挑人的時(shí)候，一幫孩子正好在吃飯，我吃得最歡，她一眼就瞧中我了�！�
“堂里？……你是被收養(yǎng)的�！标懤[有點(diǎn)愕然。
今夏點(diǎn)點(diǎn)頭，又咬了一大口潤餅。
“你多大時(shí)被收養(yǎng)的？”
“我也不知曉，我娘說我那會兒正換門牙，大概是五、六歲模樣�！�
“五、六歲，你該記得些事才對。”陸繹眉頭皺起，“你是被拐子拐賣的？原來家住何處……”
“等等、等等……”今夏止了他的話，用手撥開鬢邊的幾縷發(fā)絲，額際有一道淺淺的疤痕，“瞧見沒，我頭上受過傷，小時(shí)候的事情模模糊糊，七零八落的�！�
目光盯在她的額際，陸繹一時(shí)靜默，半晌后才問道：“還能記得多少？”
“記得有條很熱鬧的街，人很多，還有好多燈籠，像是在過節(jié)……有一對石獅子，我把手探到石獅嘴里玩石球，滾來滾去地玩……”她費(fèi)勁地想，“別的我都不記得了……”
陸繹靜靜地看著她，握杯的指尖因不自覺的用力而微微泛白。
“您是不是想幫我找家人？”今夏猛然意識到這點(diǎn)，欣喜地探身湊上前，“我在六扇門喜歡出差也是因?yàn)檫@事兒，我總想，說不定到了某個(gè)地方，我會覺得特眼熟特親切；或者遇到某個(gè)和我長得特別像的人，是我哥、我姐、我娘、我爹、我舅、我姨、姨夫……”
“姨夫？”
她實(shí)在迫得太近，兩個(gè)潤餅都快貼一塊兒，陸繹不得不把身子微微后傾。
“甭管是誰了，只要是長的像我，一個(gè)也不能漏過�！苯裣臒嵴\地看著他，“大人，我知道錦衣衛(wèi)的能耐，你們的情報(bào)網(wǎng)連高麗、琉球都有，若是您能仗義相助，說不定我真的能找著家人……不過，我覺得我家人是高麗人的可能性不大，您覺得呢？”
“你真的想找家人？”他謹(jǐn)慎地問。
她連連點(diǎn)頭，分外誠摯地看著他：“您幫我吧！下回，我還請您吃飯！”
“就這滿桌子的蘿卜？我還得吃第二回？”陸繹哼了哼，“我若沒猜錯(cuò)的話，這些蘿卜你都從官驛灶間拿的，自己一個(gè)銅板都沒花吧？”
“……”今夏訕訕地直起身子，“這個(gè)……請客吃飯，不在花多少錢兩，重在心意！這點(diǎn)大人您肯定懂的�！�
“食材是從灶間拿的，菜是楊岳做的，酒是我自家的，我倒是想看見你的心意，可在哪里？”
今夏瞪大眼睛，反駁道：“菜都是我洗的，而且這個(gè)湯也是我做的，大楊正好來了搭把手而已。本來我也可以自己做菜，可大楊手藝比我好，我不就是想讓您吃好點(diǎn)么。還有您手上的潤餅，還是我卷的呢，這可都是心意呀！……我再給您卷個(gè)大的��！”
她邊說邊動手，陸繹阻攔不及，眼睜睜看著她已開始熟練地灑花生碎，只得道：“那個(gè)，蘿卜少放點(diǎn)。”
“放心，我知曉，多給您放點(diǎn)豆腐絲，再來點(diǎn)蛋絲……”
卷好一個(gè)拳頭大的潤餅，今夏喜滋滋地放到陸繹面前的碗里。
“您肯幫我這么大的忙，我再敬您一杯。”她拿了酒杯就想斟酒，不料卻被陸繹眼疾手快地將杯子取走。
“你一個(gè)姑娘家，喝什么酒，不許喝！”他沉聲道。
“您是怕我撒酒瘋吧？放心，我打落地起就沒喝大過�！�
陸繹冷瞥了她一眼：“我讓你上周顯已小樓的那夜，你就因喝酒誤了事�！�
“……”今夏語塞，“那、那是意外�！�
“那夜是謝霄請你們吃酒吧�！彼粗�，直截了當(dāng)?shù)溃耙院笤谕忸^也不許吃酒，免得誤事�！�
“……嗯，行，我一定聽您的。”今夏存心要討好他，從諫如流，“那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茶盅樂顛顛地湊到酒杯前，碰聲清脆。
她壓根不看陸繹喝沒喝，只管自己咕咚咕咚把茶水全灌下去了。
“大人，您這一天累了吧，我給您按按肩揉揉腿？”今夏殷勤地不知道該干什么才好。
“不要！”
“大人，要不我?guī)湍杨^發(fā)散下來，通通頭，可舒服了！”
“不要！”
“大人，我?guī)湍汛蹭伭税�？�?br />
“不要！”
“大人，我?guī)湍銧C個(gè)腳吧？”
“……不要！”
☆、第五十五章
黑漆素幾搬到楊程萬面前擺好，再將研好墨的硯臺擺上，緊接著再遞上信箋、狼毫筆，因是陰天，室內(nèi)暗沉沉的，楊岳把燈臺也挪過來。楊程萬擺擺手，示意不用。
“爹爹，謝霄這事兒您打算說么？”楊岳試探問道。
