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沈侯拿起一雙筷子,滿臉笑意地遞給顏媽媽。
顏媽媽把包扔到了沙發(fā)上,走到餐桌旁坐下。
五個菜,放在不大的餐桌上,顯得格外豐盛,還有熟悉的米酒,顏曉晨和顏媽媽很多年都沒有過過這么像新年的除夕了。
沈侯率先端起了酒碗,“祝阿姨身體健康!”
大家一起碰了下碗。
沈侯和顏媽媽一問一答,繼續(xù)著他們和諧友愛的談話,顏曉晨完全像一個外人,沉默地吃著飯。
顏媽媽曾經(jīng)是釀酒的好手,這些年也變成了喝酒的好手,她一邊講著如何釀酒,一邊和沈侯喝了一碗又一碗。
一桶金龍魚油瓶的米酒消耗了一大半,顏媽媽和沈侯都喝醉了,沈侯問:“阿姨,你覺得我怎么樣?”
顏媽媽拍拍沈侯的肩膀,“不錯!小小她爸太老實了,第一次去我家,我媽一說話,他就臉紅,只知道傻干活,他干活干得最多,三個女婿里,我媽卻最不喜歡他!你是個滑頭,不過,對小小好就行,傻子吃虧……傻子吃虧……”顏媽媽搖搖晃晃地站起,顏曉晨想去扶她,她打開了她的手,扶著樓梯,慢慢地上了樓。
“阿姨,小小也是個傻子,為傻子干杯!”沈侯還想倒酒,顏曉晨把他扶到沙發(fā)上坐下,“你醉了,瞇一會兒�!彼昧吮蛔�,蓋到他身上。顏曉晨收拾完碗筷,回到客廳,看沈侯仍歪靠在沙發(fā)上打盹,臉色紅撲撲的,很是好看。她俯下身,親了他一下,他嘟囔了一聲“小小”,卻沒睜開眼睛。
顏曉晨打開了電視,春節(jié)晚會依舊是花紅柳綠、歌舞升平,她把音量調(diào)低,也鉆到被子里,靠在沙發(fā)另一頭,一邊看電視,一邊發(fā)短信。給魏彤和劉欣暉拜了年,又給程致遠發(fā)了條微信:“新年快樂,歲歲平安。”
“在家里?沈侯和你一起?”
“都在我家。”
“和媽媽一起吃的年夜飯?”
“一起�!�
“還害怕嗎?”
顏曉晨看向沈侯,想著這一天的神發(fā)展,“我今天一天認識的鄰居比過去的四年都多,沈侯想把我媽灌醉套話,不過他低估了我媽的酒量,把自己賠了進去。PS:沈侯既不是蠟燭,也不是燈,他是太陽。”
一會兒后,程致遠發(fā)了一張像太陽一般熱情微笑的表情圖片,顏曉晨忍不住笑起來。
沈侯突然湊到了她身邊,迷迷糊糊地問:“你在笑什么?給誰發(fā)信息?”
“程致遠�!�
沈侯看似清醒了,實際仍醉著,像個孩子一樣不高興地嘟起嘴,用力抱住顏曉晨的腰,“討厭!我討厭他!不許你給他發(fā)信息!”
顏曉晨舍不得讓他不高興,立即把手機裝進了衣兜,向他晃晃空空的手,“不發(fā)了。”
他高興起來,聽到外面有人放鞭炮,“快要零點了嗎?我們?nèi)シ艧熁��!?br />
家里可沒準備煙花,但沈侯拽著她就要走,顏曉晨忙哄著他,“戴好帽子就去放煙花。”幫他把帽子、手套戴好,她自己也戴上了帽子,扶著他出了家門。
有不少鄰居正在掛鞭炮,打算一到零點就放炮,顏曉晨很害怕炮仗的聲音,攙扶著沈侯快步走出巷子,一邊走,一邊還和鄰居打招呼,沒辦法,每個人都知道她的男朋友第一次上門了。
沿著街道走了一會兒,只是拐了一個彎,沒想到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條河,河邊林木蔥郁,很多孩子聚集在河邊的空地上放煙花。
“小小,我們也去放煙花。”沈侯像是找到了組織,一下子來了精神。
“好�。 鳖仌猿孔炖锎饝�(yīng)著沈侯,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壓根兒沒煙花給他放。
沈侯看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把一個凳子那么大小的煙花放到地上,他興沖沖地跑了過去,問人家要,那個人直擺手,沈侯指著顏曉晨,對他說了幾句話,那人竟然同意了,把手里燃著的香遞給他。
沈侯沖顏曉晨大聲叫,“小小,放煙花了!”
