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會兒果然就端上花生米和瓜子,今夏啟了壇子就倒酒,喝米酒用碗,不是用杯子,淳于敏看著眼前滿滿一碗酒就有點傻了。
“來,今兒既然是我請客,我就先干為凈。”今夏端起碗,就咕咚咕咚喝下去,再亮碗時,硬是一滴沒剩。
楊岳察覺出不對勁來,制止住她繼續(xù)倒酒,皺眉問道:“你怎么了?喝酒也沒喝得這么急的,菜還沒上呢�!�
謝霄也道:“就是,喝急酒可醉得快�!�
推開楊岳的手,今夏繼續(xù)倒酒,口中道:“哥哥,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小爺我打落地,就沒喝大過!”
謝霄也不和她掰扯這個理,只問道:“說吧,你今兒請客,究竟為什么呀?若有喜事,說出來也好讓我們替你歡喜。對了,你怎么不叫上陸大人?”
身子一僵,不小心把酒給倒灑了,今夏深吸口氣,繼續(xù)把酒斟滿:“小爺我愿意請誰就請誰�!�
聞言,其余三人面面相覷,心下皆有了共識:定是今夏與陸繹鬧別扭了。
三人之中,楊岳與今夏最熟悉,與自家人一樣,當(dāng)下便直接問道:“你和陸大人怎么了?”
今夏不耐道:“能不提他么?”
她越這樣,謝霄越發(fā)好奇,問道:“到底怎么了,前幾日還看你沒羞沒躁地抱住人家,現(xiàn)在怎得又這樣?”
“別胡說……”楊岳看今夏臉色不對勁,忙制止謝霄亂說話。
謝霄偏偏是個最不會察言觀色的,朝大楊道:“真的,你是沒瞧見,就在城門外頭,天還黑著,估摸這丫頭以為別人瞧不見……”
“謝大哥!”
連淳于敏也忍不住出言制止,緊著搖頭,示意他看今夏。謝霄這才后知后覺地望過去——今夏一動不動地坐著,淚水慢慢從臉頰滑落,正好滴落到她端著的酒碗中。
謝霄最怕姑娘家哭,見狀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焦急道:“我說錯了、說錯了,丫頭,你別哭呀!你看這眼淚是苦,落到酒里頭,整碗酒就苦了。”
楊岳知曉今夏甚少會在人前流淚,現(xiàn)下肯定是因為心中著實難受,皺眉關(guān)切道:“今夏,你說實話,是不是陸大人欺負(fù)你了?”
“沒有!”今夏用袖子胡亂抹干淚水,“他沒欺負(fù)我,他還說要給總捕頭寫信升我當(dāng)捕頭呢,是我自己回絕了�!�
“升捕頭,這是好事,你為何要回絕?”楊岳奇道。
謝霄卻不屑道:“要我說,在公門里頭,當(dāng)捕頭和當(dāng)捕快也沒甚差別,都是一樣憋屈,不當(dāng)也罷。”
“我自己又不是沒本事,早晚能當(dāng)上捕頭,為何要借他的東風(fēng)。”今夏狠狠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小爺我不稀罕!”
“說得好!有志氣!”
謝霄也端起碗,干脆利落和今夏碰了下,咕咚咕咚大口喝下。
“志氣又不能拿來當(dāng)飯吃。”楊岳只道是今夏要強(qiáng),直搖頭道,“你可別拿戚夫人當(dāng)樣子學(xué),姑娘家太要強(qiáng)了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就是因為這事,讓陸大人著惱了?”
今夏搖搖頭,又不愿意說實話,只道:“是我自己覺得配不上他,所以不想和他有過多牽扯�!�
聞言,楊岳更加不解:“你早先可不是這么說的……”
“我幡然悔悟了行不行�!苯裣挠悬c惱怒地看向楊岳,“今兒小爺請吃飯,你能不能痛快點把酒喝了,別啰嗦了�!�
楊岳沒法再往下說,正好店小二把菜都端上來,就挾菜吃。
這一吃就吃到了掌燈時分,謝霄與今夏屢屢碰杯,兩斤酒都不夠喝,后來又叫了四斤,看得淳于敏在旁都呆了。
“袁姑娘這么喝,沒事么?”她小聲問楊岳。
楊岳也是拿今夏沒法子:“她心境不佳,由著她吧,反正我在這里,待會兒把她背回去就行�!�
好不容易幾壇子酒都喝光了,今夏還要叫,被楊岳攔了下來:“夏爺,今兒就到這兒,咱們明兒再喝�!�
“明兒再喝,你說的,別忘了!”今夏用力拍怕謝霄肩膀,“聽見了,明兒再喝!”
謝霄爽快道:“行,明兒我請!”
付了帳,今夏一起身就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楊岳趕忙扶住她。謝霄倒還好,他平素喝慣了烈酒,喝米酒反倒不覺得如何。
楊岳背起今夏,一行人往回走去。才走了一半陸,便遇見行色匆匆的岑壽,看見他們,他疾步過來:“你們怎得在這里,叫我好找�!�
“怎得,我們吃個酒也不行?”謝霄挑眉道。
岑壽側(cè)頭看楊岳背上的今夏:“她怎么了?”
