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一切場景又如幻境泡沫般被戳碎。
筷子夾住的木條麥穗又瞬間變回面條，嘶溜嘶溜往回掉。
那碗里，仍然是一碗面條，半滿湯水，除了桌邊的祝今宵被面湯淋了一身。
除了吃食，衣食住行其他部分也處處詭異。
比如只是經過一夜，但是衣柜整體發(fā)芽了，連帶著里面的衣服，都長出了花苞。
好消息是祝今宵窮，沒幾套衣服，而清梨的衣服又愛放儲物戒。
比如夜里家具異動，沒有人的情況下自行移動，小到燭臺鏡子，大到床鋪桌椅。
祝今宵睡到半夜感覺有東西在拍自己，疑惑總不可能是清梨回來了，結果睜眼發(fā)現(xiàn)是移過來的長椅。
比如平地里會出現(xiàn)路障。
祝今宵上下樓時被絆過好幾個跟頭。大多時候還好，只是踉蹌一下，有次居然直接摔下，差點摔倒一樓正在擦桌子的掌柜旁。
掌柜的忙忙丟下抹布來扶。
掌柜邊虛扶，邊藏下心里的焦慮，小姐說了，她師兄瘦了，就得找我。這要臉摔毀了，豈不是得把我客棧給拆了！
祝今宵起初以為是自己倒霉氣運發(fā)作，后來細看，木制階梯上居然真的瞬間出現(xiàn)好多樹木根系，盤繞成結，又轉瞬消失。
又比如明明頂樓沒有人，卻傳來聲音，震得天花板和墻上會掉下木渣，弄臟了床鋪。
故而把清梨的枕頭拿出去清掃，晾曬在外面。
祝今宵還沒有忘記主線任務是給客棧除妖。他將這些詭異事件全都簡潔給清梨講清，只省去自己用妖力探查的部分。
他分析起情況，要說這幾日的喧鬧與之前的平靜有什么不同之處，那就是清梨在與不在。
難道那妖怪畏懼清梨，卻喜歡欺負他？
祝今宵皺眉思考，這種屋舍里的小鬼，向來見一個纏一個。
但是清梨關注的重點已經偏移，她轉轉眼珠，湊近師兄，在他耳畔說話。
祝今宵以為清梨想通了破局關鍵，忙俯身，方便她湊近。
清梨的發(fā)絲碰到他側頸的皮膚，柔軟勾繞。
她的吐息在他耳邊，帶著清甜的梨花香氣。熱氣起伏，像是空氣中的小鉤子，勾得他耳垂發(fā)癢。
說出的話卻毫不正經。
“師兄，你被纏上了�！�
她一字一頓，踮腳離師兄更近。
“晚上來我房間商量�！�
*
祝今宵的鋪蓋還是又鋪回了清梨的床邊。
“師兄要是不陪我睡，我害怕怎么辦？”
清梨真的會害怕嗎？但他還是信了。他想到了自己照顧過的小狼崽們，聽到恐怖故事也會害怕。
也許清梨聽見客棧詭異事件，也會有不安。
燭火被點燃，依舊有之前系統(tǒng)道具里殘留的情香，祝今宵沒有聞出來，并不在意。
系統(tǒng)很高興，手舞足蹈，覺得可以加一筆進展，不發(fā)生點什么也沒關系，都共睡一屋子里，氣運值刷刷上升，要是發(fā)生點什么也是遲早的事。
【你還真是想方設法把你師兄往你房里帶，不過我喜歡，做得好！】
月影西斜。
一間屋子里，交錯的呼吸聲。
“可以和師兄牽手手嗎？”清梨聽了系統(tǒng)的話，用了疊字。
她趴在床頭，小半個身子趴出去，期待地望著地鋪上的祝今宵。
祝今宵想，怎么真的有點像小狼崽子，他們也會喊“哥哥”“手手”“牽牽”這樣的疊字。
“睡著了會自然松開的。”他揉揉眼睛回復。
“可我現(xiàn)在想牽�！鼻謇婀虉�(zhí)。
祝今宵伸出手，抬起遞給她。清梨高高興興，伸手撈住他的手，十指緊扣，身子也終于聽話地縮回床畔，側躺著在床頭。
鴉黑發(fā)絲鋪滿床鋪，她安靜看著師兄的睡顏。
清梨之前任務中睡得并不好，要么靠著樹干，要么躺在田地，條件倒是其次，主要她心理有障礙，總有照水夫人帶給她的不安全感，無法入睡。
清梨在師兄在的時候，總能在橘子香氣中安睡。
*
