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刻鐘前，父親下朝回來，端著茶坐了半日光景，一句話不說，氣嘆個不停。
我母親差點(diǎn)哭斷氣，
「我的妧妧身嬌體弱，吹個風(fēng)都要生病，怎么能送去王都之外，給他當(dāng)妾！」
我爹云繚霧繞，愁容滿面，「夫人，燕王沒說讓妧妧做妾……」
「呸！你當(dāng)我不知道他家中早有妻室？」母親扯著嗓子，大有不想活命的架勢，「燕王燕王！說得好聽，他就是咱家出去的馬夫？要不是你當(dāng)初心狠，那樣對他，他能恨上咱們？」
我家當(dāng)年，對待沈席玉，的確算不上好。
叫人家當(dāng)牛做馬，受盡折辱。
沈席玉還做過人凳，下雨天跪在地上，被我沾滿泥濘的繡鞋踏著上車。
如今他富貴發(fā)達(dá)了，我嚇得小臉煞白，哆哆嗦嗦一句話說不出來。
我爹胡子一吹，兩眼一瞪，「他不惦記妧妧我能打他！」
是，他也惦記過我……
我拒絕了……
罪加一等。
「我不管！妧妧不嫁！」母親嘶吼道。
我爹兩袖一擺，氣呼呼冷笑，「行，不嫁！燕王打進(jìn)來，咱們一起死！」
從談判到現(xiàn)在，半個月，沈席玉已經(jīng)辭了八次王都送去的婚貼。
不是嫌李家小姐嬌氣，就是嫌王家小姐病癆。
皇帝靈機(jī)一動，連夜修書送往沈席玉軍營，「宋家小姐可否？」
宋妧，也就是我。
比李家小姐更嬌氣，比王家小姐更病癆。
沈席玉二話沒說，派使臣回了句：「可�！�
這是尋仇來了。
眼看他們越吵越烈，我忍著眼淚從椅子上站起來，「爹娘，別吵了……我嫁�！�
早晚都是死。
我走在爹娘前面，也算盡孝。
出嫁那天，我娘哭得肝腸寸斷，我也哭成了淚人。
家里沒有陪嫁丫鬟，因?yàn)樯蛳裾f，他什么都不缺，只要人。
天朗氣清，王都萬人空巷，百姓都來為我送行。
我穿著流光溢彩的喜服，渾身掛滿昂貴珠寶。
若不是怕折斷我纖細(xì)脆弱的脖頸，皇帝還想把一串沉甸甸的東珠掛上。
他眼含熱切，說，我是王都的恩人，要走得體面。
十里路，走了一天。
我便足足哭了一天。
既害怕又無助。
等到天色完全看不見了，遠(yuǎn)處依稀閃出橘色的光暈。
星星點(diǎn)點(diǎn)，幽夜將至。
人死到臨頭，已經(jīng)什么都顧不上了。
沈席玉一句話，斬了江陵太守三十八房姨娘的頭，懸在城門示眾，至今還沒取下。
這種說一不二的狠毒性子，我一個花瓶斗不贏的。
明日，我的頭，便會送回王都去。
我聽著轎外傳來馬蹄聲，淚痕干涸，面露麻木。
少頃，外面有個男人騎著馬來，冷冰冰質(zhì)問：「怎么這么慢？」
「大人饒命！」
抬轎子的轎夫是要活著回去的，他們慌亂跪了一地，轎子歪歪斜斜落在地上，差點(diǎn)把我甩出去。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沈席玉的聲音，我呼吸急促，懊悔不已。
早知道當(dāng)年就收斂些，好好待人家，還能留個全尸。
我爹語重心長地告誡過我，到了別人的地盤，要懂得服軟，這樣能少吃一些苦。
于是我手腳發(fā)軟地掀開簾子走出去。
黑燈瞎火，只見有個身量高大的男人擋住了火光。
我垂著眼飛快走去，牽起男人粗糙的五指：「夫君莫怪，是妾身不好，讓夫君就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