“喝醉了。”謝霄道,“非說自己打落地就沒喝大過,看我明兒怎么取笑她�!�
岑壽卻知曉今夏多半是借酒消愁,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你急著找我們,有事?”楊岳問道。
“對!”岑壽忙說正事,“剛剛戚夫人派人來告之,說董三越獄,讓我們幾個都當(dāng)心些,倭寇報復(fù)心重,說不定會來尋我們的麻煩。”
“不是關(guān)得好好的么?怎么會讓他越獄呢?”楊岳不解。
“董三是關(guān)在衙門的大牢里,有同伙殺了獄卒,把他救走了�!�
謝霄惱怒道:“要我說,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殺了他,省得留下后患。”
“最要當(dāng)心的就是你!”岑壽道,“你當(dāng)初扮成漁夫,騙了他許久,他必定對你懷恨在心�!�
謝霄滿不在乎道:“爺才不怕他,來了正好,在他船上憋屈了那么多日,也叫他見識見識爺?shù)恼姹臼�。�?br />
“明刀明槍來,你自然不懼,但就怕他們暗箭傷人,叫人防不勝防�!贬瘔鄣溃按蠊右炎屛液臀腋缡匾�,你們夜里頭也都警醒著些,把門窗栓好,兵刃別離身�!�
眾人各自應(yīng)了,一路回到別院中。
今夏還在楊岳背上時便已睡著,沈夫人聞到她一身酒氣,皺了皺眉頭,幫忙把她扶回屋里,在淳于敏幫忙下替她換了身衣衫,才扶她到床上歇息。
“和別人置氣,倒把自己喝成這樣,真沒出息!”見今夏睡得沉,沈夫人在她額頭上輕輕戳了一下。
淳于敏問道:“是不是她和陸大哥鬧別扭了?”
“你們一道出去的,她沒對你們說?”沈夫人奇道。
淳于敏搖搖頭:“沒有。”
沈夫人看向今夏,嘆口氣道:“這孩子,連一句他的不是都不肯說�!睆�(fù)替她蓋好被子,放下帷帳,熄了燈,與淳于敏步出屋子。
門才掩上一會兒功夫,窗子被人悄悄推開,陸繹翻身進(jìn)來。從今夏一直未回來他便心中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她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卻是喝得大醉歸來……掀開帷帳,借著朦朧月色,看她的睡顏,陸繹心中百味雜陳。
究竟自己該怎么做才是對的?
或者,無論他怎么做,對她而言都是傷害?
*********************************************************************
眾人提高戒備,過了兩日,見始終無事,猜測董三多半已經(jīng)回了海上,大概是顧不上報仇了,便松懈了些。
今夏平素脾性雖不錯,但頗有些骨氣,這兩日都未與陸繹說過話,便是迎面碰見連眼皮都不帶抬一下,就這么直直地走過去,只管做自己分內(nèi)之事。陸繹見她這般,未再醉酒而歸,倒是稍稍安心。
這日,上官曦請今夏替自己去成衣鋪買件衣袍,銀子一并交給她,卻說要男子的衣袍。
“男子的衣袍?”今夏問道,“按謝家哥哥的身量買么?”
“不,是給阿銳買的�!鄙瞎訇氐溃拔铱此麃韥砣トゾ蛢缮硖鎿Q衣袍,又不是太合身�!�
阿銳身上所穿的是岑壽之前扮成車夫的衣袍,他自己從來不曾提,眾人各忙各事,除了給他療傷之外,也沒人想過要給他置新衣裳。
今夏想了下阿銳的身量,點頭道:“行,他有沒有自己的喜好?愛穿什么色的?”
“這個……”上官曦想了想,“以前在幫里,常看他穿玄衣。”
“明白了�!�
今夏拿了銀兩出門去,過兩個街口便瞧見一家成衣鋪子,剛要走進(jìn)去,卻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腰間系錢袋的繩子被利刃割斷,那人拿了錢袋就跑。
“喂!”
身為捕快,竟然被賊偷了錢袋,著實是奇恥大辱,今夏怒極,拔腿便追。
想不到這小賊輕功居然頗好,而且對新河城的道路非常熟悉,今夏一路追,他一路逃,左竄右拐,直至北面城墻之下才剎住腳步。
“老實點,跟我去見官,小爺就免你一頓打!”今夏朝他喊道。
那小賊壓根不理她,朝城墻上喊道:“堂主,人到了!”
堂主?!