第二日一早，祝今宵依舊回集市，擺他的木雕小攤。
清梨也換了身新衣裳，要跟他一起出攤。
清梨的原話是：“我希望我能幫到師兄�！�
而祝今宵想，她只是站在身邊，自己好像就已經變幸運了。
清梨不在身邊，他就是小倒霉�，F(xiàn)在清梨回來了，他又能過舒坦日子。
小祝師兄倒霉慣了，和清梨在一起，反而是最輕松的時光。
祝今宵的攤子擺在東邊，周圍有糖葫蘆攤子，糖水鋪，成衣店，吆喝聲不絕于耳，人流其實還不錯。
他去城鎮(zhèn)里觀察過木匠，看怎么擺攤。銼刀，木頭原料，木雕成品都規(guī)規(guī)矩矩擺放整齊。
清梨坐在他旁邊，一一看師兄的作品。
師兄畫畫非常好看，木雕也惟妙惟肖，每個細節(jié)都生動形象。
木雕主題唯一，刻的是二十四妖和門派佼佼者對峙的圖。
二十四妖雖然惡名遠揚，但是凡間藝術作品上卻很愛用它們的形象，刻畫得越是兇神惡煞越好，起到一個以惡鎮(zhèn)惡，鎮(zhèn)邪避惡的作用。
當然，每一個二十四妖旁邊，往往還有一個將其壓倒制服的仙人形象。
按道理，祝今宵作為妖君，應當是要站在二十四妖這邊的，應當以被打敗為恥。但是為了賺錢，他可以通融忍讓一下。
“這妖獸刻得真是生動�！�
清梨拿起一枚，妖獸瞪眼齜牙，每根毛發(fā)都刻得精細靈t?巧，神態(tài)捕捉到位，如同雕刻者親眼所見。
好似真的將一個正在耀武揚威的妖獸施法控住，又等比例縮小成木雕。
她又掃視一圈，默數(shù)她聽過見過或打過的妖獸，春分鐵骨銅牛、立夏淬火鳥、小寒吞月蟒、立春、芒種、大雪、……
“為什么沒有谷雨？”
祝今宵拿銼刀的手一頓，沒有回答。
清梨卻不等他回答，腦子里靈光一閃，已經有了新的主意。她左手砸右手掌心，皓腕上的紅珊瑚手鐲搖晃作響。
“小祝師兄，我有一個賣東西的法子�！�
清梨拿出紙，讓師兄按照橫七豎四的排列，按順序把二十四妖的小圖畫出來。
她知道師兄畫得好，仍是加上句叮囑：“要畫的鬼斧神工，活靈活現(xiàn)，一看就讓人有買的欲望�！�
又讓他雕刻幾個谷雨木雕，不用多，兩三個便好。
自己又匆匆提著紅色長裙，跑去了隔壁布匹店。
等祝今宵照著她的想法把二十四妖畫好，清梨已經批發(fā)了上百個小布袋回來。
這些小布袋剛好比木雕大一點，清梨把木雕放進去，又填了一大把木屑進去，填得嚴嚴實實，而后把布袋系緊。
每一個布袋都一模一樣，大小相同。
別人從外面完全看不出區(qū)別，即便伸手去摸，木屑填充下也摸不清木雕模樣。
最后，清梨再把師兄畫得極具張力的二十四妖圖鑒擺放到攤位最前方款。
龍飛鳳舞在攤位寫下購買規(guī)則：
“二十四妖，隨機購買，運氣好能一次抽中隱藏款哦。”
又拿出紅筆，在幾款妖獸上分別寫“普通”“珍稀”“罕見”。
最后在谷雨圖像上畫個大圈，寫“隱藏款�。�！”。
【好家伙�！肯到y(tǒng)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清梨的想法，【你可真是個商業(yè)奇才】
【二十四妖盲盒。】
谷雨還是隱藏版。
這種新穎的經營方式真的吸引了不少路人的注意。
清梨生得美麗，路人和清梨眼神撞上，便臉紅。一臉紅就更想試試手氣。
人們的關注點漸漸從新穎的賣貨方式，到躍躍欲試卻抽上頭，再到驚嘆欣賞木雕的技藝。
“小爺我今天運氣爆棚，沒道理抽不中隱藏款啊�！�
“哈哈哈我抽到了罕見款，快來蹭我好運�！�
“這無極狼雕刻得真好，瞧這狼牙，瞧這背后紋路，比我見過的哪一款都好�！�
“老板娘，再來一份，我要再抽一次�！�
“不是老……”祝今宵想糾正一個稱呼，被清梨不動聲色踹了一腳。
