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她不由驚喜道:“對對對,你記得真清楚�!�
“我也來考你一考,看你記不記得�!标懤[沉吟片刻,念道,“試問禪關(guān),參求無數(shù),往往到頭虛老。磨磚作鏡,積雪為糧,迷了幾多年少……”
這詞今夏再熟悉不過,隨即接口念道:“毛吞大海,芥納須彌,金色頭陀微笑。悟時(shí)超十地三乘,凝滯了四生六道……這是第八回開首的《蘇武慢》,對不對?”她得意洋洋地?fù)u頭晃腦。
陸繹含笑:“楊捕頭說你練功偷懶,原來都看雜書去了�!�
“頭兒這么說我的?”今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大人,你也看雜書,可功夫怎么還那么好?”
陸繹慢悠悠地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她額頭,再指指自己:“天資不同�!�
“……你就直接說我比你笨一點(diǎn),我能接受�!苯裣牡芍劬Φ�。
陸繹從諫如流:“你比我笨,且不僅僅是一點(diǎn)而已�!�
今夏微側(cè)著頭,慢吞吞道:“都是官家人,話說得太白,不好。”這話恰恰是還在站船上時(shí),陸繹對她說過的話,此時(shí)此地與彼時(shí)彼地,雖還是一樣的月色,卻又已是大不相同。她剛剛說完,自己便撐不住笑出來。
陸繹生性內(nèi)斂,自小便被教養(yǎng)喜怒不宜外露,此時(shí)見她笑得前仰后合,又回想起前情種種,禁不住也低頭微笑。
夜風(fēng)漸大,江面上波浪起伏。
今夏尚笑個不停,陸繹陡然警覺抬頭,往東南方面望去,隨即躍下小船,拉著今夏潛入深草之中。
“有人?”論耳力與目力,今夏皆比不上他,只得問道。
陸繹仍在側(cè)耳細(xì)聽,片刻后低聲道:“是東洋人,東南方面,百步之內(nèi),正往這邊來�!�
“……我早就說過我今天走背字�!苯裣牧ⅠR附耳貼地,聽地面上的動靜,半晌后抬頭,倒吸了口冷氣:“估摸足有三、四十人!應(yīng)該就是那群官府找不到的倭寇!”
該怎么想法子通知官府出兵剿了這群倭寇呢?眼下夜深人靜,又是荒郊野外,等她回城去報(bào)官,官府再派兵,估計(jì)黃花菜都涼了。
風(fēng)過,草動,今夏隱約間能聽見他們說話的只言片語,只是她聽不懂東洋話,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
陸繹凝神聽著,眉頭越皺越緊……
今夏疑心他是聽得懂,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焦灼地望著他。
無須多言便明白她的意思,陸繹將她拉近些,附耳低語:“他們說上次得的畫荷葉的銀盤子很好很好,今兒去了要好好搜羅,別漏了好東西。”
去了要好好搜羅——他們這是要去打劫還是屠村?今夏面色發(fā)白,他們此番想去的又是哪個村子?
陸繹此時(shí)所想,與她是一樣的,所不同的是他曾看過揚(yáng)州地圖,包括城郊村落的位置圖。他雙目緊閉,腦中復(fù)將地圖調(diào)出來,一江一水,一村一落,根據(jù)他與今夏此時(shí)的位置,細(xì)細(xì)地在周遭尋找,距離此地最近,也符合東洋人行進(jìn)方向的村落是——蘭溪村!
“西北面,距離此處不到一里地,是蘭溪村�!标懤[朝她耳語,“你去村里報(bào)信,官府給各村鄉(xiāng)里都發(fā)了煙火彈,一旦發(fā)現(xiàn)倭寇,點(diǎn)燃煙火彈,官兵就會趕過來�!�
今夏緊張地點(diǎn)著頭。
“西北面,一里地,記著了?夜里頭你辨得清方向么?”他問。
她用力地點(diǎn)頭,用嘴型無聲地說:“我可以。”
陸繹點(diǎn)頭道:“去吧,小心點(diǎn)�!�
今夏剛欲動身,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一事:“你呢?”
“我在這里拖住他們,但不知曉能拖住多久,所以你必須要快!”
