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直升機的噪音已經在外面響了一夜,碧荷拿著無人接聽的電話,只覺得腦仁慢慢開始一陣一陣的抽疼。
“你先去說——”
優(yōu)秀的助理是等待boss的決定,而絕對不會擅作主張。爸爸從來不知道林致遠在做的事,這件事也來不及等爸爸來處理。碧荷知道自己現在必須給bryon指令。聲音還沙啞著,碧荷拿著無人接聽的手機咬唇遲疑,“推遲——”
“推遲�!�
bryon重復她的話,一絲不茍,體現了極高的專業(yè)素養(yǎng),“推遲到什么時間呢太太?”
碧荷張了張嘴,又握緊了手機,手指發(fā)白。
“我們是要如實的告知那邊詳情,還是——”
鈴聲卻在這時間響了起來,讓人額頭一麻。
bryon的聲音停止了。
碧荷拿起了手機。
David。
這個回電讓人眼睛發(fā)熱,就如同救命的繩索。女人忍住了淚。
“喂�!彼恿似饋�,沙灘上救援的人員已經在視線里模糊。
那邊卻一片寧靜,沒有人說話。
“David,”碧荷對著話筒說話,聲音發(fā)著抖,“是你嗎?An昨天下午失蹤了,他沖浪——今天下午有個會,是和哇啦國——”
“誰,在那邊?”
那邊終于有人說話,打斷了她。慢悠悠的,尾音上調,有些冷漠和矜持的腔調。
帶著“我不認識你”的意思。
“是Belle�!北毯勺ゾo了手機。
她直覺男人只是聽不出來她的聲音,急急的補充,“就是An的妻子。”
他不可能不認識她。
他們明明那么的熟——多的時候一個月見面多達幾次。一起用餐。
他們和林致遠聊天的時候,她偶爾也在——
是好朋友啊。
她是他的妻子。
這句話好生疏,她也似乎從來沒有這么說過。從來都是“這是An的太太——”
“他是我的先生�!�
卻沒有從來沒有“我是他的妻子。”
從來沒有。
“Belle?”那邊還是慢悠悠的模樣,果然似乎根本沒有聽她剛剛說的話。他那帶著獨特尾音的音調傳來,輕輕的,“這個電話,是為了什么事?”
“An失蹤了——”她又說了一次。眼淚就在眼角打轉。
沉默。
那邊沒有說話。
那邊似乎是還在等她說話�?墒撬龥]有說。
“然后呢?”
他的音調再次響起,依然是那么的波瀾不驚的冷漠腔調,“所以Belle,An昨晚失蹤——”
那邊頓了頓,聲調傲慢,“你已經報警了嗎?”
“報了。”
電話那頭的平穩(wěn)音調讓她有些迷茫,又有些無措。一陣涼意甚至慢慢的順著脊髓往上爬,碧荷吸了一口氣,喃喃自語,“桑德局長第一時間就來了�!�
那邊似乎他拿下了話筒,對著其他人說了什么,碧荷只聽見人低低說話的聲音,卻聽不太清楚。
“我已經知道了,Belle�!�
那邊很快又傳來聲音,依舊那么的矜持,帶著微微上調的奇特尾音,“對An的失蹤,我深表悲痛。”
拿著電話,碧荷只覺全身一點點的冰涼。那邊雖然說著悲痛,可是語氣里并沒有悲痛的意味——她覺得自己似乎也不需要他的悲痛。
“查爾斯把這條消息封鎖得很好�!�
那邊的聲音慢悠悠的,說著她不懂的話,“當然,你也做的很棒。華爾街日報還沒有反應——這可真是一條有價值的信息。”
碧荷聽見他的聲音在那邊,一如既往的冷漠和陌生,“你是需要我做什么嗎?”
是需要他做什么嗎?