他立馬老實，該掙錢的時候可不要分神，不能辜負清梨的好計謀。
木雕攤位被擠得水泄不通，抽獎的多，看熱鬧的多，連帶著周圍賣糖葫蘆賣糖水的店生意都好起來。
最后更是來了好幾單直接端盒，二十四款全要的大生意。
小祝師兄的銼刀上下翻飛，拋下的木屑雨沒有停滯的時刻。
祝今宵做過各種營生，還真沒遇到過這么紅火的景象。
攤位依舊熱鬧喧囂，清梨在他身邊，甜甜吆喝。
銅錢砸入盒子的聲音不斷傳到他耳中。
他想，清梨可真是錦鯉。
第19章
19飲食
快趁機抱一下。
【讓我們抓住他的胃！】
系統(tǒng)高呼。
白天一天的木雕營生賺了不少錢，系統(tǒng)一邊咣咣幫忙數(shù)錢，一邊搖頭感嘆：【果然，人類的本質是賭狗。】
今晚應當回到捉妖的主線任務，守株待兔等妖怪來，但是系統(tǒng)不在意。
妖怪？什么妖怪我宿主都不怕！
系統(tǒng)摩拳擦掌，認定首要關鍵事是提高龍傲天氣運值，完成任務保住宿主生命值。
夕陽已經落下，商鋪陸續(xù)收攤，廚房炊煙繚繞。祝今宵回到客房，算完錢財總賬，在桌子上清理自己的銼刀。
清梨趴在窗臺，邊看師兄側影，邊和系統(tǒng)商量加快進度的方法。
她其實也很著急，壽元不回歸到曾經修煉的仙體程度，對她打怪練功都有桎梏。
【你送他吃的會不會漲幸運度？】
系統(tǒng)循循善誘。
【你看，你親手做的食物，進了他的肚子，這何嘗不是一種親密接觸呢！】
清梨認可了系統(tǒng)的想法，又憂愁：“可是我會做的東西很有限，他不一定喜歡耶�！�
【什么話�！肯到y(tǒng)豪邁揮手，【重點是讓他吃下去，不要在意口味】
清梨是個行動派，當晚便踐行。
她叮囑過掌柜今天不用管晚飯，她來進廚房承包師兄的晚飯。
*
“今天不吃晚飯嗎？”
飯點早已經過了，已經月上中天。
祝今宵茫然看向廚房。
這幾天，客棧妖怪的活動再次活躍起來，掌柜的有些擔驚受怕。
祝今宵尋思，難道是掌柜的覺得我們除妖太慢了，所以克扣掉了飯菜？
不包房錢就算了，吃的現(xiàn)在怎么也計較起來，做生意可不能當小氣鬼。
他正站起身，準備和店家理論兩句。
卻見門瞬間被打開，清梨端著個盤子興沖沖進來。
“小祝師兄，這是我為你做的飯菜！”
身后是滿臉煙灰的掌柜，掌柜滿面悲憫，遙遙朝祝今宵合掌鞠了三次躬，而后愁眉苦臉一臉哀痛離開。
掌柜已經親眼看完應清梨做菜過程，并且試圖阻攔未果。
現(xiàn)在在他眼里，祝今宵已經是個注定要躺下的存在了。
有的人現(xiàn)在活著，可是已經死了。
掌柜的邊往回走，邊叮囑小二把清梨用過的餐具全部封存起來，假如有人來調查，這就不是餐具，是兇器。
“師兄師兄，”清梨催促，“你快嘗嘗呀。”
祝今宵的視線下移。
餐盤是清梨親自挑選的，客棧里最華麗的盤子。
是掌柜私家珍藏的古董級別大師孤品。
盤子釉色藕粉，邊緣曲線起伏如花瓣，左側陰刻大師印章，釉面均勻開片，整個盤子精美如盛開的蓮花。
然而花瓣中央，躺著塊方方正正黃色土豆，散發(fā)焦糊氣味，表皮斑駁，布滿不均勻的圓形麻點，粗糙的鹽粒就在旁邊大大咧咧擺著，居然還沒有融化。
“鹽烤土豆�！鼻謇娴靡猓驯P子往他跟前遞得更近，“我做了將近兩個時辰�！�
【兩個時辰】系統(tǒng)歡呼重復，【時間越長，加的氣運值一定越高。】
反正不是它吃。
祝今宵拿筷子戳戳那東西。
兩個時辰的土豆，居然還能維持住土豆的外觀，而不是一塊炭。單從這點來看，祝今宵就很佩服清梨。
他試圖夾起一筷子，然而烤的太硬太焦，筷子戳不動夾不碎。
祝今宵很有耐心，把筷子尖對準土豆，直接用力插l進去，舉起來吃。