“……他們有二、三十人,而且不乏劍術(shù)和暗器高手,你……”雖然知道陸繹功夫很高,但今夏還是覺得此舉太過危險(xiǎn)。
“我知道�!标懤[將她面上的擔(dān)憂看在眼底,調(diào)侃道,“你的功夫若是長進(jìn)點(diǎn),能拖住他們,我就把你留下來了�!�
他雖是頑笑話,今夏面上卻立有愧疚之意。
“快去吧�!彼叽偎�。
“大人,您小心!尤其是使袖里劍的�!�
今夏叮囑過他,正好此時(shí)一陣風(fēng)過,草葉晃動,她借著這刻在草叢中俯身快步前行,如此方不容易泄露行藏。
她倒還算機(jī)靈,陸繹微微一笑,但很快收斂心神,東洋人的腳步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
他并不急于動手,俯低身形,耐心地等著這群東洋人走過去,同時(shí)默默數(shù)著人數(shù):三、六、九……二十四、二十七……三十九、四十二、四十五。
五九人頭,且個個都是亡命之徒,對于他來說,若要在同時(shí)解決他們,顯然是太多了些。
好在,大概在內(nèi)陸一直如入無人之境,這行東洋人時(shí)不時(shí)談天說笑,走得稀稀疏疏,警戒之心很低。
隊(duì)尾的最后一個東洋人從陸繹面前不遠(yuǎn)處行過,口中尚抱怨著小油壺快空了,待會進(jìn)了村子還得尋些油來灌滿。東洋刀十分鋒利,但缺點(diǎn)便是養(yǎng)護(hù)麻煩,每日都需用油保養(yǎng),否則很快就會生銹。
在他繼續(xù)往前行出第五步時(shí),陸繹出手了。
如一只在靜謐夜空中無聲地滑翔的蒼鷹,陸繹躍出草叢,飛撲向落在隊(duì)尾的東洋人,一手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托住他的下顎,用力一扭,東洋人于頃刻間喪命,身子軟軟癱倒在陸繹身上。
他抱著尸首滾入旁邊的草叢,輕輕放下,抽出尸首所攜的東洋刀,再次飛縱而出。
此時(shí)的最末,有兩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人口中還哼哼著東洋小調(diào)。
調(diào)不成調(diào),戛然而止,東洋刀順暢無比地滑過他的咽喉,旁邊一人尚未反應(yīng)過來,劍柄已擊在他太陽穴上,那人悶哼一聲,陸繹反手掠刀,從他的咽喉割下去……
行在前面的那個東洋人,聽見動靜回頭,還未來得及看清狀況,就被后者咽喉處噴射出的溫?zé)狨r血濺了一臉。他哇哇叫著,一邊拔刀一邊抹臉,刀還未來得及拔出,一股涼意自天靈蓋傾瀉而下,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聽見叫喚聲,多名東洋人發(fā)覺有異,紛紛回首,見有人來襲,數(shù)枚暗器齊齊朝陸繹打來。
陸繹攜刀就地滾入深草之中,暗器有的打在刀身上,叮當(dāng)作響,有的沒入草叢之中。
眼前尸首橫陳,皆是一刀致命,竟然有人在無聲無息間做到,東洋人對陸繹不敢小覷,對著草叢連射出數(shù)枚暗器,皆如泥牛入海,草叢中死一般寂靜。
為首東洋人朝旁邊二人呼喝著,那兩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拔出長刀,緊緊握在手中,一步一步挨近草叢……
月色如霜,草葉似刀。
兩人已近草邊,東洋刀胡亂劈著草叢,草葉、草莖橫飛,青草的香味和血腥味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妙的氛圍。
草叢里沒有人,只見零落的暗器。
☆、第六十章
突然之間,一個人影從右側(cè)草叢揉身撲出,東洋人緊張之余來不及細(xì)看,暗器疾射而出,幾柄東洋刀也往那人身上招呼,刀砍下去才發(fā)覺此人竟是之前行在隊(duì)末的同伴。
就在這刻,陸繹飛縱而出,刀身映著月光,雪般亮白。最靠前的東洋人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刀快如鬼魅,自左向右,眨眼間割開兩人喉嚨,一人左肩重傷,血突突地往外冒。
暗器分幾路朝他打來,他順手抓過死尸為盾,左閃右避,身手矯健之極,最后將尸首朝東洋人拋去,借著這瞬,身形朝后掠去。他身后不足七十步,便是一片老柳林,進(jìn)了里頭,有了遮擋,便好行事得多。
這群東洋人自打進(jìn)了內(nèi)陸,燒殺掠搶,除了躲開官府,何嘗吃過這等虧。當(dāng)下,為首東洋人也看出陸繹的意圖,手掌疾抖,三枚暗器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奔他背心要害。
聽得身后暗器破空之聲,陸繹在飛掠之中,將東洋刀往背后一擋,鐺鐺兩聲,暗器被擋落地。
“追!”為首東洋人惱怒道,拔刀緊追在后。
其他人紛紛操起長刀跟上。
在進(jìn)入老柳林的前一瞬,伴隨著尖銳的嘯聲,陸繹看見了西北角的夜空升起一簇?zé)熁�,鮮艷的海棠紅,亮得驚心動魄。
比他預(yù)料還要快些,這丫頭,怕是使出了吃奶的勁道奔到村子里的吧。
陸繹掠進(jìn)了老柳林,眉間皺著,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
這片老柳林在江邊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樹身都是一人合抱不過來的粗壯,若是冬日,便是光禿禿的一片,甚是蕭索,但現(xiàn)下正是春日,柳條千千萬萬,綻著細(xì)芽,在夜風(fēng)中來來回回?cái)[動著,如同天然的幕簾。
月光穿過柳條,時(shí)明時(shí)暗,地上樹影交織著人影,斑斑駁駁。
一名矮胖的東洋人不耐煩地用手撥開不停在他脖頸、耳根撓癢癢的柳條,一手持著長刀前進(jìn),忽然聽見有人用東洋話嚴(yán)厲地說:“笨蛋,他就在你左邊!”