她捏緊了電話。
……
“和卡察夫的電話會議,很好。”
那邊的聲音傳來,平穩(wěn)無波,“我會接手,Belle。我會派人來和An的助理做工作交接�!�
“當然,我也會派人密切關注An的消息。”
“An是我的朋友,Belle�!蹦沁咁D了頓,帶著腔調,“我真的,從來沒有哪天像今天這么悲傷過�!�
掛了電話,碧荷覺得全身冰涼,如墜冰窖。
她覺得,這里的一切有什么和她想的不一樣。又覺得自己很孤獨。又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么事——
可是她不知道“正確的”,該是怎么做。
bryon的衣角還在一側,人群熙熙攘攘環(huán)繞四周。碧荷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剛來米國的時候。那時候她總覺得生活在一座孤島,除了林致遠,身邊無人可以依靠。
可是現在,她連林致遠,都已經沒有了。
兄弟(5.有些冷)
5
三天的救援已經過去,他們終于從海里撈起來了一塊沖浪板。黑白色的沖浪板是在M家定制的,碧荷記得價值大約三萬美金。尾鰭附近還銘刻了一個小小的金屬字樣“A.L”,是他名字的縮寫。
伸手撫摸著上面熟悉的花紋和銘文,碧荷久久不語。
每小時三萬美金的救援費報價,包含了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專業(yè)搜救,還有動用一些專用設備的費用。三天的時間碧荷已經支付了美金超過兩百多萬;但是他的價值,又豈是金錢可以衡量?林致遠失蹤的消息也不知道何時已經泄露——碧荷不想去思考這個。不知道何時起,很多人打過電話來,喋喋不休,或試探或同情。接到后面碧荷直接關了機,不再想接。
爸媽也已經搭乘客機到了。聽說入關的時候還有了一些小狀況——但是二十分鐘后還是得到了放行。
或許這已經預示了這趟旅程的基調。
現在面前的這個接近耳順之齡的男人,曾經是種花家最接近首富的男人。碧荷坐在椅子上,看著男人穿著黑色的襯衫,背對著她,他的身材算不上高大——站在這個只比他略高一點的板前。
伸手撫摸著面前這塊板,男人發(fā)根已經發(fā)白,同樣久久不語。
“救援不要停。”
房間里有翻譯盡職的翻譯男人的話。他的聲音低沉,擲地有聲,“再擴大區(qū)域,找一找�!�
聲音戛然而止,是他頓了頓,斬釘截鐵,“務必要找到他�!�
除了KJ,她對他的財產一無所知。
也許只有KJ。
公公婆婆都在這里。大家默契的繞過了某個可能——公公在問兒子在米國都有什么。
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管過他。
“KJ是他的�!�
Robert是公公安排來的律師,西裝革履,年紀不小,兩鬢邊也已經有了白發(fā)。錄音筆就在中間閃爍,碧荷喃喃自語,只覺得自己的魂魄似乎已經飄了起來,她說出了她知道的一切,“還有幾套房子。紐約,長島,悉尼——還有飛機。他要換游艇,還在看;他好像在非洲還有個公司——”
“好像?”
站著的公公和坐在一邊抱著幾個孩子的婆婆沒有說話,提問的是專業(yè)的律師。
“我不確定�!北毯蓳u了搖頭,看向了窗外,她覺得現在的場景有些夢幻,似乎就在夢里。似乎下一秒就會醒來,林致遠就躺在她的身邊。她忍住了淚,“他都從來不和我說他都有什么�!�
好像是他的公司,好像不是——
沒有準備,頭腦遲鈍,她想起了什么就說什么,“他好像一直在說什么信托——不知道他托了沒有。”
她看向了被婆婆抱著的三個孩子。Bel披著長發(fā),貼站在婆婆旁邊,面無表情。清平坐在婆婆腿上,清行坐在沙發(fā)上——他們也在看著她,沒有說話。
他們都太小了。
碧荷挪開了眼。他們或許根本意識不到,父親的失蹤,對年幼的他們意味著什么。
慌慌忙忙,混混亂亂。
一個一問三不知的太太。
律師提示她現在是否可以找到一些股東合同或者其他的可能證明所有權權屬的資料。碧荷去了臥室,示意婆婆來看保險箱里的東西——里面只有備用的現金和她的珠寶,她知道密碼;婆婆不過看了一眼,搖搖頭拒絕了。
書房里倒是還有一個他的保險箱。
她不知道密碼。律師在外面等著,當著公公的面碧荷拿著他的生日和孩子的生日試過兩次,可是卻收到第三次輸錯就會啟動自毀程序的提示。
她不敢再試。
“要不然就問下David?”
