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看著因?yàn)闅鈶嵍执恢沟幕实�,忽然道:“算起來,臣妾入宮已經(jīng)有二十六年了,連珩兒去年都娶了正妃。”
“這些年你因?yàn)槲腋赣H的權(quán)勢不喜歡我,我都知道。不管是德嬪,還是新得寵的魏貴嬪……”
“你故意拿她們給我難堪,甚至封了一個歌女的兒子為太子以此來打壓我們慕容家,我都一一受著�!�
皇帝已經(jīng)油盡燈枯,他們二人都心知肚明。
他看著這位從東宮開始便陪伴著自己的發(fā)妻這般剖白,卻沒有一絲悔過,眼中全是厭惡。
皇后看著這眼神,哼笑一聲,接過身邊小太監(jiān)遞來的手帕,仔細(xì)擦拭著手指上殘余的藥汁。
“陛下,下退位詔書,將皇位傳給珩兒吧�!�
“否則不光是你,還有德嬪,魏貴嬪,以及那個犯了癡病的太子,都將死無全尸。”
“你……你!”皇帝怒目圓睜,似乎不敢相信向來恭順的皇后竟然如此忤逆。
他想要叫人來,卻說不出話,焦急之下挪動著身子,不小心翻倒在了床邊。
皇后只冷眼看著,沒去扶,兩邊的小太監(jiān)沒有皇后授意,也沒有動。
于是便只能冷眼看著曾經(jīng)尊貴的一國皇帝,如同將要被宰殺的豕彘一般在地上匍匐掙扎。
皇后痛快極了。
他走上前幾步,皇帝只能看清她的鞋子:“既然陛下想趴著按,來人,將退位詔書拿過來�!�
小太監(jiān)趕緊雙手捧來退位詔書,上面字跡工整,連玉璽都已經(jīng)蓋好,只要皇帝的手按下去,從今日以后,慕容氏女便是垂簾聽政的皇太后。
兩個小太監(jiān)得了令,竟然就這么抓起皇帝的手。
皇帝早期也算是個明君,甚至一度想著做出功績,能有望泰山封禪�?扇缃袼呀�(jīng)老了,老到分不清忠臣奸佞,老到寵幸小自己二十歲的,骨朵般的女孩兒。
更是老到,竟然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讓一個歌女所生的庶子在太子之位上做了三年整。
“不,朕……朕是天下……”
皇后笑道:“您是天下共主,富有四海�!�
“可惜,就要不是了�!�
小太監(jiān)咬了咬牙,額頭上全是冷汗,終于抓起皇帝的手,就要向詔書上按下去。
養(yǎng)德殿的大門忽然被一腳踹開。
小太監(jiān)手一抖,按偏了地方,驚恐地向外看去。
今日是個萬里無云的好日子,正午陽光正盛,皇后向外看去,被日光晃的瞇了眼睛。
蕭封觀一身輕甲,手中握著一柄極長的長刀,身后跟著一眾訓(xùn)練有素的青龍衛(wèi),皆是滿面肅殺。
原本守在養(yǎng)德殿外的侍從已經(jīng)身首異處,只余長刀上未甩凈的血痕。
蕭封觀一步一步走進(jìn),迎著皇后驚恐的目光,抬臂將長刀上的血盡數(shù)甩在金磚上。
“臣拜見皇后娘娘。”他雖這樣說,卻沒有一絲要跪下的樣子,連腰都沒彎。
躺倒在地上的皇帝眼中流露出一絲絕后余生的欣喜。只可惜蕭封觀只是看了他一眼,隨后立馬挪開了視線,道:
“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淮南王�!被屎缶o咬牙關(guān),硬是逼著自己一步不退。
“絕無再談的可能了嗎?”
皇后是個聰明人。事已至此,她再承諾下那些封侯拜相的話,也已經(jīng)晚了。
她看向門外,沈相爺與剛得了蔭封的沈風(fēng)閑正狼狽地跪在青龍衛(wèi)刀下。
皇后閉了閉眼睛,不知究竟是哪里出了錯。
她聽到蕭封觀一字一頓道:
“絕無�!�
她自嘲地笑了一聲。
再睜開眼時,皇后的神色變得堅毅:“你沒有這樣大的野心,可你母親有。你今日若不站在這里,來日徐王登基,她可不會管你什么至親骨肉,你與本宮一樣,看似光鮮,其實(shí)不過是被人操縱的傀儡罷了�!�
“本宮坐在這鳳位二十余載,生,為大昭國母,死,也絕不會倒于逆臣刀下�!�
說完,她從袖中掏出了匕首。
蕭封觀沒有制止,看著皇后推開刀鞘,閉上眼睛,猛地將刀刃送進(jìn)了自己的胸膛。
皇后緩緩倒下,血泊漫開�;实燮D難挪動幾下,想要爬向蕭封觀,嘴中嘟囔著:
“好,好孩子,朕……”
話忽然頓住。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看見蕭封觀神色冷淡,看著他時,眼神與看蟲蜉并無區(qū)別。
雪亮長刀貫穿他的背脊,大昭國君,就這樣不光彩地隕落在刀下。
蕭封觀收刀,撿起那張退位詔書放在燈燭下點(diǎn)燃,隨后走了出去。
殿前躺了很多尸首,有青龍衛(wèi)的,也有沈家私兵,都被一一拖了下去。宮人清掃血跡,沒一會兒便如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只剩下?lián)浔堑难任渡⒉坏簟?br />
沈府嫡出一脈盡數(shù)跪在階前。
沈相爺看著他,猶如看到惡鬼,想往后退卻沒留意脖頸旁邊還架著刀,就這樣將自己脖子劃開了一道口子,不敢再動了。
沈風(fēng)閑自不必說,看著這么多尸首,竟然嚇尿了出來,黃湯順著褲襠滴答掉落,發(fā)出難聞氣味。
而沈汀花本在地牢中折磨著沈安,正欲操控人侵犯,就見綠柳慌張跑來說相爺有急事找,要她速速回去。
可她剛回到府中,沒有看到沈相爺,卻看到了來催命的青龍衛(wèi)。
她看著自己曾經(jīng)的夫君一步步走下臺階,停到了她的面前。
曾經(jīng)她嫉妒沈安,明明只是因?yàn)閹酌嬷�,就讓蕭封觀對他念念不忘這么多年。
她從小是金尊玉貴的沈府嫡女,沈安跟在他身邊,只是地位堪比奴仆。
蕭封觀的目光怎么敢不落在她身上!