矮胖東洋人下意識地看向自己左側(cè),確有一人,與此同時(shí),心口傳來一陣涼意,他緩緩低頭,看見自己的匕首不知何時(shí)插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陸繹拔出匕首,把他的手往老柳樹杈處一搭,看上去就像他扶著樹在休息一般,鮮血泊泊涌出,淌過衣服,滲入樹根。
目光穿過柳條,可以看見江面上有數(shù)十條船正往這邊駛來,從船身輪廓,便可辨出是官家的兵船。
很好,他們所說的枕戈待旦倒也不是一句虛話。
感覺到身體正在緩慢地失去控制,陸繹深吸口氣,探手到肩胛,拔出嵌入皮肉中的那枚袖里劍,這麻藥的毒性比他想象中還要厲害。
斜里又有兩名東洋人行來,疑惑地往陸繹這邊看了看,方覺不對,其中一人率先持刀揮砍過來。
陸繹側(cè)頭閃過一刀,尋空隙將手中袖里劍往前一送,僅憑指力將它鑲嵌入其中一人的咽喉。那人定在當(dāng)?shù)�,喉嚨聳動,卻發(fā)不出聲來,口中沙啞地嘶嘶作響,片刻之后頹然倒地。
“他在這里!這里!”另一東洋人不敢貿(mào)然上前,先呼喊同伴。
立時(shí),數(shù)十名東洋人朝這邊聚攏過來,分別在陸繹周遭的不同方位。
陸繹又看了眼江面,兵船距離此地還有段距離……
“看見剛才的煙火,還有江面的船嗎?”他用東洋話清晰道,“實(shí)話告訴你們,你們已經(jīng)在官府的圍剿圈里,今夜,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逃不了�!�
聞言,東洋人腳步一滯,有數(shù)名都不由自主轉(zhuǎn)頭去看江面,果然看見正駛過來的數(shù)十條船,不由吃了一驚。
為首東洋人倒是頗有膽氣,呼喝道:“明朝的官兵都是豆腐做的人樣,大家根本不用害怕,先殺了他!”
陸繹冷笑一聲:“你心中懼我,不敢近前,倒叫旁人前來送死,你道他們不知曉么?”
旁邊其他東洋人本已持刀欲沖上去,聽了這話,心下生出不甘,皆又停了腳步。
為首東洋人見狀,惱怒道:“他是在挑撥離間,存心拖延功夫,難道你們聽不出來嗎!”
這話說得確是沒錯,此時(shí)陸繹確是在用拖延之計(jì),等著兵船靠岸。他能感覺到自己四肢漸漸麻痹,腳上似有千斤重的墜子拖著,若這幫東洋人一擁而上,他非但毫無勝算,弄不好連命都得搭進(jìn)去。
“你們……”為首東洋人見無人上前,愈發(fā)惱怒,“一群笨蛋!”
說著,他持刀大步向前,緊盯著陸繹:“無恥的支那人,受死吧!”東洋刀高高豎起,朝陸繹用力劈下。
陸繹就等著這刻,旋身躲開他這一擊,人已至側(cè)邊,手中匕首準(zhǔn)確無誤地架上他的脖頸,停了一瞬,冷冷地掃了眼其他東洋人,然后輕巧地劃開。
血濺上柳條,腥味濃重。
“還有誰想上來受死?”
他淡淡地問,悄無痕跡地將背靠到樹上,方才這一擊,已是他竭力所為,希望殺了為首之人,能夠?qū)⑵渌笋斖�。若再來一人,他�?shí)已無把握應(yīng)付。
還真是有嚇不住的,一名年紀(jì)輕些的東洋人持刀沖上來,哇哇叫著沖上來。
陸繹深吸口氣,勉力撐住身體,試圖盡力一搏……那人沖到一半,陡然間慘叫,持刀的手軟軟垂下,連刀都掉在地上。
其余東洋人見狀,不明究里,不敢再上前來。老柳林外有人用東洋話呼喝道:“官兵來了!快撤!”
當(dāng)下,他們再顧不得陸繹,連地上同伴的尸首也不要了,嘩啦啦一下全撤了。
陸繹微松口氣,抬眼望了眼不遠(yuǎn)樹梢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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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河邊一路飛奔至蘭溪村,看著煙火燃起,村民也開始撤離躲避,今夏惦記著陸繹的安危,馬不停蹄地又往河邊趕過來。長這么大,今夏還從來沒有這般拼命地飛奔過,總覺得抓賊時(shí)就夠賣命的了,直到現(xiàn)下她才覺察出以前還是有所懈怠,深悔往日沒有好好練功,要不然自己還能奔得再快些。
到河灘邊,除了地上幾具東洋人的尸首,看不見陸繹,也看不見其他東洋人。
今夏蹲下來,查看了尸首上的傷口,皆是一刀致命,且其中三具看得出是被偷襲,應(yīng)該是被陸繹所殺。
此外,河灘上、草叢中還有不少袖里劍,看得今夏心中一緊。
仔細(xì)查看足跡,是往老柳林方向而去,她顧不得許多,循著足跡就追入林中。
老柳林中,看不到人影,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寂靜之中。
“陸大人?”今夏慢慢地走著,目光四下搜索,生怕漏過藏身在樹影間的人,“陸大人?陸大人,你在這兒么?”
