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對不.”
容玠啟唇,吐出三字.
容奚一怔,有些不敢相信耳朵,
“......兄長”
“那日在玉川樓的話,我都知道.”
“那些不演戲,妙漪姐姐讓我故意給武娘子聽的......”
容玠深深地望著容奚,打斷了,
“我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容奚瞳孔微微一縮,僵在原地.
「撞破二人奸情那一日,那個素待親厚堂兄甚至站在身邊,跟看了同樣的畫面,聽了同樣的話!」
「不去怪罪那兩個狗男女,反遷怒于......從那日之后,再無兄友弟恭,看的眼神便像在看一只混在湯里,被淹死的蠅蟲......」
“容奚,我不得不承認,當年我的確遷怒.”
容玠道.
容奚低垂眼,不敢抬頭看容玠.
正如那日在玉川樓所,厭食之癥的確因扶陽縣主與容云暮感情.可卻并非因為惡心和怨恨,因為自責和內(nèi)疚.
些年總在,若非幼時總纏著大伯母,在大伯母身邊貪戀母親的溫暖,那父親不會日日都要與大伯母見面,二人也不會逐漸生出那些不該有情意......
從那之后,失去了溫柔持重的兄長,也刻意疏遠大伯母,對父親更心生怨懟.
肩上忽地一沉,容奚回神,抬眼見容玠將手搭在了的肩上.
“可沒有錯,沒有做錯任何事.”
容玠輕輕攥了攥的肩膀,嗓音依舊平淡,可語調(diào)里卻恢復了一絲從前的溫和,
“錯的兄長.所以以后開心些,不要再因為兄長的錯,懲罰.”
容奚怔怔地望著容玠,半晌才啞著嗓音應了一聲,
“......好.”
***
“聽那位通判大人在獄中認了罪,仿造小報散播容氏謠言,也指使的......”
知微堂刻印間里,顧玉映一邊翻看著剛做出的新書,一邊與蘇妙漪閑談.
“信么”
蘇妙漪笑了笑,
“反正我不信.”
顧玉映若有所思,
“啊,若全位通判大人指使的,那武娘子便不必在個關頭離開玉川樓了.”
蘇妙漪手頭動作一頓,詫異地直身,看向顧玉映,
“武娘子走”
自從沒了鄭五兒,蘇妙漪知曉臨安城大小消息的速度比從前慢了一些.
顧玉映點點頭,
“我也聽府學里那些人的.武娘子昨夜收拾細軟離開了臨安.一走,玉川樓怕再無昔日風光......”
頓了頓,忽地,
“對了,聽玉川樓暗中放出消息,將鋪子轉(zhuǎn)讓出去,找人接盤.”
“......”
見蘇妙漪忽然表情有異,沉默不語,顧玉映不解地,
“了”
“......”
蘇妙漪抬眼看向顧玉映,眼里亮晶晶地,
“要我將玉川樓盤下......樣”
顧玉映失笑道,
“開玩笑,不打賣書,也改行做酒樓了”
蘇妙漪仍一眨不眨地盯著顧玉映.
顧玉映臉上的戲謔之色逐漸消失,取代之的鄭重和錯愕,
“......真的”
蘇妙漪掀唇一笑,當即放下手里的東西,轉(zhuǎn)頭往樓上跑,腳步矯健得不像個剛挨了十板人.
顧玉映一愣,也忍不住跟了上去,追問道,
“真的好了”
蘇妙漪翻箱倒柜地從小金庫里拿了些銀票,隨手揣在袖子里,
“其實沒太清楚......不時機不等人,得先下手為強.接手玉川樓的人太多,我若再晚一步,怕?lián)尣涣?”
了,又覺得懷里那點銀票不夠,連忙又抱上了一盒裝銀兩匣盒.
顧玉映面露憂色,
“妙漪,可不件小事......”
蘇妙漪卻丟下一句
“放心吧
”快步下樓,徑直沖出知微堂攔車去.
樓下,蘇積玉甚至沒得及反應,眼睜睜看著蘇妙漪風風火火地沖了出去.
“又要去哪兒”
蘇積玉只能看向緊跟著走下的顧玉映.
顧玉映神色復雜,
“妙漪......要搶著去把玉川樓盤下.”
“!”
蘇積玉大驚失色.
與此同時,江淼和凌長風也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亦一臉震驚.
凌長風:
“盤,盤!”
江淼:
“玉!川!樓!”
三人面面相覷,叫嚷聲險些將知微堂頂都掀了
——
“失心瘋了嗎!!”
知微堂外,剛好一輛馬車停了下,蘇妙漪立刻上前同車夫要去玉川樓.
“蘇老板”
上一個雇車人掀簾出,竟秦行首.