雖然烤了兩個時辰的土豆外表沒有碳化，但是內里其實和炭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更有粗糙的鹽粒，齁咸伴著干硬口感。
“夸我。”
清梨雙眼盯著他。她不問好不好吃，只簡單明了讓他夸贊。
祝今宵慢慢把東西吃完，修長的手放回筷子，等最后一口咽下去，他立刻點點頭。
“很好吃�！彼滟潱扒謇婺阈量嗔耍龅贸贸��！�
清梨便仰起頭，金紅面簾在燭火下閃爍，洋洋得意。
他又夸了一句：“我以前知道這道菜，只是不是烤這么久，或者加粗鹽，清梨你很有創(chuàng)新想法呢�！�
別人光是看就覺得難吃到無法下咽的東西，祝今宵不僅認真吃完，還能夸贊。
他的夸贊并非假話。
他在貧窮時經常這么吃，烤土豆撒點鹽，對付完一餐又一餐。
只是他心中有點好奇，為什么少門主會這種凡間窮人家的做法。
此前他見清梨幫他燒火，以及陪清梨讀書時，他就疑惑，為什么少門主對凡間的粗活雜事如此了解。
*
“吃，吃完了？”
掌柜驚得站起來，目瞪口呆，連帶著他請來的站成一排的鎮(zhèn)里最好大夫們也目瞪口呆。
清梨下樓送盤子，還奇怪怎么樓下多了這么多人。
“那位小哥還活……活……”掌柜的咬舌，硬讓喉嚨里的話拐個彎。
“還真是活該有漂亮小姐為他做飯啊！”
他笑容滿面，震撼之余還不忘改口講出奉承話。
“他可真是有福氣。”
他可真是做大孽。
“好吃是應當?shù)摹！鼻謇嫘σ饕靼驯P子還給掌柜。
“我又沒有故意做難吃�！�
掌柜的把孤品揣進懷里，心想，好家伙，這還是您收著力做的？
那要是全力做，得是什么樣。
清梨往回走，繡鞋踏過樓梯往上，她回想起自己年少時。
小的時候，她會故意把東西做的特別難吃。
她的凡時家里，養(yǎng)父是酒鬼加賭鬼，養(yǎng)母懦弱沒有主見。
養(yǎng)父時不時回家，飯菜常由清梨負責。
她就故意加很多鹽，燒特別糊，難吃到挨罵，酒鬼父親一筷子伸過去，立刻吐出來。
家里飯菜太難吃，養(yǎng)父就不再留家里吃，而是出去花天酒地，大大減少了他在家的時間。
當然，她也會挨打，養(yǎng)父會掀翻桌子，拿筷子扔她。但不要緊，她達成讓養(yǎng)父少回來的目的就行。
她挨一頓打后，就爬到家里的歪脖子棗樹上躲著。
等到夜里，曇花開時，螢火蟲飛舞時t?，她再回去。
*
月色已經躲在云后。
祝今宵在客棧院子里散步消食。有幾只螢火蟲繞在他的指尖瑩瑩閃爍。
清梨不在，墨妖就趕忙又鉆出來交換消息。
此前清梨送抹額的事情已經讓墨妖倒吸一口涼氣，伴身印記都能注意到，她還能不懷疑？
墨妖謹慎提醒：這少門主是不是察覺到異常？
墨妖時刻提防：少君，應清梨是不是來試探你啊？不然為何一反常態(tài)要做飯？
墨妖再次督促：少君，你得加快速度去偷仙草！早偷早回去，別被應清梨抓住回不來！
墨妖一番三連操作，讓祝今宵也低下頭，眸子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應該不會吧？”
祝今宵遲疑，他展示手上的糕點。
“她還給我送了親手做的小點心。”
搓得不圓不方的點心，糕點水面比例沒和好，烤制火候也不到位，只是拿著便直直往下掉碎渣。
恰巧客棧養(yǎng)的小狗邁著小短腿過來，嗅嗅鼻子搖搖尾巴，高高興興把地上的糕點碎渣吃了。
小狗吃完，走了兩步半，突然僵住，倒地口吐白沫，抽搐不起。
墨妖：……快跑吧，她就是來殺你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