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師兄擋住了那個元嬰期修士,回頭對他說:“快跑�!�
師兄分明可以走的,卻又專門回來救他,他不想丟下師兄一個人走,但不能辜負師兄的心意,此刻多耽誤一秒鐘,就是陷兩個人于死地,只有他跑了,師兄才可以盡快脫身,所以他轉頭拼命的往前跑。
他拼命的跑啊跑啊……
跑到了后山,這里竟然也有一個丹山門修士守著,擋住了后面的路,他舉著玄鐵劍就沖了過去,他雙目發(fā)紅充血,一往無前的往前沖,此刻他已無路可退,他以為對方的劍會貫穿自己的胸膛,但是就在那一瞬間,身上陡然爆發(fā)出一陣青色的光芒,將對方的長劍給生生震碎了!
方黎愣了愣,懷中的竹符碎了。
是師兄給的護身符。
師兄又救了他一次。
他咕嚕嚕躲開了那人滾下了山崖。
對方依然再追。
他渾身都是傷,腿也摔斷了,他拖著斷腿在山崖下躲避,好在這里他最熟悉了,不知道來了多少次,很快找了個山洞躲了起來,而丹山門的人將這里搜了好幾遍,都沒能尋找到他的蹤跡。
他縮在黑暗的山洞里。
身邊唯有玄鐵劍,和黑色玉符。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黑色玉符,用力到手指咯咯作響,鮮血順著指縫流下來……哪怕師父不曾多說過一句,哪怕師兄也從未責怪過他,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他從圣尊遺跡中帶回了黑白玉符。
是他帶回了這個禍害。
師父因他而死。
師門所有的人都因他而死。
偏偏最該死的他,卻活了下來。
他低低的笑。
酸澀的液體順著臉頰流進嘴巴里。
他不知道丹山門的人走了沒有,他根本不敢出去,一直一直躲在山洞里,渴了就喝地上的泥水,餓了就吃溜進來的老鼠,但他不能出去。
他不能被找到。
他已經(jīng)犯了那么多的錯,這件事他一定要做到,寧死都不能讓丹山門的人——得到黑色玉符。
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他抱著手中的玄鐵劍,喃喃低語:“你都好久沒有理我了,如果我死了,你就另找個主人吧。”
他說:“我太沒用了�!�
身上的傷口因為沒有處理,開始腐爛發(fā)臭,他可能就會這樣死在這里,他把黑色玉符埋在土里,希望自己死后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只是師兄呢?
師兄有沒有脫險?
當時走的匆忙,都來不及回頭看。
師兄說過只要他活著,就會來找自己,可是這么久都沒來,是不是死了……
都是他的錯,如果那一日,他沒有去追那頭狼就好了,都是他的錯,他的錯……
他渾渾噩噩的坐在那,絕望如同潮水,一點點將他徹底淹沒。
他在等待死亡的降臨。
也許死了,就不用這么痛苦了。
恍惚之間,一個白衣染血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白衣男子撥開洞口的雜草,對他伸出了手,眼神溫柔,還有著擔憂之色:“我找到你了�!�
他怔怔看著眼前的人,這一刻,無法用言語形容他的心情,他的身軀在顫抖,死死的看著面前的人。
師兄渾身都是血,不過還好,師兄沒有死,師兄還活著,他果然過來找他了……
他就知道,師兄一定會找到他的。
每一次在他絕望要放棄的時候,師兄總會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
他終于緩慢的伸出手,抓住了白衣男子的手,白衣男子寵溺的看著他,隨即眉頭一皺,道:“你的腳受傷了�!�
他的腳在逃跑的時候摔斷了,這些天都沒有治療,早已痛的沒有知覺了,師兄嘆了口氣,一把將他背在了背上,沉聲道:“我?guī)汶x開�!�
他伏在師兄的背上,感受著師兄的溫度。
他們躲過了丹山門,對嗎?
可是……
只剩下他和師兄了……
他緊緊摟著白衣男子的脖子,仿佛害怕眼前一幕,是幻影從他眼前消散……
一股強烈的不真實的感覺從心頭浮現(xiàn)。
這一幕分明就是他渴望的……
他希望師兄能活著找到他,現(xiàn)在師兄活下來了,找到他了,這就是他心底最深的奢望,是他幻想了一次又一次的場景,現(xiàn)在真的發(fā)生了,為什么,卻好像心底空落落的,像是踩在懸空之地上。
他閉上眼睛。
眼前驀地閃現(xiàn)師兄被一劍穿心的一幕。
他睜開眼睛。
是師兄背著他行走在寧靜山林間。
到底哪一幕才是真的?