她不知道他都有些什么。
公公的身影就在旁邊,碧荷聲音微啞,又覺得很難堪,或許覺得難堪也無所謂,“他們和致遠一直是好朋友——”
可是她覺得有些冷。
他們這幾天一直沒有出現過。
只第一天讓人帶走了Bryan,說工作交接。
可是其他人,更不可能是朋友。
兄弟(6.墜落)
6.
KJ的股東合同在公司還有一份,bryon在回來之后很快表示可以去取得復印件。爸爸派來的Robert并不是擅長各州繼承法的律師——他顯然是在解決勞工糾紛上更有建樹,但是卻是華人,也更得爸爸信任;
被接走交接工作又回來的Bryon終于提到了十幾處股權,顯然在了解某人的財產時,他比碧荷可管用太多;這其中也包括了碧荷印象中就有的非洲礦產公司。一如既往的,碧荷也找不到任何的權屬憑證。期間爸爸還問過林致遠在瑞士有沒有戶頭——碧荷搖了搖頭。bryon然后又提到了Paul,這是林致遠在美國接觸更多的律師,一個白皮藍眼的純種白人,碧荷見過他幾次——這個家伙在林致遠面前十分友善,碧荷手機里甚至還有一張他們喝醉了酒抱在一起大笑的照片�?墒腔蛟S是太忙,這次碧荷是在預約了又等待了半天之后才終于見到他,這個家伙恢復了白人精英的本性,在對舊友的失蹤,禮貌的表示了震驚之后,也表示并沒有什么遺囑在他這里。
清理財產,這已經是一個浩大的工程。
消息早已經不知不覺的泄露,華爾街日報早幾日前用了一個豆腐塊報道了這個如日中天的對沖基金老板沖浪失蹤的消息,當日指數開盤急跌,后又強勢追平;Bryon又說這幾日KJ通過各種途徑來咨詢贖回的投資者暴增;但是受限于投資條款的約束,無一成行——顯然下一個開放贖回日,對于KJ會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
壞消息還不只是這些。
就像是墜落。
只要一開始,只會越來越快,再也收不住。
David拒絕了和爸爸見面的請求。
碧荷以為他會更了解林致遠的財產。她模糊的印象里,好像有誰這么告訴過她。她也以為見David很容易——畢竟曾經是她一個月見面幾次的人。
可是她再也打不通他電話。
碧荷又去找了阿姨,阿姨關切之后這個家伙派了助理回電,通過助理告知“不清楚,不了解,深表哀痛,但是羅斯先生日程緊張,沒必要見面”的回復。
但也有人主動上門聯(lián)系碧荷相見。
是幾家銀行和某些見過的朋友——在登門表達了對林致遠失蹤的悲傷之后,他們拿出了林致遠簽過的借貸合同,上面的金額讓碧荷震驚。
“我都不知道他借過這么多錢——”
對沖基金都是赫赫有名的Cash
King,資本市場的強力水源,他手里握著大量的現金,又怎么可能會去借錢?
“我需要時間整理兒子的財產�!�
關鍵的時候,還是父親出了面。幾日來的奔忙,獨子失蹤的消息幾乎擊垮了這個老人——是的,老人。
一向意氣風發(fā)神采奕奕的男人,現在已經疲態(tài)悲顯,悲傷甚至根本來不及掩飾。
就像是已經被抽走了支柱,卻依然不得不繼續(xù)挺立。
哪怕是在國內長袖善舞的父親。
這里是陌生的國度。陌生的人群。遵循著陌生的潛移默化的準則。這是兒子深耕十幾年的地方,卻不再是父親運籌帷幄之地。神龍淺灘尚且被困,何況這里更是全球資本絞殺最激烈的地方,刀光劍影,分秒必現。
陌生的環(huán)境,和行業(yè)。
不知道水深水淺,也許下一步就是跌入深淵。
“我會組建律師團,清點他的負債和財產;”
經過律師指點的父親拿下了最后的基調。彼岸還有他的事業(yè),幾萬名員工和社會責任還在等著他,他不可能長久的駐守在這邊,男人依然有著幾十年的普世通用的經驗,“律師團名單很快會公布,屆時一切將交由律師出面處理�!�
羅斯家的不見或許預見了什么,也或許是散發(fā)了什么獨特的信號。這里以瞻仰羅斯鼻息的人太多——這一切又發(fā)生太快,碧荷回到屋里,只覺得床上被子上甚至還有他的氣息,衣柜里還掛著他白色的襯衣,他明明還在她身邊,所有的人卻告訴她他已經不見。黑白色的沖浪板已經被帶回了紐約,就靠在客廳的落地窗前每日沐浴陽光,老年喪子的男人每天都會在前面站立很久——
他說,要把它帶回大陸,陪伴。
“我和你爸爸要回一下國�!�
碧荷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婆婆坐在沙發(fā)上和他說話,這幾日女人臉上也只有一片哀戚,“我們那邊還有很多事要處理。這邊救援不會停,我們也還會過來——碧荷你呢?”