顏曉晨走過去,對那個讓出了煙花的男人說:“謝謝!”
他笑得十分曖昧,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客氣。
顏曉晨問沈侯,“你跟那個男的說了什么,他怎么就把這么好的煙花給你了?”
沈侯笑笑,“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旁的一群小孩子邊叫邊放煙花,隨著零點的逼近,鞭炮聲越來越響,簡直震天動地。
隨著一個孩子大聲叫“新年到”,千家萬戶的鞭炮聲都響起,無數(shù)的煙花也沖上了天空。鞭炮轟鳴聲中,顏曉晨聽不清沈侯說了什么,只看到他對她笑,沈侯扶著她的手,點燃了引信。彩色的煙花噴出,是一株一人高的火樹銀花,七彩繽紛。
它美得如此瑰麗,很多孩子都被吸引了過來,一邊拍手,一邊繞著它跑。顏曉晨也忍不住笑著拍手,回頭去找沈侯,“沈侯、沈侯,快看!”
沈侯正溫柔地凝視著她,兩人目光交會時,沈侯湊到她耳畔大聲說:“我剛才告訴那個人,我要在煙花下吻我的未婚妻,他就把煙花送給我了�!�
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沈侯就吻了下來。
火樹銀花仍在絢爛綻放,可它再美,也比不上沈侯的一個擁抱,顏曉晨閉上了眼睛,承受著他的溫柔索取,他的口中猶有米酒的酒香,讓人醺醺然欲醉。
耳畔一直是歡笑聲,那笑聲從耳畔進入心里,又從心里漫延到嘴邊,顏曉晨也忍不住笑,沈侯好似極其喜歡她的笑,一次又一次親著她的嘴角。
送他們煙花的男子笑著對他們說:“百年好合,天長地久!”
沈侯摟著顏曉晨,大聲說:“一定會!”
兜里的手機振動了幾下,顏曉晨掏出手機,是程致遠的微信,“請一定要快樂幸福!”
她靠在沈侯懷里,看著繽紛的煙花,回復(fù)程致遠:“一定會!”
一定會!不管沈侯,還是她,都很努力、很珍惜,一定會!一定會幸福!
Chapter
13
愛恨
恨使生活癱瘓無力,愛使它重獲新生;恨使生活混亂不堪,愛使它變得和諧;恨使生活漆黑一片,愛使它光彩奪目。——馬丁·路德·金
早上,顏曉晨和沈侯睡到十點多才起來。起來時,媽媽已經(jīng)不在家,沈侯一邊喝粥,一邊坦率地問:“阿姨去打麻將了?”
“應(yīng)該是�!币苍S是被他的態(tài)度感染,顏曉晨在談?wù)撨@件事時,也不再那么難以啟齒。
吃完早飯,顏曉晨把床褥、被子抱到院子里曬,又把前兩天換下的衣服拿出來,準備外套扔進舊洗衣機里洗,貼身的衣服手洗。
沈侯幫她把洗衣機推到院子里的自來水龍頭旁邊,接好電源插座和水管,又幫她燒好熱水,把所有的暖水瓶都灌滿,省得她用冷水洗衣。
沈侯提著剛灌好的暖水瓶走出廚房時,顏曉晨已經(jīng)坐在洗衣盆前洗衣服。沈侯輕輕放下暖水瓶,走到顏曉晨的背后,捂住了她的眼睛,怪聲怪氣地說:“猜猜我是誰?”
