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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眾人越說越發(fā)性兒,竟是三三兩兩地排擠起沈椿了。

    沈椿低頭看著地磚不說話。

    每回都是這樣。

    她剛被接回家,也是真心想要孝敬這個看起來溫柔善良的繼母,更何況她還是自己母親的妹妹,但沒過幾日,她就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她住的地方是萬氏給她安排的,也是伯府最大最寬敞的一處小院兒,但是這里水草豐茂,夏熱冬冷,天熱的時候蚊蟲咬她一身的疤。

    照料她的那些下人也是萬氏給她挑的人,總是搶父親給她的好吃好喝好料子,她做錯什么事兒,這幫人不但不提醒,反而當(dāng)著她的面兒放聲大笑,由著她在人前出丑,但她只要跟父親告狀,萬氏立馬溫柔道歉,連連自責(zé),重新安排另一撥人手,卻只會比上一撥人更加過分。

    做錯了什么事兒受罰的時候,其他人的傷口看著厲害,回去歇半天就好了,她受罰的傷口,面上看著不顯,實際上卻疼到了骨頭縫兒里,疼的她夜里睡不好覺,白天更沒精神學(xué)規(guī)矩學(xué)認(rèn)字。

    這些看著對她慈藹和善的親戚,實際上抱起團來排擠她,孤立她,大家湊在一塊兒的時候,她有心想插話進去,也被人刻意地?zé)o視了,倒逼得她在家里成了個啞巴

    ?璍

    。

    鄉(xiāng)下講的是有仇報仇,有什么污糟事兒當(dāng)面罵出來就是了,為著這些零碎兒折磨,她沒少去跟父親告狀,一開始父親還幫她出頭,到后面父親公事又忙,底下還有兩個兒子要他操心,他也難免有些嫌沈椿不懂事,久而久之,她不孝不悌的名聲就傳出去了——她怎么辯解也沒人信,就連她的夫君都不信她。

    如今她們又來這套,沈椿索性閉緊嘴,一個字都不往外蹦。

    大家見她如此,議論幾句也覺得沒趣兒。倒是有個堂姐十分不客氣,也沒拿沈椿當(dāng)回事兒,直接問道:“阿椿,你這雙鐲子能不能借我戴戴?”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沈椿手腕上的鐲子:“我膚色白,戴白玉的肯定更好看。”這是擠兌沈椿膚色不夠白凈呢。

    沈椿這才張了嘴,撇過頭不看她:“這世上膚色白的人多了去了,我還一人給一對兒鐲子嗎?”

    堂姐被譏諷的臉上有些掛不住,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是戴來玩一會兒,你怎么變得這樣小氣了?”

    她說完這話,沈椿也不搭理,她自討了沒趣,眼珠子亂轉(zhuǎn)了會兒,忽然起身退出去了。

    等到大家閑話得差不多,萬氏才把沈椿叫進了內(nèi)室,上下打量她幾眼,問:“聽說你和謝三郎大婚三日未曾圓房?他還發(fā)現(xiàn)你不識字的事兒了?聽說頗為震怒?”

    沈椿跟她沒話說,隨意點了點頭。

    萬氏微微笑了笑:“既然這樣,少不得我和你父親幫你想個法子了。”

    她抬手拍了拍,有個極標(biāo)致的丫鬟掀簾而入,向屋內(nèi)三人款款施禮。

    這丫鬟的氣韻和沈信芳頗有相似之處,一樣的翩然出塵,清麗婉轉(zhuǎn),更難得的是通身都帶著一股書卷氣,絕不是尋常丫鬟。

    萬氏信手一指:“她名喚君憐,在我身邊伺候過幾年,只是尋常不叫她拋頭露面,你應(yīng)當(dāng)是不認(rèn)得的。她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因遭了災(zāi)才被貶為官婢�!�

    她悠然道:“之前教你識字的丫鬟到底只是尋常下人,今后便把君憐指給你,以后由她在謝府教導(dǎo)你讀書認(rèn)字吧,這也是你父親點頭的�!�

    她弄這么個貌美丫鬟塞給沈椿,當(dāng)然不是為了教她認(rèn)字,她的女兒既然嫁不成謝鈺,她總得想想別的法子,好讓這樁婚事能惠及她的兒女——這丫鬟是她找著信芳找的,料想應(yīng)該能得謝鈺的喜歡,等她一旦得寵,再生下一子半女的,就更不會有沈椿什么事兒了。

    當(dāng)然,她在丈夫那頭說的自然是為沈椿請個有學(xué)識的丫鬟,承恩伯也沒多想,便點頭同意了,有承恩伯的首肯,她也沒過問沈椿的意見,直接讓丫鬟隨著嬤嬤下去了。

    ......