今夏這才看見董三站在上城墻的階梯上,沒想到竟中了他的計,她謹(jǐn)慎退開兩步,目光飛快地掃視了一遍四周,想伺機(jī)退走。
一看之下,除了那名小賊和董三之外,東西兩側(cè)各有一人,且自己身后還站著一人,正好擋住去路,看情形他們都是董三的同伙。
“此人雖是女流之輩,但屢屢壞我的事!今日先殺了她祭刀!”董三一句多余的廢話都沒有,直接下令。
此番出門并未帶兵刃,好在靴子里總是有一柄匕首,今夏見勢不妙,拔出匕首,轉(zhuǎn)身擲向擋住自己去路的那人,意圖逼開他。
那人手持一柄東洋刀,見匕首飛來,身形絲毫未動,刀不出鞘,僅以刀鞘相擋,只聽得“鐺”得一聲,匕首被擊飛出去。那人非但未被逼開,反而往前邁了一步,逼近今夏。
與此同時,東西側(cè)兩人也朝今夏逼近,眼看她已無退路,加上手無寸鐵,只能硬拼。
“董三,你把你家娘子接出來了么?”今夏仰頭朝董三喊道,試圖拖延一些時候。
董三眼神復(fù)雜,今夏這話還真戳中他的心窩,男牢與女牢不在一處,此番越獄并未救出他的妻兒。他沿著階梯往下走了兩步,步伐蹣跚,落到今夏眼中——董三受傷了,想來是在牢里受的傷,他既然受了傷,以他作為突破口最合適不過。
今夏信口胡編道:“我前兩日才剛剛見過她們,她們和我說了些話,你想不想聽?我上來告訴你�!�
見董三并未反對,她就開始試探地沿著城墻的階梯往上走,余光瞥見其余三名倭寇牢牢擋住她的退路。
“你家娘子對你甚是掛念,孩子也挺好的……”今夏已經(jīng)行到距離董三不到一丈處,抬頭看著他道,“不過你獨自一人走掉,把他們娘倆留在那里,太不地道了。”
聞言,董三神情有些許黯然。
“不過你家娘子對你真是沒話說,”今夏繼續(xù)瞎編,目光暗暗觀察董三的傷腿,腳步往旁邊微錯,腿繃緊愈預(yù)備發(fā)力,“聽說你只一人逃出牢獄,她連一句怪你的話都沒說……”
最后一個“說”字話音未落,她突然躍起,在空中雙腿連踢,腳腳都踢向董三的傷腿。董三猝不及防,不得已側(cè)開身體,靠壁支撐身體,手持長匕首護(hù)身。此時其他三名倭寇見狀,疾奔上來。
眼下退路被封,一時又拿不下董三,今夏只得往城墻之上逃去。董三怒極,命其他三名倭寇緊緊追上……
今夏在城墻之上奔跑,三人在后緊追不舍,其中以那名小賊輕功最高。她回頭看了幾次,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前頭再沒有出路,只怕就要被追上了。
地上有一段守城時原來用來對付倭寇的鐵鏈,倭寇撤軍之后就被暫時放在這里,今夏不留神被鐵鏈絆倒,一下子就被最前頭的那名小賊制住……
“堂主,怎么處置她?剮了?”那人轉(zhuǎn)頭問董三。
董三一瘸一拐地行過來,惱怒地看著今夏:“用繩子勒住她脖子,吊在城墻上,讓城里頭的人都看看與我們作對的下場!”
今夏此時還頗冷靜,嚷道:“董三,你最好想想!你妻兒還在牢中,你今兒把我吊城墻上,說不定明日就是他們娘倆吊在城墻上。”
董三想想也覺得有理,遂道:“殺了她,直接扔到城墻外頭……”
“喂!你再想想,再想想!”今夏急忙接著提議道,“有我,你說不定還能把妻兒換出來�!�
對于她的話,董三已不太敢相信,但她所說又極具誘惑,一時拿不定主意,皺眉沉思。就在這刻,城墻側(cè)邊突然翻上一人,飛腿踢向董三,正中他后心處,董三被踢得跌出去,直撞到另一名倭寇身上。
此人正是陸繹。
此前他知曉今夏出門,不甚放心,生怕她察覺,便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她。直到她突然去追賊,他才急忙追上。但新河城中巷陌甚多,交錯復(fù)雜,他一進(jìn)巷子就失去了今夏的蹤跡,不得不到處尋找,最后躍上屋脊,看見她正在城墻上狂奔,后面還有人在追,立時疾奔而至。
今夏看著陸繹,不知怎得,她雖然還被倭寇制住,但心中已無絲毫慌張。
“放了她,我可以讓你們?nèi)小!标懤[面容冷峻,朝倭寇道。
眼看董三被踢得動憚不得,伏在地上,只剩下出氣的份兒,三名倭寇雖不認(rèn)得陸繹,但也知曉來了高手,不易對付。除了小賊鉗制住今夏,其他兩名倭寇皆是東洋人,拔出長刀,齊齊攻向陸繹。
今夏擔(dān)心陸繹肩上的傷還未痊愈,卻見他側(cè)身翩然避過,借刀擋刀,緊接著一拳正擊打在倭寇腋窩。此處被重?fù)�,倭寇整條胳膊都覺得廢了一般,被他奪過東洋刀,白刃過處,鮮血濺出,倭寇已然倒地喪命。
那小賊見狀,自知不是陸繹的對手,只能制造機(jī)會逃走。他手里拽著今夏,趁著陸繹還在和另一名倭寇交手,驟然把她往城墻凹處推下去。今夏猝不及防,僅能用手指死死扣住磚縫,整個身體懸空……
見今夏被推下去,陸繹大驚,搶上前要救她。另一倭寇長刀揮砍兇猛,他一時無法過去,看見地上鐵鏈,遂用腳挑起,將鐵鏈一端拋給今夏。
那鐵鏈粗如成人手臂,要拖動已然不易,更別說要拋起來,而陸繹臂上尚有傷,更是艱難。
而此時,由于磚縫太小,今夏手指已經(jīng)吃不住勁,身體滑下一截,整個人眼看就要墜下去,正好鐵鏈拋至,又聽見陸繹的聲音“抓住!”,她趕忙抓住鐵鏈,奮力往上爬。
那小賊見有機(jī)可乘,反倒不逃了,拾起董三的長匕首就朝陸繹刺來。陸繹一手拽住鐵鏈,一手與倭寇相搏,以一對二。
由于城墻阻擋,陸繹看不見今夏狀況,只知她已經(jīng)抓住鐵鏈,生怕再有變故,逼開倭寇些許,力灌手臂,用力一拽鐵鏈,今夏整個人隨鐵鏈騰空飛起,正好跌落到城墻之上。見到今夏安然無恙,他驟松口氣,騰出手對付倭寇,接連幾招,便將倭寇斃在掌下。
“陸大人……”今夏擔(dān)心著他傷勢,卻估摸他不愿理睬自己,“多謝救命之恩!”