顏曉晨笑著說:“沈侯�!�
“不對!”
“猴哥�!�
“不對!”
“一只傻猴子�!�
沈侯惱了,咬了她的耳朵一下,惡狠狠地說:“再猜不對,我就吃了你!”顏曉晨又癢又酥,禁不住往沈侯懷里縮了縮,笑著說:“是我老公�!�
沈侯滿意了,放開她,在她臉頰上親了下,“真乖!”
顏曉晨卻順勢用沾了洗衣粉泡沫的手在他臉上抹了一把,沈侯笑嘻嘻地壓根沒在意,反而握住了她的手,看暖和著,才滿意地放開了。
沈侯看一時再幫不上什么忙,拿了個小板凳,坐到顏曉晨的對面,曬著太陽,玩手機,時不時,舉起手機拍張相片,后來又開始錄像,“小小,看我,笑!”
“洗衣服有什么好拍的?”顏曉晨沖著鏡頭,做鬼臉。
沈侯指著搓衣板,“等咱們兒子像我們這么大時,那就是古董哎!要不要保留一塊?也許可以賣個大價錢�!�
顏曉晨無語地看了他一瞬,用滿是泡沫的手舉起搓衣板,對著鏡頭,很嚴肅地說:“小小沈,這是你爸給你的傳家寶,開心吧?”
沈侯大笑,對著手機的鏡頭說:“肯定很開心,對不對?”
兩人正自得其樂,院門突然被拍得咚咚震天響,“劉清芳!劉清芳……”沈侯征詢地看著顏曉晨。
“找我媽的�!鳖仌猿棵Σ粮闪耸�,去開門,她剛打開門,五六個男人一擁而入,有人沖進了屋子,有人在院子里亂翻。沈侯看勢頭不對,立即把顏曉晨拉到他身旁,大聲問:“你們干什么?”
顏曉晨約莫猜到是什么事,拉了拉他的手,表示沒事。
一個染著黃頭發(fā)的男人抬著舊電視機出來,對院子里的光頭男人說:“窮得叮當(dāng)響,一屋子垃圾,這破電視要嗎?”
光頭男人嫌棄地看了一眼,黃毛男人松開手,電視機摔到地上。
“你們有事就說事,又砸又搶的能解決問題嗎?”沈侯沉著聲問。
黃毛問:“劉清芳呢?你們是劉清芳的什么人?”
顏曉晨說:“我是她女兒�!�
幾個人打量著她,光頭說:“你媽欠了我們十六萬,你看什么時候還?”
顏曉晨倒吸一口冷氣,她想到了他們是來討債的,卻沒有想到媽媽欠了十多萬。她無奈地說:“你們看看我家像有錢嗎?我現(xiàn)在連一萬塊錢都沒有�!�
黃毛指著顏曉晨的鼻子,惡狠狠地說:“不還錢是吧?砸!”
兩個男人沖進了屋子,見到什么就砸什么。沈侯想阻止他們,被黃毛和另一個男人堵住,站在門口的光頭還亮出了一把匕首,悠閑地把玩著,顏曉晨忙緊緊地抓住沈侯,小聲說:“都是舊東西,不值錢�!�
一群人把屋子里能砸的全砸了之后,黃毛對顏曉晨說:“三天之內(nèi),還錢!不還錢的話……你去打聽一下欠了高利貸賭債不還的后果。”黃毛說完,領(lǐng)著人揚長而去。
滿地狼藉,連不能砸的沙發(fā)、桌子都被他們掀翻了。
顏曉晨心灰意冷,苦笑著搖搖頭,對沈侯說:“看!這就是我家,你媽的反對很有理由!”