方黎額頭開始隱隱作疼,玄鐵劍又開始不住震顫,似在他的腦中聒噪吵鬧。
好像有哪里不對勁,讓他覺得奇怪,但一下子又想不起來,山路顛簸,白衣男子背著他,一步步行走在山路上……
忽的,他聽到師兄問了他一句話:“阿琰,黑色玉符你藏在哪了?”
第62章
黑化
“阿琰,黑色玉符你藏在哪了?”
師兄的聲音突兀的響起。
方黎愣了一下,腦中的疼痛頓時變得劇烈起來,玄鐵劍的溫度陡然變的灼熱,眼前視線似乎被什么重疊。
一幕是刀山火海。
一幕是安寧寂靜。
方黎的眼神掙扎了一瞬,他深吸一口氣,忽的緩緩開口:“黑符就在我的身上,師兄難道忘了嗎?”
白衣男子將他放了下來,回轉身,神色溫柔的望著他,輕聲道:“是嗎?阿琰再想想�!�
白衣男子清雅面容上掛著溫柔淺笑,一如既往,他注視著你的時候,讓你不由想向他敞開心扉,毫不猶豫告訴他所有事,向他傾訴衷腸。
方黎死死看著眼前人,神色猙獰。
師兄沒有死。
不但沒有死,還找到了躲在山洞的少年,將他從黑暗中帶回光明。
他的世界不再是孤單一人。
他的師兄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這是厭睢的夢。
是厭睢終其一生都渴求不得的幻夢,是他心底最深的執(zhí)念和幻想,但……不是他方黎的。
方黎終于意識到,眼前一切皆虛妄。
他被困在由厭睢記憶打造的幻境之中,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重走了一遍厭睢的過往,圓他未曾圓的一場夢,若他真的是厭睢,也許不想從這樣的夢中醒來吧?他會毫不猶豫告訴眼前這個‘師兄’,他所知道的一切……
可方黎終歸不是厭睢。
那句“黑符你藏在哪兒了”,讓方黎瞬間意識到,幻境和現(xiàn)實世界的不同,找回了屬于自己的記憶。
阿琰的師兄。
是絕對絕對,不會問他這句話的。
白衣男子依舊寵溺溫柔望著他,道:“阿琰怎么了?”
方黎低低笑了一聲,眸光陡然銳利。
他緊緊握著手中的玄鐵劍,毫不猶豫一劍刺出。
眼前白衣男子沒有躲。
他怔怔看著刺穿他胸口的長劍,鮮血從白衣上彌漫開來,染成一片刺目的紅,他的神色悲哀又難過,問:“為什么?”
方黎冷冷的看著他,沒有開口。
寂靜山林。
幽靜小路。
白衣男子。
如一場幻影消散。
一切都再不在。
方黎低下頭,手中的玄鐵劍也消散了。
假的就是假的。
這一場幻境中唯有自己是真的。
他腦中一陣暈眩。
當一切都消失之后,他終于又看到了謝懷,太好了,謝懷一直都在他身邊。
他對謝懷笑了笑,想說我沒事不要擔心,但是沒來得及開口,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謝懷一手抱住即將跌倒在地的青年。
青年因為剛剛強行掙脫幻境,此刻神色蒼白且虛弱,他就這樣倒在他的懷里,似有依戀般的溫順乖巧,好似你就是他在意的人,可以安心托付的人。
可是謝懷知道,這一切只是假象罷了。
就連這個人對自己的笑容,每一分溫柔關切,以及曾經(jīng)所有的好……都全部是假的。
自己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人。
他的師兄,才是他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存在。
他會因為自己傷了他的師兄,不依不饒訓斥自己一個晚上。
他會因為師兄的出現(xiàn),而隨意視自己于不顧。
他會仰慕又眷戀的看著那個人,依偎在那個人的身邊,只要看著那個人,雙眼就滿是喜悅光芒。
他會和那人一起讀書練劍,一起偷跑下山,一起做任何事……
只要師兄在他的眼前,那雙眼就再看不到其他。
幻境的方黎,展現(xiàn)的全都是謝懷從未見過的一面,只是對象不是他。
之前所有的不解疑問,此刻都有了解答。
他終于明白了。
為何方黎明明不愛自己,卻偏要把自己留在身邊,不惜圍攻云間闕也要得到自己。但他分明做的強取豪奪之事,卻又從不肯真的傷害自己,還會那樣溫柔看著自己……