    好不容易得了謝鈺這么個貴婿,承恩伯府上下都頗為重視,承恩伯有求于謝鈺,更是殷勤陪酒,顯得謝鈺才跟老丈人似的。

    謝鈺從容應(yīng)答,不驕不餒,一派君子如玉風(fēng)度。

    承恩伯和萬氏膝下共有二子二女,二女分別是沈椿和沈信芳,長子資質(zhì)平平,一把年紀(jì)連個秀才都沒考出來,靠著恩蔭陪都領(lǐng)了個閑差,倒是小兒子天資聰慧,是塊讀書的料子,奈何承恩伯府只是靠著貴妃上位的暴發(fā)之家,便是想給幼子擇一名師都找不著門路。

    幸好如今得了謝鈺這個貴婿,謝家的學(xué)堂更勝太學(xué),故而謝家才能人才輩出,酒過三巡,承恩伯就開始旁敲側(cè)擊地打聽謝府學(xué)堂的事兒。

    ——其實他倒是沒想這么快就去沾謝家的光,占便宜的嘴臉若是太過,長女以后在謝家的日子怕是要不好過了,但萬氏昨晚與他分析了一通利弊,又說稚子開蒙耽擱不得,承恩伯猶豫一時,在長女和幼子之間搖擺許久,到底還是偏向了兒子。

    承恩伯組織了半晌語言,才陪著笑提出能不能讓小兒子去謝家學(xué)堂開蒙。

    謝鈺臉上未見不愉,卻也并未直接應(yīng)允,只淡淡和他閑話,直到承恩伯屢屢勸酒,他方起身:“我酒量不佳,方才薄飲了幾盞,不知是否方便小憩片刻。”

    承恩伯滿口應(yīng)下,讓管事陪他去后面花廳歇息。

    ——在沒人瞧見的地方,沈家的一位叔父竟給那管事打了個眼色,管事引著謝鈺往堂后走,忽然聽見一棵桂花樹后面?zhèn)鱽砩倥畫擅牡囊髡b聲:“...萬里思寥廓,千山望郁陶,香凝光不見,風(fēng)積韻彌高...”

    這詩是謝烺少時在邊關(guān)時所作,他外傳的詩作不多,這首詩頗為冷僻,知道的人甚少,他腳步一頓。

    只是這首詩清明爽朗,女子嗓音卻刻意柔媚,念出來十分別扭,他不免擰了下眉。

    在他稍頓的時候,一個俏麗少女從樹后繞出,他手捧一本詩集,款款向謝鈺施禮:“見過謝小公爺�!薄莿偛砰_口問沈椿要鐲子那個。

    謝鈺這才依稀記起,這女子好像是沈椿的堂姐還是堂妹,方才在門口似乎見過。

    他神色淡淡,靜默地看向她。

    沈四娘見謝鈺毫無反應(yīng),素手掩飾般掠了掠發(fā)絲,主動開口:“我仰慕小公爺?shù)脑娮鞫嗄�,尤其這首《鶴鳴九皋》,我最為鐘愛,只是中間有幾處不解,可否請小公爺為我解惑?”

    謝鈺波瀾不興:“沈家請不起先生嗎?”

    沈四娘笑意滯了下,仍道:“我只是覺著,由本人來解惑會更好�!彼辉俟諒澞ń�,比了個請的手勢,嗓音柔膩:“我在望月閣泡好了茶,可否請小公爺前去一敘�!�

    謝鈺神色已經(jīng)徹底冷淡下來:“你身為堂姐,這般做派可對得起你堂妹?”