陸繹卻連話都不說,轉(zhuǎn)頭就走。
那鐵鏈著實太沉,他方才將鐵鏈甩起,已是拼勁全身內(nèi)力,此時胸中氣悶難當(dāng),直至走到階梯拐彎處,他再忍不住,嘔出一口鮮血,扶墻定了定神,生怕被今夏發(fā)現(xiàn)異樣,勉強(qiáng)快步離開。
今夏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本能地先檢查過幾名倭寇的尸首,才緩步往城墻下走去,行至臺階時,看見地上的鮮血,頓時愣住……
回到別院之后,她問岑壽后得知陸繹已經(jīng)回來,可一直呆在屋內(nèi)不出來。估計他是受了內(nèi)傷,今夏心中憂慮,躊躇許久之后,忍不住還是去叩了叩陸繹的房門。
“陸大人,您是不是受傷了?要不要緊?”
過了片刻,里頭傳來陸繹的聲音:“沒有。走開。”
今夏無法,但也不放心走開,默默行到窗下,蹲下身子,抱膝等待著,想著萬一陸繹在里面有事,自己好及時幫上他。
屋內(nèi),陸繹打坐調(diào)息之后,靠坐在床上合目休息,不知不覺間沉沉睡去。
朦朦朧朧,恍恍惚惚之間,他復(fù)來到城墻之上,又一次看著今夏被拋下城墻,只是這次,他卻來不及去救她……
她重重地落下,身下迅速綻開鮮血,殷紅觸目。
他被驚得猛然坐起,胸膛起伏不定地喘著氣。
今夏!
這是夢?還是真的?他一時竟然無法分辨,翻身下床,推開房門,急切地想找個人問清楚。
“陸大人?”一個聲音在他背后響起,很輕,很謹(jǐn)慎。
他轉(zhuǎn)過頭,看見今夏正站起身來,不甚自在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我、我只是生怕你受了內(nèi)傷,畢竟是為了救我……”
她話未說完,下一刻,已經(jīng)被陸繹緊緊地?fù)砣霊阎�,她甚至能感覺到他劇烈不安的心跳,微微顫抖的雙臂。
她還在!沒死!
顧不得臂上的傷口,陸繹收攏雙臂,感受著懷中溫暖帶給自己的安寧。
兩人靜靜相擁,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有人重重喝道:“夏兒!”
這個聲音,很熟悉。
陸繹稍許松開今夏,兩人轉(zhuǎn)過頭,看見沉沉暮色中站著一人,眉目嚴(yán)厲,正是楊程萬。
☆、第一百二十九章
楊程萬的腿傷還未痊愈,按理說是不該行走,更不應(yīng)長途跋涉,但他一接到楊岳的信,就不顧謝百里的勸說,徑直趕往新河城。而在別院內(nèi),見到今夏與陸繹相擁的一幕,對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事態(tài)比他所能想到的,似還要嚴(yán)重得多。
“頭兒,您怎得來了?”今夏驚訝道,“您的腿好了?”
楊岳在楊程萬身后朝她緊打手勢,示意她別亂說話。
楊程萬壓根就不搭理她,按規(guī)矩朝陸繹拱手施禮,語氣卻甚是生硬:“陸大人,劣徒不知分寸,越逾之處,還請見諒�!�
陸繹注視著楊程萬,沉聲問道:“楊捕頭,您為何會來新河城?”
“兩個孩子畢竟年輕,聽說倭寇鬧得兇,我一把老骨頭閑來無事,就過來看看�!睏畛倘f轉(zhuǎn)向今夏,“……夏兒,你隨我過來�!�
“哦。”
今夏不敢違背,只得跟過去,不放心地回首望了陸繹一眼,后者只是深深地望著她。她朝他笑了笑,才與楊岳扶著楊程萬回到楊岳屋內(nèi)。
“夏兒,你可知錯?!”楊程萬剛坐下便朝今夏怒道,又喝斥楊岳,“你跪下!”
楊岳撲通就跪下,今夏雖覺得自己沒什么錯,可若跪一跪就能讓頭兒消氣,也劃算得很,便也跟著跪下。
“臨行前,我要你看好夏兒,你到底都做什么去了!”楊程萬朝楊岳怒道。
今夏忍不住插嘴:“頭兒,我不是好端端的么?又沒不是缺胳膊少腿。大楊他把我看得挺好的�!彪m說方才情景被頭兒撞見,不免有些許尷尬,但她心中坦蕩蕩的,并不覺得自己有錯。
“你還敢說,方才、方才……姑娘家要知羞恥,陸繹是何等身份,你怎得能與他攪和不清!”楊岳氣得手直抖,“你這樣,讓我對你娘怎么交代……”
正說著,外間有人敲門,兩人都跪在地上不敢動,直到楊岳看見爹爹點了點頭,才忙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沈夫人。
楊程萬看見沈夫人,不由怔住,一時竟不敢相認(rèn)。
兩人已經(jīng)多年未見,更不消說各自經(jīng)歷變故,兩鬢悄染淡淡風(fēng)霜,早已不是當(dāng)年模樣。尤其以楊程萬為甚,他入過詔獄,斷了腿,在六扇門雖算不上委曲求全,但也是不受重用,與當(dāng)年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楊立猶如天壤之別。
“姨!”沒有頭兒的吩咐,今夏不敢起來,跪著喚了聲,“這是我家頭兒,我常跟您說的。”
聽見今夏如此清脆的喚了一聲“姨”,楊程萬身子微震,雙唇顫抖了幾下,才說出話來:“她……她喚你姨?!”