“你媽媽是你媽媽,你是你!我喜歡的人是你!”沈侯把桌子、沙發(fā)翻過來擺好,去院子里拿了掃把,開始打掃衛(wèi)生。
因為沈侯的舉動,顏曉晨不再那么難受,她拿起抹布,準備收拾一屋子的狼藉。顏曉晨和沈侯一起努力想把這個破爛的家整理得像一個家,但是,它就像被撕毀的圖畫,不管怎么努力拼湊,仍舊是殘破的,也許,四年前的那個夏天,早已經(jīng)破碎了。
下午三點多,顏媽媽醉醺醺地回來了。顏曉晨自嘲地想,看來她猜錯了,媽媽今天沒去打麻將,而是去喝酒了,不知道賭博和酗酒哪個更好一點?
顏媽媽大著舌頭問:“怎么了?”
顏曉晨問:“你欠了十六萬賭債?”
顏媽媽捧著頭想了想,“沒有啊,哦,對……還有利息,利滾利,大概有十幾萬吧!”
“你借高利貸?”顏曉晨已經(jīng)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沈侯忍不住說:“阿姨,借高利貸很危險�!�
顏媽媽嗤笑,“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打打殺殺嘛!讓他們來砍死我�。±夏锓凑幌牖盍�!”
沈侯完全沒想到顏媽媽是這種無賴樣子,一時間啞口無言。
顏媽媽戳著顏曉晨的臉,醉笑著說:“我要是被砍死了,都怪你,全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
顏媽媽壓根兒沒有用力,顏曉晨卻臉色煞白,一步步后退。
沈侯一下怒了,一把把她拖到他身后,“阿姨!小小哪里錯了?”
“她哪里錯了?”顏媽媽歪著頭想了想,哈哈笑起來,“誰叫她老是不給我錢?我沒錢打麻將,當(dāng)然只能去借錢了�!�
沈侯說:“阿姨,你有關(guān)心過小小嗎?你知道她這些年多辛苦嗎?”
顏媽媽一下子被激怒了,冷笑著吼:“辛苦?她辛苦?她的辛苦都是自找的!誰叫她非要讀大學(xué)?如果不是她非要讀大學(xué),我們家根本就不會這樣!”
沈侯被顏媽媽的言論給氣笑了,“小小想要讀書也是錯?阿姨,為人子女要孝順,可為人父母是不是也不能太不講理?”
“我就這德行!我不想認她這個女兒,她也可以不認我這個媽媽!”
顏媽媽指著顏曉晨說:“看著你就討厭!滾回上海!少管我的事!她腳步蹣跚地上了樓。
“小��?”沈侯擔(dān)心地看著顏曉晨。
顏曉晨回過神來,蒼白無力地笑了笑,“我沒事�?磥砦覌屨娼枇怂麄兊腻X,得想辦法還給他們,總不能真讓他們來砍我媽吧?我聽說,十萬一只手,十六萬怎么算,一只半手?”她呵呵地笑,可顯然,沈侯并不覺得這是個笑話,他眼中滿是憂慮,沒有一絲笑容。顏曉晨也不覺得是笑話,但她不想哭,只能像個傻子一樣笑。
沈侯說:“我存了兩萬多塊。”
顏曉晨說:“我有兩千多塊�!�
還有十四萬!他們凝神思索能向誰借錢,顏曉晨認識的人,除了一個人,都是和她一樣剛能養(yǎng)活自己的社會新鮮人,根本不可能借到錢。沈侯掏出手機,要打電話。
顏曉晨問:“你想問誰借錢?”
“沈林,他手頭應(yīng)該能有二三十萬�!�
“我不想用你們家的錢�!�
沈侯點了下頭,收起了手機,“那我問問別的朋友吧!”他想了會兒,對顏曉晨說:“現(xiàn)在是春節(jié)假期,就算我的朋友同意借錢,銀行也沒辦法轉(zhuǎn)賬,我得回家一趟,自己去拿錢。你要不跟我一塊兒過去?”
顏曉晨搖搖頭,她不放心留媽媽一人在家。
“你注意安全,有事報警�!�
“我知道,不會有事�!�
沈侯抱住她說:“別太難受了,等處理完這事,我們幫你媽媽戒賭,一切都會好起來�!�
顏曉晨臉埋在他肩頭,沒有說話。沈侯用力抱了下她,“把門窗鎖好,我明天會盡快趕回來�!彼B行李都沒拿,就匆匆離開了。
顏曉晨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后,關(guān)上了院門,回頭看著冷清空蕩的家,想到幾個小時前,她和沈侯還在這個院子里笑語嬉戲。她總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是所有的美好幸福霎時間就被打碎了,她的眼淚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沈侯的媽媽反對沈侯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因為早就預(yù)料到了這一刻?