婆婆問這個坐在沙發(fā)邊一身白裙的女人,“你是和我們一起回去?還是就在這里?”
“我就在這里。”
碧荷搖了搖頭,眼角有淚滑落。這才不過一周——好似天都已經翻了一遍。
“我就在這里,”她握緊了手,淚水滴落在了裙擺,染深了色,“我要等他回來�!�
才不過一周罷了。
怎么可能就這么完全變了天?她還是覺得這一卻就是一個玩笑,林致遠或許就在哪里,下一秒就會出現。
“你在這里等致遠——也好�!�
女人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并沒有質疑她的決定,或許這也是她心里的一個隱隱約約的期待。吐了一口氣,女人側頭看向了立起的黑白沖浪板,“你在這里等。Bel和清平,這次我們要帶回去�!�
兄弟(7.空曠)
7.
飛機抬著頭脫離地面,迎著風沖上了藍天,在天空中拉出了殘影。
碧荷站在窗前,看著碧藍的天空。她一身黑裙,身后站著兩個保鏢。一黑一白。引得路人側目。
她轉回身。
機場人來人往,那么喧鬧。白皮的黑皮的,高的矮的,瘦的漂亮的,體重三百斤的胖子穿著能塞下兩個她的T恤,邊走邊啃著漢堡。
林致遠不在了。
這一切那么的現實又虛幻,她突然第一次這么清晰的領會到這句話的意思。爸媽走了,帶走了那塊從海里撈起來的沖浪板。她留在了米國,無依無靠,還帶著一個孩子。
低下頭。小小的清行穿著西裝,身材清瘦,也在抬頭看著大廳里的人。碧荷伸手想去摸他黑黑的頭發(fā),被他一如既往的扭頭躲開了。
“你沒有爸爸了�!�
這句話在她的喉頭滾了幾滾,幾欲出口,到底咽下了,卻又化成淚水沖向了眼睛。
她眨了眨眼。
現在她必須要堅強。
還有很多事情要她處理。
“走吧�!彼A苏Q郏贮c了點眼角,這回扶住了兒子的肩膀。
只要她不離開,或許他就會一直在。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就像是風箏,老讓她仰望讓她等——她已經等過了他十年,也是那么的無望。似乎再等很多很多年,也沒有什么關系。
“致遠這個孩子,就是喜歡玩�!�
穿著黑白格子裙子的阿姨來了,坐在了明亮的客廳。少了男人和兩個孩子,這套兩層六百平的頂層公寓似乎一下子空曠了起來。這個女人從來不見國內的來客——現在爸媽走了,她匆匆趕了來,“那邊的搜尋不要停。我已經和Andy說過了,要什么手續(xù),你搞不定的,你都和阿姨說。別人要找你麻煩,你也來找阿姨——”
女人坐在對面,言辭懇切,“我讓David給你處理�!�
David。
阿姨總是一片好心。
碧荷眼睛一熱,心里卻嘆氣。到底不忍拂了阿姨的好意,她點了點頭。
“公司那邊你別擔心。你就當致遠他休長假好了,”阿姨又在絮絮叨叨,她的聲音溫柔,似乎充滿了整個房間,“David和Sam會拿出一個方案來——你和致遠的股份,總還在的。我和他們說了,不許他們欺負你。”
女人說著說著,自己倒是哭了起來,“你一個人帶著三個孩子,孤兒寡母的,這日子可怎么過——”
視線模糊了,眼淚順著眼角滑落,碧荷扯來了紙巾點了點眼角,哽咽得不能自己。阿姨坐了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她的力氣那么的大,抓得她的手疼痛,“致遠不在。碧荷你一個人住這么大的房子,哪里安全?我來這邊,陪你住幾天�!�
空曠,是一直空曠的。
以前他也經常不在。
外面的夜黑著,路邊有人靠著路燈,是永遠不會消失的流浪漢。林致遠他那個時候總是在外面浪蕩,這個聚會那個趴體,又或者和哪個朋友閑談。她總要在家里等他很晚——或許有些矯情了,她希望他回來的時候,總有一盞燈亮著。
那時候,再晚,他也總會回來。
可是現在,她卻已經清楚的知道紐約已經沒有他的存在。似乎就連眼前的燈火,也在風雨里搖曳起來。
“我都好久沒在外面住過了�!�
阿姨躺在她旁邊的床上,她似乎也是睡不著。床墊動了幾下,是她看著天花板在說話,“致遠——他,”
她頓了頓,“你們還是高中同學?我倒是知道你公公婆婆——”女人嘆氣
,“倒是從來也沒見過。每年留學生那么多,留下來的其實也少,致遠當年怎么就想到來美國的?他倒是優(yōu)秀的孩子,遇到我家兩個——”
碧荷看著天花板,沒有說話。
明明早已經說過的話題,深夜此時又在聊起。密密切切。
“致遠到底留了多少東西,清一清也好�!卑⒁痰穆曇舻偷�,又在耳邊,“好歹還有三個孩子,總要養(yǎng)大。有爺爺奶奶也好——”
淚水滑過了碧荷的臉,阿姨的聲音又在耳邊,“他們總是會顧著孩子的�!�
低低的嗯了一聲,碧荷用臉龐蹭了蹭枕巾,壓住了聲音里的哽咽。
“唉——”阿姨似乎又想說什么,頓了頓,到底一聲嘆息。
她的手機卻又響了起來。
“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迸私悠鹆穗娫�,壓低了聲音,“我今晚就在碧荷這里。我要陪碧荷——”
“Andy!”女人壓低了聲音,似乎是發(fā)了怒,“你今晚一個人睡!”
碧荷閉了眼,又一滴淚,從臉邊滑落了。
兄弟(8.他們很忙的)
8.
“你去我那里住幾天�!�
阿姨站在臥室,盯著保姆整理她的行李。一件件的各色衣服被拿出來,又放到了箱子里,“這里我住了兩天,也覺得空蕩蕩的。你和清平兩個人住,也大了些。我那邊人多,也安全�!�
小?顏?制?作
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
這是林致遠不在的第十二天。
太陽還是在紐約的天空升起。
華爾街的股市,依然還是那么的堅挺。
沒有什么不同。
阿姨已經在這邊陪她住了兩晚,羅斯先生的意見似乎已經很大,碧荷聽著阿姨給他打了一個晚上加上午的電話。此刻她站在客廳,背對繁忙的傭人,透過落地窗,看向了地面。車如盒,人如蟻,這里是她從來沒有覺得的那么高。
說起來,她和林致遠,也并沒有在一起生活多少年。滿打滿算,加上高中,也才——十余年。
明明才不過十二天,她好像已經在忘記他。
“這邊就留管家看家就行了,”
阿姨熱情的邀請還在身后,“我那邊地方大,空氣還好,更有利于散心。那邊平時就我和Andy——”
林致遠不在,似乎住在哪里,都無所謂了。
爸爸的律師團還沒組建好,Bryon也被爸爸帶走了,似乎那堆債務糾紛也隨之而去。衣柜里還掛著他的白襯衫,保險柜的盒子里還有他的昂貴的手表,車庫里還有他的跑車。可是一天一天,這些東西都是一樣,不會再有人動了。
來了米國多年,她也總有幾個朋友�?墒乾F在她現在無心交際,似乎也不需要其他人的關懷。
就連爸媽的電話,她也不想接了。