沈夫人邁進(jìn)屋來,抖聲道:“是!她喚我姨�!�
“你當(dāng)真還活著?!”楊程萬道,“當(dāng)年,我聽說你竟然冒險行刺嚴(yán)世蕃,他們都說你已經(jīng)死了�!�
沈夫人含淚搖頭:“沒有,有人把我救了。當(dāng)年我到京城尋你,可聽說你被關(guān)進(jìn)了詔獄,已無活路,后來你是怎么出來的?”
兩人這一問一答,把今夏和楊岳都給聽呆了。
“姨,您認(rèn)得頭兒?你們倆是舊識?”今夏好奇問道。
沈夫人轉(zhuǎn)頭看向今夏,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朝楊程萬道:“我得替姐姐謝謝你,這些年把這孩子照顧得很好,還教了她功夫。”
今夏愈發(fā)聽得一頭霧水:“�。俊�
楊程萬連連搖頭:“不,她原該更好才對,是我沒本事。”
“頭兒、姨,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見楊程萬沒有否認(rèn),沈夫人便已經(jīng)可以完全確認(rèn)這件事,轉(zhuǎn)向今夏,淚水禁不住滑落:“孩子,我是你的親姨!你喚我一聲姨,還真的喚對了�!�
今夏楞了楞,奇道:“我娘家里倒是有兩個姐妹,可我都見過,莫非您是打小就被送走的?”
“傻孩子,我說的不是你的養(yǎng)父母,而是你的生身父母。你的親娘是我的親姐姐,打小被送走的人是你�!鄙蚍蛉顺�。
“……”今夏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把這句話聽進(jìn)去,“頭兒,這是真的?您也知曉這事?”
這件事情深藏在楊程萬心中多年,時至今日,今夏竟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見沈夫人,他才點了點頭,承認(rèn)道:“當(dāng)年,你娘把你托付給了我�!�
今夏還是不甚相信:“可收養(yǎng)我的不是您呀?”
“楊大哥,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何你會被關(guān)進(jìn)詔獄?”沈夫人問道。
楊程萬長嘆口氣,這才將當(dāng)年事情一一道來。
十年前,楊程萬身為錦衣衛(wèi),和錦衣衛(wèi)經(jīng)歷沈煉,兩人都頗受陸炳重用。那時節(jié),楊程萬也曾意氣風(fēng)發(fā)、也曾雄心壯志、也曾野心勃勃,想要在發(fā)奮進(jìn)取,雖及不上陸炳,但也想要在朝中占一席之地。
楊程萬與沈鍊并不相同。沈鍊原本是縣令,為官清廉,頗著政績,但從不阿諛逢迎,加上秉性耿直,每每酒后齜齬權(quán)貴,而后被貶為錦衣衛(wèi)。陸炳欣賞沈鍊傲骨錚錚,對他頗為青睞。雖被貶官,但沈鍊不改其為人,每每傷懷國事。楊程萬只覺得他過于迂腐,兩人完全談不來。
直到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情。
楊程萬不喜夏言、不喜夏長青,但他絕不希望夏家出事,因為她現(xiàn)下是夏夫人。重重跡象表明,在嚴(yán)嵩操作下,倒夏言勢頭頗為兇猛,他尋了由頭往南京辦差,悄悄去見了夏長青夫婦,請他們千萬小心,那也是楊程萬第一次見到今夏。夏長青卻知覆巢之下無完卵,唯一舍不得是自己年僅五歲的女兒,遂與楊程萬定下一計。
上元燈節(jié),他們會帶孩子上街觀燈,然后派人抱走孩子,暫時安置下來,謊稱孩子走丟。若來日出了事,就請楊程萬將孩子偷偷送去給夏夫人的妹妹,托付于她。若無事,便可稱孩子尋回。
此計原本設(shè)定得甚是妥當(dāng),但沒想到,京中卻出了事情,嚴(yán)嵩收到風(fēng)聲,有人在暗地里給夏言通風(fēng)報信,且又有人說楊程萬見過夏長青。嚴(yán)嵩疑心通風(fēng)報信者是楊程萬,遂將他關(guān)入詔獄,嚴(yán)刑拷問,楊程萬知曉嚴(yán)嵩沒有證據(jù),只咬緊牙關(guān),否認(rèn)到底。
就在這時,沈鍊站了出來,向陸炳坦誠是他在向夏言報信,并且拿出彈劾嚴(yán)嵩的十罪疏,不聽陸炳勸阻,毅然上疏歷數(shù)嚴(yán)黨專擅國事,排斥異己,遍引私人居要地,吞沒軍餉,戰(zhàn)備廢弛,致東南倭患猖獗,北方俺答寇掠京畿。要求嚴(yán)正典刑,借以糾正“人心紀(jì)綱,敗壞難言”。
沈鍊此舉,換來的是廷杖數(shù)十,貶至保安州為民。而楊程萬則拖著斷腿,放出詔獄,陸炳對他心懷愧疚,想讓他官復(fù)原職,卻被他婉言謝絕。此時夏言已因仇鸞彈劾而被斬,夏家被抄家,沈家也被抄了家。此前抱走孩子的人因擔(dān)心受牽連,將孩子賣給了人牙子,楊程萬只得暗暗探訪,最后才查到這孩子被袁氏夫婦領(lǐng)養(yǎng)。
那日,在大街上見到小小的今夏時,楊程萬心頭大石終于放下,眼中一片濕潤。此后數(shù)年,他搬到袁家所住的街上,一直照顧著她,教授武功,直至現(xiàn)下。
聽罷一段長長的、曲折的、就像是發(fā)生在別人家的故事,今夏很久都沒有回過神來,楞了好半日,才遲疑問道:“頭兒,您是說那個、那個夏家的孩子,是我?!”