沈媽媽已經(jīng)靠著人生經(jīng)驗和智慧判斷出,她們無藥可救了,她卻不肯相信。顏曉晨無力地靠著門扉,看著媽媽的臥室窗戶,痛苦地咬著唇,將眼里的淚全逼回去。
清晨,天才剛亮,屋外就傳來吵鬧聲。
顏曉晨套上羽絨服,趴到窗戶上悄悄看了一眼,是光頭和黃毛那伙人,提著幾個塑料桶,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拿著手機,緊張地盯著他們,打算他們一闖進來,就報警。
他們又嚷又鬧了一會兒,用力把塑料桶扔進了院子,顏曉晨心里一驚,不會是汽油吧?嚇得趕緊沖下樓。
到院子里一看,還好,只是油漆。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紅彤彤的油漆潑濺在地上,院子里東一片血紅、西一片血紅,連墻上都濺了一些,鮮血淋漓的樣子,乍一看像是走進了屠宰場,讓人心里特別不舒服。
“快點還錢,要不然以后我們天天來!”他們大叫大吵,鬧夠了,終于呼啦啦離開了。
顏曉晨打開門,看到整扇門都被涂成了血紅色,墻上寫著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
鄰居們探頭探腦地查看,和顏曉晨目光一對,怕惹禍上身,砰一聲,立即關(guān)上了門。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倒了八輩子霉!竟然和賭鬼是鄰居!”
本來歡歡樂樂的新年,因為她家的事,鄰居都不得安生。
顏曉晨關(guān)上了門,看著滿地的油漆,連打掃都不知道該如何打掃,只能等著它干了之后再說。
顏媽媽像是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心安理得地睡著懶覺。
顏曉晨坐在屋檐下,看著地上的油漆發(fā)呆。
十點多時,黃毛和光頭又來鬧。
他們也不敢大白天強闖民宅,就是變著法子讓人不得安生。一群人一邊不三不四地叫罵,一邊往院子里扔?xùn)|西——啤酒瓶子、啃完的雞骨頭、剩菜剩飯。
顏曉晨怕被啤酒瓶子砸傷,躲在屋子里看著院子從“屠宰場”變“垃圾場”。
他們鬧了半個小時左右,又呼啦啦地走了。
顏曉晨踮著腳,小心地避開啤酒瓶的碎碴兒,去拿了笤帚,把垃圾往墻角掃。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敲幾下,停一會兒,又敲幾下,像是怕驚擾到里面的人,很小心翼翼的樣子。
“誰?”
沒有人回答,但絕不可能是黃毛那伙人,顏曉晨打開了門。
去年春節(jié)來送禮的那個男人拘謹?shù)卣驹陂T口,一看到顏曉晨,就堆著討好的笑,“新年好……有人來找你們麻煩嗎?”
“我說了,我們家不歡迎你!”顏曉晨想關(guān)門,他插進來一只腳,擋住了門,“我聽說放高利貸的人來找你們要錢,多少錢?我來還!”
顏曉晨用力把他往外推,“我不要你的錢!你走!”
他擠著門,不肯離開,“曉晨,你聽我說,高利貸這事不是鬧著玩的,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擔(dān)心你們,我來還錢,你們可以繼續(xù)恨我……”
“滾!”伴著一聲氣震山河的怒吼,從二樓的窗戶里飛出一把剪刀,朝著男子飛去,幸虧男子身手矯捷,往后跳了一大步,剪刀落在他身前不遠的地方。
顏曉晨和他都目瞪口呆、心有余悸地看著地上的剪刀,沒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顏媽媽連外套都沒披,穿著薄薄的棉毛衣棉毛褲、趿著拖鞋就沖了出來,順手拿起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
男人抱著頭躲,“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擔(dān)心你們,你們先把錢還上……��!”
