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欲再言,卻又是一口熱血猛地吐了出來,鮮血幾乎是從他身上的傷口在不停地往外涌,他跪在哪兒,整個人幾乎成了一個被血澆透的血人。
身后,葉停牧帶領(lǐng)的大批官兵和蕭林北領(lǐng)著的禁軍快速涌入院中,秦亦眨了眨一片昏白的眼睛,費(fèi)力地甩了甩昏脹劇痛的頭,吵鬧的耳鳴響得猶如一只夏蟬鉆進(jìn)了他的耳洞深處,胸口的心跳聲在此時沉重而又緩慢得可怕。
在他無力地閉上眼,精疲力盡倒下的最后一刻,聽到的是朝他跑近的姬寧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秦亦——!”?
047|金絲鞘(44)“娶我吧”(完結(jié))
在十二月,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胡厥使者手持盟書,踏上了回胡厥的路。
賀樓勤大概自己也沒有想到,他的死對兩國和談之事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他本就是狼王就姬寧遭遇胡厥刺客刺殺一事獻(xiàn)給姬晏清的活生生的交代,是生是死,全憑姬晏清處置。
姬照謀逆之事也已畢,同謀之人全部處以極刑,而姬照的尸體,則已蓄意刺殺皇儲的罪名而被剝衣懸于城門之上,遭野禽啃食,不得全尸。
今年的冬日仿佛冷的格外的早,大雪連續(xù)下了數(shù)日,可即便如此,十二月初十趕集,胤都城內(nèi)仍是十里長街燈紅似火,街道兩旁店肆林立,販夫走卒穿行街頭,叫賣聲不絕于耳。
在這樣一個天地祥和、合家歡聚的冬日里,秦亦在一場高燒里醒了過來。
他昏迷了足足六日,御醫(yī)告訴姬寧,若他七日內(nèi)沒有醒來,那么可能就再不會蘇醒了。
是以當(dāng)姬寧守了六日,在第七日早晨見到秦亦睜開眼時,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仿佛絕境之人看到了求生的曙光。
姬寧見他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他張了張嘴,很疑惑地叫了她一聲,“公主?”
姬寧聽見他低得幾乎聽不見的沙啞聲音,這才反應(yīng)過來秦亦是真的從昏迷中蘇醒。她倉皇站起來,打算去叫御醫(yī),卻被秦亦輕輕拉住了手腕。
姬寧怔忡地回過頭,發(fā)現(xiàn)秦亦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仿佛覺得她不該在這兒。
他又叫了一聲,“公主?”
他昏迷時無法進(jìn)食,只能以上好的參湯和補(bǔ)藥吊著性命,幾日下來,他已瘦削得不成人樣,分明在發(fā)著高燒,卻是面色蒼白,仿佛隨時都要逝世。
姬寧擔(dān)憂地瞧著他,眼淚不停地順著臉頰往下掉,她反握住他的手,不敢太用力,但又舍不得放開,哽咽道,“我在、秦亦,我在……”
她語無倫次,“你先讓我先去叫御醫(yī)好不好?”
秦亦沒松手,仍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像是許久沒見過她的臉,而后突然不明不白地說了句,“對不起�!�
姬寧愣住了,“為什么說對不起?”
秦亦道,“你恨我。”搜企鵝號
他虛弱得聲氣仿佛漂在空氣里,只能以緩慢的語速才能說出叫她聽清的話,以至于在這安靜的早晨,這三個字姬寧聽得異常清楚。
姬寧怔忡地看著他,望見一滴清淚自他眼尾流出,流入了烏黑的鬢角,她喃喃道,“秦亦,你在哭嗎?“
秦亦疑惑地皺了下眉,“什么?”
姬寧撫上他的臉,用手指擦去他眼角的淚,無助地哭道,“你哭什么呀?是疼嗎?是不是傷口疼��?”
秦亦聽見這話,摸了摸自己的濕潤的眼睛,好似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哭。從他記事以來,他從來沒哭過,他或許壓根就不知道自己也會哭。
他燒得神智不清,思緒和反應(yīng)都十分遲鈍。他沉默下來,像是在思考自己哭泣的原因,好一會兒,他才道,“屬下做了個夢�!�
他此時說起話來像是醉酒之人,又像是個只有幾歲的孩子,姬寧替他換下額頭上被體溫捂熱的濕帕,問他,“夢見什么了?”
秦亦回憶起夢里的內(nèi)容,如實(shí)道,“夢里公主說恨屬下,和賀樓勤成了親�!�
他皺了下眉,“還有姬照�!�
姬寧被他的話逗得破涕而笑,她問,“那你是因?yàn)槲遗c他們成親而哭還是因我恨你而哭?”