楊程萬看著她,點了點頭。
“……會不會您認(rèn)錯了?”今夏還是覺得不太可能,“前首輔是我祖父?您看我哪里像首輔家出來的人?”
“你這孩子!”沈夫人拉她的手去摸下巴處的小疤,問道,“還記得這個傷疤怎么來得么?”
今夏摸了摸,搖搖頭:“不記得了,我常與人打架,從小打到大,有傷疤不稀奇。”
“姐姐說你打小就頑皮,這是磕在花盆邊上傷著的。”沈夫人對她道,“再說,你這眉眼,笑起來的模樣,與姐姐都神似得很。”
楊程萬朝今夏道:“你不必懷疑,那年我在夏家見過你,自然認(rèn)得出你。”
“……真是我。”
這個事情對于今夏來說著實有點驚嚇,她深吸口氣,再長長吐了一口氣,反復(fù)數(shù)次,轉(zhuǎn)頭看向楊岳:“大楊,你也知曉?”
楊岳頭搖得像撥浪鼓:“我也是剛剛才知曉�!�
“哦�!�
突然之間多出一個夏言孫女的身份,讓她有點無所適從,一時間也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顰眉思量半晌,問楊程萬道:“是嚴(yán)嵩害了夏言,也就是我祖父,所以他算是我仇家吧?”
楊程萬點點頭。
“原來我還有仇家�!苯裣泥哉Z著,五、六歲之前的事情她已然忘得差不多,對生身父母也無記憶,所以這血海深仇對她而言,就像是別人家的事情,她著實很難感同身受。
“夏言一案,不管是夏言一家,你的外祖父一家也受到牽連。”沈夫人對她道,“當(dāng)年,咱們林家在泉州府世代行醫(yī),頗有名氣,可惜一夜之間被抄檢,死的死,散的散,唉……你外祖父若在,一定喜歡你得緊。”
“是么?”今夏眼睛發(fā)亮,問道,“外祖父是個什么樣的人?還有,我娘呢?她什么模樣?長得俊不��?……”對于這些未見過面的親人,她著實好奇得很,忍不住追問沈夫人。
從母親、外祖父、外祖母,再到家中的屋內(nèi)布局,閑時讀的書、玩的游戲,沈夫人事無巨細(xì)、一樣一樣地耐心給她講述。楊程萬在旁聽著,想起從前種種,不由無限唏噓。
今夏聽著,腦中慢慢建構(gòu)出親人們的模樣,他們的言談舉止一顰一笑,都在腦中漸漸鮮活起來……
“……每月的初一十五,你外祖父都讓醫(yī)館義診施藥,若是遇上厲害的颶風(fēng),附近村子有人受傷,他便帶人帶藥趕過去……”沈夫人繼續(xù)講述道。
今夏聽得悠然神往,贊道:“沒想到外祖父這般仗義疏財,真是條好漢!”
這夜,今夏與沈夫人同寢而眠,聽她說從前家中的種種,直至夜半才困頓睡去。
第一百三十章
次日早起之后,今夏忽得想到一事,原本定下他們明日就隨白鹿回京,可現(xiàn)下頭兒來了,是不是可以暫緩回京呢?
想著,她急忙去尋陸繹,叩了半晌房門,屋內(nèi)一點動靜也沒有,更無人來開門。她試著推了推,才發(fā)現(xiàn)房門并未栓著,進(jìn)門一看,陸繹壓根不在屋內(nèi)。被衾疊得整整齊齊,她把手放上去試了試,床鋪冰冷,顯然陸繹并非早起出門,而是一夜未回。
他去何處了?
今夏心中正自詫異,聽見身后有輕微聲響,轉(zhuǎn)頭望去,正是陸繹站在門口,神情間難掩疲憊,靜靜地望著她。
“陸大人,你……”今夏上前細(xì)察他神情,“你怎么了?昨夜去哪兒了?”
陸繹原以為她已經(jīng)知曉所有真相,眼下看見她神色如常,還這般關(guān)心自己,顯是還不知情,看著她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見他也不說話,今夏心底有點發(fā)慌,問道,“你是不是又不想理我了?”
陸繹搖搖頭,澀然開口問道:“昨夜,你和沈夫人一直在聊什么?”
提起這事,今夏心中歡喜,上前拉了他坐下,笑問道:“我有個天大的秘密,你想不想聽?”
早就知曉她的秘密,陸繹心中痛楚,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她。
“我一直都想找生身父母,你是知曉的,現(xiàn)下我終于知曉生身父母是誰了!”今夏朝他道,“而且我還知曉我有好多好多親人……只是可惜,他們好多人都已經(jīng)死了,我見不著他們。”
說到此間,她眼圈微微泛紅,但很快復(fù)打起精神來,笑道:“你怎么想都想不到,我一直管沈夫人叫‘姨’,可她竟然是我親姨!她的姐姐就是我的娘�!�
她果然還是知曉了,陸繹艱澀地吸了口氣,勉強(qiáng)自己笑道:“是么,這么巧。”
“還有更讓人想不到的,我爹是夏長青,我的祖父就是夏言�!苯裣淖约憾贾睋u頭,“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竟然和前首輔有這層關(guān)系。還有我外祖父家,是泉州府有名的醫(yī)家,常常義診舍藥,難怪沈夫人醫(yī)術(shù)那么好�!�
“嗯……”
“對了,嚴(yán)嵩居然是我仇家,當(dāng)年沈夫人還曾經(jīng)試過刺殺嚴(yán)世蕃,可惜功敗垂成,險些喪命,幸而丐叔及時搭救……”
陸繹突然抓住今夏的手:“你答應(yīng)我,不管多大的仇,不管仇家是誰,你都不要輕舉妄動。所有的事情,我來替你辦!”