因為他不過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
為何方黎明明不愛自己,卻要夜夜和他同眠,對他下情蠱,看他為他情難自抑,卻不肯真的被他碰絲毫。
因為他想要的其實是他的師兄,而自己自然不配碰觸他。
他對自己所有的溫柔,小心翼翼,維護關照,都只因為自己像他的師兄。
而他不肯靠近自己,躲閃逃避,冷酷無情,都只因為自己不是他的師兄。
他只是在透過自己這個影子,去幻想他再也得不到的東西。
即便連你最后要死了,也要成全我的名聲,大約也只是因為,不希望像你師兄的我,落到那個地步吧?那是你不惜一切也要保護的東西……
至于我是否會痛苦難過,從來都不是你在意的事。
謝懷慘笑一聲。
再也沒有比這更荒唐可笑的事情了。
這就是他一直探求的真相,然而事實就是,真相比這個人不愛自己還要殘忍一萬倍。
你從來都不曾愛過我,卻一意孤行的,將對別人的好施加在我的身上,高高在上,戲弄的看著我對你動情,看我為你動搖……最后又冷酷無情的離開,因為我終歸不是那個人,不值得你真心以待,可以輕而易舉的舍棄掉。
你從不在乎我想要什么,更不會回應我的心意,因為那從來都不重要。
這一刻,謝懷覺得自己連一個笑話都不如。
他的尊嚴被無情的放在地上踐踏。
他的真心被人嘲弄后撕的粉碎。
這個人一次又一次的騙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容忍,只希望有一天,這人可以和自己坦誠相待,不再欺瞞。
但他永遠都不會等到那一天。
這就是你不愿回來,不同我相認的理由。
他舍棄了自己的立場,愛上了一個魔頭,為他寧可墮入地獄,萬劫不復。
可是這個魔頭,只是將他當做一個低廉的替代品罷了。
謝懷眸底幽暗之色塵囂而上,自嘲和譏誚之色糅雜在一起,心底黑暗的種子在掙扎著破土而出,那一直被他拼命壓抑,一再告訴自己不該如此的另一面,不甘的要從黑暗的牢籠里掙脫出來。
謝懷狠狠的閉上眼睛。
………………
方黎這次睡了很久才醒過來。
他的腦海還依稀有些暈眩,晃了晃腦袋,開始思考幻境中的事情。
對方的手法著實高明至極,以至于自己都中了招,這個對手不可小覷啊。
而且對方能制造這樣的幻境,至少說明兩點:一是這個人已然知道他的身份,二是這個人非常了解他的過去。
若非自己并不是真的厭睢,對幻境的代入感沒有那么高,又有玄鐵劍一直提醒自己,恐怕真的會被套出話也不一定。
說來幻境中的玄鐵劍也不太對勁,甚至在練劍時還傷了師兄,其實一直都是在提醒自己,可能是自己潛意識認為幻境不對,才通過玄鐵劍警示自己,但直到最后師兄問出那句話,自己才終于清醒過來。
設下這一切的到底是誰?
某一瞬間方黎腦中驀地浮現(xiàn),師兄昏迷后醒來的那一幕……難道師兄被奪舍了?不,不對,最開始拿到玉符的是厭睢,就算要被奪舍,也該是厭睢被奪舍,不應該是他的師兄。
厭睢什么事都沒有,所以不大可能是奪舍。
但如果不是奪舍的話,難道是……方黎神色微沉,那種可能性未免太小,過于巧合。
也許并不是厭睢的師兄。
幻境里的也不都是真的,雖然一部分由厭睢的記憶構成,但一部分卻是對方制造的假象,從師兄救他卻沒死開始,便和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偏差。
不過不管對方是誰,至少現(xiàn)在對方的目的自己知道了,對方就是沖著黑玉符來的,看來這圣尊至寶掀起的風雨,還未曾停歇啊……
重萬山已經(jīng)死了。
當初自己只顧著完成劇情下班,并無意將此事追根究底,重萬山身邊很有可能有漏網(wǎng)之魚,知道這件事。
扶風派雖然十九年前就被滅門了,但到底是不是每個人都死了,自己也并不確定。
二者都有可能。
不過既然知道了對方的目的,自己就不算完全在暗,完全可以利用這一點,設計對方……
方黎若有所思。
他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對了,謝懷呢?