她受不了這一切,于是當(dāng)徐王領(lǐng)著蕭封觀來沈府尋那位送他桃花的少年人時,沈汀花鬼使神差的冒領(lǐng)了。
可蕭封觀沒有信,只是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就挪開了目光,對徐王說:“她撒謊�!�
那一刻,本只是不甘的內(nèi)心開始扭曲。
她偏要得到蕭封觀。
可蕭封觀對她冷淡極了,連她的一面也不見,甚至查到了當(dāng)日之人正是沈安。
連老天爺都在幫她,沈安因?yàn)楦邿浟恕?br />
沈汀花沉溺在往事里,神色越來越癲狂,蕭封觀看著她扭曲的神色,問道:
“沈安被你藏在哪兒了?”
一邊的沈相爺聽到問話,連忙要回:“原來只為了這個,姑爺,安兒他……”
“不許告訴他��!”
沈汀花忽然瘋狂大喊。
“反正他不會放過我們……都要死,不如拉你的心肝,一起為我墊背呀。”
沈天花說著說著笑出聲來,語氣越發(fā)溫柔婉轉(zhuǎn):
“王爺,已經(jīng)五日過去了,我想做什么都已經(jīng)做完了,就算告訴你了又如何呢?沈安已經(jīng)廢了。”
“他和他的妓女母親一樣,都臟了!”
蕭封觀攥緊了手,沒有廢話,猛地抽出刀,手起刀落,砍掉了沈風(fēng)閑的左臂。
鮮血噴濺而出,噴了沈相爺滿臉。
沈風(fēng)閑不可置信地看向斷口處,愣了一瞬,發(fā)出渾不似人的嚎叫,跌倒在地上,疼的打起滾來,雙眼翻白。
“沈安呢。”蕭封觀再次問道。
沈相爺呆愣著,他不敢相信蕭封觀竟然敢這樣殘暴,看著自己耗費(fèi)半輩子培養(yǎng)出的長子,他終于忍不住哭著回道:
“別,別再傷他,我說……”
“沈安……他就在城西破廟旁的農(nóng)莊里�!�
沈汀花也被濺了滿臉血,可她卻放聲笑著,連被刀劃過頸側(cè)也不停,口中一直喊,晚了,一切都晚了!
……
地牢中,沈安胸口起伏微弱,他渾身???都是鞭傷,當(dāng)天晚上就發(fā)起了燒,一直沒退下來,又被連日施以水刑。
本就是一身病骨,被這樣折磨了五日尚有一口氣在都已經(jīng)是神佛保佑了。
他衣衫凌亂,而身邊躺倒的尸體正是孫淮。
孫淮死的不甘,喉嚨處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東西撕咬所致。
地牢中昏暗一片,只有角落里一盞燈還燃著,只能讓沈安看清頭頂?shù)氖u。
他什么都想起來了。
九年前春天,溫泉別院,冷淡卻對他溫柔的哥哥,那一束桃花,和十幾日的時光。
攢不住的淚從眼角滑落。
偏偏……偏偏讓他這么晚才想起來。
身上每一處都疼。
渾身血液都不再溫?zé)�,他冷的發(fā)顫,腦中漸漸閃過從前的事,甚至看見了自己的母親。
他的生母荷姨娘是個溫柔的水鄉(xiāng)女人,被贖回府中做妾后本分的教養(yǎng)孩子,侍奉主君,做得一手好繡工。
府上日子難過,沈安去學(xué)堂時連雙像樣的鞋都沒有,是荷姨娘一針一線熬了幾天的夜,替他做出了一雙能見人的靴子。
那樣溫柔的女人,一輩子小心謹(jǐn)慎,就等著他日后長大分府,能享幾天的福。
可她卻死在了漫長又寒冷的冬日里。
沈安想開口再叫一聲娘,可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看到母親站在遠(yuǎn)處,溫柔地看著他。
木門被踹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