周遭寂靜無聲,唯有夜風(fēng)穿過柳條的沙沙聲。
“陸大人!”
她看見有人影靠著樹,連忙急步上前,手伸到一半,便已看清那人是東洋人打扮,手搭在樹杈上一動不動,腳底下是一灘發(fā)黑的鮮血。她彎腰低頭,看清那人的致命傷是心口上的致命一刀。
左側(cè)還有一東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雙目圓睜,咽喉處的半截袖里劍在月光下雪般錚亮,他的四肢還在微微抽搐,不知道究竟死了沒有。
今夏倒吸口氣,往后退開幾步,正待轉(zhuǎn)身,卻有一只手輕輕地搭在她肩膀上。
“我在這兒�!�
低低的,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
她飛快轉(zhuǎn)過身,看見了樹影深處的清雋眉目——他還活著!
“陸大人!”
她堪堪接住他垂下去的手,冰冷之極,心下一緊,再細(xì)辨出他蒼白的臉色:“你受傷了?!
“背上劃了個小口子�!彼p描淡寫,虛弱的語氣卻掩飾不住疲憊。
“我看看……是袖里劍……”今夏心猛地往下一沉,“上面淬毒了,是不是?我、我、我知道中毒之后會讓人身體麻痹,你是不是覺得動作慢了許多?”
陸繹緩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那、那、那就對了,你、你別緊張�。䴖]事的!”她自己緊張地結(jié)結(jié)巴巴,居然還在安慰他。
陸繹看著她,輕聲道:“你冷靜點(diǎn)�!�
“嗯嗯嗯嗯……”今夏深吸了口氣,定定神,覺得還是不夠,繼而又深吸了一大口氣,“你放心,我、我、我很冷靜!有我在這里,你、你、你放心,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我、我、我……對了!東洋人身上一定有解藥,我去搜他們的身!”
她先扶著陸繹靠坐在樹干上,這才跳起來想去搜那些東洋人的尸首。
“……”陸繹伸手去拽她,卻沒拽住,“……你小心點(diǎn)!”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今夏連聲應(yīng)著,手上已經(jīng)開始搜靠樹上的那具尸首,什么金簪子、銀挑子、長命鎖……等等丟了一地,就是沒找到瓶裝或是盒裝的解藥,焦急道:“怎么盡是些沒用的東西!”
尸首的衣服、腰帶、鞋子、連同刀鞘都被她搜了個遍,卻是連一點(diǎn)解藥的影子都沒有。
她轉(zhuǎn)向地上的那個東洋人,現(xiàn)下也不管他到底死沒死,直接就去搜他的懷里揣的東西,丟了幾件金銀首飾出來……
猛然間,以為不死也處于暈厥之中的東洋人睜開雙目,雙唇微啟。
“小心!”
陸繹在旁一直關(guān)注著,此刻看得分明,緊急在地上抓了土塊就投擲過去。
同時(shí),從高處也有一物激射而出。
兩物同時(shí)奔向那東洋人的口部。
東洋人本是欲想用含在口部的細(xì)針襲擊今夏,針未出口,卻被土塊塞了滿嘴,緊接著又是一物,頂?shù)盟豢跉馍喜粊�,真正咽氣了�?br />
今夏楞了一會兒,用手拈起最上面的物件,細(xì)湊了湊,是個雞爪子。
“叔!”她仰頭急喚道,“……別躲了!”
近旁樹上傳來幾下嘿嘿的笑聲,緊接著,一個人影翩然落地。陸繹只看他落地的姿勢,便知道此人功夫極高,并不在自己之下。借著月光,見他衣衫襤褸,須發(fā)半百,卻是個落魄乞丐。
“叔,人命關(guān)天,快來!”今夏急道,“傷他的暗器上有毒!”
丐叔半蹲下身子,瞇眼看了下陸繹,問道:“急成這樣,你男人?”
“您孫子!”
今夏沒好氣地更正他。
陸繹看著丐叔,微微一笑:“多謝前輩方才出手相助,恕晚輩有傷在身,不能盡禮。”
“小事小事,何足掛齒�!�
丐叔不自在地?cái)[擺手,陸繹如此彬彬有禮,倒是讓他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今夏仍在東洋人身上搜,這次她連尸首束起的頭發(fā)都解下來,仍是毫無發(fā)現(xiàn),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口中自言自語:“怎么回事?他們身上不可能沒有解藥!”
丐叔剛想說話,她已經(jīng)風(fēng)一般地沖出老柳林,去搜外頭的其他幾具尸首。
“這丫頭,慌腳雞似的�!彼麚u搖頭,看向陸繹,遲疑了片刻問道,“你爹是陸炳?”
陸繹點(diǎn)頭。
“你真是他兒子?親兒子?”丐叔又問。
陸繹仍點(diǎn)頭。
丐叔摸著胡子,緊皺著眉頭,狠狠道:“你大爺?shù)�,你真是我孫子!”