顏媽媽從院門口追打到巷子口,打得男人終于落荒而逃,顏媽媽還不解氣,脫下一只拖鞋,狠狠地砸了出去。
她拎著竹竿,穿著僅剩的一只拖鞋,氣勢洶洶地走回來,余怒未消,順手往顏曉晨身上抽了一竹竿,“你個討債鬼,讀書讀傻了嗎?還和他客氣?下次見了那個殺人犯,往死里打!打死了,我去償命!”
顏曉晨下意識地躲了下,竹竿落在背上,隔著厚厚的羽絨服,媽媽也沒下狠勁,雖然疼,但能忍受。
顏媽媽啪一聲扔了竹竿,徑直上了樓。
顏曉晨彎身撿起媽媽從二樓扔下的剪刀。
起身時,眼前有些發(fā)黑,一下子沒站起來,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抬頭一看,竟然是程致遠。
他關(guān)切地問:“你怎么樣?”
顏曉晨借著他的力站了起來,“沒事,大概昨晚沒休息好,今天又沒吃早飯,有點低血糖,你怎么在這里?”
“我回家過年,沒什么事,就來給你和沈侯拜個年。到了巷子口,卻不知道你家在哪里,正打算給你打電話,就看到……有人好像在打架�!�
程致遠應(yīng)該已經(jīng)猜到揮舞著竹竿的兇悍女人是她媽媽,措辭盡量婉轉(zhuǎn)了,顏曉晨苦笑著說:“不是打架,是我媽在打人。幾年前,我爸因為車禍去世,那個男人就是……撞死我爸的人�!�
程致遠沉默地看著她,目光深邃,似有很多話想說,卻大概不知道該說什么,一直沉默著。
顏曉晨玩著手中的剪刀,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沒事,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
程致遠移開了目光,打量著她家四周,“你家……發(fā)生什么事了?”
顏曉晨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血紅的門、血紅狼藉的地、墻上血淋淋的大字:欠債還錢!似乎想瞞也瞞不住,顏曉晨說:“欠了高利貸的錢�!�
“多少?”
“十六萬�!�
程致遠同情地看著她,“你打算怎么辦?”
“只能先想辦法還上錢,沈侯幫我去借錢了�!�
顏曉晨指指身后的家,“你第一次來我家,本來應(yīng)該請你去屋子里坐坐、喝杯茶,但我家這樣……只能以后了,實在抱歉�!�
“沒事,出去走走,行嗎?”
顏曉晨遲疑地看向樓上,擔(dān)心留媽媽一個人在家是否安全。程致遠說:“現(xiàn)在是白天,他們再猖狂也不敢亂來,我們就在附近走走�!�
顏曉晨也的確想暫時逃離一下,“好,你等我一下。”她把剪刀放回屋里,把屋門和院門都鎖好,和程致遠走出了巷子。
他們沿著街道,走到河邊。
今天無風(fēng),太陽又好,河畔有不少老人在曬太陽。顏曉晨和程致遠找了個看著還算干凈的花臺坐了下來。
李司機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拿著半袋面包和一瓶果汁。
程致遠接過后,遞給顏曉晨,她沒胃口吃飯,可知道這樣不行,拿過果汁,慢慢地喝著。
顏曉晨沒心情說話,程致遠也一直沒有吭聲,他們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顏曉晨的手機突然響了,陌生的電話號碼,她猶豫了下,接了電話,“喂?”
“顏小姐嗎?我是沈侯的媽媽�!�
顏曉晨實在沒有力氣再和她禮貌寒暄了,直接問:“什么事?”
“沈侯在問他的朋友借錢,他的朋友是一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所謂的有錢,都是和他一樣,是父母有錢。顏小姐,你需要多少錢,我給你,還是那個條件,和沈侯分手�!�
“我不需要你的錢!”