楊程萬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楊岳又道：“我看今夏對謝霄沒那意思，再說這是揚(yáng)州，離京城也太遠(yuǎn)�！�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容得你插嘴�！睏畛倘f沉著臉道。
“我、我……就是……”
被爹爹一瞪，楊岳支支吾吾半晌，覺得不合適，卻也不敢再說，正在旁直撓撓脖子，就聽見有人叩門。
“頭兒，你好點(diǎn)了？”正是今夏的聲音。
這丫頭，來得還真是時(shí)候，楊岳替她開了門。今夏連蹦帶竄進(jìn)來，臉上笑瞇瞇地。
“嘴都快咧成三瓣了，什么好事？”楊岳奇道。
“哪有！”今夏抿抿嘴，片刻之后仍是咧著笑開，朝楊程萬道：“頭兒，您好點(diǎn)沒？腿還疼么？”
楊程萬瞧她喜逐顏開的模樣，與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那一瞬他有點(diǎn)晃神。
“頭兒？”今夏詫異地喚他。
他回過神來，擱下筆，問道：“幾日沒露面，又有何事瞞著我？”
“沒有！那銀子不是還沒找著么，劉大人現(xiàn)在急得跟熱鍋上的黃蜂一樣，逮誰蟄誰，回回見著我都好一通訓(xùn)，也就見了陸大人不敢吭聲�！彼犷^嘆了口氣，“周大人為何而死，倒是大概弄明白了，可銀子卻是一點(diǎn)著落都沒有，真是邪門。”
“他為何而死？”楊程萬問道。
今夏便將翟蘭葉與周顯已之間的事情詳詳細(xì)細(xì)講了一遍，楊程萬聽罷沉吟許久，但卻什么都沒說，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聽說翟蘭葉失蹤了？”他問。
今夏謹(jǐn)慎地“嗯”了一聲，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敢多說。
“你沒找過？”楊程萬接著問道。
“找了，沒找著�！苯裣钠沉搜蹢钤�，“聽說在河里找著她衣裳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被人害了……對了，頭兒，我有件好事得告訴您！”再讓楊程萬問下去，肯定會出破綻，她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何事？”
“是關(guān)于我的家人，就是親生父母�！�
聞言，楊程萬背脊一僵，眼底閃過復(fù)雜的鋒芒，但很快被他掩飾下去，壓抑著情緒，淡淡問道：“怎么，你有線索了？”
“沒有，不過我昨日和陸大人聊起此事，我聽陸大人話里話外，像是肯幫我找親生父母的意思。錦衣衛(wèi)耳目眾多，情報(bào)比六扇門齊全得多，他肯幫我這個(gè)忙，說不定……”今夏話未說完，便看見楊程萬臉色鐵青，額上隱隱青筋凸起，“頭兒，你……你怎么了？”
“跪下！”
聽出楊程萬語氣中隱含著滔天怒氣，雖然不明究里，今夏半分沒敢耽擱，立時(shí)就跪了下來。
“爹爹……”楊岳也不明白為何他驟然發(fā)火，“若陸大人肯幫這個(gè)忙，這不是好事么？”
“你也給我跪下！”楊程萬怒瞪向他。
楊岳老老實(shí)實(shí)跪下。
楊程萬重重訓(xùn)斥道：“一個(gè)沒腦子，兩個(gè)也這么沒腦子！我這些年，是白白教養(yǎng)你們了！陸大人是何許人，他是錦衣衛(wèi)！我再三交代過你們，與錦衣衛(wèi)往來，必須謹(jǐn)慎提防，且不可與錦衣衛(wèi)來往過密，不然的話，讓人把自己賣了都不知道！再者，陸繹是何等身份，他是陸炳長子，你又是什么身份，你不過是六扇門中的小小捕快，他差遣你做事，說話有禮有節(jié)，那是他面上的功夫，說得難聽一點(diǎn)，在他眼里，你和一條狗沒有任何分別。你倒好，給個(gè)桿子，你就順著往上爬，沒皮沒臉，沒羞沒臊……”
“爹爹！”楊岳覺得他這話實(shí)在說得有點(diǎn)過了，以前縱然今夏做錯(cuò)事，但從未見爹爹這么重地罵她。
“你閉嘴！”楊程萬怒瞪他一眼，“我今天把話撂在這里，今夏也好，你也好！說話做事都給我謹(jǐn)守本分，再讓我知道有這種越逾之舉，我就打斷你們的腿！記著了么？”
“記著了。”楊岳道。
“記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