碧荷想,對于她這樣的三十多歲的女人,同情,已經毫無用處。
“這些人真的是無情無義,居然還這么亂寫——”
人間的悲歡也并不相通。
林致遠或許也曾經干過不少“壞事”,他的有些勝利和高興,或許也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所以現在,在他失蹤的消息慢慢傳出后,另外似乎有仇的幾個小國家,都轉發(fā)了這個新聞,還配題《大海帶走了惡魔——但又是否能如何洗刷其手上血淋淋的罪惡?》《是報應嗎?華爾街金融家們那些稀奇古怪的死亡方式》之類的標題來幸災樂禍,似乎也不足為奇。
碧荷神奇的,也并不覺得自己生氣,或者難過。
林致遠曾經告訴過她,他如果不在,她只會比哪些人更慘——可是她現在好好的,似乎也并沒有慘到哪里去。
這里的風俗,真的和彼岸很不一樣。
新晉的遺孀帶著行李和孩子上門做客,不僅沒有被趕出去,反而得到了獨立的房間,還得到了男主人的熱情歡迎。
“這里有圖書館,”
男人身材高大健碩,容貌英俊。他伸手,大大方方的和穿著黑裙戴著黑帽和黑手套的女士握了握,又握了握她身邊穿著小西裝的男孩的小手。他看著男孩的眼睛,“里面有十萬本藏書。不少還是孤本——也有實驗室,器材完備。這里養(yǎng)大過不少的男孩兒,相信我,這里真的非常適合男孩兒生活。”
“謝謝你的收留,羅斯先生,”
碧荷點了點頭,臉色依然帶著難以察覺的悲戚,“那就要打擾您了�!�
住在哪里,都無所謂。
管家問過了她的意見,給她安排了一樓接近后門的角落里的那間偏僻的客房。房間不大,甚至有點小,差點沒塞下她所有的衣物。可是外面就是花園,能看見大片大片的鮮花和阿姨種的中式蔬菜,郁郁蔥蔥。
“咱們種花人啊,就是要種花種菜。”傭人很快收拾好房間出去了,阿姨又進來左右看了看,“我讀書的時候,最喜歡陶淵明的那首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我那時候就想要這種房間,窗戶一推開,就是漫天的花——”
女人一邊說話,一邊左右看看,又伸手輕輕拉了一下床頭邊古銅色的拉繩。上面的鈴鐺響了起來,碧荷回過身,房間響起了電流聲,不知道哪里又傳出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帶著口音,“你好~保安室�!�
“只是測試�!卑⒁檀嗌幕卮鹆艘宦�,又拉了一下拉繩,電流聲消失了。
“只是測試�!�
阿姨坐在了床邊笑,又說了一次。她看了看碧荷,又低頭看見了床邊臺燈旁的小擺件。伸手輕輕摸了摸,一片冰涼。
不過五個小小的瓷器罷了,一對老夫婦,三個小娃娃。
種花街邊隨處可見。
“這是管家,這是保安室�!�
女人又抬頭,指了指床邊的按鈕和這根古銅色的拉繩,詳細的介紹,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們后來升級了系統(tǒng)——”
“David和Sam很少回來了,”似乎察覺了碧荷的目光,女人又趕緊解釋,揮了揮手,“他們現在接手家業(yè)啦,很忙的。”
兄弟(9.An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9.