沈媽媽譏嘲地笑,“很好!你這么有骨氣,也最好不要動用我兒子的一分錢,你應(yīng)該明白,他的朋友肯借給他錢是因為沈侯的爸媽有錢!如果他真是個像你一樣的窮小子,誰會借給他錢?”
“好的,我不會用他的錢�!�
“顏小姐,你為什么突然需要十幾萬?是不是因為你媽媽嗜賭欠債了?”
顏曉晨冷冷地說:“和你無關(guān)!”
沈媽媽冷笑著說:“如果你不纏著我兒子,肯放了他的話,的確和我無關(guān)!顏小姐,根據(jù)我的調(diào)查,你爸爸車禍去世后,你們雖然沒什么積蓄,但在市里有一套六十多平米的兩居室小住房,可就是因為你媽媽嗜賭,把房子也賠了進去……”
顏曉晨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翻舊賬的啰唆,“你如果沒有事,我掛電話了!”
沈媽媽說:“顏小姐,最后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現(xiàn)在還覺得你堅持不分手是真為沈侯好嗎?”
顏曉晨沉默了一會兒,一句話沒說地掛斷了電話。
程致遠問:“沈侯媽媽的電話?”
“我要回家了,再見!”顏曉晨起身想走,程致遠抓住了她,她用力想掙脫他的手,“不要管我!你讓我一個人待著……”
程致遠牢牢地抓著她,“曉晨,聽我說,事情都可以解決!”
一個瞬間,顏曉晨情緒崩潰了,又推又打,只想擺脫他,逃回原本屬于她的陰暗世界中去,“不可能!我錯了!我和沈侯在一起,只會害了沈侯!媽媽說得對,我是個討債鬼,是個壞人,我只會禍害身邊的人,就應(yīng)該去死……”
程致遠怕傷到顏曉晨,不敢用力,被她掙開了。他情急下,摟住了她,用雙臂把她牢牢地禁錮在了他的懷里,“曉晨,曉晨……你不是討債鬼!不是壞人!相信我,你絕不是壞人……事情可以解決,一定可以解決……你現(xiàn)在每月工資稅后是八千六百塊,公司的年終獎一般有十萬左右,好的部門能拿到十五萬。一年后,你肯定會漲工資,年終獎也會漲,十六萬,并不是很大的數(shù)目……”
不知道是她用盡了力氣都推不開他,還是他喋喋不休的安撫起了作用,顏曉晨漸漸地平靜了下來�?墒�,就算現(xiàn)在還了十六萬,又能怎么樣?媽媽依舊會賭博,她今天能欠十六萬,明天就能欠三十六萬,媽媽不會讓她日子好過,但她不能恨媽媽,只能恨自己。
顏曉晨覺得好累!她漂浮在一個冰冷的水潭中,曾經(jīng)以為她應(yīng)該努力地游向岸邊,那里能有一條出路,但原來這個水潭是沒有岸邊的,她不想再努力掙扎了!
她像是電池耗盡的玩偶,無力地伏在他肩頭,“你不明白,沒有用的!沒有用的!不管我多努力,都沒有用……”
程致遠輕撫著她的背,柔和卻堅定地說:“我明白,我都明白!一定有辦法!我們先把錢還了,你把媽媽接到上海,換一個環(huán)境,她找不到人陪她賭博,慢慢就會不再沉迷打麻將。我們還可以幫她找一些老年人聚會的活動,讓她換一個心情,認識一些新朋友,一切重新開始!”
一切真的能重新開始嗎?顏曉晨好像已經(jīng)沒有信念去相信。
“一定能重新開始!曉晨,一定都會好起來!一定!”程致遠的臉頰貼在顏曉晨頭頂,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著,像是要讓自己相信,也要讓她相信。
顏曉晨抬起了頭,含著淚說:“好吧!重新開始!”
程致遠終于松了口氣,笑了笑。
顏曉晨突然意識到他們現(xiàn)在的姿勢有點親密,一下子很不好意思,輕輕掙脫了他的懷抱,往后退了一大步,尷尬地說:“好丟臉!我在你面前真是一點面子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