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再次抱了抱她,說了和上一世類似的話:「娘,您安心,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地活完這一世的。」
我會平安,因?yàn)檫@一世樁樁件件都很周全。
可我無法再高興了,因這一世,我再也不能見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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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想到,我娘臨走前,留了個(gè)物件給我。
錦盒被她取出來的一瞬,不必她說,我也知道是出自誰手。
那只錦盒上有翠竹紋路,那只錦盒里躺著一支手工笨拙的銀簪子。
是我和陸月君互表心意的那個(gè)新年,他親手為我雕刻的。
簪尾刻著一個(gè)「遙」字,那是我的真名。我誆騙他說是我的小字,哄他于私下里喚我「小遙」。
他那時(shí)對我說:「我的手太笨了,這支銀簪貌丑,實(shí)在配不上吾妻。」
而我不由分說地?fù)寔硗^上戴,逼他向我許諾:「誰說的?我就瞧著這支銀簪如夫君,質(zhì)地純凈,不惹塵埃。以后每年守歲,夫君都要送一支給我哦!」
可惜,他只給我送了那么一次。
第二年,他含冤而死,而我的這支銀簪,被陸寒川斬成了兩半。
顫巍巍接過錦盒,我拼盡全力,才逼回瞬間涌起的眼淚,強(qiáng)自鎮(zhèn)定,反問我娘:「這是何物?」
我娘絮絮叨叨地,說這也是陰差陽錯(cuò),才于今日記得給我。
是當(dāng)初我在護(hù)國寺遙望的一眼,驚動了陸月君。
他只聽到一句「三小姐」,私下里打聽,知是相府三小姐在寺中養(yǎng)病,便出于善意,在佛前雕了這支玉簪,誦經(jīng)七七四十九日后,派人送來予我添福增壽。
我不敢拆開錦盒,說著些客套話:「聽聞慧王爺是護(hù)國寺高僧的俗家弟子,果然廣結(jié)善緣�!�
我娘附和說,正是如此,他如今在東南封地,也是出了名的兩袖清風(fēng),是個(gè)賢王。
我知他會的。
無論再來多少次,他都會是個(gè)蕙質(zhì)蘭心的人。
也好,這就是我最想要的局面了。
那錦盒后來被我藏在最深的柜子里,我從來都不敢打開。
我保下了陸月君的命,保下了我全家的命,我猜我也必須保下自己的命,真正改寫這白月光必死的結(jié)局,才能回到自己的生活里。
所以我小心避開了原文里提及的一切會出問題的事件,尤其是被張貴妃投毒的關(guān)鍵一局——
那時(shí)我已憑借高超的傻白甜演技,作為晏知意的反襯,讓陸寒川對我興趣寥寥。因此晏知意樂得回報(bào)我,在發(fā)現(xiàn)毒茶時(shí),她就立即查處了張貴妃。
我一直自覺地喝著避子湯,到晏知意第二胎誕下皇子后,我識趣地提議讓皇后之位給晏知意。
于禮于法,于陸寒川的私情,都講得通。
那也是陸寒川難得賞識地看一次我,他夸我進(jìn)宮多年,沉穩(wěn)了不少。
「朕還記著年少時(shí)曾在相府,瞧見你與知意在后院玩秋千,一晃,已這么多年了�!�
我接過陸寒川手中的溫茶,徐徐行禮:「是啊,這么多年了。也該物是人非了。」
那段話后,我重歸于原文里「晏妃」的身份,自請遷居至離皇帝最遠(yuǎn)的宮殿。
那里有一叢竹,長勢甚好,我遂給我的居處取名叫「硯竹軒」。
好得如同我和月君種的那些竹子。
后來的后來,我的陪嫁丫鬟姣兒成了姣姑姑,我也成了兩鬢斑白的老宮妃。
我們就守著這些竹子,守著這探出宮墻的一簇自由。
在我最后的光陰里,姣兒已有些糊涂,總愛絮叨曾在府中的舊事。
她頻繁地提及我與陸寒川和晏知意的童稚趣事,大概她也覺得,大家進(jìn)了宮就變了個(gè)人,都變得滴水不漏、野心勃勃,這深宮里沒有一丁點(diǎn)快樂。
我笑著,心想說:不是他們變了,這原本就是他們想要的。
而我們是因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所以才會不快樂。
姣兒先我而去了,她到最后,也沒提到我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名字。
在我彌留之際,我驀地想起什么,翻起了我的那些舊箱子。
宮女來幫我,找到那支錦盒時(shí),我攔住宮女的手,讓他們都先退出去。
我到最后,也不敢打聽他。
我怕風(fēng)吹草動,進(jìn)了陸寒川的耳朵,又會給他惹上麻煩。
我只敢在最后看一眼他的物件。
打開錦盒,我取出了那支熟悉的銀簪。
摩挲著,上一世的回憶,清晰得如同昨日,悉數(shù)涌入腦海。
摩挲著、摩挲著,一直到我摩挲到簪尾。
心臟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