    沈四娘心思被直接戳破,臉上火燒火燎的,忍不住道:“堂妹出身鄉(xiāng)野,目不識丁,行止做派又粗野沒規(guī)矩,小公爺何等人才品貌,娶她本就是委屈至極,您又何必處處替她考慮?”

    謝鈺是何等的品貌人才自不必說,就是那潑天的富貴都看得人眼熱,論及文墨,沈椿可比她差遠了,憑什么沈椿可以,她卻不行?

    她飛快掃了眼謝鈺,又被他容光所懾,不免低下頭去,含羞帶怯地道:“我對詩詞曲賦也略通一二,愿意效仿那娥皇女英,只求能侍奉小公爺...”

    謝鈺不再多言,直接轉(zhuǎn)向伯府管事,淡淡嘲諷:“這兒是承恩伯府還是秦樓楚館?”

    他話說的云淡風(fēng)輕,字字卻誅心至極,沈四娘被刺得臉色煞白,雙膝一軟,險些跪在當(dāng)場。

    管事也是冷汗直冒,忙行了個大禮:“是四娘子冒失了,老奴去請伯爺做主!”

    沈四娘做這事兒還真不是承恩伯所為,是他二弟一家串通好算計謝鈺——當(dāng)然這也不怪旁人惦記,人人皆說謝鈺必定厭煩沈椿至極,長安城甚至開設(shè)了賭局,賭謝鈺會多久休妻,自然有不少人覺著自家有望了。

    承恩伯大為光火,先是把二弟和沈四娘拖去后院禁足,又當(dāng)場把管事發(fā)賣,最后他這個做岳丈的親自陪著女婿去了花廳,還得連連向女婿賠禮道歉,見謝鈺無甚反應(yīng),他心下更為忐忑。

    謝鈺在思量一件事兒。

    他本來覺著承恩伯府對沈椿還算不錯,倒是沈椿待父母親人冷淡,不是個懂事的孩子。

    但方才她那個堂姐張口便說沈椿出身,話里話外滿是輕蔑,在沈椿的回門禮就敢蓄意勾引,顯然是沒把她放在眼里的。

    所以沈家真的對沈椿好嗎?他做出的判斷是否正確?

    謝鈺皺了皺眉。

    大概是他想的太過入神,不知不覺天色黯淡,外面竟淅瀝下了場秋雨,他就勢起身:“下雨道路濕滑,只怕馬車難行,我先告辭�!�

    承恩伯也不敢強留,只得依依不舍地起身:“我送賢婿�!�

    他到底按捺不住,又開始詢問能否讓幼子進入謝家學(xué)堂念書。

    正巧這時候女眷走過來,謝鈺一眼掃過去,因著下雨,女眷身上都披了斗篷,沈椿身上只有萬氏給她的一件雀羽的深色披風(fēng),瞧著光鮮亮麗,實際上卻不防水,倒是引來周遭不少嫉羨的目光。

    她自己撐傘頂風(fēng)往前走,斜風(fēng)細雨從脖子灌入,打濕了她的幾縷發(fā)絲,濕噠噠地黏在肌膚上,卻也無人在意。

    謝鈺把一切盡收眼底。

    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兒,他看向身后下人:“去把我的斗篷取來�!�

    下人很快遞來一件松鶴紋的斗篷,他抖開罩在沈椿身上,將她整個人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

    ?璍

    他身量比沈椿高大很多,還有一截拖在地面上被泥水沾濕,他也不在意。

    倒是萬氏微驚,有些訕訕的:“方才只想把最好的拿給阿椿,是我疏忽了。”

    她為了掩飾尷尬,又轉(zhuǎn)向沈椿,嗔道:“你這孩子也忒老實,怎么不吭一聲�!�

    “我若真是想給人最好的,便不會有所疏忽�!�

    謝鈺說完這句,再未理會她,又轉(zhuǎn)向承恩伯:“方才承恩伯所說,讓令郎來謝家上學(xué)的事兒...”

    他語氣隨意:“我認(rèn)為還是不便�!�

    承恩伯愣了下:“為,為何不便?”