陸繹看著他,沒做聲。
☆、第六十一章
丐叔細(xì)細(xì)端詳陸繹的眉眼輪廓,搖頭嘖嘖道:“你這長相……跟我一點(diǎn)都不像呀,我告訴你啊,男人還是長得英武才行,才有霸氣,懂么……比方說,背宜圓厚,腹宜突坦,嗯,就是像我這樣……”
他侃侃而談,陸繹也不打斷他。
今夏急步返回來,眉頭皺得像鐵疙瘩,顯然她在河灘上的那幾具東洋人尸首上也同樣沒有搜到解藥:“我想不明白,他們身上怎么會不帶解藥?難道他們就沒有誤傷過自己人?”
陸繹勉力撐起身子:“尋不到解藥也不要緊,我方才已服過紫炎,想來應(yīng)該沒事。”
今夏扶住他,感覺他身子沉甸甸的,顯然他自己已無法控制肢體的麻痹:“紫炎能解蛇毒,但未必解得了東洋人的毒……叔,你不是說有大夫已找著解毒法子,但需要傷者試藥么?快帶我們?nèi)パ剑 ?br />
丐叔聽了這話,面上卻有幾分尷尬之意,也不帶路,只顧躊躇。
“叔?”今夏不解地看著他。
“親侄女,不是我不想帶你們?nèi)�,這其中有個緣故……”丐叔為難道,“那個大夫行醫(yī)有個規(guī)矩,官家人她不醫(yī)�!�
今夏只楞了一瞬,立時(shí)道:“那正好��!”
“正好?”
“他又沒穿官服,我把他腰牌一解,誰能知道他是錦衣衛(wèi)�!苯裣倪呎f話,邊就要去解陸繹的腰牌,卻被他按住手。
陸繹淡淡道:“既然大夫有規(guī)矩,我也不愿勉強(qiáng),今夏你送我回城�!�
早知他骨子里頗有傲氣,但眼下豈是逞強(qiáng)的時(shí)候,今夏急道:“不行!回城也沒有,這傷口會一直潰爛下去,上次送到醫(yī)館的兩人前兩日都死了�!�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陸繹連說話都頗費(fèi)勁,把頭擱在她肩膀上。
“不行!”今夏又急又氣,干脆利落道,“既然有大夫已找到解毒法子,這就是命里有救!您歇著,別說話,這事交給我來辦!”說罷,她怒目瞪向丐叔,眼中是滿滿地正氣凜然。
丐叔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訕訕道:“又不是我不想救他,是那大夫,她……我也沒法子呀……”
“就按我說的做,只要把腰牌解下來,誰能知道他是官家人�!�
“這不是騙人么?要是讓她知曉我騙她,那、那、那……”
今夏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道:“人命關(guān)天,再說了,這怎么能叫騙呢!我又沒讓你說‘他不是官家人’,這才叫騙。”
“�。俊�
“只是不說而已,當(dāng)然不能算是騙�!�
“那,她要是問了怎么辦?”
“問了就我來答,叔你不用說話,日后你也權(quán)當(dāng)不知曉,把事情盡數(shù)推我身上,只說是我騙了你就行�!�
“哦�!必な迓牭勉躲兜�。
“別愣著了,快走�。 苯裣拇叽偎�。
當(dāng)下,丐叔將陸繹負(fù)到背上,施展輕功,一路疾行。今夏緊緊跟上。
僅僅從耳畔刮過的風(fēng),陸繹也能判斷出他們此時(shí)的速度,背負(fù)一人還能如此之快,這位乞丐不僅輕功了得,連內(nèi)力也十分深厚。
“多謝前輩。”他道。
丐叔足下不停,口中嘆道:“怪道都說,一當(dāng)上爺爺,干得都是孫子的事,老話真是一點(diǎn)錯都沒有�!�
行了莫約半個時(shí)辰,丐叔方才慢下腳步,最后停在一處竹林外。
今夏環(huán)顧周遭景致,后知后覺地驚道:“這里,是不是城西,挨著桃花林?”
“桃花林還在前山,這里是后山�!�
丐叔放下陸繹,自懷中取出個小葫蘆,拔了塞子,往手心倒了些粉末,然后像女人點(diǎn)妝一樣往面上輕撲,連同脖頸等等,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撲了粉。
“你們也都把這粉撲上。”他把小葫蘆遞給今夏,“這林子里頭全是蛇,不撲上粉,讓它們咬上一口可夠受的。”
“又有蛇!”