少年不知愁滋味。
清行在新的環(huán)境適應得不錯,也可能本來這里就是他經常來。碧荷以為到了新環(huán)境他多少會不適應,又或者父親的失蹤對他多多少少會有些影響;
然而,小孩子的適應能力,就是那么的強。
碧荷還以為他晚上一個人睡會害怕。讓他晚上來和自己一起睡,也被兒子拒絕了。
“我晚上要自己一個人睡�!睅讱q大的男孩站在母親面前,神色嚴肅,“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哪怕媽咪你生了我,也是一樣。爸爸失蹤了,我理解你的悲傷——可是伊俄卡斯忒情結到底是不可取。研究顯示,兒子并不能替代丈夫,錯位的感情對我的成長會很有壞處�!�
林致遠是個好父親。
雖然他在的時候她老是吐槽他不靠譜,可是至少他能把幾個孩子對付得很好。現在他不在了,碧荷看著眼前抱著書本一臉嚴肅的兒子,突然才意識到自己不知道該怎么和兒子交流。兒子總會說一些人小鬼大的話——林致遠接的很好,可她不會。
晚上一個人躺在陌生的床上,碧荷想起清行的話,又習慣性的摸了摸身邊。那邊空空蕩蕩,被褥冰涼,再也沒有那個溫熱的軀體。
爸爸很快組建好了律師團。
七個人的名單,其中好幾個人的大名也在其列。這涉及到林致遠留下的龐大的財富,就連紐約的報紙也做了專題報道。碧荷在巨大餐廳的長條桌前吃完早餐,看見了管家放在一邊的報紙。她沒看文里的內容,也沒試圖去拿起報紙——只是側頭去看文章上方的兩張配圖。
一張是林致遠,不知道記者從哪里翻出來的幾年前的半正式證件照。男人眉目俊美,眼角含笑,意氣風發(fā)。
另外一張是爸爸。是這一次回國的機場抓拍。爸爸臉色晦暗,頭上似乎一夜之間就有了白發(fā),這趟米國之旅似乎抽走了什么,照片上露出了沖浪板的一角,他的精氣神也再也不在。
愣愣的看了著這兩張照片,碧荷的眼淚又沒忍住,又落下了下來。
David和Sam,是碧荷看見報紙的那天下午,回來的。
阿姨的御用美甲師定期上門服務。
睡完午覺,傭人已經在城堡前的草坪上擺好了小桌,傘和躺椅。水果甜點和茶就在桌上。碧荷半躺在椅子上,任由美甲師拉起了自己的手。遠處有汽車的聲響傳來。碧荷扭過頭,看見了精心修繕的灌木叢里緩緩駛來長長的車隊。車隊停留在城堡門口,一群人從車里散落出來,身形熟悉的男人下了車——大門早已經打開,棕色頭發(fā)的管家已經站在了門口躬身迎接。
“唉,”
身后響起阿姨的聲音,“今天是家里的團聚日——沒有緊急情況的話,每周二他們都要回來的。”
碧荷扭過頭,看見阿姨圓圓的眼睛,一臉誠懇,“他們最多住一晚就走。碧荷你別擔心,阿姨今晚陪你住。你別看他們忙,最近他們可學好啦。上個月又捐了錢給全球人權基金會——捐了幾千萬美金呢。還又捐了錢給哈佛。還又去開了全球氣候會議呢!”
這是他們倆的家。這兩個才是這里主人。
阿姨又何必為她這個借居的客人解釋主人的行程?碧荷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
陽光正好。
碧荷選擇把指甲涂成了白色。這是她以前從來不會考慮的顏色。林致遠的失蹤已經給她的生活帶來了巨變,現在她覺得似乎再變一些也沒有關系。貼心的美甲師給她上了一些亮粉,阿姨又建議她貼幾顆鉆。碧荷在阿姨的碎鉆盒子里挑了一顆心形的紅色碎鉆,貼在了右手無名指指甲上。
等指甲做完,她抬起手看看,這顆鉆石就像是一顆心臟,也像是一滴淚。
“對于An的失蹤,我真的太悲傷�!�
晚餐也是大家一起用的。碧荷穿著禮服坐在桌邊,正式看見了這個家族未來的主人。男人衣衫整潔,姿態(tài)端正。他拿著傭人遞過來的餐巾慢條斯理的擦著手,碧綠色的眼眸看向了她,音調一如既往,“一想到我這位好朋友的故去,我最近幾天簡直都夜不能眠�!�
碧荷抬頭,也看著他保養(yǎng)良好的英俊的臉。
燈光落在他臉上,背后是中世紀風格的裝飾,餐廳那么的肅穆寬闊,男人身上的西裝,質地優(yōu)良手工縫制。他坐在她斜對面看著她,表情冷淡——既看不出來悲傷,也看不出來曾經的失眠。
“我們一家都為An的失蹤悲痛�!�
主位的羅斯先生輕聲回答,“David你也不要過于的悲傷。時間固然會流逝,但是An會永遠活在我們心中。羅斯家族,永遠會記得,我們有過這樣一個優(yōu)秀的朋友�!�
不,不。
碧荷咬著唇,握緊了桌布遮掩著的手。這如同悼詞一樣的蓋棺定論,似乎已經暗示了什么結局。
“他只是失蹤——”她張開嘴,想要解釋什么。
法律上甚至都沒最終宣告。
他此刻還在人類的名單中。
“An的事情,大家都很悲傷�!�
碧荷旁邊的阿姨拿起手絹點了點眼角,聲音已經有些哽咽,“讓我們?yōu)锳n祈禱。不過我們還是先吃飯——事情都等飯后再說�!�
兄弟(10.遺囑)
10.