    方才謝鈺口氣明明有些松動,怎么這會兒又不便了?承恩伯和萬氏齊齊一驚。

    謝鈺從從容容答了六字:“因為是我說的�!�

    因為是他說的,所以不容質(zhì)疑,也不會更改。

    第006章

    第

    6

    章

    沈椿攏緊了謝鈺給的披風(fēng),直到坐上馬車,她還覺得有點飄飄然。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第一次遇到謝鈺的那幾天。

    有人照顧,有人給她吃喝,有人知道她的苦難,為她出頭,幫她趕走村里的惡霸。

    不用擔(dān)心被打罵被欺負,也不用擔(dān)心餓肚子,不用去想那些干不完的活兒。

    盡管只有短暫的幾天,但她第一次知道了被人在意,受人保護的感覺。她迷戀上了這種感覺,所以她喜歡上了這個人,即便過去這么多年,這種被人關(guān)愛的感覺她依然記得很清楚。

    這么多年之后,依然是謝鈺照顧了她,以丈夫的身份照顧她。

    兩人面對面坐著,謝鈺沉吟道:“之前承恩伯夫人便是如此待你的嗎?”

    他出身世家,今日打眼一掃,便知道萬氏走的是什么路數(shù)了,真是上不得臺面。

    沈椿點了點頭,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謝鈺想了想:“你如今已為謝家婦,在她面前守禮即可,其余的不必再操心�!�

    聽到‘謝家婦’三個字,她心跳又有些加快,緊張得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腦子里過了幾遍,才終于開口搭訕:“今,今天晚上...”

    她這邊才說了一個字,馬車從外被輕輕叩響,謝鈺一頓,放下手里的書本,竟直接起了身:“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晚上早些睡吧,不必等我�!�

    方才敲打沈家的事兒,他竟是一字未提。

    他也不覺得有什么值得說的,夫妻俱為一體,沈椿既然頂著他妻子的名頭,那他就不會容許她在外被人輕慢——不論他的妻子是誰,他今日都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他這話是告知,而非商議,不等沈椿回答,他便徑直下了車。

    沈椿想了想,覺得還是等他回來比較好,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到了子時,她抓了謝府的下人一問,才知道謝鈺又在外院忙公事——看來今晚上同床又沒戲了。

    她隨便抹了把臉就要睡下,新來的君憐突然向外瞄了眼,忽然對她道:“娘子,小公爺忙于公事,此時怕還是未用過宵夜,您親手做些甜點湯羹端去外院,也免得小公爺餓著肚子辦差啊�!�

    她這話說的,甚至隱隱帶了責(zé)備之意,倒跟她才是謝鈺的妻子似的。

    她當(dāng)然知道萬氏派自己來的意思,她很自信能夠得寵,也沒把沈椿當(dāng)個主子看待。

    沈椿聽她這口氣就不太舒服,不過她對別人的冒犯一向不是很敏感,還解釋了句:“之前他說過,其他人不能隨便去外院�!�

    沈椿到現(xiàn)在也沒習(xí)慣被人伺候,跟誰說話都沒什么架子,君憐便更加理直氣壯,甚至抬出萬氏來壓她:“您怎么能是其他人呢?您可是他的妻子,關(guān)心小公爺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您忘了夫人是怎么叮囑您的嗎?�?br />
    她停了一停,試探道:“若您不放心,婢陪您一道去便是�!�

    假如謝鈺允許了沈椿送吃食的行為,她剛好能捎帶著在他面前露個臉,如果謝鈺不允,被斥責(zé)厭棄的也是沈椿,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她倔脾氣上來,干脆背過身:“反正我答應(yīng)過他不能隨便去外院,你要想去自己去好了�!彼f完直接起身上了床。

    君憐是一心在謝鈺跟前露臉的,見她油鹽不進,眼珠子咕嚕咕嚕轉(zhuǎn)了幾圈,微微哼了聲。

    第二日早上謝鈺才回寢居,不過忙人就是忙人,他剛和沈椿落座吃飯,常隨長樂便在外道:“小公爺,外院方才送來了兩張拜帖�!�

    謝鈺放下筷子:“進來�!�

    長樂捏著拜帖走進來,神色卻有些不對:“...是代王壽宴的帖子,請您后日前去王府�!�

    謝鈺見他神色有異:“還有呢?”

    長樂瞟了眼沈椿:“代王特意下了兩張?zhí)樱屇S夫人同去�!彼嬷x鈺著惱:“他這分明是存心想看您出丑,明知道夫人不...”