今夏對那條赤紅大蟒仍舊心有余悸,手腳麻利地給自己上了粉,又倒了些在手心里,輕輕抹到陸繹的面上……
這粉無色無味,有點(diǎn)像是珍珠粉末,抹上去肌膚上泛起一層淡淡的微光。陸繹似連睜眼的氣力也沒有,閉著雙目,由得她在臉上抹粉。倒是今夏,也不知怎得,手觸到他面上肌膚時(shí),心中升起種莫名的異常感覺,動作便不由自主地有點(diǎn)遲緩。
“丫頭,你這可是占他便宜。”丐叔打趣她。
今夏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加快了手腳,卻看見陸繹唇角微微勾起,似在微笑。
“你笑什么,我真的沒想過占你便宜。”她索性雙手都用上,把他一張俊臉連揉帶搓,“我只是想把粉涂均勻。”
丐叔在旁嘿嘿直笑。
待都涂好粉,丐叔復(fù)背上陸繹,緩步朝竹林中行去,再三叮囑今夏:“跟好我,最好一步都別踏錯,否則掉蛇窟里頭,涂了粉也沒用�!�
“知道了�!�
今夏深吸口氣,跟在他身后,幾乎每一步都踏在丐叔的腳印之上,不敢有半點(diǎn)行差踏錯。
風(fēng)過,隨著沙沙聲,竹葉噗噗而下。
地上是不知曉堆積了多少年的厚厚落葉,彌漫著淡淡的腐爛竹葉的味道,表明此地人跡罕至。
月光灑下來,竹影和人影交織在一起,還有某種游動的物件。
今夏緩緩抬頭,就在她眼前不足兩尺處,一條小蛇繞在竹身上,蛇身碧青如玉,上半身在空中緩緩扭動著,似在享受月光的沐浴。
再把頭仰高點(diǎn),在她眼界之內(nèi),至少有十幾條青蛇,有大有小,或盤或立,姿態(tài)悠閑。
她身上的汗毛嗖一下全豎起來,輕輕喚道:“叔……我看見蛇了�!�
“只要不碰到它們就沒事�!必な謇潇o地回答她,“她一直都夸它們很乖的。”
“現(xiàn)下看著是挺乖的�!苯裣呐ψ屪约旱穆曇麸@得鎮(zhèn)定,“她是誰?這些蛇都是她養(yǎng)的?”
“你們得喚她沈夫人�!�
今夏眼睛看著蛇,緊緊跟在丐叔身后,口中沒忘記問道:“沈夫人?她和沈密沈大夫是親戚?”
“說起來,她算是沈密的堂弟媳婦,但她與沈密從未謀面。”丐叔嘆了口氣道,“她是望門寡,定了親,下了聘,沒想到夫君卻死于船難�!�
“……叔,你怎么認(rèn)得她的?”今夏問。
丐叔沉默了片刻,才尷尬道:“我被蛇咬了。”
今夏噗嗤一笑:“原來是美女救英雄,了解了解,不丟人,叔!”
說話間,他們已不知不覺穿過小半個竹林,隱約能聽見山泉潺潺的流水聲,再往前豁然開闊是一大片平地,種著不知名的花草,一棟簡樸的木屋清冷地佇立在月光下。
丐叔先朝今夏低聲道:“你安分點(diǎn),她不喜歡呱噪多話的人�!�
“放心吧,投其所好是我的強(qiáng)項(xiàng)。”
今夏不放心地勾頭去看陸繹,見他仍是雙目緊閉,探了探他鼻息,呼吸淺淺,這才稍稍安心。
丐叔頗不自在地輕咳了兩聲,看了一會兒木屋,轉(zhuǎn)頭朝今夏訕訕道:“現(xiàn)下天色已晚,你看燈都熄了,她肯定已經(jīng)睡下,要不我們等天亮……”
“人命關(guān)天啊叔!你就不要顧著憐香惜玉了行不行?!”今夏咬牙切齒地瞪他。
“……好、好……”丐叔復(fù)轉(zhuǎn)過頭,重新清了下嗓子,朝木屋朗聲道:“沈夫人,在下陸庭于,我把傷者送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都沒動靜,今夏急得都想直接去敲門,才看見木屋內(nèi)有燭火亮起來。
“你看你看……”丐叔唉聲嘆氣,“她睡眠一直不好,唉,咱們來得真不是時(shí)候呀�!�
“叔,你還真是個情種�!�
今夏伸著脖子,足足又等了好半晌,才等到木屋的門被自內(nèi)拉開,一個中年婦人捧著油燈出來。她的衣裳整整齊齊,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面容平和,絲毫看不見被夜半叫起的倦意或不耐。
丐叔忙上前:“深夜叨擾,實(shí)在抱歉得很,實(shí)在是無奈之舉。沈夫人,這個人背上的傷就是被東洋人暗器所傷�!�
“陸大哥不必與我見外,把人帶進(jìn)來吧。”沈夫人溫和道,說罷便轉(zhuǎn)身進(jìn)屋去。
丐叔忙將陸繹背進(jìn)去,今夏也跟著進(jìn)去。
在沈夫人的指引下,陸繹被放在一張竹床上,沈夫人低首查看他的傷口,今夏捧著油燈幫她照著……
“他何時(shí)受的傷?”沈夫人問。
今夏忙道:“大概在半個時(shí)辰之前�!�
沈夫人皺了皺眉頭:“你們是不是給他用過什么藥?”
“……沒、沒有�!苯裣倪B忙道,“我在東洋人身上搜不到解藥,對了,他自己身上有解毒的藥,紫炎,他應(yīng)該是服了一顆�!�
“紫炎!”沈夫人轉(zhuǎn)頭看向丐叔,問道,“他是什么人?怎么會有紫炎?”
“……我、我……”
丐叔只能看今夏。
“他家里頭是在京城里經(jīng)商的,頗有些家底,紫炎是他家從黑市上買來的,為得就是放身上以防萬一。”今夏說得很順溜,“這藥,有什么不對么?”
