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晚的風(fēng)浪真大。
海面有呼嘯之聲,似是惡鬼在咆哮。
他沒有潛下水底,因?yàn)樵谒磳⑾滤畷r(shí),水面伸出一只手來。
撈上來的那人,身上有呼吸管,穿著熟牛皮的緊身衣。
他身上的血腥味很重,嘴里也在源源不斷地涌出血來。
他就要死了,可他將身上的珠簍給了他。
那人說,他是寒家的死士,奉家主之命采珠,所有人都死在了海底,他在同伴的掩護(hù)下逃了上來。
「現(xiàn)有赤珠一顆,務(wù)必交付高公之手,萬不可為外人道也……」
那珠簍,在雷雨交加的海面泛著詭異的紅色。
他心跳如雷,身子在發(fā)抖,感覺像是做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夢。
萬不可為外人道也……
死士已死,在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gè)人知道赤珠的存在。
他將那顆紅色的珠子揣在了胸口,告訴自己,如果他不曾將這人救上來,赤珠會重新落入海底。
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他紅著眼睛,咬牙回到了舟船上。
然后義無反顧地將那顆珠子放到了妻子的嘴中。
那是他生平見過最詭異的事。
紅色珠子如活物一般,鉆入女人的喉管,在她發(fā)青的皮膚下泛著清晰可見的紅光。
最后那紅光湮滅于她的肚子里。
已經(jīng)死去的女人,鼓起的肚皮,開始有起伏的胎動。
可起死回生的赤珠,只能救回一條性命,它選擇了孩子。
最后他嗚咽、手抖、痛哭,剖開妻子的肚子。
那新生兒的存活,令族人們稱奇。
他抱著自己的孩子,知道女兒的命是偷來的。
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從此疏遠(yuǎn)了族人,連采珠都是獨(dú)來獨(dú)往。
七年的時(shí)間轉(zhuǎn)瞬即過,女兒乖巧聽話,是他心頭至寶。
可這七年來,他從沒有一天放下心來。
因?yàn)檎l都知道,嶺南道寒家,七年前高公唯一的孫子和孫女,意外落水,撈上來后性命垂危。
高公不惜以百斛明珠為診金,請了藥王入府,最終只救回了孫子的命。
那名為寒山月的女孩,死在了八歲那年。
阿爹常喚我「傻寶兒」,說來說去,無非是因?yàn)槲姨^老實(shí),是個(gè)任勞任怨永遠(yuǎn)沒脾氣的小孩。
我聽話,懂事,但我并不是真的傻。
我能夠從他們口中尋找蛛絲馬跡,拼湊出完整的故事。
我知道阿爹日日惶恐,覺得自己虧欠于寒家。
他酒喝多的時(shí)候,會揉我的腦袋,靠著我的小身板,嗚嗚地哭,他邊哭邊說:「我寶兒也是阿爹的心頭肉,都是一樣的孩子,憑什么不能寶兒活�!�
沒有秘密會永遠(yuǎn)被埋藏。
當(dāng)年那位為我接生的阿婆,每次見了我,都要跟族人們感慨一番,說我能活著,簡直是神仙顯靈。
阿爹錯了,他以為世上永遠(yuǎn)不會有第二個(gè)人知道他拿了寒家的珠子,可是寒家又豈是尋常人家。
嶺南道最卓絕的采珠人,經(jīng)驗(yàn)最老道的采珠人,如今只存在于寒家。
他們?yōu)楹页錾胨溃亲钪邑懙挠率�,如阿爹撈上來的那人,他臨死之前都沒想過用那顆珠子來救自己的性命。
三千多人,最精銳的隊(duì)伍,籌謀多年,不知吸取了多少血的教訓(xùn),拼死也要采那顆珠子,怎會沒有在海面接應(yīng)的人。
在我七歲那年,他們終于向朱崖海的漁民打聽了胡大這個(gè)人。
高公是個(gè)德高望重之人,對疍民一向有慈悲心腸。
但寒家采珠場的那些死士不是,寒四爺也不是。
他們有雷霆手段,見慣了生死,還有冷硬心腸。
阿爹怕了,他自己死不足惜,卻怕閨女落在他們手里。
他能想到唯一的辦法,就是帶我去見高公,親自向他請罪。
后來他做到了。
高公讓我留在寒家,成為寒山玉的童養(yǎng)媳。
分別之時(shí),我用手捧著他的臉,說我在這里等你,阿爹早點(diǎn)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