    謝鈺冷冷一眼掠過,長樂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言,一下子噤若寒蟬。

    沈椿來長安一個多月,就參加過一次宮宴,還鬧出了跳到水里的烏龍,這經(jīng)歷可實在不怎么美好。

    她抓了抓頭發(fā):“要不然我就不去了吧?”

    謝鈺卻道:“無妨,你以后總要出門應(yīng)酬的�!�

    他從不覺得一個男子會因為妻子而受辱,只會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受辱,相反的,只要男子的地位能力足夠,即便妻子有何錯漏,又有誰敢當(dāng)面給她難堪?

    沈椿還是緊張兮兮的:“有什么需要我提前準(zhǔn)備的嗎?”

    “有�!彼∧樉o繃的樣子非常有趣,謝鈺難得帶了點和緩神色:“代王的家宴素來出名,你可以提前空好腸胃�!�

    沈椿一臉嚴(yán)肅地點了點頭,過了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郁悶道:“你是不是在逗我?”

    謝鈺不說話,閑閑翻過書頁。

    沈椿學(xué)習(xí)態(tài)度積極,三兩口吃完早膳便去習(xí)字了,等他走了之后,謝鈺才轉(zhuǎn)向長樂,一臉云淡風(fēng)輕:“從今日起,你去馬槽刷半個月的馬�!�

    長樂一時都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突然遭難了,愣了愣才想起來,哭喪著臉認(rèn)錯:“小公爺,我剛才只是一時失言,并不是有意令夫人難堪的,求您...”

    謝鈺面不改色:“一個月。”

    長樂給嚇跪了:“小公爺,我真不是故意...”

    謝鈺:“兩個月�!�

    長樂窩窩囊囊住了嘴。

    ......

    代王是今上同母的親兄弟,又是諸位皇叔中年紀(jì)最小的,素來最得今上疼愛,他的壽宴也一向是最熱鬧的,還未到時辰,王府的葳蕤樓已是賓客盈席。

    這人一多,閑話就多,眾人七嘴八舌的,難免討論起如今長安熱度最高的八卦來。

    “...說來也奇,謝小公爺都大婚了,竟沒幾個人知道他那夫人生的什么模樣�!�

    “謝夫人出身鄉(xiāng)野,應(yīng)當(dāng)也就是鄉(xiāng)下農(nóng)婦的模樣吧,面目黢黑,膀大腰圓,五大三粗�!�

    “那真是可惜了謝小公爺那般品貌,好好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代王坐在上首,人斜斜靠在軟榻上,懶洋洋地笑:“急什么,人馬上就到了,有你們瞧的時候�!�

    他年不過二十五六,眉眼艷麗,衣裳半敞,黑發(fā)從金冠中瀉出來幾縷,神情慵懶,很好地遮住了黑眸里的幾許戾色,似一匹饜足的黑豹。

    眾人話音剛落,外面太監(jiān)通報:“謝府尹攜夫人到——”

    話音剛落,四面環(huán)水的大堂內(nèi)霎時一靜,不管方才討論謝鈺討論得多么興起,這會兒竟是一絲聲兒也不敢讓他聽見。

    在滿室詭異的寂靜中,眾人抻著脖子看向謝鈺身畔站著的少女,只見她臉頰豐潤,肌膚是誘人的蜜色,一雙眼睛尤其吸引人,黑色的眼瞳又大又圓,眸光清明若水,給人一種天然純稚之感,竟是個十分嬌憨明艷的少女,單論顏色,和謝鈺也不算十分不相配了。

    代王不覺微微挺身,又笑著讓謝鈺夫婦落座。

    他正要示意下人傳菜,外面太監(jiān)忽揚聲道:“陳元軼賀禮至——”

    代王有一位得寵側(cè)妃就出身陳家,這陳元軼就是陳侍郎家新入族譜的私生子,據(jù)說才從邊陲小城接回來,他雖然出身不大光彩,但不知怎么的,近來居然得了代王的賞識,還謀了個五品的王府長史的閑差,一時間頗受矚目。