“都不是,”他道。
“夢里公主在二十五歲那年登上了帝位,育有一子一女,晚年兒孫滿堂,過得很幸福。”
秦亦說得很認(rèn)真,仿佛切實(shí)地在夢里看著姬寧過完了一生,姬寧聽見后更是愣住了,因?yàn)榧ш糖宓拇_說過要在她二十五歲那年傳位于她。
姬寧聽他只說著夢里的她,忍不住問,“那你呢?”
他語氣平靜,“屬下死了�!�
他沒說自己怎么死的,好像死對于他而言稀疏平常,他本就該死一樣。
姬寧如今最討厭“死”這個字,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她哭著道,“你說什么胡話,他們才是死了,你還活著,我不要他們,我與你成親好不好?”
秦亦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出聲,聲音很低,姬寧從沒聽見他用過這種語氣說話,“屬下不配。”
他仿佛極為姬寧著想,“我用了太多毒,傷了根本,不能使公主懷孕,公主還是娶賀樓勤吧�!�
他說完,姬寧突然大哭起來,他看著她,抬手拭去姬寧眼下的淚水,放進(jìn)嘴里嘗了嘗。
過了會兒,他停下動作,又忽然疑惑地問道,“公主,你的孩子呢?”
他神思恍惚得根本不像是高燒之人,到像是老人臨別前思緒混亂的模樣,已經(jīng)分辨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shí)。
姬寧哭聲一停,死死抓著秦亦的手,沖著門外大喊,“御醫(yī)!御醫(yī)!來人——”
她回過頭,見秦亦目不轉(zhuǎn)睛地專注看著她,問她,“公主,你恨我嗎?”
姬寧搖頭,哭得眼腫,“不、我不恨你,若沒有你,我或許已經(jīng)被姬照殺死,我怎會恨你�!�
秦亦受傷這些日一直留在太醫(yī)院,御醫(yī)很快便提著藥箱進(jìn)了門,他仔細(xì)地檢查過一番后,說秦亦眼下只是突然醒來,又燒糊涂了,并非回光返照之相,讓姬寧放心。
但姬寧怎么可能放心,她道,“可是他說話顛三倒四,看我的眼神像是很久沒見過我,說起話來簡直像個小孩子�!�
御醫(yī)思忖著道,“昏迷多日之人,又加之接連不退的高燒,一時醒來,很容易會出現(xiàn)語言混亂、恍如隔世的狀況。生死昏迷之際,便是在夢里有些某些奇幻難言的經(jīng)歷,也屬正常。下官年輕時曾診治過一位摔下山崖的兩朝老人,醒來后以為自己年僅十歲,還活在前朝,還稱自己爹娘乃宮中貴人。這種情況數(shù)不勝數(shù),但都只是暫時的,幾日便可恢復(fù)。只是……”
他頓了頓,“秦大人雖然已經(jīng)醒來,但狀況仍舊危險(xiǎn),切不可大意,隔壁一直有醫(yī)官候著,若有任何情況,煩請公主及時喚御醫(yī)前來,只要照顧得當(dāng),想應(yīng)當(dāng)無礙。”
御醫(yī)說完,眼瞧著姬寧又要哭出來,他善意提醒道,“秦大人這種狀況下官見過多次,他此刻這樣,說的話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虛實(shí)夢境,公主勉強(qiáng)信三分就可以了,切莫為此過多傷神�!�
姬寧聽完,稍微寬心幾分,她道過謝,送御醫(yī)離開了。
等御醫(yī)走后,秦亦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絮絮叨叨,他說,“公主莫哭了,您在夢里真的很開心�!�
他話從來沒有這么多過,像是要把前半輩子沒能說給姬寧的話都一股腦抖出來。
姬寧虛驚一場,以為他回光返照,急得心律不齊,險(xiǎn)些嚇?biāo)懒恕?br />
她委屈地沖他道,“我不開心!我哭成這樣,哪里看起來像是開心的樣子,我都急成這樣了!你為什么還在做夢!”P.O文企鵝hao碼、㈡㈨⒈⒉㈥㈧㈡㈥㈦㈢
姬寧第一次不顧儀容地對人發(fā)怒,雖聲音不大,卻是吼得秦亦立馬止了聲,他像是有點(diǎn)被她的模樣嚇到,他道,“……屬下不做了便是�!�
姬寧見他低聲下氣的可憐樣,又忍不住掉了兩顆金豆子,她重新在他床邊坐下來,問他,“你身上的傷還痛嗎?”