蘇妙漪匆忙同秦行首打了個招呼,卻顧不得寒暄,
“秦行首,我有件十分緊急的事要趕著去辦,改日再請您知微堂喝茶.”
語畢,便乘車去.
秦行首詫異地站在原地,目送馬車離開,驚奇地嘖了一聲,轉(zhuǎn)吩咐身邊的仆從,
“去打聽打聽,看看位蘇老板又在打盤”
仆從將手里書盒交給秦行首,領命去
秦行首則捧著書盒轉(zhuǎn)身進了府學.今日,一為了給顧玄章送藏書,二為了找下棋.
梧桐樹下,拜石臺上.
秦行首和顧玄章正品茗對弈,那仆從便匆匆回,
“老爺,打聽了.”
顧玄章望,
“打聽了消息也帶我聽聽.”
秦行首笑道,
“方才進府學之前,我剛好撞見知微堂蘇老板出門.那陣仗,像要去市集上搶寶貝......那我好奇心不上了吧,蘇老板做去了”
“蘇,蘇老板去了玉川樓.”
仆從氣喘吁吁,一臉菜色,
“把玉川樓盤下了!”
此話一出,秦行首手里執(zhí)著的棋子都啪嗒一聲掉了.
錯愕地重復了一遍,
“盤”
“玉川樓.”
秦行首懵然反應了一會,才揮手屏退那仆從,轉(zhuǎn)頭與顧玄章大眼瞪小眼,
“一個做書肆行,盤個酒樓做”
顧玄章也不下棋了,撫著胡須揣測道,
“難道改行也對,年紀輕輕的小娘子,做老氣橫秋的書肆嘛,做酒樓豈不更有意思!”
一聽話,秦行首不樂意了,瞪著顧玄章,
“意思誰老氣橫秋”
顧玄章輕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
“不隔行如隔山,蘇妙漪雖然將書肆行做得風生水,可若換成酒樓,那未必了......”
秦行首也皺眉,
“莫不覺著做酒樓財路更寬,更容易日進斗金,家財萬貫年輕人,底浮躁些.”
顧玄章了,
“會不會我岔了.或許只換個鋪面賣書”
秦行首像聽了荒唐的笑話,
“把玉川樓改成書肆玉川樓可足足有三層樓,占地將近兩畝!樓里那些雅間并一并,能至少開十間書肆......莫臨安,便汴京,全天下,也沒有哪家書肆樣的排場!”
顧玄章挑挑眉,
“正因為沒有,才像蘇妙漪會做事.”
秦行首也沒心思下棋,捏著棋子琢磨蘇妙漪和玉川樓,可琢磨了一會兒覺得不可能.
恰好容玠尋顧玄章,秦行首便將蘇妙漪盤下玉川樓個石破天驚的消息告訴了,容玠倒沒像那樣意外,神色仍沒波瀾.
“容大公子,位義妹,可打改行”
秦行首忍不住探聽消息.
容玠搖搖頭,
“未曾聽聞.”
秦行首嘖了一聲,
“玉川樓從前可咱臨安城第一酒樓,不論地段,規(guī)模,都首屈一指.若盤下,那可不一筆小數(shù)目,便一擲千金都不為.”
頓了頓,滿臉憂心,
“可老夫做了么多年書肆行,太清楚賣書不一本萬利生意了.蘇妙漪么做,分明賠本的買賣.搞不好要傾家蕩產(chǎn)啊......”
顧玄章也若有所思,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容玠,
“九安,的”
“學生以為......”
容玠朝秦行首拱手作了一揖,姿態(tài)恭敬,出口的話卻狂妄令人咋舌
——
“前輩與其為蘇妙漪擔心,倒不如替退路.畢竟......舍妹從不做虧本的買賣.”
秦行首:
“......”
***
玉川樓里人去樓空,連大堂里桌椅條凳也不知都被搬去何處,空空蕩蕩不見蹤影.二層和三層所有雅間的門窗都大喇喇地敞開著,秋風穿堂,將梁柱上垂系紗幔吹得飄搖不定,尤顯蕭索.
青云走進時,看見幅凄涼之景,又忍不住從前玉川樓一座難求,權貴簇擁的鼎盛時期,心中感慨萬千.
“哐當
——”
樓上傳砸墻似的動靜.
青云回神,掃視了一圈四周,揚聲喚道,
“蘇娘子!蘇娘子在嗎”
砸墻聲忽地停下,下一刻,蘇妙漪便從三層的扶欄邊探出了身.
與素日裝扮不同,今日用頭巾將頭發(fā)都彎了,身穿杏色短衫和一襲茜紅的百迭裙,頸后繞著一根集淺色攀膊,將兩邊的袖袍都高高撩,儼然一副親力親為,正在勞作的模樣.
瞧見青云,蘇妙漪連忙笑著揮了揮手,手里握著一卷圖紙.