    倒是沈椿聽到陳元軼三個字,身子不免僵了僵,想起一個噩夢似的人來。

    不過她很快放松下來,她都已經(jīng)在長安了,陳元

    殪崋

    軼怎么可能跟過來?而且他沒準(zhǔn)都死在那場大火里了,應(yīng)該只是讀音相同。

    代王在上首已經(jīng)挺起身,饒有興致地道:“他又尋到了什么新鮮玩意?快呈上來。”

    下人很快推著一只半人高的鐵籠,里面裝了一只未足月的小羊,還在咩咩評叫,鐵籠最下面是一塊鐵板,鐵板下置碳爐,鐵籠外掛了一圈食槽,里面盛放的居然不是草料和水,而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恼{(diào)料水。

    代王挑眉:“這是什么?”

    一花貌雪膚的少年撩袍入內(nèi),笑吟吟地一拱手:“回殿下,這是一道兒新菜,活炙羊,下置碳火,活羊受熱便會去水槽飲水,正好喝下水槽中的料汁,漸漸被烘烤的過程中,毛發(fā)脫落,肉質(zhì)酥軟,這樣烹出來的羊肉鮮嫩入味,最美味不過�!�

    代王一笑:“果然新鮮�!�

    等沈椿目光落在那少年臉上,整個如遭雷擊,表情一片空白,身子下意識地往謝鈺身后藏了藏。

    伴隨著羊羔的咩咩慘叫聲,一道活炙羊很快做好,烤羊的香味兒很快飄滿了整個閣樓。憑良心說,這道菜的做法真是殘忍又詭異,且烹制出來未見得就比尋常烤肉好吃,毛發(fā)不一定能脫落干凈,內(nèi)臟也未見得能烤熟,偏權(quán)貴都認(rèn)為這種烹飪方法能保障食材原味,活吃之道大興,饒有興致地等著籠中羊羔被一點點烤熟。

    沈椿自己殺過雞宰過豬的,本來也不害怕殺生,但一刀了結(jié)和這種當(dāng)眾虐殺區(qū)別可大了,她目光掃過陳元軼含笑的臉,只覺得惡心又反胃。

    等羊羔徹底烹熟,陳元軼削下幾片羊后腿上的肉,親手奉與代王。

    代王卻指了指謝鈺夫婦,笑道:“貴客先用。”

    陳元軼轉(zhuǎn)臉看過來,目光落到沈椿身上的時候,極細微地停頓了下,唇角淺淺勾出一個略帶了然的笑意。

    這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便裝作全然不識,把還帶著血絲的羊肉分成兩碟奉上:“請謝府尹和夫人請用�!�

    他若有似無地瞟了眼沈椿,似乎好心叮囑:“炙羊肉冷了有股子膻味,可趁熱試試�!�

    他一靠近,沈椿就本能地挺直了脊背,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拒絕著他的靠近。

    似乎看出她的怯意,陳元軼唇角揚起,把漆盤往她面前推了推,狀似恭敬:“夫人可是怕腥膻?可蘸些料水試試�!�

    “我不吃�!�

    一字一字的,沈椿雙手握拳,又重復(fù)了一遍:“我不想吃�!�

    這里不是三水鎮(zhèn),她也不是那個什么任人揉捏的小丫鬟了,她才不要一輩子活在陳元軼帶給她的陰影里。

    代王在上首瞇起眼笑了下:“謝夫人就這般不給本王面子?”

    長安權(quán)貴沈椿認(rèn)識得不多,但也知道代王是皇帝的親弟弟,他一說話,沈椿明顯緊張起來,擔(dān)心自己給謝鈺捅了簍子。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補救,謝鈺已在身畔接過話,不疾不徐地道:“君子之于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內(nèi)子心存仁善,不忍食之�!�

    他略一拱手,風(fēng)度翩然:“還望王爺見諒�!�

    這話不光點出代王的不仁之舉,還贊沈椿是君子風(fēng)度,令代王臉上咄咄逼人的笑意都淡了點,扯了扯嘴角:“謝大人說得在理,是本王欠考慮了�!�

    謝鈺輕飄飄一句話彈壓了代王氣焰,接下來的席面吃得十分安生,沈椿來之前還擔(dān)心自己又出什么岔子,沒想到開席之后,不光沒人挑她的錯處,反倒是有不少貴婦貴女輪番上來搭訕奉承——她在沈家的時候都沒這待遇,讓她還有些不大適應(yīng)。