秦亦看著她的眼淚,搖了下頭,“不。”
姬寧知道他在說謊,怎么可能不痛,那日御醫(yī)替他診治時,幾層衣服都粘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扯都扯不下來,輕輕一動就流血,怎會不痛。
他身上許多傷穿著衣服瞧不出來,脫了衣服,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不止那幾道看得見的深長刀口,其余瞧不見的細(xì)小刀傷數(shù)都數(shù)不過來。
姬寧知他慣于忍耐,不喜歡喊痛,她又問他,“你背后的傷是怎么來的?”
秦亦想了想,胡謅道,“摔的。”
等會兒他還得吃藥進(jìn)食,姬寧怕他又昏睡過去,不停地與他說著話,她問,“夢里你說自己……說自己不在了,那你都不在了,也還為我高興嗎?”
秦亦“嗯”了一聲。
姬寧不信,問他,“真的高興嗎?”
秦亦還是點(diǎn)頭,“嗯�!�
但過了好一會兒,他又道,“只是公主若不恨屬下,就更好了。”
他抬眸看著她,突然道,“公主,娶我吧�!�
他道,“我不吃賀樓勤的醋了,既娶了他,也娶我吧�!�
他還不知賀樓勤已經(jīng)死了,在他看來,姬寧怕是已經(jīng)與賀樓勤完婚。
姬寧眼眶發(fā)紅,一邊流淚一邊笑著點(diǎn)頭,“好,等你好起來,我們就成親�!�
她哄著他,“只娶你,不娶他,但是你要快些好起來知道嗎?”
“那賀樓勤怎么辦?”
“不要他了,讓他一個人回胡厥去�!�
“姬照呢?”
“也不要,我不喜歡他,他還想殺我�!�
姬寧此前對賀樓勤太好,秦亦都一一看在眼里,以至此刻他對姬寧的話心存懷疑,但他還是忍不住問,“只娶我嗎?”
溫暖冬日照入明窗,窗外雪飄如絮,姬寧俯身輕吻在秦亦嘴角,柔聲道,“嗯,只娶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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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jié)了,這篇文寫得實(shí)在太曲折了。說真的,第一次嘗試這種,寫起來比之前的文痛苦很多,甚至一度影響了我的精神狀態(tài),真的謝謝大家一直的支持
其實(shí)還有些小坑沒填,比如禁軍統(tǒng)領(lǐng)蕭林北介紹那么多,其實(shí)是因?yàn)檫@個男人被遠(yuǎn)在邊疆大公主看上了(師徒py),大公主有事無事就給蕭統(tǒng)領(lǐng)寫信,師父我好想你,你什么時候來秦地?信里還附上自己的貼身衣物,搞得他面紅耳赤,但連扔都不敢亂扔。然而蕭林北只比葉停牧小三歲,頭上是姬晏清的娘,老友是姬晏清的爹,他哪敢回應(yīng)姬晏清,偶爾姬晏清回胤都,他都恨不得躲著走,但躲肯定躲不開,會被姬晏清抓住一頓爆炒,
但都不填了,填不了了,幾句話,你們看著爽一下?
048|金絲鞘(番外:挨訓(xùn))
過了年,秦亦才堪堪能拖著病軀下得了床。
但習(xí)武之人,哪里在這兩步路都邁不開的房間呆得住。
床上睡了一月,秦亦骨頭都僵得發(fā)霉。
他本就不愿意悶在房中,但奈何姬寧那段時間管他管得極其嚴(yán),小公主在的時候,他沒敢輕舉妄動。
但姬寧一旦出門,他便立刻變得生龍活虎,又是打拳,又是飛檐走壁,恨不得把自己活生生給造死。
有回姬寧入宮請旨,秦亦趁機(jī)偷摸著下了床,其實(shí)也不算偷摸。
他知道姬寧不在府中,出門出得光明正大。
他住的院子和姬寧的寢院離得近,穿過一道回廊再過個小亭便到了。
他慢吞吞進(jìn)去逛了一圈,不知道從哪把他的佩劍從姬寧房中摸了出來。
姬寧當(dāng)初叫人收回他的劍時,還專門請教了小十三這劍要如何保養(yǎng),怕他的劍擱在那兒不用,銹鈍了。
也是十分細(xì)心。
這劍洗得干凈,擦了劍油防銹,秦亦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劍從姬寧房中“偷”出來后,抽出一看劍身光亮,口刃鋒利,看著十分賞心悅目。
他拿著劍,忍不住回到院子舞了兩招,結(jié)果恰被從宮里趕回來的姬寧撞了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