“�。�!”今夏被他一抓,才發(fā)覺他的手冰冷之極,微微吃了一驚,“你要替我辦什么事情?”
“你絕對不要學(xué)沈夫人那樣!”陸繹深吸口氣,問道,“她有沒有叫你一定要報仇?”
“沒有�!�
“那就好,嚴(yán)家的勢力不是你所能想象的,你的身份也一定要絕對保密,絕不能再像這樣隨隨便便講給旁人聽�!�
“你又不是旁人�!苯裣目粗�,理所當(dāng)然道。
陸繹怔了怔,然后道:“對,但這事連你爹娘都不能說,知曉么?”
爹娘畢竟都是市井中人,說出此事,恐怕給他們平添煩惱,今夏想了想,點點頭。
把她的手牢牢合在掌中,陸繹再次鄭重其事地叮囑她:“你記著,不管仇家是誰,你都把這件事情交給我,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總覺得他的話有點怪怪的,今夏估摸著他是擔(dān)心自己魯莽行事,遂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放心吧,嚴(yán)嵩身居高位,我就算把他恨得咬牙切齒,我也夠不著他呀�!�
陸繹這才稍稍松開他,目光卻仍未有半分稍離,似心中還有無限擔(dān)憂。
****************************************************************
把咸香可口的蘿卜干切碎了炒肉末,蝦皮上淋上些許香醋,煮好熱騰騰的米粥,加上煎得焦黃噴香的香酥小魚兒,這些都是楊程萬素日在家中常吃的,楊岳仔仔細(xì)細(xì)地備好了,請爹爹來用。
認(rèn)下今夏,沈夫人心中說不出的暢快,想帶今夏回泉州老家去看看,丐叔自然是沒意見,于是她又詢問楊程萬的意思。
楊程萬倒是沒意見,道:“我替她在六扇門告?zhèn)假就行�!�
“對了,”沈夫人與他商量道,“夏兒她畢竟是個姑娘家,雖然機(jī)靈些,可留在六扇門整日里打打殺殺也不是長久之計。她現(xiàn)下也不小了,我尋思著是不是也該考慮她的終身大事了�!�
楊程萬點頭,波瀾不驚道:“我想過了,她和岳兒從小一塊長大,彼此知根知底,脾性也合得來,你若不嫌棄,擇個日子就替他們把事兒辦了吧�!�
此言一出,不僅楊岳呆楞住,連正幫忙端碗來的淳于敏也在門口駐住腳步。
“爹,您……您什么有這個主意?怎得也不問我一句?”楊岳急道。
楊程萬面沉如水:“婚姻大事,自然是聽父母之命,你聽我的就行�!�
“爹!您明明知曉今夏與陸大人……”
“她和陸大人不成!”楊程萬打斷他,重重道。
“只要陸大人愿意娶她,這是好事呀,有什么不成的?”楊岳就是不明白為何爹爹非得攔著此事。
沈夫人此時也開了口:“楊大哥,夏兒和陸大人的事兒我也知曉。我是這么想的,陸大人畢竟是陸炳的長子,他若娶了夏兒,以他的身份,正好可以……”
“不行,絕對不行!”
楊程萬仍是斷然否決。
此時今夏正好挽著陸繹來到門口,聽見里面的話,忍不住出言問道:“究竟為何不行?!”
聞聲,楊程萬轉(zhuǎn)頭看向今夏,又看見她的手和陸繹挽在一起,皺眉責(zé)備道:“夏兒,你過來!”
今夏搖頭,往陸繹身旁挨了挨,道:“究竟為何不行?您總得讓我知道個緣故吧。”
見說不動今夏,楊程萬轉(zhuǎn)向陸繹,沉聲問道:“陸大人,夏兒是不是把她的身世都告訴你了?”
陸繹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么你應(yīng)該知曉,你的身份和她的身份,根本不應(yīng)該在一起!”
不待陸繹回答,今夏急急替他道:“頭兒,他根本不介意我的身份,他只要我好好的,也不要我去想報仇的事情,我也只想和他好好在一起。頭兒,我求您了,您就答應(yīng)我們吧。反正我是一定要嫁給他的,這話我雖然沒對他說過,可在心里對自己說了好多次�!�
握著陸繹的手微微地顫抖著,透露出她心中的不安。陸繹低頭看著她,聽著她的話,胸中氣血一陣陣翻騰,心痛得不知究竟該怎么做才能回報她。
“頭兒……”今夏哀求地望著楊程萬。
“楊大哥,”沈夫人幫著今夏道,“兩個孩子既然彼此有意,你成全他們便是了。當(dāng)年你和姐姐也是因為我娘攔著才不得不分開,將心比心,你該多為夏兒想想才是。”
楊程萬長嘆口氣,站起身來,對她道:“好,你隨我來,我告訴你究竟為何不行。沈夫人,你也來吧。”
沈夫人不解,起身跟過去。
今夏握緊陸繹的手,朝他道:“你放心,不管頭兒說什么,我都不會改主意,你等我!”