物是人非。
他們倆還在。
身前杯碟精致,管家就在男主人身后,屏氣凝神,表情肅穆。碧荷看著David英俊的臉。男人碧綠色的眼神居高臨下,襯衫衣領筆挺,表情冷漠。
抿著唇,碧荷握緊了手里的刀叉。他們倆還在,林致遠卻已經不在了。
晚餐之后,碧荷又坐回到了二樓小廳的沙發(fā)上。外面的草坪上已經亮起了燈。阿姨繼續(xù)她的烘培事業(yè),給她留下幾塊餅干之后就端著剩下的小熊餅干去找清行了。城堡那么的大,裝飾那么繁復,能像她這樣借住的客人卻幾乎沒有——碧荷看著邊幾上精巧小擺設。
可是這里再美,也不是家。
她的家,有丈夫,有孩子。有歡鬧。
就算是有一些煩惱,現在看來也太珍貴。
時間不會說話。卻如流水,一點點的帶走了什么。林致遠已經失蹤十幾天,沒有人來告訴過她什么消息。而今沒有消息,就已經是最壞的消息。以前她覺得自己只是旅居米國——可是現在她卻覺得心里有一股勁,要讓她留下來。林致遠的家業(yè)還在這里。她人也要在這里。她在,他好像也會在。
外面起了風。
屋里卻清涼。
碧荷站起了身。
“我想——”
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后,打破了寂靜,帶著熟悉的傲慢腔調,“你需要幫助,Belle�!�
碧荷扭回了頭,看見門口的高大身影。剛剛去了書房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來了這里。他站在門口,似乎擋住了外面的光。
碧荷看著他。
他大步走了進來,坐在了她剛剛坐的位置上。
助理和保鏢,就在他身后。
這個人是來和她說話的。
他以前幾乎不和她對話。他是林致遠的好朋友,只和他說話。他在林致遠失蹤之后對她避而不見,沒有慰問沒有電話。他甚至拒絕了爸爸見面的請求。碧荷以為自己看錯了他,可是現在卻又有了些懷疑。這十來天很多人來找她——面露悲傷,手里卻拿著她知道不知道的賬單,還有她處理不了的合約。
卻沒有一個人說過這句話——你需要幫助。
“你需要幫助�!�
男人坐在沙發(fā)上,姿態(tài)舒展,又說了一次。他明明是抬頭看眼前的女人,姿態(tài)和眼神卻依然讓人感覺到居高臨下。他的音調冷淡,一如以往,“An失蹤了,還欠了巨額的債務——,”
“他的資產,是否能抵消這些負債?”碧綠色的眼眸看了她一眼,男人面無表情,側語氣卻肯定,“你需要幫助�!�
“爸爸會處理這些的。”
站在他面前,碧荷握緊了拳頭。
這個家伙說她需要幫助。可總不是來借錢給她的。雖然他以前總說要借錢給林致遠就是了。
他應該知道她根本還不起。
可是不管怎么樣,他開始詢問,總算是個好事——
也許。
男人的視線,落在了她身上,那么的冷淡。
“Belle�!碧Я颂掳停腥擞珠_始說話,帶著奇特的尾音,慢條斯理,“這段時間,你找過律師嗎?”
女人站在他面前看著他,沒有說話。
“如果你找過律師,”
男人看著她的臉,“那么你就會知道,An的財產,依照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