方黎環(huán)視四顧,自己似乎在一個客棧中,是謝懷帶他回來的吧。
當時幸好有謝懷在身邊,對方才只敢暗中試探,否則自己如今修為還未曾恢復,那人也可能直接對自己出手,謝懷可又幫了自己一回。
他正要出去尋找,就看到門被推開。
謝懷一身白衣走進來,黑眸幽深,淡淡的看著他。
雖謝懷看似和往常沒什么區(qū)別,但方黎被他那雙黑眸一看,驀地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本能的覺得有點不對勁……
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謝懷落在眼前青年的身上,對上他似有些忐忑的視線,慢慢揚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容,道:“你醒了。”
方黎怔了怔,點點頭。
謝懷走到他的跟前,手中浮現(xiàn)一個透明的水晶盒,水晶盒中正是那枚靈神丹,他淡淡開口:“我答應的事素來說到做到,既答應你父親要治好你的病,就一定會治好,你服下這枚靈神丹,自然就可以痊愈了�!�
方黎:“……”
治什么病呢?
你我都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沒病。
謝懷這是沒有耐心了,要戳穿自己了?方黎一時心情復雜,他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謝懷,謝懷之前也一直不曾逼過自己,陪自己裝傻,現(xiàn)在為何突然……
眼看方黎還在踟躕,謝懷微微一笑,打開水晶盒,放在了方黎的面前。
方黎不想吃,他根本不需要這枚靈神丹。
謝懷的眼神深處浮現(xiàn)譏誚之色,忽的一指點在方黎的肩上,方黎頓時被定住了,謝懷慢條斯理的拿出靈丹,指尖一彈就送入了方黎的口中。
方黎被迫吃了下去,眼中神色焦急。
神丹一進入體內(nèi),就如同一片汪洋之海撲面而來,將他的神魂包圍著,溫柔的力量滋養(yǎng)強化著神魂,原本就有分神期的神魂,牢固程度更上一個臺階,恍惚之前,他觸摸到了前所未有之境……仿佛只要在往前踏一步,就可以突破煉虛之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于。
方黎霍然睜開雙眼,眼眸中流光一掠而過。
他復雜的看了謝懷一眼。
謝懷已經(jīng)沒有耐心了,事已至此……
就在剛才消化神丹之時,方黎已是徹底想清楚了,雖然他并不討厭謝懷,甚至在意謝懷,把他當成朋友,但是……
不能繼續(xù)這樣不清不楚的耽擱下去了。
他可以為謝懷做任何事,即便給出這條命都在所不惜,也會回報謝懷為他做的一切,唯獨那件事……
他做不到。
方黎不想舍棄自己現(xiàn)在的身份,不想做回魔尊,更不能接受謝懷的心意。
那么就趁此分別吧,做個萍水相逢陌路人。
想到這里心口似乎悶痛一下,但長痛不如短痛,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他現(xiàn)在只是方家少爺。
不是其他任何人。
方黎深吸一口氣,起身對謝懷行了一禮,緩緩開口:“玉儀君大恩無以為報,我……”
他正要說做牛做馬,出生入死的時候……
謝懷忽的低低笑了。
他抬手挑起方黎的下巴,語調低啞,隱帶一絲戲謔:“那就以身相許好了�!�
方黎:?
只有這一點絕對不行!
他正要開口拒絕,謝懷卻一指摁在他的唇上,封住了他接下來的話語,黑眸是晦暗不明之色,似有譏誚:“你我既是夙世姻緣,這輩子,下輩子,都要糾纏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離……”
謝懷一推,就將方黎推的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他屈膝在方黎的身側,整個人籠罩過來,望著焦急不已的青年,眸底黑色卻似更深了些。
既然這個人從未愛過他,就連對他的所有好,都只是因為另一個人,他這樣的戲弄自己,踐踏自己的心意,如今還想著要逃離自己……