陸繹卻知道她這一去,兩人之間便是萬丈鴻溝,心中凄涼,重重握了下她的手,輕聲道:“你也記著我說的話�!�
今夏點點頭,松開他的手,追上楊程萬。
陸繹立在原地,掌中所殘留她的余溫,一點一點地在消失。
********************************************************************
楊程萬走進(jìn)屋子,待沈夫人和今夏都進(jìn)來之后,示意今夏將門關(guān)好。
“頭兒,您說吧,究竟是何緣故?”今夏問道。
沈夫人也望著楊程萬,等待著他說出真正緣由來。
“你知曉,真正將夏言置于死地的是仇鸞的那封折子。”楊程萬望著今夏,“你有沒有想過,是誰讓仇鸞寫的那封折子?”
今夏沒多想就道:“自然是嚴(yán)嵩�!�
楊程萬點頭道:“嚴(yán)嵩算一個,但當(dāng)時他并沒有出面;親自到牢中提出仇鸞,指示他寫下這份折子的人是陸炳!”
“……”
今夏完全愣住。
沈夫人也是一驚,追問道:“陸炳與夏言雖不算交好,但也算彼此敬重,他為何要害夏言?”
“因為此前夏言曾經(jīng)收到一封彈劾陸炳的折子,證據(jù)確鑿,他原本預(yù)備上奏圣上,嚴(yán)懲陸炳。但陸炳上門苦苦哀求,最終夏言還是放過了他�!�
沈夫人聽得愈發(fā)不解:“既然夏言放過了他,他更應(yīng)該感激才對,怎得反而要加害夏言?”
“陸炳是何等樣人,他心高氣傲,如何受得了這般折辱。此事之后,他對夏言恨之入骨,我就在他近旁,豈能不知�!睏畛倘f緩緩道來。
“所以、所以……陸炳也是我的仇家?!”
今夏腦中空蕩蕩的,似已完全不能思量。
楊程萬望著她,頗心疼道:“對!正因為陸繹是陸炳之子,所以我才會阻攔你和他在一起。一則,以陸炳對夏言的恨意,一旦被他發(fā)現(xiàn)你是夏言的孫女,雖不至于殺你,但也絕對不會讓你進(jìn)門;二則,陸繹是仇人之子,夏家上百口,還有林家七十余口,都是你的親人,你怎能戀上仇人之子,更不用說嫁給他!”
今夏原本靠著多寶閣站著,聽罷他的話,只覺得身上一陣陣發(fā)寒,這寒氣透骨噬心,讓人站也站不住,身不由己地滑坐在地。
沈夫人靜默了良久,突然盯住楊程萬:“此事,你昨日為何不說?”
楊程萬不作聲。
“你是不是因為陸炳對你照顧有加,所以還想瞞住此事,若非這孩子執(zhí)意要和陸繹在一起,你就將此事瞞過去,是不是?”沈夫人手指著楊程萬,微微發(fā)抖,“你照顧讓我今夏這么多年,我感激你,無法為姐姐報仇,我一點都不怪你,可你怎能瞞我!”
楊程萬說不出話來。
想起自己還曾救過陸繹,沈夫人更是將自己恨得無以復(fù)加:“真沒想到,我竟然還救了陸炳的兒子,這真是天大的笑話!陸炳害我家破人亡,我竟然還救了他兒子一命。”
今夏抬眼望向沈夫人,呼吸艱澀,滿目痛楚。
過了片刻,沈夫人驟然站起身來,口中喃喃道:“好在還來得及,他還在這里,我配一劑藥就能殺了他,就能殺了他……”說著她就朝外走。
聞言,今夏大驚,連起身來不及,從地上連爬帶滾地?fù)溥^去,抱住沈夫人的腿。
“放開我!”沈夫人掰她的手。
今夏死死抱著她,埋著頭,手不肯松開一絲一毫。
沈夫人怒道:“你快放開我!你知不知曉什么叫家破人亡的滋味?!那是你爹、你娘,都是原該與你最親近的人,他們?nèi)懒耍〕鹑酥咏谘矍�,連仇都不報,枉為人子!”
每一句話都重重砸在今夏心上,她何嘗不知,何嘗不懂,早已滿面都是淚水,手卻始終不松開。楊程萬在旁看著,攔也不能攔,擋也不能擋,也禁不住垂下淚來。
“昨夜里白白和你說了那么多事,在你心里,爹娘、外祖父外祖母都算不得什么,是不是?你自己報不了仇,但你不能攔著我!你可以不當(dāng)林家的孩子,可我是!”
沈夫人激憤之下,打了今夏好幾下。
今夏無言以對,哭得哽咽難抬,也不知道該怎么樣才能求得沈夫人不要去傷害陸繹。她稍稍松開沈夫人,膝行退開些許,重重地朝沈夫人磕下頭去!
一下接一下,磕得又快又急,青磚被她磕得咚咚直響。
“你……”
沈夫人立在當(dāng)?shù)�,又是氣惱又是心疼,竟說不出話來。
丐叔原就在外頭,聽見里頭動靜不對,推開門一看,驚道:“這是怎么了?這孩子怎么把頭都磕紅了?”
沈夫人低頭看著今夏,眼中也滿是淚水。
知曉最不應(yīng)該攔住沈夫人的就是自己,也最沒有立場攔她,今夏沒臉開口勸阻,只管咚咚咚地磕頭。
“到底是怎么了?”見大的小的都在哭,丐叔急道。
“當(dāng)年是陸炳指使仇鸞寫的折子,害了夏家和林家。你說說,難道夏家上百口人,林家七十余口人,還抵不上她一個情郎�!鄙蚍蛉松碜游⑽l(fā)抖,“早知曉,當(dāng)初我就不該救他,也算對得起爹娘�!�
“陸炳,也是你的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