“馬上下!”
整個玉川樓里都回蕩著蘇妙漪清脆響亮,意氣揚揚聲音.
青云仰頭,一路看著那道茜紅身影從三樓小跑著沖了下,好似一簇生氣蓬勃的野火似的,頃刻間將整座空樓里氤氳的慘淡之氣沖散.
蘇妙漪小跑著下了樓,青云面前.
離得近了,青云才看見白皙的臉上沾了些灰撲撲痕跡,鼻尖沁著細微的汗珠,簡直可以用灰頭土臉形容,可眸光卻晶瑩透亮,一如既往.
“今日有空了”
蘇妙漪問道.
青云露出笑容,朝身后指了指,
“要問我東家.”
蘇妙漪順著手指的方向張望了一眼,了然道,
“姜掌柜讓的”
“盯著玉川樓許久了,玉川樓兩個月幾乎都在做賠本的買賣,所以定然撐不今年個冬天.所以一直讓人盯著,看看誰會接手玉川樓,對醉江月有無威脅......”
蘇妙漪笑了,用手里卷圖紙敲了敲酸痛的肩,
“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知道我接盤了,姜掌柜總能放心了吧”
“哪兒能夠啊”
青云笑著提高音量,
“慌得方寸大亂,聽昨天一晚上沒睡著,今早頂著兩個黑眼圈的!要改行做酒樓,一定做不,所以讓我問一聲,盤玉川樓究竟打.要真做酒樓,打改行......”
蘇妙漪先詫異,隨即便覺得好笑,連連擺手道,
“不至于不至于.回去叫放心,我沒打改行,不嫌從前的知微堂太小,換個寬敞些的鋪面.”
掃視了一圈四周,手臂一張,
“玉川樓夠?qū)挸ǎ矣J覦許久了!”
聞言,青云卻微微收斂了笑意,驚訝道,
“......真要在兒開書肆”
“啊.”
“可......”
青云欲言又止,
“世面上的書肆書鋪基本都只要一兩間鋪面夠了,便像秦宅經(jīng)籍鋪那樣大的鋪子,加上刻印工坊,也不才一間四合院大小.拿么大的玉川樓做書肆,我真頭一回見......”
“我也頭一回見.”
蘇妙漪將手里打卷的圖紙攤開,呈青云面前,
“喏,我親自畫的圖紙!”
青云好奇地朝那圖紙上看去,卻見上面東一團西一團,畫得亂七八糟,不知所云.
“......”
“能看懂嗎”
青云老老實實搖頭,
“完全看不懂.”
蘇妙漪苦惱地對著圖紙上下打量,
“也看不懂啊.難怪修繕師傅也看不懂,我只能每日早貪黑,親自盯著做活......”
見青云一臉憂心,蘇妙漪卻又眉開眼笑,樂在其中,
“既然世間沒有樣的書肆書鋪,那我自創(chuàng)一個名號好了,以后我知微堂書樓,普天之下第一個書樓!”
送走青云后,蘇妙漪獨自坐在玉川樓樓梯上,一邊聽著樓上的砸墻聲,一邊吃著青云帶的定勝糕.
“蘇妙漪,都不同我商量一聲,把玉川樓買下了可知一步若走錯,那便將之前積攢一切都賠進去了!”
蘇積玉痛心疾首嚷嚷聲仿佛又在耳畔回響,
“臨安之后所有努力,所有經(jīng)營,全都白費!”
蘇妙漪若無其事地將最后一口定勝糕塞進了嘴里.
無商不險,無險不商.
便次賭輸了又如何,不從頭開始罷了.臨安的時候都沒怕,次又豈會畏首畏尾
忽地,蘇妙漪又拿出一支筆,繼續(xù)在的圖紙上寫寫畫畫.
伴隨著那樓上哐哐當當?shù)脑覊β暎P鋒滴下的墨珠也在白宣上暈染開,玉川樓乍然了一陣風,又將那紗幔吹.在那朦朦朧朧的遮掩下,圖紙上濃墨重彩也逐漸化作煥然一新丹楹刻桷......
[43]43(二更):容玠,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分量?
秋去冬,歲暮天寒.夜晚風變得凜冽如刀,吹得街上行人紛紛瑟縮著肩,加快了步伐.
醉江月比往常打烊打得更早些,樓內(nèi)燈火一熄,整條街都暗了下,再不見人影.
可偏偏樣寂靜無人的夜半三更,卻有兩三頂車轎陸陸續(xù)續(xù)往醉江月方向趕去,最終停在了與醉江月一街之隔,閉門整修兩個月玉川樓前.
不現(xiàn)在不能喚作玉川樓了,那從前掛著
“玉川樓
”三個字的彩樓歡門被
“知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