“藥不對癥,甚于毒藥�!鄙蚍蛉丝聪蚪裣�,問道,“這位姑娘,你又是何人?”
“我是他的丫鬟�!�
“她是他的情兒�!�
今夏與丐叔同時(shí)道。
話音剛落,今夏暗嘆口氣,迅速瞪了眼丐叔,想努力把話圓回來:“原來我是丫鬟來著,后來我們家少爺就看上我了,就、就那什么……”
“他看上你?”沈夫人似有點(diǎn)意外。
“嗯,對。”今夏接著道,“一開始他也沒看上我,我就使勁誘惑他,后來他終于把持不住,就從了我,跟著我私奔到江南。”
丐叔福靈心至地在旁補(bǔ)充道:“這丫頭的故事還挺勵志,我聽了也特別感動。真是一對苦命鴛鴦呀,好不容易到了江南,結(jié)果又碰上倭寇,你就救救他吧�!�
沈夫人盯著丐叔看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顰眉道:“他若未服紫炎,我還有七成把握,現(xiàn)下,兩種毒性在他體內(nèi),要解可就不易了�!�
“求您試一試吧,沈夫人。”今夏焦切道。
丐叔也勸道:“試一下,隨你試藥,反正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聞言,今夏惱怒地橫了丐叔一眼:“他一定不會死的!”
沈夫人思量片刻,頷首應(yīng)允道:“把他抬到臨水的后屋去,我先去調(diào)配藥材�!�
☆、第六十二章
所謂的臨水,正是靠著山中的一處溫泉水,隔著窗子,可看見月色下霧氣氤氳。
“陸大哥,你先把他的上衣脫下來,我要替他清洗傷口�!鄙蚍蛉擞洲D(zhuǎn)向今夏,“你去打一盆泉水來�!�
今夏忙不迭應(yīng)了出去。
丐叔上前替陸繹將衣袍脫下來,不經(jīng)意間,陸繹懷中的兩份信函掉了出來,官家信函制式與民間不同,一望便知。他忙手忙腳地用衣袍覆上去,一并包裹起來,偷眼望向沈夫人。
沈夫人也正看著他。
“這個……那個……”他支支吾吾。
“陸大哥,你趴在地上作甚?”沈夫人淡淡道,“快起來吧,再到外屋多拿幾盞燈進(jìn)來,這里不夠亮�!�
“好好好�!�
估摸她并未留意到,丐叔心存僥幸,把衣袍放到一旁,便去外物取油燈。
見他出了屋子,沈夫人瞥了眼那堆衣物,并不動手翻檢,又望向陸繹,若有所思地想著什么。
外頭溫泉邊,霧氣撲到面上,帶著些許刺鼻的氣味,今夏拿了水瓢,低頭近看那泉水,竟是鐵銹色的,用水瓢撥了撥水,水下影影綽綽似有什么物件也跟著扭動起來。她吃了一驚,硬著壯著膽子拿眼細(xì)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水中竟也有小蛇,莫約手指頭粗細(xì),一條條隨著水波蕩漾,愜意之極。
此地還真是個蛇的福地洞天,今夏深吸口氣,盡量不去驚動到小蛇們,一小瓢一小瓢地把泉水舀上來,滿了一盆便趕緊捧去給沈大夫。
“沈大夫,水打來了�!彼Ь吹�。
沈大夫點(diǎn)點(diǎn)頭,卷起自己的衣袖,從銅盆內(nèi)掬水來凈手,三下兩下之后,取出來輕輕甩甩手,仍吩咐道:“把水倒了,再打一盆來。”
“馬上就來�!苯裣亩挍]說,把水端出去倒了,復(fù)打了一盆泉水來。
沈夫人仍是用這盆泉水來凈手,然后仍道:“再打一盆來�!�
于是今夏又去打了一盆,然后眼睜睜看著沈夫人仍舊用這盆水來凈手。
將手洗凈,取過旁邊潔凈的布巾仔細(xì)地擦著手,沈夫人曼聲道:“再去打一盆。”
“行!”今夏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麻利地端著盆就奔出去。
看著她的身影,沈夫人微微一笑,轉(zhuǎn)向丐叔道:“這丫頭年紀(jì)雖輕,倒有幾分耐心,要不然,就是對情郎用情頗深�!�
丐叔嘿嘿笑道:“你只管折騰她,沒事,她皮實(shí)著呢�!�
沈夫人偏頭瞧他,面色微沉道:“莫非,在陸大哥眼里,我是個刁鉆之人?”
“不是不是,當(dāng)然不是。”丐叔連聲陪笑道,“我是說,你怎么做都對!真的真的,要不你差遣我,我也是做什么都愿意的�!�
沈夫人盯了他一瞬,然后道:“若是我讓你把衣衫都脫了呢?”
“……”丐叔雙手護(hù)在胸前,神情緊張,“這個這個……不太好,有傷風(fēng)化……不是不是,主要吧,我身子骨弱,脫了怕受涼�!�
說話間,今夏已經(jīng)又端了一盆水進(jìn)來,饒得是春寒料峭,來來回回幾趟,她鼻尖上已沁出了細(xì)密的汗珠。放下銅盆,她先關(guān)切地望了眼陸繹——他此時(shí)赤著上身,趴在竹榻,雙目仍舊緊閉,人應(yīng)是在昏迷之中。
“沈夫人,水打來了�!苯裣挠眯渥雍鷣y抹了抹臉,笑道。
沈夫人這回沒有再凈手,看著她道:“你這么來來回回地跑,必定頗有怨言,心里在暗暗罵我吧?”