    等席面接近尾聲,代王出言留下了謝鈺,似乎有話要問他,謝鈺示意沈椿先行回去。

    賓客入王府不準(zhǔn)帶太多下人,君憐說自己身子不適,尋地方方便了,便由王府的一個侍婢給沈椿帶路,沈椿跟她走了沒出兩步,就見陳元軼身影立在垂花門前,手持一把玉骨折扇,倒真有點風(fēng)流公子的做派。

    沈椿頓覺不妙,張嘴就想喊人。

    陳元軼卻擺了擺手,笑:“別這么緊張,你如今是謝府夫人,這又是在王府里,我一小小長史,能拿你怎么樣?”

    他說完著意停頓了下,上下打量沈椿幾眼,沈椿只覺得像一只黏膩的毒蛇從身上游走而過,被他掃過的地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走人,陳元軼卻將折扇合攏,往手心一敲,笑瞇瞇地:“見著故人就是這般反應(yīng)嗎,小蜜兒?”

    沈椿聽這稱呼就覺得惡心,她努力對抗著身體里殘留的恐懼,一臉厭惡:“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你再亂叫一聲試試!”

    陳元軼悠悠一嘆:“果然是攀上高枝了,對爺也輕慢起來,真是讓人傷心啊�!�

    他揉了揉額角,佯做傷心:“好歹你也做過爺?shù)膼坻媸峭髻M了我對你的一番情意�!�

    沈椿恨不得拿鞋底子抽他,想也沒想就道:“撒謊,你胡說!”

    她非常確定自己從來沒向陳元軼屈服過,最難的那段時候,她動搖過,也想過跳井想過投河,但她的的確確沒有從了陳元軼。

    陳元軼唇角仍掛笑:“哦?我胡說?”折扇在他指尖轉(zhuǎn)了轉(zhuǎn):“白紙黑字的納妾文書,上面有你的手指印,有官府的記檔,小蜜兒還不承認(rèn)嗎?”

    他戲謔地問:“你貪慕富貴,不知廉恥地爬上我的床當(dāng)了我的妾,后又隱瞞身份成了謝家婦,不如你猜猜,這事兒如果讓謝家知道,你會有什么下場?”

    第007章

    第

    7

    章

    沈椿恨不得撲上去咬死他,抄起腳邊的石頭塊兒就沖他砸了過去:“你再敢胡說一句試試!”

    陳元軼側(cè)身避開,唇角一挑,還想說話,沈椿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走了。

    他下意思地抬步想攔,但想到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稍頓一下之后,又按捺住了。

    不過片刻,代王從垂花門后繞了出來,饒有興致地問:“我方才瞧你和謝家那位小夫人聊的火熱,怎么?你竟和她認(rèn)識?”

    陳元軼一笑:“王爺忘了,我們是同鄉(xiāng)。”

    代王上下打量他幾眼,笑著搖了搖頭:“只怕不止是同鄉(xiāng)那般簡單。”

    陳元軼道:“王爺英明。”他附耳過去,低聲說了幾句。

    代王眼睛一亮,笑容玩味:“你和那位謝夫人竟有這等淵源�!彼恍Γ骸吧匣厥俏沂韬�,這把合該他謝鈺栽我手里。”

    陳元軼遲疑了下,似乎有些不情愿:“王爺?shù)囊馑际?..要把謝鈺夫人曾為我之侍妾的事兒公之于眾?”

    代王輕輕擺手:“那多無趣,最多是讓謝鈺丟些臉面罷了�!彼种篙p點下頷:“讓我想想,怎么走這步棋�!�

    他又問:“她曾為你侍妾的事兒,你手頭可有實證?”

    陳元軼拱了拱手,微笑:“王爺放心,我當(dāng)初為了讓她妥協(xié),自然費了一番手腳。”

    ......

    回去之后,沈椿就有些心神不寧的,但她現(xiàn)在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啦!她現(xiàn)在是謝鈺的夫人,見過皇帝大老爺,見過王爺,早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初鄉(xiāng)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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