“怎么可能!”今夏瞪大眼睛,反駁道,“我像那么不懂事的人么?您這樣不世出的高人,肯定得有些派頭呀,別說多打幾盆水凈手,您就是再多洗幾次腳,或者連澡一塊兒洗了,再換上七八套衣裳,也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我心里頭就剩下對您的崇敬了,怎么可能有怨言!”
她滿臉真誠地看著沈夫人。
沈夫人不太舒服地噎了下,轉(zhuǎn)向丐叔:“我久未出門,外頭的世道是不一樣了�!�
丐叔忙道:“不是,她這樣的,擱外頭也算是難得一見的�!�
沈夫人俯身自木柜中取出一卷布裹,在桌上展開,燭火下,一整排的銀器具亮得灼眼,有大小各異的銀刀,刃口薄如冰片,還有銀鑷子、銀剪刀、銀鑿子,甚至還有一柄銀鋸子……
“陸大哥,你幫我到竹林里抓條蛇回來�!鄙蚍蛉酥钢赃叺牟莺t子,吩咐道。
丐叔應(yīng)了,拎著草簍子出去。
沈夫人把銅盆端至榻邊,取了一方干凈布巾,沾了水,從陸繹背上的傷口擦下去。
這泉水并非一般的水,淌過傷口時(shí),周遭的肌膚立時(shí)泛紅。今夏在旁看見陸繹眉間緊皺,應(yīng)該是十分疼痛。
用泉水將傷口反復(fù)清洗了幾遍,直至周遭肌膚紅得反復(fù)要滴出血來,沈夫人這才取過一柄小銀刀,刀刃鋒利之極,將傷口切開,再從傷口深處切下一小片肉。
血,一下子涌出來。
今夏只是在旁看著,心里都一陣陣發(fā)緊,又看見陸繹在昏迷中雙手攥握成拳,想是疼痛難忍,忍不住伸手過去覆在他手上,卻被他一下子緊緊握住。
沈夫人聚精會神地將切下來的肉放在一個銀盤子上,正好丐叔抓了蛇回來,她打開草簍子,讓小青蛇慢慢游出來。
有血腥味誘引著,小青蛇扭著身子,徑直朝銀盤游去,繞著那小片肉游了幾圈,然后一口咬下去,幾下就吞入腹中。
看著蛇吃下去,沈夫人似松了口氣,又仔細(xì)端詳那青蛇的變化。
只見青蛇將肉吞入腹中之后,原本鱗片青翠如玉,光華流轉(zhuǎn),慢慢地,鱗片上的光澤暗淡下去,青翠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褪去,呈現(xiàn)出灰白色,直褪到尾尖,剩下小指頭長的那么一小截便不再褪了。
整條小青蛇變成了小灰蛇,唯獨(dú)尾尖仍舊青翠,在空中扭動著,顯得有幾分有趣。
“行了,把它送回去吧�!鄙蚍蛉藢⑿∩呷耘f裝回草簍之中,目中有慈愛之色,“過幾日,它自己將毒消解了,褪下皮鱗,就能回復(fù)原來的模樣�!�
今夏忍不住插口道:“您的意思是,蛇能消解這毒,是不是他就有的救了?”
沈夫人淡淡道:“理是這么個理,但他豈能和我的蛇比,能不能救和能不能活,這是兩件事。能救的未必就能活,這都得看他的命�!�
今夏的手此時(shí)尚還握著陸繹的手,她重重地點(diǎn)著頭,望著沈夫人道:“他能活,他有這個命!”
沈夫人看了她片刻,問道:“有些事,我須得事先說明——方才你也看見了,蛇對抗此毒,尚需要褪去一身鱗片,人想要解此毒,其痛楚不亞于蝕皮噬骨,他若受不住,要自尋短見,可就怪不得我了�!�
“……不會的,我不會讓他尋短見,更不會怪您,您只管用藥就是。”今夏斬釘截鐵道。
沈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自袖中掏出一小柄短笛,湊到唇邊,一種怪異的曲調(diào)自笛身傳出來。說它怪異,是因?yàn)樗朴姓{(diào)又似無調(diào),忽高忽低……
今夏心道這高人的毛病還真不是一般得多,詫異地看向丐叔,剛想低聲詢問曲子這么難聽可否需要喝彩捧場,就聽見窗外傳來一陣令人汗毛直豎的沙沙聲,而且這個聲音居然還有點(diǎn)熟悉,這才是令她覺得毛骨悚然的最重要原因。
笛聲一停,她還沒來得及倒抽口冷氣,就看見一個巨大的蟒首從窗口探了進(jìn)來,通身赤紅,在夜里,雙目簡直就像是燒灼的火炭,閃閃發(fā)光……
“桃花仙!”今夏在心中嚷出這三個字,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挨向陸繹,這下子,換成她下意識地緊攥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